母親異常激動,用尖銳刺耳的聲音怒吼著。父親在一旁「哎呀哎呀」地想進行勸解,被母親狠狠地擋了回去。她面朝校長說道:
見我沒有回答剛才的問題,母親又小心翼翼地重新問了一個問題:
「鋼琴賣了,所以房間也就大了一些。」
我驚訝地反問道,前面我曾寫到我家是二房一廳結構的房子,怎麼能夠專門為我準備一間臥室呢?
「你想想,就住在隔壁房間,為什麼不來救我呢,我想起來就覺得很過分。」
警察為了從谷田部那裡瞭解情況,出動大批人員到處搜尋他。可是不只是在K市,就連附近的村鎮,谷田部也都彷彿是突然蒸發了。而且谷田部這個名字竟是個假名,社長夫婦的工廠因工作條件惡劣,能僱用到的只能是像健治那樣小時候就被拋棄的屬於社會邊緣的人,以及像谷田部那樣既不知以前的經歷也不知真名實姓的流浪漢。
那天黃昏,我在父母的陪同下離開了K市警察署,住進了M市內的醫院。健治怎麼樣了?沒有人提及過此事,所以我無從知曉。
「有一個名詞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叫『創傷後壓力症候群』,通俗地說就是指受到極度打擊後,人的心受傷了。假如不徹底進行治療的話,不管經過多長時間都有可能突然出現症狀,很可怕的。我想,景子如果有這樣的外傷的話,我們就一起來把它治好,好嗎?你一定要相信我。」
「聽說要出院啦,景子,出院之後繼續到我的診所來吧。」
「健治是怎麼說的?」
我在醫院裡能平靜地住上一陣子,完全是因為那裡沒有榻榻米,沒有拉門,更沒有糊著黑紙的窗戶、釘有數層膠合板的又舊又髒的門,除了醫生我也不必見到別的男人。但是我家有榻榻米,有拉門,也有壁櫃;我的書包是紅色的;父親與健治一樣是個男人;另外,你只要走到社區的通道上便能見到無數的男人……任何讓我想起健治房間、想起健治這個人的東西,都會讓我產生恐懼。
「沒有照片,不是很清楚,聽說是個微胖的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耳朵聽不見,左手小指缺了指尖,所以懷疑他以前曾是黑道上的人。」
但是大人們為我的平安歸來而歡欣鼓舞,他們能為我提供與誘拐前完全相同的世界;他們張開雙臂迎接我:來吧,這裡有安全和平的世界!其實,我對眼前這個世界的變化深感不安,變得怯懦,但誰也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我緊閉雙唇,低下了頭。醫生撫摸著我的頭問:
「已與你爸爸媽媽取得聯繫了,他們待會兒就會來。聽說你父母都高興得哭了,你能獲救真是太好了!」
「還不清楚。」澤登謹慎地答道。
「那,慢慢治療吧。」
澤登帶著一副悲哀的神情看著我。
面對母親的逼問,校長滿臉尷尬,把眼光轉向了級任老師。級任老師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一樣,於是環著惠美的肩低下了頭。
惠美住在E棟,她父親是鐵工廠技術員。她也是個熱情活潑的女孩子,在班上擔任過年級幹部。惠美常把我拉進她的朋友圈子裡,放學時還時常邀我一起回家。她對我的好意似乎出於同情與好奇,因為我在班上是個孤僻但成績優秀的學生。如果說,女孩身上也具備母性的話,惠美便是那種散發著錯誤母性的孩子。
女警官的情緒變得很激動,她徵得護士同意後說:「無論是誰都想逃跑呀?竟然如此粗暴地對待、毆打一個十歲的女孩子,他真是個卑鄙的傢伙。對吧?」
「你覺得健治真的不正常嗎?」
坐在副駕席上的澤登也像是聽到了對話。她甩著頭髮,轉過頭來望著我,我們目光相對,她笑了笑,又把頭轉向前方。我看見她的眼裡也充滿了淚水。我在淚眼汪汪的父母與澤登的包圍下朝自己居住的社區奔去,透過車窗已能看見社區的建築群了。聽到母親說為了我賣掉了鋼琴,我很難過。我希望他們不必如此為我打算,但我的周圍卻在不斷地進行調整,以接納我這一沉甸甸的存在。
我點點頭。
「什麼!」社長突然狂叫出聲。他指著遠處:「你父親是在那個壽太郎食品廠工作的嗎?」
「今天才剛出院,不是嗎?是這樣的吧,老師?」
社區的負責人想說服母親,但母親卻聽不進去,全然像是要把我與世隔絕般地放進她的羽翼下,緊緊地呵護著我而排斥其他一切人。父親則一一向大家道歉,我聽見大伙們這樣安慰著父親:「北村先生也吃了不少苦,大家要互相支持啊,那今天就到此結束吧。」
笹木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邊。
這位講話直率的女警官拿出橘子水給我喝,我就像是一頭餓極了的野獸一樣,咕嘟咕嘟地一口氣把它喝光了。久違了,橘子水的甘甜與獨特的酸味!我不禁流下了眼淚。而這位女警官也陪著我在一旁哭泣。
