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落之鄉

越往北走,黑夜越短,到了北緯六十三度左右時,已無黑夜可言,這時,正是夏至後幾日,北半球白晝最長的時節,太陽直射通過嘉義的北回歸線上。臺灣的人正晒得頭上冒油,我卻冒著寒風,沐在二十四小時的天光中,跨過北極圈,奔向子夜不落的太陽。終於,我到了北緯六十八度上的奇如那,一個因鐵礦而興起的小城。午夜時分,我及時趕到礦山頂上。紅艷艷的太陽正掛在北方地平線上。只要天氣對,落日總是美的。奇如那的落日嵌在彩霞和地上無數反光的湖泊裡,也並不就賽過觀音山、富貴角、大度山、德克和_圖_書薩斯的沙漠和亞里桑那大峽谷所見到的。特別的是這子夜的太陽,並不落入地平線下,而只是在向東移動之時漸漸向下沉,又漸漸向上昇起,漸漸轉亮。紅日與彩霞可以歷幾個鐘點之久,「日出」緊跟著「日落」而來,沒有黑夜來打岔。李商隱如果也生在此地,應不致有「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之嘆。
這日不落的地方,是在南北兩極圈內,時間是在夏季。北極圈(北緯六十六度三十三分)經過西伯利亞、阿拉斯加、加拿大北部、和斯堪地半島北部。照理,只有在北極圈以北的地方,才www.hetubook•com.com能有夏天日不落的季節。但由於地勢的關係,人的視線有時可以俯視到水平線以下,因此在北極圈以南不遠也可以看到子夜的太陽。同時「日落」並不等於「天黑」,所以在北極圈以南的地帶,雖有日落,卻也能得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天光。
火車站早上六點才開門,我從鐵礦山上下來時還不到兩點,只好坐在街上等了。可巧被一個住在旁邊公寓裡的拉普族小伙子看到,跑出來請我進去坐。(他在郵局做事,並非做日夜顛倒工作的人,為什麼兩點半鐘的時候不睡覺,而打開電唱機,又推窗www.hetubook.com.com而望,我不明白。)拉普人是斯堪地半島北方的土著,一向以圍捕鹿群為生,過的是遊牧的生活。近來他們也有搬進城裡做事的,也有在林場做工的,已不全營逐鹿生涯,住在城市裡的拉普人裝束與一般人無二,但偶爾也亮出他們傳統的花花綠綠的衣裳。路過鄉野時,我也見過幾個拉普人的帳篷,圓錐形的,跟北美印地安人的帳篷幾乎一般無二。不過我還沒見過完全保留著拉普人本來面目的村落。這個拉普小伙子說拉普語和瑞典語,外加幾個字的英文。雖然出動了「英瑞字典」和「拉瑞字典」,交談仍大有困難hetubook.com.com,好在「拉普咖啡」和他母親做的「拉普麵包」上桌之後,也不必多說話。(「拉普咖啡」沒什麼特別,可能是由於我對咖啡欠研究,吃不出滋味來。「拉普麵包」則像大餅,很有味道。)此人好集郵,也關心天下大事,有幾大本剪報,其中有一張哈馬紹去世時的新聞照片,聽他說了半天,好像那個站在哈馬紹靈柩前的衛兵就是他。吃了喝了,就在他的沙發上小睡,六點半鬧鐘響,起身赴車站。身上的瑞典錢不夠買車票,好在售票員肯收丹麥錢,這才趕上了七點三十四分的頭班車。
斯德哥爾摩在北緯五十九度上下,已經沒有多少黑夜https://www•hetubook.com.com。九點鐘才日落,深夜天是黑了,但天邊還是有些餘光。
昔不列顛帝國稱雄時,號稱「日不落國」,以其殖民地遍佈全球,此處日未落,彼處日已出。事實上,地球上固有日不落之地,這是天造地設的自然景觀,並不待𤠉狤猁殖民侵略者自吹自擂也。
從奇如那往挪威去有兩條路:一是向北進入芬蘭,再左後轉彎走,南下入挪威,這是公路;另一條是穿過斯堪地半島中央山脈的鐵路,向西直通到挪威的海港那如未克。這條鐵路是奇如那鐵礦輸出的大動脈。我因為不知道再往北去攔車方便不方便,也不知道經過芬蘭會不會有簽證的麻煩,就決定坐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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