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的推論應該沒錯。只不過,我對自己的影子恍若染上別的色彩,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不禁呆立在房內。
遭記憶的黑暗包圍的大正十二年九月,母親、父親及我身上究竟發生什麼事,我總算逐漸明白。是的,經過十多年後,總算窺得一絲亮光。
然而,關鍵是有地方能藏屍體一週嗎?還有,為何不在行凶當晚就放火燒寺?
宗田不願明確答覆,我不禁感到納悶。至今,我仍清楚記得五歲時疑似母親殺死父親的場面,卻對四歲時父親行凶的場面毫無印象。想像中,父親殺害滿吉的情景,應當遠較慘烈。雖然小了一歲,可是,只記得母親的凶殺現場,對父親殺人完全沒記憶,實在太不自然。不,不僅如此,母親為什麼不准宗田告訴我父親殺死滿吉的真相?我不明白意義何在。按理,母親拜託宗田也沒用,畢竟我在場目睹了一切。
是父親而非母親殺害滿吉——換言之,母親要求宗田緘口的慘案內幕,我都親眼看見,早已知曉。那麼,母親為何還央求宗田對滿吉命案的實情保密?
「對。身體會逐漸潰爛,只不過,滿吉的病並未外顯,是從神經開始損壞的。遇害的半年前左和*圖*書右,滿吉的手不管遭火燙或針刺都不感疼痛,才終於發現。在那之前,滿吉毫無所覺,但他會被遺棄在寺裡,似乎就是這個緣故。」
然而,若是這樣,母親為何說我的傷是寺裡失火造成的?為何要隱瞞地震時我在東京的事實?
「宗田先生,聽說寺裡有水池?」
「怎麼說?」
「寺裡失火的那個晚上,有誰瞧見家父從東京返回嗎?」
「宗田先生,聽說我小時候曾滿臉包著繃帶。您記得我在寺裡的火災中燒傷的事嗎?」
「確定是家父嗎?」
「有特別的原因嗎?」
燈光格外凸顯宗田的眼袋,他沉思片刻,開口道:
「宗田先生,家父殺害乃田滿吉時,我真的在場嗎?」
火勢撲滅後,倒在地上的焦屍,必定不會只有一具。我應該換個想法才對,其實那是一場大規模的火災,且死傷的人數更多。
燈光益顯刺眼時,宗田告辭離去。透過寄宿處的窗戶,目送他以老人家不穩的步伐消失在小巷中,我觀察起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臉。
「有病?」
「嗯。雖然不清楚和那種病有沒有關係,不過,他的眉毛淡得異常,倒讓臉顯得更白。」
「嗯。那陣子m.hetubook.com.com,智周先生顯然神經出了問題,沒看到他的身影,大夥都很擔心。但須惠夫人猜測,多半是前往東京探望春女士。這一提醒,眾人恍然大悟,認定是那樣沒錯。當時,少爺你也不好過啊。」
四歲時,我分明在父親殺害乃田滿吉的現場,卻毫無記憶,只有一個原因。
倘若母親殺害的是父親,那麼,我目擊的命案現場,便是五歲時,失火前夕的清蓮寺。
「發生地震之際,我在東京嗎?」
宗田點頭。
如今已知那疾病與遺傳無關,但當時,每個人都相信那種病會血脈相傳。
我憶起母親在水邊合掌,將念珠撒落水面的模樣,於是問道。
「這話的意思是?」
「孩子?」
「是啊。睡蓮早上開花,中午便閤起。天亮之際,花開時會發出很大的聲響。如同少爺形容的,啵、啵、啵,很像火星爆開。我偶然聽過一次,倒覺得是鐵琴般清亮的音色。以前清蓮寺的水池,滿滿散布著睡蓮。」
不,或許不是在失火前夕。父親身亡前曾離開村子一週,所以,母親也可能是在那週前的某一晚下手的。母親會不會是暫時將屍體藏在某處,待放火燒寺之際,再hetubook.com.com放回本堂?
