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老實在被艷芳遺棄後,到未央生的岳父鐵扇道人家為僕,未央生的妻子玉香見了權老實的「棒槌」後,也顧不得主僕之分,勾引他苟合,給他「連篇獎語」、「夜夜少他不得」。
我們若拿肉蒲團中這些摻雜著「性教育」與「性|愛法則」的性事描述,來和真正的醫學與心理學報告做一對比,即可看出「事實」與「想像」的空間之間有多大的差距,而此一差距正代表了李漁乃至其他色|情|小|說作者的「色情幻想空間」。
在好不容易拆解完肉蒲團層層的「情|色糖衣」後,我們終於必須面對李漁先生所準備的「道德苦藥」:
李漁的肉蒲團比其他風月之書多了這「兩把刷子」,與「道德法則」完全無涉,反而是在彰顯「性|愛法則」。我們從未央生後來和權老實的妻子艷芳偷情時,深覺「賽崑崙的言語,一字不差」;與玉香在和權老實好合時,認為他「本領竟與書上一般」即可看出,李漁旨在強調,他書上所說的「性教育」乃是信而可徵的。
而權老實的妻子艷芳,天生就具有「女子一生不出閨門,不過靠著行房之事消遣一生」的享樂人生觀,前夫是「本領不濟之人」,經不得她「十分剝削」,不上一年竟害「弱症而死」。寡婦花晨則是「婦人裡面第一個難打發的」,正經辦事不夠味,還需外加「看春意、讀淫|書、聽騷聲」的助興工夫,才會「心窩快活」。至於香雲、瑞珠、瑞玉三姊妹,「天台諸女伴,相約待劉郎」,為的也是「即刻要他來,與他幹事」,「三分一統」,「日夜取樂」。這五個性|飢|渴的女人,都將未央生視為「心肝乖肉」,恨不得一口將他吞了進去。
在故事裡,「專喜前半夜」的「未央生」因性耽女色,先有高僧「皮布袋和尚」勸他「割除愛慾,遁入空門,修成正果」,後有岳父「鐵扇道人」嚴加管束,要「把他磨鍊出來,做個方正之士」,但都沒有效果,未央生還是拜飛賊賽崑崙為兄,求天際真人用狗腎嵌入他的人陽,以賽崑崙為媒、狗具為介,去淫人|妻女。蓋如前人所評,這意指未央生「其人品志向猶出盜賊之下」、「所行之事盡狗彘之事也」。
除了「傳統」之外,肉蒲團也另創「新意」。飛賊賽崑崙在書中好比「金賽博士」(A.Kinsey,一九四八及一九五三年發表「男性性行為」與「女性性行為」調查報告的性學大師),當未央生為了獵艷而客居逆旅時,和賽崑崙結為異姓兄弟,這個在夜裡高來高去、穿門過戶的「民間學者」,雖然不像金賽博士般與一萬七千名男女面談,但對「數百里之內人家」的「房事」卻也耳聞目睹,瞭如指掌,他向未央生口述了如下的「性行為調查報告」:「大約一百個婦人,只有一兩個不喜幹,其餘都是喜幹的。只是這喜幹的裡面有兩種……」;「大約十個婦人,只有一兩個不會浪,其餘都是會浪的。只是婦人口裡有三種浪法……」;「這件東西是劣兄常見之物,不止千餘根,從沒有第二根像尊具這般雅緻」。此一「調查報告」讓未央生有「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感。
但越是禁書,就越激起人們想「一窺究竟」的興趣,而個中「究竟」,真是只能意會,難以言傳。時至今日,究竟有多少人窺探過肉蒲團的「究竟」,以及肉蒲團的「究竟」究竟是真是假,有何含義,一直是大家諱莫如深的。
女性的肉體勾起了男人的獸|性本能,它讓人又愛又恨;「愛」的是與女人顛鸞倒鳳的歡暢與「淫人|妻女www.hetubook.com.com
」的榮耀,「恨」的是自己可能因精血耗竭,像古代將性器獻給「大母神」的祭司般成為犧牲,以及「妻女被人所淫」的恥辱。
把女色比做藥物,很自然地衍生出「採補」的觀念,老鴇顧仙娘傳授給玉香的三種絕技「俯陰就陽」、「聳陰接陽」、「捨陰助陽」,就是要將陰物練成一味「補藥」,其妙處「不但人參附子難與爭功,就是長生不老的藥原不過如此」,男人與她睡過一兩次,「竟有些老當益壯起來」。
未央生必須自己坐到「肉」蒲團上,才能體會出「覺後禪」來。而他所體會的禪機或「道德法則」,其實很簡單,竟是「淫人|妻女者,妻女亦為人所淫」的老生常談。
罪我者其惟李漁乎?
