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之宿

簡單的問候後,信中寫道:
鈴繪的目的,純粹是重現與當初相同的命案。為此,她讓福村握著第一起命案的被害者偶然抓在手裡的桔梗,並搶走根本不想要的五百圓。或許,你會認為桔梗代表兩起命案有所關聯,不過鈴繪僅是透過這種花連繫兩起命案。
去年九月底,鈴繪身邊偶然發生一起命案。不,這起命案本身不能算是偶然,畢竟是恩客福村為救她脫離苦海犯下的,然而,之後另一名男子前去找她,就只能說是偶然了。儘管相會不到兩個鐘頭,鈴繪卻愛上他。倘使鈴繪的處境自由一些,或許不會對他的溫柔與容貌產生特別的好感。但始終被關在房裡的鈴繪,僅僅見過把自己當逞獸欲的玩物、糟蹋自己的男人,所以在她心中,那一絲體貼與溫柔的分量有多重,恐怕是一般女孩無法體會的。而這名男子從事的工作與她所待的世界天差地遠,益發加深她的愛慕。頭一個夜晚,臨別之際,鈴繪叫住他。可是,考慮到自己的立場,鈴繪說不出「請再來看我」,於是一個月過去,都沒能再見到他。見不著面,讓愛火燃燒得更熾烈。當熊熊火焰失去控制時,為見他一面,鈴繪採取最後也最幼稚的辦法。想去寺裡,只要再發生一次火災就好;想見他,只要再發生一次同樣的命案就好,並不困難。想看醫生就生病,想見他就犯罪——這便是殺害福村的動機。和圖書
只不過,在一錢松命案前,鈴繪大概做夢也沒想過,自己會步上與那人偶相同的命運。
鈴繪想必也聽過蔬菜鋪阿七的故事,福村肯定曾以自製的人偶演給她看。鈴繪不禁聯想到自身的境遇,同情起阿七。雖然與阿七所處的時代不同,但兩人都還算年幼——被關在一個町裡,連怎麼開門走出去都不知道。她將人偶取名阿七,且十分鍾愛,原因便在於此。和圖書
那名男子對外貌沒有自信,並未發覺他在厚厚眼鏡之下的另一張臉。鈴繪自殺當晚,他在我面前摘下眼鏡時,我還以為是另一個人而不由得看出神。那至少是一張足以讓十六歲女孩萌生淡淡愛意的臉,他沒注意到自己曾兩度摘下眼鏡去找她。其實,就算沒那副容貌,他只要有其他男人欠缺的一絲絲溫柔,想點燃置身無底深淵、僅嘗過絕望滋味的女孩內心的愛苗,已綽綽有餘。或許不同於戲中的阿七,這是發生在黑暗時代中,一個貧苦小姑娘的愛情故事。昭和三年的阿七處於絕望的深淵,身心都將腐朽。她胸口初次燃起的小小火苗,那遠不如戲裡華麗絢爛的黯淡火焰,令她飽受煎熬。她以紅燈浸淫卻仍保有潔白的最後一片花瓣,賭一齣淨琉璃戲曲。
話說,正月時,我偶然看了一齣由東京的流浪劇團演的戲。引起我興趣的是,女主角名叫「阿七」。我當下想起,你曾告訴我,鈴繪的人偶同樣是這個名字。隨著劇情轉折,我益發目不轉睛,因為實在太像那件案子。hetubook.com.com
不久,因警署的規畫,菱田刑警轉調地方。過完年,在新年氣息消退的一月中旬,我收到菱田刑警睽違三個月的來信。
那名男子一無所悉,但鈴繪或許並不在乎。
你知道那首「即使燈籠中鳥,聰明的鳥兒也會背著人偷偷來相見」的歌吧?鈴繪恐怕比那隻鳥和阿七都聰明,讓對方主動來見靜靜在籠中等候的她。這是鈴繪賭上性命的呼喚,且有人為此喪命。於是,毫不知情的男子,再次造訪她的房間。如此一想,當晚男子眼中鈴繪奇異的舉動,全都能找到解答。「我和這個人偶一樣」,鈴繪的話並非自比人偶,而是指自己與阿七一樣。她又問「聽到鐘聲了嗎」——戲中阿七最終爬上瞭望臺敲擊太鼓及警鐘,那響徹整個市鎮的鐘聲,正是代阿七喊出對男子的愛意,所以,鈴繪也朝那名男子敲下警鐘。至於鈴繪自行灼傷手的用意,便是對照阿七在鈴森遭受火刑的下場。不得不與阿七犯同樣罪行的鈴繪,希望接受同樣的制裁。因愛火焚身觸犯的罪,必須藉火來懲罰。和-圖-書

若福村不是正巧回來,鈴繪也不會付諸實行。另外,若福村沒老將「想死」掛在嘴邊——實際上,會不會是鈴繪趁福村睡著,將繩索纏在他脖子上後,因痛苦驚醒的他,幫鈴繪補足力道?那麼,本案也可視為福村的自殺。即使如此,最後一刻,鈴繪不免陷入遲疑。不巧,當時突然發生火災。望著紅色火焰燃燒半邊夜空,發覺自己化身為阿七的女孩,認定這是上天給她的啟示。
最後一個謎,鈴繪為何從窗戶向那名男子拋下桔梗?與其說是為煽起男子的好奇心,確實引他前來,毋寧說這是十六歲的姑娘才會有的念頭——想看他的臉。和-圖-書
即使默默無語,於陰暗處綻放的花朵,依然將最後一片花瓣純白無瑕地留在男子心中,結束猶似短短數日的一生。
你應該曉得〈蔬菜鋪阿七〉的故事吧?這是真人真事,之後改寫成讀本、歌舞伎,也曾改編為淨琉璃,劇名為《伊達娘戀緋鹿子》。內容講述,城裡火災之際,阿七在避難的寺廟中與廟工有了肌膚之親。短暫的幽會點燃她的愛苗,她一心想再去那座寺,於是犯下縱火大罪。戲裡自然加了不少油、添了不少醋,總之是少女見不到男人,而想重現初見面情景的悲劇。當然,觀戲前我便知道這個故事,卻一點都沒覺察。我萬萬沒料到,蔬菜鋪阿七的故事,竟會改頭換面,變成一樁命案,在我們眼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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