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不覺得很過分嗎?而且你幹嘛特地做這種事?如果不想交出贖金,一開始就不會聽從綁匪的指示啦!對吧?」
「怎麼會?」和美似乎在顫抖。「是他對茂——」
「聽說你跟三浦一起被請到警察局了。」
「問我?」
沒錯。今天我為什麼會對三浦靖史動粗,我發現其中的原因了,我自己本身也早已隱約察覺到。我把這種情緒影射在三浦身上,然而,我真正苛責的並不是他,而是我自己。沒資格當父親——這句話是針對茂的親生父親,也正是我自己說的。
「這是命令。我們『新都廣告』沒有慘到要差遣剛從偵訊室回來的人啊!」
久能告訴我,人質早在交付贖金的好幾個小時前即遭人殺害,當時我為何無法打從心底感到心安?什麼責任、什麼主觀的因果關係,或許只是一種隱蔽真心的卑劣借口。
「可是——」
「是的。」
然而,我的憎惡並不是朝向路子,而是朝向無辜被生下的茂。我無法憎恨路子,憎恨路子等於是憎恨我自己。我將那段關係視為偶發性的事件,我和路子不過是不幸的同伴而已。如果茂不存在,我和路子的關係只會是過往雲煙。所有的罪都濃縮在茂的存在上。也因此,他和隆史成為同學、一同成長,對我而言是難以承受的恐懼。
然而,對我而言卻不是如此。加上路子在青梅東醫院說的話,我就能夠瞭解她的真意。
我勉強集中精神聽妻子的聲音。然而,滿腦子卻只想著「故意」這個詞。
「哇——這麼早回來,怎麼了?」
「對了,」岳父叫住我。「我一直想問你,你從很久以前就認識富澤一家人嗎?」
回到家,和美一臉驚訝。和*圖*書
岳父按了按我的手肘。
「沒有。她只說問你就知道了。」
「也是啦!」他莫名發出鼻聲。「警方有什麼看法?」
「已經傳到您這裡啦?」
「好的。」我鞠了一個躬,正要離開辦公室。
「只有這個問題嗎?」
「你是不是在意路子說的話?你不用理她啊!又不是你的錯。」
「有什麼證據嗎?」
「路子找我吵架,所以我中途就回來了,根本沒能上香呢!」
我在警視廳的接待室時湧現於心的疑問,現在總算漸漸清晰。關鍵在於和美告訴我的——路子說的話。
禮拜五晚上,我從狹山公園的石階跌下時,這種想法會不會已經在無意間佔據了我?不,不可能。我拚命打消這個想法。妻子也說過,我是自願擔任交付贖金的角色,而且還是在未能保障自身安全的情況下——
當晚,可怕的自責襲擊了躺在床上的我。
「你忘了嗎?富澤路子小姐就是和美生產時照顧她的護士啊!」
一想到此,經由茂的死亡事件,唯一獲利的人,除了我山倉史郎之外別無他人。過去未曾想過的這點,在我心中產生愧疚的顫慄。
「沒問題的,我會好好陪伴她。」
「他的目的是奪回隆史。但他真是沒用的父親,連自己的孩子都分不清。我猜他後來才發現搞錯了,於是殺了茂。」
「不好意思,我沒有被帶進偵訊室,我是到接待室。」
「如果次美還活著,他也不會有這種下場吧!」他在辦公桌上搓揉雙手,歎著氣。「家醜外揚,還真傷腦筋呀!」
「也是。不過,我總覺得當時應該多替他想想才對。」
「這絕對是她亂說的。」妻子總算發現我的不對勁。「老公,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臉色很難看耶!怎麼了?」
「我想應該是。」我一口斷定。
這是多麼自私的期望,它不就等同於期望茂的死亡嗎?
「廢話。我不是一再叮嚀你?為什麼不馬上通知我?」
「她說我故意?」
「是啊!我回來了。」
我聳了聳肩膀。這種時候反駁也沒用。
沒空喘息,立刻趕到七樓。一開門,就看見岳父苦澀的表情。我走進去,他開門見山就說:
「慘兮兮?」
「到底發生什麼事?」
在這個競爭上,隆史在起跑點上早已輸給茂,輸在「基因」這個人類最原始的基礎階段。在酷似我這一點上,隆史絕對贏不了茂。和美企圖在隆史身上找出他與父親的相似點,萬一將來她知道事實,山倉家將不知該何去何從。
「我沒問到詳細狀況,不過久能警部說他們會展開調查,相信很快就能夠揭穿他的謊言了,到時候勢必會好好審判他的。」
「她——路子有沒有說我為什麼這麼做?」
這個名字強烈吸引了和美的注意力,不過她似乎還沒聯想到三浦跟事件有關,但她還是機靈地叫隆史回二樓,接著問我:
這句話表面上聽起來像是一種誣告,而且事實上,和美應該也這麼認為。
然而,在不久的未來,茂的存在將破壞這一切。茂,勢必酷似我。事實上,我們已經發現這個跡象。加上路子為了報復我,故意將孩子塑造成我的複製品。到時候,茂的養育方式勢必比隆史更加貼近我。
「拜託你了。我想你也很辛苦,不過一定要撐下去呀!」
「啊!」她把手按在嘴上,彷彿成了化石,專注傾聽我的話。
這可不是小事一樁。
拿起遙控和_圖_書器打開電視,轉到七點的新聞頻道。看來三浦的事情還沒傳出去。
「茂的葬禮怎麼樣?」我問和美。
「他有不在場證明嗎?」