就像我基於「倫理的困擾」,得先為自己為什麼「談論」色|情|小|說提出「立場說明」般,肉蒲團的作者李漁先生也為他為什麼「寫」色|情|小|說提出「辯護」,他在第一回就開宗明義地說:「止淫風借淫事說法,談色事就色|欲開端」,但在「借淫事說法」時,他說出來的「性|愛法則」顯然遠多於「道德法則」,給讀者的「性教育」也遠多於「道德教育」。照李漁的意思,「道德」是一味「苦藥」,而「淫事」則是包裹它的「糖衣」,要瞭解肉蒲團的「道德核心」,還得先拆解這層層甜美「糖衣」上的「性教育」與「性|愛法則」。
筆者將此稱為「色情烏托邦的二階段論」。所謂「二階段論」,是指心性發展過程中的「慾望對象」及「個人經驗」而言,但其慾望之受挫,與利用幻想來尋求替代性滿足的機轉則是如出一轍的。色|情|小|說所呈現的「色情烏托邦」,通常是這兩個階段兼而有之,它們為讀者所提供的「禁制的快樂」,不僅是在替讀者說出他們難以啟齒的內心話,更進一步引導讀者踏進他們所未知的禁區中。像雞生蛋,蛋又生雞般,色|情|小|說的「窠臼」終於等同於多數男性色情幻想的「普同結構」。
在女性方面,英國的「山德斯報告」指出,有十九%的婦女經常有「不來電」、「熱不起來」的困擾;有六〇%的男性希望增加作|愛次數,但希望增加作|愛次數的女性則只有三八%;有五一%的男性認為他們的伴侶經常達到性高潮,但其伴侶認為自己「真的」達到性高潮的只有二四%。美國的「海蒂報告」亦指出,有三分之一的女性無法在性|交中達到性高潮。這些調查都是在性革命、性開放之後才做的。
另一位「民間學者」老鴇顧仙娘,則好比「瓊森女士」(V.Johnson,於一九六六及一九七〇和馬斯特醫師出版「人類性反應」及「人類性功能失常」的性治療學家)。當玉香被姘夫權老實賣到妓院後,顧仙娘傳授她討好男人的三種絕技,「自己(顧)同嫖客幹事,就教她立在面前細看,會與不會好當面指教她;她與嫖客幹事,自己也坐在面前細看,是與不是好當面提醒她」。這種「臨床指導」跟馬斯特及瓊森在聖路易「生殖生物學研究基金會」的「臨床婚姻輔導」相較,雖然少了現代化的「監測系統」,但也是具體而微的。
我們從肉蒲團最後一句話,窺知了李漁最後的心意:「總是開天闢地的聖人多事,不該生女子設錢財,把人限到這地步」。
筆者幼讀詩書,長而學醫,也許是看慣了疑難雜症,奇花異柳,對聖賢之道竟日久情疏,於搜奇探密反倒老而彌堅。但此一奇密嗜好並非什麼怪癖,蓋由「變態」m•hetubook.com.com
瞭解「正常」,由「周邊」進入「中心」,乃是典型的醫學「解構」模式。肉蒲團這部「周邊的」、「變態的」文學作品在筆者眼中,就像一個「異常的」、「病態的」病人,很自然地成為我的搜探之列。
把人「限」到這地步的一切罪過都是來自女人「誘人的肉體」,是女人「誘人肉體」讓男人顯現他「邪惡的靈魂」的。只有毀滅這些「誘人的肉體」,才能讓男人「邪惡的靈魂」獲得拯救。
李漁的這枚「道德苦藥」原本只是在「抵消」(Undoing)他在肉蒲團中連篇「情|色糖衣」的一種心理自衛機轉,就像雙手沾滿血腥的馬克白夫人想藉「洗手」來洗清她的罪孽般。但當他勉力要將「淫事」轉化成一則「止淫風」的道德寓言時,他對結局的安排卻洩露了一個「男性沙文主義者」的不當心思。從他所處時代的「心靈生態」來說,我們固然可以諒解這種安排,但從現在兩性平等的立場來看,卻是應該加以譴責的。
香雲、瑞珠、瑞玉的丈夫軒軒子、倚雲生、臥雲生都體驗了這味「補藥」的妙處,回家後告訴妻子;而被那四、五個性|欲亢進的婦人淘得「神疲力倦」、「精血虧空」的未央生,也想去學那「採戰之法」,「滋補滋補」,最後終於落得夫妻相見無顏,玉香上吊,未央生出家當和尚的悲慘下場。