「是啊。」
沒錯,肯定是母親殺死父親,並將屍體沉入池底。但是,為何非藏屍體一週之久,我怎麼也想不通。不,在此之前,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
「有個村民表示,曾看到智周先生沿河堤走向寺裡。」
「這……」
「還想請教一下,家父殺害的乃田滿吉,眉毛是不是很淡?」
「寺裡的火災?那是不可能的,少爺當晚不在寺裡,而是待在我家。原因我忘了,但火勢最大時,少爺分明睡得正熟。」
「我只記得寺裡那場火災。」
「唔。但是,或許那樣比較幸福。」
「我就坦白一切吧。事到如今,已不會造成任何人的不便。其實,須惠夫人到東京是生孩子。」
「是的,您和須惠夫人一同前往東京。那年夏天,春女士帶著孩子到寺裡,回東京時,須惠夫人和少爺也隨行。抵達東京沒多久,地震的消息就傳入村中,大夥都很擔心,但三天後,你們幸運逃過一劫,平安返回。少爺不記得嗎?」
「聽說,我出生的隔年,母親曾到東京住半年?」
——我不是鍵野史朗。
「宗田先生,家父過世的前一週,真的去了東京嗎?」
「睡蓮?」
再繼續追問,宗田恐怕也會思索起同樣的事,於是我換了話題。
「少爺是在東京大地震時燒傷的。」
「…………」
「您是指?」
印象中,乃田滿吉和貞二的膚色都十分白皙。驀地,我想起自己映在河面上的那張雪白的臉。
九月中旬,該是睡蓮最後的開花時節,母親會不會是擔心睡蓮引起旁人注意,才摘下那些花埋進土裡?
「離開村子前,須惠夫人曾提及,貞二遺傳了滿吉,身上有病。」
「滿吉察覺自身帶病時,貞二已相當大。加上對外一直謊稱貞二是春女士的孩子,若隨年歲漸長,顯現出這樣的遺傳病癥,便難以解釋原因。所以,那孩子早些去了,對所有人都好。」
「八成是睡蓮。」
離開窗邊,我盯著榻榻米上拉長的影子半晌,忽然想到一事,便取出火柴,讓手指靠近火苗。由於實在太熱,我忍不住熄滅。然而,我不清楚之所以感到灼熱,是推論錯誤,還是那情況尚未發生。
重點是葉子,不是花。既然一整池開滿花,水面必定密密覆蓋著蓮葉吧?由於看不見水底,母親便暫時把屍體沉放在池裡。
真是如此嗎?記憶中,我僅是站在寺廟山門旁和-圖-書,望著熊熊大火。據說地震時,東京有些地方化為火海,假使附近有寺院,勢必會進去避難。或許我和母親也曾逃入寺院,而倚著山門的我,不是瞧見寺內,是目睹街上的民宅燒毀。
「您是不是聽家母說的?」
「從東京回來時,我臉上裹著繃帶嗎?」
宗田點點頭,果然如我所料。
這句意外的話,讓我不由得睜大眼睛。
我彷彿頓悟,母親為何幫我畫眉,又為何將指尖的血抹在我的眉上了。
「對,算是少爺的弟弟,但父親不同。那孩子的父親是乃田滿吉,只有少數幾個人知情。少爺的姑姑春女士經常帶來寺裡玩的孩子,大夥都以為是她親生的。其實,那是無法生育的春女士領養夫人的孩子,當成親生的撫養。」
僅遙遙望見穿法衣的人,當然無法斷定那就是父親。套上法衣,故意讓人從遠處目睹,這樣的戲法女子也辦得到吧。一定是母親殺死父親後,將屍體藏匿一週。
我摸著臉問。宗田不解地看著我,應道:
「不清楚,大概只是遠遠瞥見吧。據那人解釋,對方一襲法衣,戴著帽子,應該是智周先生。」
「我記得在池子旁聽過類似火藥爆炸的聲音。」
我並未對宗田的最後一句話起疑,繼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