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雜感隨筆

「哼!老鼠啃掉的?你不要冤枉老鼠,昨天我還親眼看見牠正在偷肉吃,我一聲不響地拿了一根大扁擔,一手打過去,牠的後腿差一點被我打斷了。」
「好!離婚就離婚,馬上簽字找律師登報去!」太太氣憤憤地回答,末了又加上一句:「我寧可沒有丈夫,不能沒有貓!」
「你覺得舒服,我的心裏可不舒服呀!你知道牠為什麼這樣肥嗎?常常偷東西吃,你到寢室裏去看看那些掛在樑上的臘肉,那一塊不是被牠咬得七零八落的。」
「今天請主人先賞客人飯吃,然後再去侍候你的令媛令郎吧。」
時光真像閃電一般地迅速,一個月過去了,一隻黑貓居然跑到榻榻米上面來找東西吃了。衣櫥裏盡是貓的大小便,骯髒不堪,我只得把牠們的窩,搬到走廊下面那隻過去關小鴿子的木箱裏去,誰知一會兒,母貓用嘴把小貓一隻隻地又銜回來了,我一連趕走牠三次,三次都藏在不同的地方,有一隻藏在火爐裏,差一點被我燒死了。
「媽,都是爸不好,不許小貓睡在衣櫥裏。如果凍死了,我們沒有小貓玩了,那才傷心啦!」蓉兒也噘著嘴說。
「不!沒有媽媽,小貓怎麼活呢?」蓉兒說得她爸爸啞口無言。
https://www•hetubook.com•com親並不示弱,她的理由越來越充足,父親有口吃的毛病,他說不過母親,只好悄悄地走開了。
「媽,還是讓牠們睡到衣櫥裏來吧,外面太冷了,怪可憐的!」湘兒這樣向我哀求。
也許是從小受了母親的影響,我也不喜歡貓。記得在西安的時候,曾親眼看到一位朋友為了太愛她養的那群貓,情願與丈夫離婚;每天,那群大大小小的貓要吃半斤豬肝,半斤魚,有時買不到豬肝,就用牛肉代替。每次這位朋友從外面回家的時候,這一群貓都排了隊站在大門口迎接。她沒有生孩子,完全把這些貓當做兒女看待,丈夫看了這種情形,真是又氣又妒,他常常警告太太說:「我的薪水有一半是花在貓的身上,你如果再這麼疼愛牠們,我就要和你離婚了!」
客人都哈哈大笑,她卻不慌不忙地回答我:
也許就因為常常偷食的緣故,牠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肥胖起來。一連懷孕三次,每次都流產了,直到上月的二十二日,在我們的衣櫥裏發現了一個奇蹟,原來我們的小貓已做了四個孩子的母親!兩隻花毛的,兩隻純黑毛的,身長不到三寸,像四隻小老鼠,眼睛也https://m.hetubook•com•com沒有打開,都躺在母貓的懷裏吮奶吃,那樣子美極了!孩子們比人家中了二十萬的特獎還高興,蓉兒主張替剛生出來的小貓蓋床棉被,以免牠們受涼;湘兒說大貓要多吃魚和肉,好好營養一番。我第一次看見這麼小的貓,也很感興趣,但當我移開那一堆書來看,糟糕!我的文稿,日記,全被染上斑斑的血跡了!我又氣又惱,立刻用火鉗把稿紙夾出來丟在院子裏,劃上一根火柴,一會兒這些用心血寫成的文稿,日記,統統成了一塊塊的黑灰飛向天空;這時我的心裏充滿了矛盾,又惋惜又痛快。有些稿子早就該燒掉的,又覺得這是我生命史上的痕跡,我應該保存的,仔細看看,又覺得沒有什麼意思,今天感謝這四條小生命降臨,我能夠一下把稿子燒光,的確非常痛快。
「你不要冤枉了牠,那些肉一定是老鼠啃掉的。」
請客的時候,她一定要先把貓餵飽了,才給我們開飯;有一次我肚子餓了,一進門就預先聲明:
父親很生氣地說。
「小淘氣,是你弄髒的,你要替我洗淨呀!」
倒是湘兒最後這句話感動了我,使我馬上把牠們搬回來,孩子們皆大歡喜,立刻狼吞虎嚥似的https://m•hetubook.com.com吃完了一碗飯。
三十二年我們由西安到了成都,又遇著一位愛貓的朋友,她養著兩隻大貓,四隻小貓。她說什麼玩藝兒送人都可以,只不肯拿貓做人情。和客人談話的時候,總喜歡雙手玩弄她的貓,有時她剛換上一件乾淨的衣服正要出門,一隻貓突然向她的身上一撲,於是兩個又黑又髒的梅花印,印在她的身上,她不但不生氣,反而開玩笑似的對貓說:
這天晚上氣候非常寒冷,達明沒有回來,我們三個人都吃不下飯,一心掛念著那四隻小貓將受不住寒冷。
「怪不得黑貓走起路來的時候,牠的一雙後腳有點跛,我正在研究牠怎麼受傷了,原來是你打的,我要你賠!」
父親嚴肅地為貓辯護。
為了小黑貓的緣故,也許我對於咪|咪的印象會慢慢地好起來吧?