女性主義者雪菲(Mary J. Sherfey)說:「理論上,如果肉體不會疲憊,那麼女性可以有持續的、無窮盡的性高潮」,她認為這是史前時代(約略可說是母系社會的時期)女性性行為的本質,但因為這給男人莫大的壓力與威脅,因此在父系社會興起後,男人開始挫折女人的慾望,「強行壓制女性無節制的性需求乃是每個現代文明肇始的必要條件」。
三、性|愛的「假性藥理作用」:李漁在第一回裡,曾將女色的「藥性」比做「人參附子」,是「大補之物」,「只宜長服,不宜多服,只可當藥,不可當飯」,「長服則有陰陽交濟之功,多服則有水火相剋之弊」,「當藥則有寬中解鬱之樂,當飯則有傷精耗血之憂」。這種比喻雖也有「發人深省」之處,但它好似某些美國老師告訴小學生,「性高潮就像打噴嚷」一樣,是「越比越離譜」。
一、男性的「性器誇大妄想」:就像金瓶梅所說的,一個男人要偷情,獲得美人歡心,除了「貌似潘安」外,還需「物如驢大」。未央生的「尊具」原本非常「雅緻」,經賽崑崙一番品評奚落後,心灰意冷,直到後來巧遇「能使微陽變成巨物」的「天際真人」,將「狗腎」嵌入他的「人陽」中,「魁梧奇偉,果然改觀」,才又重燃偷香竊玉之心。日後果然無往不利,竟搖身一變成為「女界寶」。
妙的是,李漁先生在書中即自己為男女主角未央生與玉香安排了這種「性教育」。它的「課程」還相當完備,計有春宮畫冊與風月之書的「傳統教材」,飛賊賽崑崙的「調查報告」與老鴇顧仙娘的「臨床指導」等。筆者就地取材,借法說法,就從這裡談起:
以「科學事實」來檢驗肉蒲團的「文學想像」,我們可以發現,它最嚴重的色情幻想乃是「以巨大男根讓性|欲亢進之女子發出yes and more 的叫聲」,這個主題及它的變奏一再重複地出現於每一卷每一回裡。
肉蒲團裡的金賽博士與瓊森女士
在「色情烏托邦」裡,這些展示誘人胴體,而且有求必應、主動https://www.hetubook.com.com哺餵的女性,雖然令人興奮,但也帶來深沉的罪惡感。青春期少男偷看色|情|小|說,最怕被母親發現,因為他知道那是「不被母親允許的」,書中所說的違反了「母親的教誨」,他的進入那個「色情烏托邦」等於背叛了母親——他個人生命中的「女性原型」。
巨大之男根與饑渴之母獸
知我者其惟李漁乎?
肉蒲團與其他色|情|小|說相較,容或有雅俗之分,但它們所呈現的「色情烏托邦」則大同小異。這個「色情烏托邦」之所以令男人嚮往,除了因閱讀所獲得的感官刺|激外,似乎還包含了某些鬱積情結的宣洩。在現實世界裡,男人發現女性的肉體一方面勾起他的情慾,但另一方面卻又挫折他此一情慾的滿足,於是經由精神分析所說的「隔離作用」(isolation)與「退行作用」(regression),他自我構築或進入色|情|小|說的「色情烏托邦」中。「隔離作用」將女性的「身」與「心」(肉體與靈魂)分隔開來,讓她們成為只有誘人胴體而缺乏主體意識的玩物;「退行作用」則使女性像嬰幼兒時代的母親般,對他「主動哺餵」、「百般體貼」、「有求必應」(色|情|小|說中的女性當是具有「肥大|乳|房」者;而花晨在將未央生抬回家中後,「把一雙嫩臂摟住他上身,一雙嫩腿摟住他下身,竟像一條綿軟的褲子,把他裹在中間」,這種「體」「貼」,明顯地屬於「退行作用」之幻想)。
從這個角度來看,肉蒲團等所描繪的「色情烏托邦」,似乎不是「未曾許諾的夢土」,反倒更像是「令人緬懷的失落國度」了:男人在他狂野的想像裡,穿越歷史時空,推倒意識藩籬,而進抵「集體潛意識」的深處,展讀「種族記憶」的密碼,然後以文字再現那文明以前的男女關係。這個烏托邦,因為它的「反文明」,而使讀者產生意識的不安,但它與潛意識契合的本質,卻更讓讀者激狂。