把陪伴我的任務交給澤登,是縣警察局採用的苦肉計,他們苦於對這起兒童長期監禁案無從下手。M市的警察對K市的搜查完全是敷衍了事,而K市的警察又擺出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對長期監禁一事,縣警察局指責說雙方都有責任,於是偵察的指揮權便放到了縣警察局。所以他們對我是小心翼翼的,因為他們手上可以說沒有一個認真對待該案件、細緻地進行搜查、嚴密地進行調查的人。雖然也有刑警前來詢問我,但總有父母在旁邊陪伴,我幾乎什麼也沒有說,刑警也就認為我還是個小孩子,所以也沒有認真問過我什麼問題。唯一問過的是關於阿美的事。
笹木再次出現在病房裡時,已是新年。醫院餐廳沒有年糕,所以我與母親說好從家裡帶些年糕來。那天我正迫不及待地等著母親的到來時,笹木來了。她給我看了看她大衣肩上殘留著的一點點雪,說:
我搖了搖頭。
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T川河堤上一排排的櫻花樹,早春時節的櫻花樹上已冒出了小小的、硬硬的花|蕾,枝條上泛起了淺淺的紅暈。櫻花
hetubook.com.com樹外面就是T川,河裡流淌著渾濁淺茶色的水。河的對岸就是K市,雖然我極不情願,但我還是回到了能看見K市的家中。看到每家每戶陽台上晾著的被子數量,就知道送我回家的時間特意選在孩子們上學的時段。因為只有在男人們上班、孩子們上學之後的午後,陽台上才會出現這麼多晾曬的衣服以及被子。
「社長也來醫院啦?」
「嗯。」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管怎樣,我的受害程度還未明瞭,不管是肉體的還是精神的。唯有這一點是父母、警察、醫生都不能插手的領域——只要我不說的話。我意識到了這一點,並決定對此永遠保持沉默。那我們以後就看誰更有耐心了。
「在眾人面前出醜」,我想起了家家戶戶陽台上攢動著的黑色人頭,以及從人牆中踮起腳來向我張望的視線。我終於意識到了,我討厭那些人頭。那些視線。那些人不正是與谷田部一樣嗎?那些偷窺他人不幸的「無罪的人們」的視線啊!
「被打的。」女警官眼睛一亮。
笹木遞給我一隻毛絨絨的小玩具熊。唉,我是個有著小孩面容的老人了呀!我不是很高興,但還是道了謝,隨手把熊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笹木好像並不介意,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離我不近也不遠。我心裡不是很高興:她對距離的掌握也太微妙了嘛。我闔上漫畫書,擺弄著母親要我穿的粉紅色睡衣袖口。
「沒有來。」父親苦笑著小聲地回答,為的是不讓公司的司機聽見。「社長在東京,可是聽到景子獲救的消息後十分高興,特地發電報祝賀,還送來賀禮,又安排了車,我真的很感激。工廠裡大夥兒都很高興,三呼萬歲呢。」
我的衣服在這一年間從未洗過,有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為什麼在健治那裡我竟會毫無察覺呢?一定是我身上也有相同的異味吧。我將毛衣放在鼻子下方用力地嗅著。不知什麼時候醫生與護士都消失了,只剩下我與女警官。女警官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說道:「犯人十分可恨吧?想讓他被判死刑吧?」
級任老師被母親的氣勢所壓倒,一個勁兒地申辯道:「是的,是的,景子也很疲累了吧。」
那個小孔在健治床舖的上方,我試著透過小孔去看健治的房間。眼前出現的空間就像是一個小小的舞台,被慘白的日光燈照射著。就是透過這裡,谷田部每天晚上都樂滋滋地觀看著我與健治的生活情景——白天除外,因為白天他是不回來的。
「這裡真暖和啊!外面下著大雪呢!」
母親激動地哭了起來,父親也用雙手擦著眼眶。
我站在冰冷的走廊上發著抖,等著警察到來。我已經無法再看健治那骯髒的床,呼吸那室內污濁的空氣了。白天的健治、夜晚的健治、熏黑了的水壺、從未洗過的床單、鴨形便壺、壁櫃裡的紅色書包,還有谷田部房間裡的窺視孔……夠了!夠了!一陣風吹來,谷田部房間的門「啪嗒」一聲關上了。我捂住了耳朵。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令人作嘔,一切的一切都在玷污著我。當我稍微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猛跺著腳,高聲狂叫著:
「為什麼會被打呢?」
「嗯,很高興。」我鸚鵡學舌似的回答著。
第二天,笹木突然來了,沒有預約。她手裡拿著黑色外套,像以往那樣微笑著坐在椅子上。之前她每次來總會帶一樣小禮物來,但今天是空著手來的。
「我家孩子可不是給人看的。」
「景子,感覺如何?」母親拉著我的手問道。
「那,那就是『太田美智子』嗎?」
「谷田部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在我被救出來之後,屈辱就長期地伴我左右了,不久竟像皮膚一般覆蓋了我的全身。當警察用茶色毛毯包裹住我的身體時,當為了擋住來看熱鬧的人們好奇的眼光而把警服罩在我的頭上時,我都感到了屈辱。警服不僅阻擋了人們好奇的眼光,也讓我遠離了想看我最後一眼、跟我道別的健治。聽說健治在被捕時曾因大叫「我必須跟阿美說再見」,因而遭到了警察的痛毆。我再也沒有見過健治,而在這次事件中我感受到的屈辱,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變厚、變硬,最後變成角質層似的,保護著我。
「什麼是『什麼不好的事』?」
「聽說景子被健治叫成『阿美』,是什麼原因呢?如果你知道的話,能否告訴我們?另外,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太田美智子』的人?是小學二年級左右的學生。」
我自從十一月十三日遭到誘拐後,經過一年一個月零兩天後獲救了。發現我的那個女人是社長夫人。聽說她來整理谷田部住過的房間時,看見健治房間的電錶在轉動,心想:是不是漏電了?於是拿來另一把鑰匙打開了房門。吝嗇的社長夫婦最近正為了健治房間電量的增加而大為光火。所以我的獲救可以說是因為谷田部,也可以說是因為白天浪費電力,事出意料地獲救了。
警車拉響警笛朝這邊駛來,在工廠門前戛然止住。樓下傳來男人們的怒吼聲、謾罵聲以及推擠聲、碰撞聲。「啊啊,健治被抓了,真是活該!」我在樓上朝下張望著,看見滿是油污的水泥地,以及懸掛在天花板上粗大的鐵鏈前端的鉤子。
母親用她那濕潤的手握住我乾燥的手指。
我感覺這番話裡有這麼一層意思:有這樣一個歇斯底里的老婆可真不容易啊。就這樣,迎接我生還的儀式剛一開始就結束了。當我走出電梯走在半開放式的走廊上時,兩旁的房門紛紛打開,人們都想看看我。我帶著僵硬的表情,像苦役一樣走在長長的走廊上。旁邊的澤登對我輕語道:
我滔滔不絕地說著,有意隱瞞那段與性有關的事實,我不由自主地講起夜晚溫柔的健治來。
「來,這個給你。昨天在文具店買的。」
我點點頭,女警官的憤怒顯而易見。
「健治很善良,而且一點也不笨,還會寫文章呢。」
「我去叫警察來,你就待在二樓!」
醫生看著我的眼睛勸導我:「不用害羞,我是醫生嘛。不管講和_圖_書什麼都行,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拉門「嘩」的一聲被拉開了,爸爸媽媽與兩名便衣警察出現在我的面前,他們淚流滿面地撲向我。
「聽說你父親工廠的工人們甚至浚河搜尋你,完全沒有想到你會在這裡。」
惠美一副緊張的表情,快速地講完了上面的那一段話,然後把重重的花束遞給了我。這把花束是以玫瑰、豌豆花、菊花為主紮起的,顏色搭配得十分庸俗,而且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我接過花束,無力地握了握惠美伸過來的冰涼的手。惠美感到有些意外,但為了贏得大人們的讚美,她驕傲地抬起了頭。稀疏的掌聲「劈哩啪啦」地響起。這時,人群裡已有人開始感到不妥,似乎意識到做了一件不太合適的事,因為母親對大家的歡迎行為提出了抗議:
走進屋裡,我發現真的有了一間自己的臥室。原本父母的臥室成了起居室,桌子與沙發都換了位置。以前母親教授鋼琴的房間已成了屬於我的獨立空間,放置過鋼琴的地方因為重壓,榻榻米都已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現在上面舖著一塊廉價的地毯,上面放了一張書桌。書桌上有嶄新的五年級課本以及紅色的書包。我飛快地撥開書包並將之扔到地上,然後在書桌前坐下。唯一讓我感到愉快的是書桌上有一個帶鎖的抽屜,我把與健治的交換日記放進這個抽屜,它一直藏在我的口袋裡。上鎖後我再找了個地方把鑰匙放好。當這一切完成之後,我終於鬆了口氣,把頭趴伏在書桌上。
健治的頭腦真有問題嗎?我對澤登的結論很是懷疑。