岳父瞇起了眼睛,雙眼如針一般細長。
「老公,你把這件事告訴警方了嗎?」
回到公司時已經超過五點了。
「故意從石階摔下去,不想把贖金交給綁匪。」
「目前還把他當成重要關係人吧!他們想調查他禮拜五的行蹤。」
只要附近沒有茂的存在,和美的期待就能獲得滿足。就算完全沒有遺傳上的血源,小孩也會像他們的父母。不管是一些小習慣,還是對食物的喜好,或是行為舉止等等,人們對這種近似的行為是很敏感的。
我厭惡茂的存在。當路子告訴我那孩子是我的親骨肉時,我懇切期望那不是事實。當我發現路子的話是事實時,我曾經希望過富澤茂能夠消失。當我知道茂——我唯一的兒子,竟是威脅家庭幸福的存在,我不只一次希望如果他沒有生下來該有多好。
「你也說了隆史的事情嗎?」岳父問道。
和美總愛在隆史身上尋找我的特徵。理論上雖然不可能,然而這分強求卻也是天下父母心。就某種意義而言,和美就是為了得到這分親情才會贊成領養。血緣關係對我而言根本沒屁用。妻子比我更渴求這句話的意義。
「白天刑警來找我,他告訴我,禮拜五晚上有人在狹山公園附近目擊可疑的車輛。那是一輛藍色GOLF,跟三浦的是同一種車款。」
「這都要怪路子。」和美平時絕不會道人長短,今天卻難得發火了。「茂遇到那種遭遇,而且他可以說是成了隆史的替身,我當然能夠體會她的心情,不過就算這樣也不應該把你說得和圖書那麼難聽啊!你可是不顧自身安全,為了茂跑到狹山公園呢!贖金也是我們準備的。這些事她提都不提,拚命責怪你一個人,我無法苟同,所以我們起了爭執。不對,不能說是爭執,是她把我們趕出去的。」
「爸爸,回來啦!」
「您不需要感到自責啊!」
「喔喔,難怪好像在哪見過。是喔!原來是那家醫院的——」七年前的不堪回憶,使得岳父的表情暗了下來。
——然而,如果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呢?假裝保全孩子的生命,卻故意在關鍵時刻上演這出失策計?
「刑警回去後,我就到他家,問他是不是他綁架殺害茂的。他沒辦法正面回答。」
「是嗎?」他捏了鼻子,放開後摩挲兩指。「結果,你的看法如何?是他幹的嗎?」
「沒有,沒事,」我摸摸自己的臉。「因為今天實在是發生太多事了。」
「那當然。我們被帶到警視廳,分別接受調查。他們立刻放我走,不過三浦今晚應該留在拘留所吧!我認為他遲早會承認的。」
我吞了口口水,故作鎮定地回頭。
「沒有,不過我看到他的表情就確信絕對錯不了,綁架案是三浦幹的。」
「因為我沒機會啊!」我向他報告一切始末,但沒提到毆打三浦的部分。
「我知道了。」
「差不多啦!早點回家,讓和美安心吧!」
「是你殺了茂!」
我一夜未眠,直到早上。
當然,茂本身是無辜的,沒有任何過錯。茂並不是自願來到這個世界,不過是我與路子的不倫關係,讓他的存在降臨在這個世上罷了。
換言之,他是一顆定時炸彈。遺傳性的特徵不知何時會洩漏在茂的身上。到時候,和美——我深愛的妻子,她會忽視茂身上出現的我和圖書
的影子嗎?不,這不可能,因為有隆史。
「等等,」我打斷和美滔滔不絕的話語。「富澤太太把我說成什麼了?我想聽聽看。」
「唉!慘兮兮。」
可怕的是,我竟然無法相信我自己。我有違於表面上的言行,內心深處其實隱約期待著茂被殺害?會不會是因為期盼他死亡,所以才故意在石階中途滑倒?在那個瞬間,我是否期望綁匪殺害茂?若果真如此,不管茂何時死亡、不論是誰殺害茂,我都是殺害茂的真正凶手。
「嗯,我知道。」為了不讓和美發現我的不安,我改變了話題。「今天我去找三浦了,他現在住在中野。」
我在床上不斷翻轉。越想打消這個念頭,對自己的苛責也越大。睡在隔壁發出呼吸聲的妻子,彷彿是遙不可及的人。
「嗯,今天發生很多事,待會慢慢告訴你。」我脫下西裝外套,坐在客廳沙發上。隆史跑來找我玩。
「三浦的事就由我告訴她吧!」我說完,就離開了岳父的辦公室。
「那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況且不論理由為何,對於綁架殺害孩子的人,應該不需要同情吧!」
「局長,」部屬一見到我就說:「專務找你。他要你回來後立刻到他辦公室。」
「是嗎?雖然我對三浦的下場感到遺憾,不過為了你或富澤夫婦,還是希望盡早破案。我擔心和美會不會又受到刺|激。」
「是啊!」岳父點頭。「對了,工作的事就交給屬下,今天就回去吧!你的臉色很難看呢!」
想想看,隆史事實上跟我與和美都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雖說是兒子,那也只是法律上的關係,另一方面,近住咫尺的茂才是貨真價實的我的親骨肉。
「她說你故意從石階摔下去,不想把贖金交給綁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