在後來與女性的實際交往中,就像前述的科學報告所透露的,男人發現自己的「色情幻想」與女性的「實際反應」有很大的差距,在到底是「自己背叛了女性的心意」抑是「女性背叛了自身的心意」之間,他很自然地選擇了後者,認為緣於道德或虛偽,女性掩藏了她們的慾望;她們原是性|欲亢進的飢渴母獸,而唯有巨大男根才能使她們甦醒,讓她們滿足,讓淑女變娼妓,發出yes and more的叫聲。
在故事裡,玉香最後羞愧自殺,而艷芳則被賽崑崙手刃,但未央生和權老實卻只是懺悔前罪,削髮為僧,就被慈悲的我佛所收留(罪孽較深的未央生則還包括自閹)。
李漁藉眾女的歡迎來凸顯巨陽之威力。第一個上鉤的女子艷芳,原先嫁個才貌雙全的書生,但「短兵薄刃」,「中看不中用」,後來自己挑了權老實為夫,權某雖然粗笨,不過卻「力雄氣壯」,器械「像棒槌一般」,才「死心塌地,倚靠著他」。及至遇著了未央生,才曉得天下的男子裡面,原有「才貌與實事三件俱全的」,春風一度,即回味無窮,在寫給未央生的情書裡說,「若不再見,必咬你的肉」。後來的香雲、瑞珠、瑞玉與花晨,在「賞鑒」了「天地間這一種妙物」之後,也都像吃了鴉片上了癮般,日夜離不了它。
據日本石浜淳美博士對中國東北男人的「性調查」,陽物鬆弛時最短為四.七公分,最長為一一.四公分;未央生的陽物鬆弛時為二寸(大概六公分左右吧),賽崑崙m•hetubook•com•com卻嫌其小,「生平所僅見」。據台大江萬煊教授調查,台灣中國人陽物勃起時最短為七公分,最長為十六公分半(大概是五寸吧),而肉蒲團中諸男子的陽物,勃起時都在七八寸以上,為專家「生平所未見」。又據美國「鄉村之音」的調查,一百個男人當中有十五個認為女人最欣賞男人的「巨大陽物」,但同一調查顯示,在一百個女人當中最欣賞男人「巨大陽物」只有兩個,最欣賞男人「小臀部」的反而高達三十九個。另外,據馬斯特及瓊森的「臨床實驗」,陽物的大小跟女性的性反應「沒有關係」。
表面看來,這是建立在佛家「果報」上的「道德法則」,但更深入追究,即可發現這是「男性沙文主義」心態的「外射」:
本文想從醫學和心理學的觀點來搜探肉蒲團,但主要卻是一種文學批評的嚐試。套一句該書中的妙喻,「醫學」和「心理學」只是「文學批評」的「藥引」,「就如藥中的薑棗一般,不過藉他氣味把藥力引入臟腑,及至引入之後,全要藥去治病」。筆者這帖「文學藥方」,原是要治療中國人在色|情|小|說裡所表現的「心病」的。
在羅馬帝國時代,奉祀且獻身於「大母神」(Cybele)的男信徒,需割下他們的性器和睪丸,放在女神的神殿裡做「供品」。而在近東地區出土的非常古老的神殿裡,也擺滿了用牛角雕刻的男性性器,霍克斯(J. Hawkes)說:「這些男性象徵是為了取悅女神,才充斥於她的神殿中的。」在古老的母系社會裡,男性是為了「取悅」女性及大地女神而存在的。
色情烏托邦的二階段論
古老儀式的回響
寫到這裡,筆者發現,這篇評論竟也不自覺地循著肉蒲團的路子,花了很多篇幅來「借淫|書說法」,想像李漁文字背後的含意、分析「情|色糖衣」架構出一個可能連他都不太知覺得到的「色情烏托邦」,然後再餵他一枚「道德苦藥」。
在中國古典色|情|小|說裡,肉蒲團(又名覺後禪)的知名度僅次於金瓶梅,雖然它在性事描繪上,用辭遣字不若金瓶梅般的「露稜跳腦」,但整本書的「色情純度」卻遠較金瓶梅為高,幾乎頁頁都有不堪入目之處,很難「淨化」,而無法像金瓶梅以「潔本」的姿態重現江湖。幾百年來,它一直是被壓在床底或箱底的禁書。
男性沙文主義者的道德苦藥
色|情|小|說是男人寫給男人看的「色情烏托邦」,但卻以描寫「女人的肉體和快樂」為主,似乎這樣才能讓男人滿足。而「色情烏托邦」的二階段主題:女性展示她誘人的胴體,主動哺餵、有求必應,以及以巨大男根讓性|欲亢進之女子發出yes and more的叫聲,看起來並不純然是「新出爐」的個人幻想,反而更像是一種「古老儀式的回響」。在肉蒲團裡,未央生的不惜自傷,以狗腎嵌入人陽,然後周旋於眾女子之間,不遺餘力地取悅她們,正是一種經過修飾的「性儀式」。