從車上下來,趕上前來迎接我的是社區理事會的理事長、居民委員會會長以及家長會會長、學校校長等有頭有臉的人物們,還有居民代表,等等,他們雷鳴般的掌聲包圍著我。當然,那時的我並不能區分出誰是做什麼的,只是對突然擁過來的眾多大人感到茫然。在這群大人中有個女孩子身著紅毛衣,手拿鮮花站在那裡。她叫稻田惠美,在四年一班裡她與我關係最好。
「你總是這樣一副從不得罪人的樣子。如果你是景子的話,你就會明白今天的事讓人多麼難受。那孩子吃了那麼多苦,還要讓她在眾人面前出醜嗎?」
我不知道「浚河」是什麼意思,但我能感受到父親工廠的工人們曾尋找過我,這讓我覺得很欣慰。我突然想起父母來,眼淚「唰」地流了下來。終於能回家了!這個想法讓我安下心來。
醫生把冰冷的聽診器放在我的胸脯上:「有沒有什麼地方感覺不舒服?」
「所以啊,你還是講講他對你做了什麼吧。如果不願意說的話,也可以,不過我們還是想聽聽事情的真相。那樣的話,犯人就會被關很長的時間。」
「可是……」
「景子為什麼想見谷田部呢?」突然被澤登問及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雖然母親每天都來病房探視我,但久別後重逢那天察覺的陌生感並未消失。母親比起以前來有了一些變化,但我卻看不出來她什麼地方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一度憔悴的母親的面頰漸漸豐腴起來,也能像以前那樣時常放聲大笑了,母親像是已恢復到了以前的那個母親,但是,我始終覺得她看我的眼神裡透出一種冷淡,像是在看一個不相干的外人。父親也變回了以前那樣:平凡且總是掛念周圍。但在提到健治時總是口口聲聲不離「那個變態狂」,語調裡充滿了狂亂。
「這個送給你,祝賀你康復!」
「你會害怕的,笹木醫生說不能告訴你。」
「什麼意思?」我不由得抬起了頭。
「你被壞人誘拐了,大家都很擔心他對你做了什麼不好的事。」
「我知道。」
我第一次見到笹木時把她看成是個樸實的中年婦女,但在明亮的病房裡,我才發現笹木只有三十多歲,還未到中年。那天她穿著一件綠底紅花毛衣,那種色彩的搭配讓我很眼熟。
待我體力恢復正常後,我在父母與澤登的陪同下,終於要回到闊別一年零兩個月的家了。護士們異口同聲地說「一定很高興吧」,還對著我微笑。但我卻感到害怕,這是為什麼呢?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獲救後感受到的小小不和諧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變得越來越強烈。與以前相比,我重新返回的這個世界像是已發生了少許的變化。
「我知道。可是……」
這時,穿著白袍的醫生與護士急匆匆地進來了,那位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的滿頭白髮的老醫生站在我面前,從頭到腳地打量著我。我的營養狀況十分糟糕,體重減輕了十多公斤,並出現了貧血症狀,另外,我從四年級開始出現的生理現象也停止了。
「告訴我吧,我不會害怕的。」我滿臉認真地說。「我不會告訴笹木醫生說我問過你。我保證!」
看到我為難的神色,護士與女警官對望了一下。
母親抬高了嗓門說:「沒關係,從你失蹤那天起我就不再教鋼琴了。再說,今後我要好好珍愛你,我要守著你,所以不需要鋼琴了。我們本來想也許你再也不能回來了,但是你還活著,還平安地回到了家,我還能企求什麼?自己的喜好也就變得不重要了。你平安回家,媽媽好高興啊!真的好高興啊!前幾天聽說發現了女孩子的屍體,我心裡就只有一個想法,你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幸運了。以前我不信神什麼的,但現在我覺得就是有神的保佑,於是我每天早上都祈禱,表示感謝。」
「真是可憐!你真是受罪了呀!」
我嘆了口氣,如果說到白天的健治與夜晚的健治的轉換,那谷田部偷看的事也不得不說了。我還沒有餘力去思考健治該判什麼樣的刑責,當時更加困擾我的,是我不知道如何面對我所受到的屈辱。
他手指的地方似乎就是父親工廠的方位,我點了點頭。社長雙手抱頭,一副倒了大霉的模樣。他頭髮稀疏,手指上有不少粗繭,而且指甲裡滿是污垢,與健治的一模一樣。不同的是他長滿了黑色體毛的手腕上,套著一根粗粗的金鏈子,在陽光下閃著光。