有天晚上父親這麼說。
「什麼東西都是小的可愛,小貓好玩極了,我們留著小的,驅逐大的吧。」達明說。
「嗯!凍死了,咪|咪沒有兒子了,才更傷心呢!」
「賠?你先賠了我的臘肉再說!該死的貓,無情無義,養了牠十來年了,還這麼好吃懶做,整天不捉老鼠,不論白天晚上,老是吃了又睡,睡了又吃,像一個豬;可是又沒有豬有用處,豬https://www.hetubook.com.com肉還可以吃,貓呢?你告訴我,貓有什麼好處?除了帶給你一身跳蚤,除了偷東西吃以外,試問牠還有絲毫好處沒有?」
「黑貓越來越長胖了,一身肥肉,摸著牠怪舒服的。」
這真是一隻怪貓,自從來到我家,從來沒看見牠吃過老鼠,每次捉到老鼠,牠只含在嘴裏玩玩,一張開嘴,老鼠就跑了,牠又抓回來,有時和老鼠一塊兒賽跑,有時一塊兒打滾。牠老喜歡睡在蓉兒的床下,因此她的身上常被跳蚤咬得紅一塊紫一塊。我對牠一向沒有好印象,他曾經偷吃過好幾次肉,好幾條紅魚。牠的眼睛和爪子,是出乎人意外的銳敏,每次我在廚房洗菜切菜的時候,牠並沒有來打攪我,等到有客人來,或有人送信來要蓋章,我剛一離開廚房,案上的魚或肉便不見了。雖然每次只有兩三元的損失;可是全家人都要為牠而素食一天,實在太可惡了!
也許是奶水不夠,前天那兩隻小花貓的生命,已經結束了!只剩下那一對純黑毛的在草地上跑來跑去,特別使人憐愛。
最後,丈夫忍受不住了,終於和她離了婚;丈夫心裏很懊悔,她卻若無其事地仍然養著這群貓。牠們的顏色,有黃的,有白的,也有黑白相間的。
兩年以前,一位只替我做飯,hetubook.com.com不替我洗衣服的下女阿金,送我一隻剛滿月不久的小貓。灰黑色的毛,走起路來一扭一拐,非常有趣。起初我們餵牠牛奶,米湯,稀飯,慢慢地能吃乾飯了,阿金就用小魚拌飯給牠吃,一直到現在,每餐如果沒有魚,牠寧可餓著一口飯也不吃;為了負擔不起這筆預算以外的開支,我曾下了好幾次決心想把牠送給別人;有次徵得了湘兒的同意,將貓送給他一位同班同學,用繩子綁好貓的四隻腳,放在一個字紙簍裏,交給那位小朋友,我還再三叮嚀,叫他千萬別讓牠逃跑了。湘兒眼裏含著淚,站在窗戶口,望著他同學的背影難過,我不敢和他提及貓的事情,半小時後,湘兒忽然哈哈大笑一聲,原來貓已經逃回來了,腿上還拖著那根又長又結實的繩子。
「對不起,那是不可以的,因為任何客人沒有我小貓的可愛;還告訴你,牠們今天已經提前吃飽了。」
遠在四十年前,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記憶裏便有了貓的印象。父親和祖母都喜歡貓,每年一到冬天,貓就特別吃香起來,白天牠老是躺在父親的懷裏,接受父親的撫摸;晚上祖母把牠當做熱水袋似的,讓牠睡在腳下取暖,只有母親討厭貓,常常因為貓的緣故而和父親吵鬧。
母親一面說,一面還用手表演打時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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