未央生因妻子玉香「平日父訓既嚴,母儀又肅」,「姿容雖然無雙,風情未免不足」,遂買了一副趙子昂的春宮書冊及繡榻野史、如意君傳、癡婆子傳等風月之書,「放在案頭,任她翻閱」。在閨幃之內,未央生利用這些「傳統教材」對玉香「作之夫,作之師」,而這些春宮畫冊及風月之書所說的,與肉蒲團實在是「一般無二」,彼此一脈相承,互通聲息,互相「廣告」,代表了中國文人色情幻想的「傳統」。
但我hetubook•com•com
們似乎不必特別去尋找李漁個人的童年生活及成人經驗中有什麼「受挫的慾望」,而使他必須以此幻想來做「替代性的滿足」。因為這個主題並非肉蒲團所獨有,而是古今中外絕大多數色|情|小|說的共通主體,我們應該注意的反倒是:身為作者及廣大讀者羣的男人,他們的「共通經驗」及「集體潛意識」問題。
未央生告別妻子玉香後,先後姦淫了權老實的妻子艷芳、軒軒子的妻子香雲、臥雲生的妻子瑞珠、倚雲生的妻子瑞玉,以及艷芳的「代打」醜婦和寡婦花晨,結果妻子玉香也被權老實先淫後賣,在妓院裡,被倚雲生、臥雲生、軒軒子及其他諸嫖客姦淫,連未央生自己最後在「山窮水盡」時,都想來「尋幽訪勝」。
但不管是賽崑崙的「調查」、顧仙娘的「臨床」、以及書中男女的「實驗」,都只是李漁一人性幻想的「外射」,都是在為他所欲陳述的「性|愛法則」鋪路。李漁「借」肉蒲團中的「淫事」為我們「說」出了如下的性|愛「法」則,為了便於後面的分析,每個法則我都事先給它一個預含診斷色彩的醫學稱謂:
(原載「台灣春秋」,一九八八年十一月)
治心病,借淫|書說法
二、女性的「性|欲亢進症候」:肉蒲團像其他絕大多數的色|情|小|說,把女性寫成頻呼「官人我要」或「yes and more」的饑渴母獸。玉香原本像受到「禮教魔咒」的「睡美人」,在未央生這位「色中王子」的吻觸下,她的慾望才從「沉睡」中甦醒過來,但慾望一經甦醒,就一發不可收拾,天天纏著未央生辦事。後來未央生遠游不歸,獨守空閨的她,除了「溫習」丈夫留下來的春宮畫冊與風月之書外,看見了權老實,「就像餓鷹見雞,不論精粗美惡,只要吞得進口,就是食了」。後來等不及了,竟在房中洗浴,引權老實來「看看肌膚,好動淫興」,讓權老實看了,「知道這婦人淫也淫到極處,熬也熬到苦處」。
這種差別待遇,照皮布袋和尚的說法是:「你兩個罪犯原是懺悔不得,虧那兩位夫人替丈夫還債,使你們的罪犯輕了許多」。為什麼男人所犯的淫罪需由女人來償還?為什麼「淫人|妻女者,妻女亦為人所淫」,而不是男人自己倒楣?
這個「窠臼」之所以一再被沿用而歷久不衰,並非作者缺乏「想像力」,而是因為它最能激起男人的情慾與滿足。據紐約州立大學的臨床心理學家茱莉亞.海曼的研究,她讓男大學生聽四種不同的「色情錄音帶」,第一種由男性主動,並以描述男性肉體(包括性器)及反應為主,第二種由女性主動,並以描述女性肉體(包括性器)及反應為主;第三種由女性主動,但以描述男性肉體及反應為主;第四種由男性主動,但以描述女性肉體及反應為主。結果是以「女性主動,並以描述女性肉體及反應」的錄音帶最能激起這些男大學生的情慾與生理興奮反應,我們也許可以說,這就是男性喜愛的「色情窠臼」。但走馬換將,改由女大學生來聽這些錄音帶時,最能激起她們情慾與生理興奮反應的,依然是「由女性主動,並以描述女性肉體及反應」的錄音帶。這不得不讓我們更深入人類的心靈,去探討一個更原始的問題。
李漁的色情幻想空間
有趣的是,「皮布袋和尚」(法號「孤峯」)與「鐵扇」道人,分別是男性性器與女性性器的象徵,他們的規諫被未央生當做耳邊風,乃屬意料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