我在前面https://m.hetubook.com.com曾寫到「那時只有十歲的我調動了自己所有的智慧、體力與意志,即所有的能力來尋求活下去,我要想盡辦法記錄下那時的經過」。但是,除了當事者以外,又有誰能理解十歲的我與健治之間的戰爭呢?正因為我是十歲的小女孩,大人們總會認為我必定成為成年男子的玩偶。我曾經駁倒過夜晚的健治,這一說法又有誰會相信呢?那時我雖年幼,但已意識到了讓人理解自己的複雜性與艱鉅性,一開始我就產生了無法控制周圍一切的無力感。所以無論是在接受警察的詢問還是接受精神科醫生的治療時,對日記一事我都緘默不語。似乎健治在供詞中也不曾提及日記之事。法庭記錄中沒有任何關於交換日記的記錄。健治與我之間的交換日記,僅僅存在過兩次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不,因為我持有它,所以準確地說,是我把它銷毀了。
夫人叫來的是健治一直惡言相罵的社長。兩人膽怯地望著我,滿臉困惑的社長用討好似的聲音問我:
居民委員會會長用平和的語氣搪塞著就要發火的母親:「北村太太的心情我們能夠理解,我們不是都參與了搜尋工作嗎?現在找到了,我們也安心了,大家都想看看平安歸來的景子小姐嘛。」
「景子,健治有沒有對你做過下流的事?」
「沒有。」
澤登鬆了口氣似的說道:「真幸運啊!以前曾經還有孩子因此而懷孕呢。」
「老師不也說過,要站在景子的立場著想嗎?」
這時父親爽朗地說道:「還特地為你佈置了一間臥室。」
我驚恐地叫出聲來。更奇怪的是,全國沒有一個地方報導過有一個叫「太田美智子」的女孩失蹤。另外還有一樁不明之事:我塞到門外的信到底是誰拿走了呢?最有可能的人就是谷田部,一度出去又再次返回的谷田部。其次是健治。但是,假如真的是早上去工廠的健治撿到了那封信,他是不會對我保持沉默的,因為那是白天的健治。可是那天早上,他允許我開燈,可見健治發生了某種變化。如果真是那樣,健治的確是在幫助我。那就是說除了白天的健治、夜晚的健治之外,還有一個善良的健治,以及一個殺害了「太田美智子」的凶殘的健治。
這時,我像是解開了一個謎:笹木與澤登是同夥!澤登與我接近而向笹木提供情報,大人們全都在拚命地想探尋我的秘密,不,是我與健治的秘密。我感覺我處在無助的境地。那境地在我喜歡時可以自由來往,也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沒有人能理解我。我第一次感覺到被健治誘拐而獲得的體驗是孤獨,無論在什麼地方、無論和誰在一起,都只會讓我更孤獨。
「總之,健治的頭腦有些不正常,要想查明案件真相還真是棘手呢。」
「喂,說不定……」夫人突然臉色一變,一把抓緊了社長的衣袖。「說不定是那個M市失蹤了的孩子。」
「是的。」
「在新聞報導上面看到過。」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我可沒問!」
「你好!氣色好很多,真不錯啊!」
「謝謝諸位前來迎接,請讓我們安靜地回家吧!」
「那還用說!竟然誘拐小女孩……」後面的「加以施暴」被澤登嚥了下去。那是因為澤登對我的瞭解越深,就越能察覺到我內心深處的傷痛。
「你怎麼知道他會寫文章呢?」
那時我不清楚「粗暴」這個詞代表什麼,心想那就是指暴力吧,於是我沒有反駁而點了點頭。女警官見我點頭,以為我是答應了,便記了下來。其實我頭上的腫塊是我向谷田部求救時被打的,但沒有人知道其中的真相。我暗下決心不告訴任何人關於谷田部的事。
大批愛看熱鬧的人來到K市警察署,而在警察署內發生的一切是如此的紛繁複雜,已遠遠超出了我記憶的容量。首先,人們讓我待在警察署頂樓的一間和式房間裡。不知道這個房間是用做來什麼的,十分寬敞,神龕上裝飾著很像是獻給遺體的陰鬱的白色菊花。我身裹毛毯坐在裡面,一個年輕的女警官陪著我,她的臉因長滿粉刺而變得紅紅的。
「你,被健治帶來,一直都住在這裡嗎?」
「我下次再來。」
「聽說,他招供說那是『太田美智子』。」
「景子的這樁案件可成了大案子了,記者全都來了,外面鬧成一團。昨天在工廠的後院發現了大量的貓狗屍體,裡面還有一具女孩的屍體。」
我反而與那位心直口快的女警官更親近了。她叫澤登加代。澤登從本地的私立大學畢業後,參加了期盼已久的警官錄用考試,並以第一名的成績被錄取。澤登驕傲地講起自己的這段歷史。為什麼說是期盼已久呢?聽說那是因為她父親、叔叔、哥哥們全是警察。澤登除了臉蛋有點紅之外,長得還算眉清目秀,但身材就上不了檯面。她身材較為粗短,十分結實,還有一點O型腿,所以她給我留下的印象是:一隻面目端莊的螃蟹。但澤登似乎並不在乎她的身材,我與她混熟之後,她常常在我枕邊擺出職業摔跤運動員的姿勢給我看,還說要是不當警察的話,就會去當一名女子摔跤運動員。
「髒!髒!髒!」
「晚上睡得好嗎?」
