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但母親只答:
自我上中學那一年起,外婆才頻繁出現在我們家,而那人是在外婆之後兩、三年上門的,約莫是我十四、五歲的時候。
聽見男子厚實的叫門聲,我走到玄關。
直到斷氣前,母親仍帶著那抹微笑,不斷撫著我的眉毛。驀地,手跌落在榻榻米上,母親靜靜離世。
「你就是史朗啊,長這麼大,我都認不出了。」
我一時無法相信母親已死,還坐著豎起耳朵,靜待下一句話。事實上,母親的神情也像有話沒說完,喪失血色的嘴唇微張。
「清蓮寺失火時,宗田先生帶頭為難須惠,逼得須惠帶著你逃離村子。之後,寺廟沒人繼承,墓地也沒人https://m.hetubook.com.com管,想必他是來拜託須惠,希望你們搬回村裡吧。不過,須惠約莫是不會答應的。」
病榻上的母親呼喚我。
「史朗。」
「那大概是清蓮寺的檀家總代,宗田先生。前陣子,他問過我這裡的詳細住址。」
「向壽美女士打聽到您的住處後,我連忙趕來。您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寺燒毀了,至今後繼無人,形同廢寺。早知會有今天,當初何必讓您……」
雖然外婆這麼說,我卻覺得宗田先生的口吻,及我聽到的那起話,與外婆的意思有所出入。
「不曉得須惠夫人在嗎?」
我依母親的吩咐準備出門,男子帶著鄉和*圖*書下口音出聲:
男子行大禮般拱起背,一次又一次鞠躬,一面說道:
「剛剛那個人是誰?」
母親在一個月內急遽消瘦,面容像蒙上一層霧般逐漸模糊。我一走近,她便轉過蒼白的臉,痛苦的嘴唇發出比平常更虛弱的話聲:
那個午後,夏季最後一場雨從窄窄的屋簷流下,在後巷嘩啦啦作響。
雨聲籠罩的潮濕房間裡,喘息般吐出的話語,顯得分外平靜。
那個月,外婆來訪時,我形容那男子的長相,探詢老家那邊的村裡是否有這樣一個人。依語調及土黃色的肌膚,我猜想那名老人應是村裡的人。和_圖_書
「那時候流的血,確確實實是媽媽的罪過。明知是罪過,媽媽仍拿起短刀。從一開始,媽媽就打算殺人,但誰也不曉得真正的理由。媽媽非動手不可的理由,至今無人看穿。這樣就好,媽媽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你也是……不,尤其是你,媽媽最不想讓你知道。為此,媽媽殺了人。」
「以前認識的朋友。」
昭和十二年(一九三七),也就是我進京都的大學那年夏天,母親死於肺病。她彷彿算好時間,等我放暑假返家才病倒,又彷彿向老天爺祈求不要妨礙我回京都,在暑假結束前一天,過完四十一歲的短暫人生。
「史朗,你還記得媽媽的罪過吧。」
我繞到屋後,從木板牆縫窺探情況。隔著院子的後面房間拉門是半關的,只能瞧見男子部分的背影,不過話聲倒是聽得很清楚。
我提到宗田先生頻頻向母親道歉,外婆解釋道:
「請進屋吧。史朗,你去外面走走,媽媽有重要的事要談。」
母親的話如夢囈般熱氣漸增,嘴唇轉瞬失去血色,眼神也愈來愈空洞。母親透出骨頭的手,從被窩裡移向我。因昏暗而茫然的瞳眸望著半空,母親臨終的手指在我臉上游移,不久,一摸到眉毛,或許是認出來了,淡淡地微笑。那笑容彷彿連死亡都遺忘,如孩子般天真無邪地感到開心。幽暗中,母親似乎清hetubook.com.com清楚楚地凝視著以指代眼認出的我的眉形。
見我點頭,母親繼續道:
雨為拉門染上昏暗的顏色,一隻蜉蝣的影子暈開般落在上面。在那影子完全暈開前,濃濃的暮色降臨,我呆坐原地,直到黑夜完全覆蓋母親的遺容。
那是一名年過五十,穿著樸素和服的男子。他體格壯碩,神情卻有點畏縮。我還沒開口,母親便從後面現身。見到對方,母親也十分訝異,但仍招呼道:
「須惠夫人,真對不起。」
此時,始終保持沉默的母親站起,像早發覺我在偷聽,一把關上紙門,我只好離開。兩小時後,回到家已不見男子的身影,僅剩母親獨自坐著。
母親逝世前,還有另一名人物從故鄉的村子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