我沒有想過要自己治癒,而且下面的言語在我腦海裡翻滾:我並不是想要自己治癒什麼,我現在僅僅還在自己所背負的沉重包袱下喘息。我雖然想放手,但重荷卻不會消失,若是太過大意,我將被壓垮。那,怎麼辦才好呢?我曾是那麼渴望得到的自由,竟然是那麼複雜的東西。這世界上有被稱為自由的束縛,也有被稱為束縛的自由。年僅十一歲的我,幾乎要被這個事實所摧垮。
「北村太太,這就算是歡迎儀式了吧,很快就結束的,大家只是想祝福景子小姐開始新的生活,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一月中旬的一個晴朗的午後,我出院了。我們避開媒體,悄悄地從醫院的後門離開。在院長、醫生、護士、警察署署長等人的目送下,我坐上了前來接我的汽車。那是一輛車身寬大的黑色計程車。父親喜滋滋地說,這是他們公司社長和-圖-書專門找來的。北風呼嘯,插在車頭的公司旗幟像是要被撕裂似的飄舞著。
這時,我再次感到了屈辱,因為所有人都無一例外地、不負責任地散發他們的同情心,他們會隨心所欲地猜想:這孩子遇到了什麼遭遇呀!有人會問,孩子懂得那麼複雜的感情嗎?這種問題是沒有意義的。沒有人比孩子對屈辱更敏感了,因為孩子在受到屈辱時,不具備排遣的方法。
一本有小貓圖案的日記本,這讓我想起了與健治的交換日記,那本日記本我還偷偷地保存著。笹木是不是知道了日記的事?我有些不安。笹木的眼中瞬間閃現出好奇,但隨即又消失了。我感覺她眼中的光芒是發現了獵物時的光芒。於是從這天起,我對笹木完全關閉了心靈之窗,只要笹木一來,我就不說話了。
我感到醫生的話裡有一種壓力,似乎在勸導我說一些性方面的事。還說「不會告訴別人的」,那是謊言,他一定會跟警察報告的。我敏感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於是低下了頭。我在健治那裡遭受到的一切是不會對任何人說的,何況我即便說了也沒有人會理解。我是如此的絕望,他們為什麼還要強迫我說出來呢?
「比如說,下流的事啦,等等。」女警官終於說了出來。
我把眼睛轉向窗外,卻不能保持長時間的注視,久違了的雪景就像獲救那天射入眼睛的陽光一樣,很快就讓我的眼睛疲累了。
「我說我想到外面去,就被打了。」
她極有耐心地微笑著,等我開口,但我已下定決心什麼也不說。笹木是一個想透過我的語言體察我內心世界的人,但是,只有經歷過同樣遭遇的人才能治癒我的心。十多分鐘過去了,我依舊沉默不語,笹木站起身來,溫和地說:
我打算自己走下樓去,於是伸手抓住樓梯扶手。就在這時,一個年輕警察正飛奔上樓來。我們四目相對,我看見警察的眼裡充滿了驚訝與憐憫,那個表情我至今難以忘懷。我不知道我當時的面容、身姿是什麼模樣,只見那個警察呆立不動地望了我一會兒後,才心痛似的低下頭跑了上來。
「看,果然是這樣。」
「為什麼賣了呢?那可是媽媽最珍愛的東西呀。」
「住院幾天好好休養休養,多吃飯、多看電視,早點恢復健康就能去上學了。」
一天,澤登帶著一副因緊張而僵直的神情來到病房。恰好母親回家了,我正感到無聊,於是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他耳朵聽不見,所以沒辦法。」
我腦海裡卻閃現出了健治讓我脫|光衣服,以及我緊閉雙眼咬緊牙根的情景。
突然,我感到左腳心裡扎進了什麼東西,趕忙停止跺腳,抬起腳來一看,是一個螺旋形的小鐵屑扎進了腳心,血湧了出來。但我一點也不感到疼痛,因為我內心的痛楚、內心的滴血早已超越了肉體的痛苦。
隔壁房間傳來母親的怒吼聲,兩人為了今天的歡迎儀式發生了口角。父親唯恐我聽見,把聲音壓得極低,我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但母親卻激動得大聲吼叫著。學過聲樂的母親嗓門特別洪亮,震顫得牆壁都隨之共鳴,這讓我想起了工廠的噪音。
「可是,那具女屍是個十八歲左右女孩的。」
醫生指著我的衣服要我穿上。
「哦?」澤登理了理制服上的皺褶,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接著我們聊起了我出院的事。剛才差一點就暴露了日記的事,現在我鬆了口氣,順口說道:「我想早點回家。」但這句話是否真心,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因為我預感到自己與父母之間已產生了不和諧,回家後一定會變得很奇怪的。
不一會兒,又來了一位身著深藍色毛衣的中年婦女,她叫笹木,是位精神科醫生。笹木看了看我後說,我看起來很疲累,等住進醫院後再來,於是就離開了。我鬆了一口氣,心裡總是在想:到底什麼時候我才能回家呢?
大人們嚥了口唾液,面面相覷。
父親的聲音低沉,很粗重。我想起了健治自動刮鬍刀小小的響聲來。我沉默不語,父親似乎為自己歡快的樣子感到難為情,馬上就閉了嘴。母親在一旁看在眼裡,像在轉換氣氛似的說著與護士相同的話:
「『太田美智子』。」
「歡迎你回來,北村同學!希望你早日康復,盡快回到學校來,我們一起玩耍、一起唸書吧!」
澤登是個一根筋到底的不拐彎的人,她從不會考慮「是否還有其他因素」。我卻與她相反,我在思考事物的表象時,還會想到「除此以外」的更深層部分。所以,這也是我與她相處甚好的原因吧。
啊,原來如此!我第一次意識到了在我迄今為止的生命中,有些季節已經失去了。那就是在與健治生活期間,毫無知覺地度過了聖誕節、新年、女兒節。對我而言,與健治在一起的一年是沒有任何節日的平淡的一年,有的僅僅是白晝與黑夜的交替以及氣溫的變化。
這時,母親似乎聞到了我身上的異味,瞬間露出驚訝的神色。
被健治監禁期間,我無數次夢見自己在家裡安然無恙地生活著,現在有些情節還能記起,比如自己閒適地躺在起居室的地板上,聽到母親的歌聲後便起身到處去尋找,母親藏在壁櫃裡,我拉開櫃門大聲笑著嚷道:找到啦!——但是醒來後環視現實的世界:狹窄骯髒的房間;身旁躺著的陌生男子,他打著呼嚕正熟睡著;透過黯淡的光線能依稀看見壁櫃裡放著的紅色的書包。我每次醒來都會異常地沮喪,心想:希望這個現實是一場噩夢。那時我會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再次進入夢中。在夢中我要是快樂的話,那我情願整天在夢的世界裡遊蕩。監禁期間我逐漸變得嗜睡,大概是想逃避現實吧。
突然,一個可怕的猜疑浮上心來,就像考試時一道難題被輕而易舉地解開而讓人不敢置信。我想白天自|慰、夜晚與我和諧相處的健治,一定知道谷田部先生在隔壁窺視著這裡。想到這裡,我竟忘了堵塞洞口,飛也似的跑出了谷田部的房間。
「歡迎回家,景子!」
現在,我得出的結論是:並非父母發生了變化,而是經歷過監和*圖*書禁生活的我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反而是父母面對前後判若兩人的女兒感到困惑,不知該如何與我相處。或許父母在我不在的期間也發生了變化吧,但關鍵是,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
「我不想去。」
「可以回家了,一定很高興吧!」
「景子看過健治寫的文章吧?」
「明天就是聖誕節了。」
上了年紀的護士拉過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兩手間輕輕撫摸著。
由於發現了屍體,健治又多了一連串的嫌疑:連續誘拐女童、殺人棄屍。這樣一來,警察又把我的證詞看得很重要了,聽說由於我沒有說出事件的核心部分,對健治的審訊便是極端的嚴酷。但是,健治也幾乎什麼都沒有說,說「是阿美自己來我家的」。健治所說的「阿美」是指我呢還是指「太田美智子」?或者是那個十八歲的女孩?一切皆處在混沌之中,於是開始了漫長的審判。我從未出庭過,那是因為澤登與精神科醫生笹木說如果我出庭的話會「精神打擊太大」而免掉了。對此,我非常感激她們二人,但是我所相信的人,一個也沒有。
我搖了搖頭,反而問起健治的情況來。刑警們使了使眼色,說聲「景子不用擔心」,問話便結束了。我無計可施,便決定從澤登那兒瞭解一些關於健治的消息。
「不是不喜歡……」
兩人爭先恐後地踏著紛亂的腳步下樓去了,就在這時,先前還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戛然停止了。一定是社長對健治說了些什麼吧。不一會兒警察就會到來,我就能回家了。這個突變讓我忽然覺得大為輕鬆,竟開始有些恍惚起來。突然,我想起還放在桌上的交換日記,就趕忙跑了過去,胡亂撕下寫有字的部分,盡量折成小小的一塊放進裙子的口袋裡。我不想讓人知道我與健治之間保持著良好的關係。
「一年前。」
我們倆變得日益親近之後,澤登總是輕而易舉地就放棄了她的警察身份。看到護士與我友好地講話時她也會嫉妒,所以我深信她是唯一真正同情我的人。
我開始想道:我要去把谷田部找出來。健治被逮捕關進了監獄,谷田部長期窺視我取樂,現在他竟拋下我們消失得無蹤無影。我不能原諒他!我幼小的心靈燃起了復仇的怒火。
「唉,真是畜生!竟然近在眼前我怎麼就不知道嘛,我好後悔呀!怎麼就沒能早一點救出你呢?我要殺了那傢伙!」
「景子,你可別忘了去笹木醫生那裡。」
就在這時,我腦海裡浮現出一種奇怪的想法:「誰都不能理解我。」這個想法讓我想到了健治,我曾那麼憎恨的人,「假如是健治的話,一定能理解我的」,我無法拂去這一想法。他是加害於我的人,也是理解我的人。是他讓我陷入了這般悲慘的命運,但他也是唯一能拯救我的人。我與健治的關係就是這般曲曲折折,事情已經結束,卻還像「麥比烏斯環」一樣,成了永遠不會了結的關係。
澤登一邊啃著蘋果,一邊考慮如何回答我,蘋果是我的級任老師和校長來探望我時送來的。那位女級任老師一邊抽泣一邊說:「咱們已經是五年一班了,大家會幫助景子學習的。」我想沒有人知道,在這一年裡我是如何「學習」的。
父親也在痛哭流涕,他不斷地向刑警及女警官致謝。我在母親懷裡側目望著父親,心想:爸爸媽媽原來是這樣的人嗎?母親像是瘦了一圈,眼睛、面頰的線條變得堅硬,聲音也更低沉了。父親的臉也變得細長,顯得寒磣,他抽噎的樣子像個小孩。即便如此,父親也比平常顯得更有氣勢。總之在一年後,我與父母重逢時已有了不協調的感覺。
女人代替男人發問,她的語調與其說是同情,不如說含有一絲驚恐而顯得有些高亢、尖銳,彷彿在說「自己家怎麼出了這麼一樁了不得的事」!而且,她的那句「一直都住在這裡嗎」,聽起來就像是我自己願意在這裡待下去似的。我覺得很不高興,便放低聲音回答道:
「咦,怎麼回事?」
「你不願意講也沒關係,上次給了你一本日記本,試著在上面寫點什麼。」笹木轉過頭來:「不喜歡寫嗎?」
我剛好經過了春夏秋冬四季,所以我猜想剛好是一年左右吧。
在醫院裡診斷結果為:營養不良、貧血、脫水、頭部輕微的毆傷以及凍瘡,等等。我住進了特殊病房,接受了為期一個月的治療。體力恢復得很快,但同樣快的是,我的每一天變得更無聊了。住院期間紅臉蛋的女警官與母親競相前來探視我,無微不至地關心我的身體狀況及精神狀態。另外,在警察署的和式房間裡見過的那位名叫笹木的精神科醫生,也像是估量到我的身體已經恢復,開始來醫院看我。那時已到年底了。
「這個腫塊是怎麼回事呢?」
可是,今天在陽台上還出現了平日很少見到的情景:那是一排排黑黑的腦袋。那些主婦們得知我回來的消息後,都站在陽台上俯視著樓下。除此以外,在我家所在的B棟樓前還聚集著一大批人,等在那裡像是準備迎接我。看到這麼多人,我的心又變得陰鬱起來。
「景子,在想什麼呢?」
「景子,太好了!太好了!」母親抱著我號啕大哭,「我一直都相信你還活著!」
從澤登那兒得來的消息全是些奇怪的事情。例如,警察們並沒有發現深深刺痛我心靈的谷田部房間壁櫃裡的那個孔,谷田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為什麼?景子受的罪可比你自己想像的要殘酷好幾倍,你自己是無法治癒的。」
我將頭抵在桌上,流下了眼淚,不久止住了,繼而又風乾了。
「什麼時候開始住在這裡的?」
「在警察來之前,我必須把壁櫃中的小孔堵上。」這個想法讓我又赤腳來到走廊,回到了谷田部的房裡。讓它成為永遠的秘密吧!我像神明一般崇敬、盼望、想得到他的幫助,而每天奉獻著我的祈禱的谷田部先生,原來竟是個幫兇!這個事實幾乎把我徹底擊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