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
南極東經76度~78度(76~78 E)
回程路上,薛冠超的「排骨」身架上披著厚重的南極羽絨服裝,還裝備了全套的高級攝影器材。他精神飽滿地和我聊天,說:「老馬,看你剛才裸泳冰潭,非常精彩,可見天下沒什麼不可能的事,事在人為嘛!只要有勇氣、有實力就行了。明天我有活要幹,後天,我已約好吳斌,我們三人一起到進步二站的海豹角,去探探那個海上有個冰洞的冰山。趁現在冰還結實的時候去,遲了恐怕有危險。」
我站在海冰之上,面向聖潔冰山,心中虔誠吶喊:我來到南極,挑戰南極,超越南極。我要以我赤|裸的心靈與身軀,淨化在零攝氏度以下的氣溫裡,接受極地酷寒的考驗!
南緯68度~69度(68~69 S)
「五公里外的進步一站更有可能,它就在大冰蓋的邊緣地帶,還有峭壁、懸崖和冰洞呢!」
飛機下方南極大地上的冰蓋、冰川、冰山與冰海形成的浩瀚場景,看在眼裡,就像好奇的地球人到了另外一個星球那樣,發出極度興奮的驚嘆!此時此刻,值得慶幸的是,身為職業攝影者,可以大顯一番身手了。
大家議論紛紛,說說笑笑。
身在南極必有另一番感悟:面對如此純善無邪(企鵝及海豹與世無爭)的冰雪世界,能不「返璞歸真」嗎?
當時我正在船上或冰上,通過各種角度忙於拍攝的任務。忽然,有人指示我立即帶上裝備,前往尾端甲板的直升機停機坪,等候登機。半小時後,我已坐在直升機內,俯覽壯麗的南極景觀,這是此行重要時刻之一。
兩萬噸級的雪龍號載有中國南極第十三次考察隊的五十五位隊員。其中度夏(三個月)隊員三十三位,越冬(一年)隊員二十二位,主要由國內外各專家、學者組成,考察項目為:冰川學、地質學、地球物理、大氣科學、大地測繪與海洋生物等。
「瞧!這個兩層的宿舍還是全新的,尚未啟用呢。這些房間多好!床、椅、桌都有,衛生間的設備也是嶄新的。不下於我們的考察站啊!」吳斌說。
南極讓我發掘新知,洞察神秘,學習做人,觀照生命。在這裡的每一天,新奇可貴,必得珍惜掌握!
一月九日這天,全體考察隊員接運、整理器材,安置生活起居,認識小環境、大環境,忙了一天。
「不行!那不好吧。南極地上的任何東西,不管是靜的,還是動的,都有一定規矩。不能帶走,不可干擾,不許觸摸!」我已看過戴維斯站上的資料說明,正好藉此機會轉述給老薛聽。
回程不再經過勞基地,而經由一個正在溶冰的大水潭,沿水潭岸邊行走。淺淺的碎石灘,清澈見底。雪水是冰涼的,當時空間氣溫約零下三度;因為此地地勢較高,受風面積較大,再加整日太陽曝曬,冰雪融化的溫度約在零度上下(即冰點上下)。
伴隨大批阿帝萊企鵝的歡迎行列,雪龍號船上的考察人員,經由直升機的搭載運輸,或是冰海上的徒步行走,陸續抵達中山站。
勞基地之後,我們路過一個巨大的水潭。沿著岸邊通過時,發現地上岩塊和雪堆之處有雪海燕被吞吃後遺下的雪白翅膀。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撿拾起來保存,趙越在一旁指出並說明雪海燕生存和成長的岩洞。
「這輛俄國車不需幾年就將沒頂成為冰下文物。如果傳說屬實,地底王國也許會拿去當古董拍賣。」
老薛藝高人膽大,一腳踏進冰海雪堆之中,一步試探一步地走向冰山。我和吳斌跟著他走過的腳印,亦步亦趨。若是這片冰海暗藏裂縫和冰洞,首先掉下去的無疑是老薛。不過,看來他老謀深算,走得「圓滑」,這片冰海難不住他。此時雖然太陽高掛,氣溫卻在零下十度,因而不必擔心海冰化凍或冰山崩裂的意外情況。
人民日報記者、中國南極考察隊員 孔曉寧
「六年了,看起來就像今早才走的樣子,不會蹦出個俄國老大哥吧!」薛冠超想嚇人。正在此時,聽得白老太太在外頭的尖叫聲,我們趕緊拔腳飛奔而去。
「老馬,別依依不捨了。明天我們還要過這裡去海豹角那個大冰山,機會多呢!」
「白老太太,您走得動嗎?考慮一下吧!」孔曉寧是為她著想,五十歲了,個頭又小,跟著我們,恐怕走到半夜才回得來。
「找隊上的外科醫生戚勇或吳斌來醫醫它的腳吧!行嗎?」我和*圖*書還不很習慣南極「不能仁慈」的規矩:只能「旁觀」任何無關於我們的東西。何況這似乎又牽涉到那「殘忍」的生態平衡問題。
覆蓋南極陸地百分之九十五面積的冰蓋,平均厚度在二〇〇〇米,最厚達到四〇〇〇米。冰蓋向四周移動形成冰川、冰山而進入冰海。人類似乎是可以面對、可以征服、可以超越它們的。
直升機在中山站載上一位來自哈爾濱的攝影師薛冠超。老薛「全副武裝」,照相機之外,還有一套電影攝影機。我們同機飛往一百四十公里外的戴維斯站(Davis station)作攝影採訪。
人類在南極探險,這是「面對」。人類在南極設站考察,試圖「征服」。但怎麼能「超越」呢?大家都知道:人類掀不起冰蓋;人類不能阻斷冰川;人類看到冰山,倉皇而逃;人類沒有辦法使海免於結凍。人類偉大,但大自然並不遜色。
一隻老邁的海豹在冰上療傷,已經奄奄一息,引來幾隻凶殘的巨海燕伺機偷襲。在一陣猛烈而無情的攻擊之後,海豹停止掙扎。巨海燕以它尖銳、犀利的長嘴,毫不客氣地穿進海豹體內,當它抽出血紅污嘴時,順便拉出一條肉絲吞嚼。過一會,它又得意地張開巨大的翅膀,跳飛到海豹的另一部位,繼續它的血紅污嘴穿進穿出。
「我就不怕!去年聖誕節我在船上不就脫剩了短褲嗎?零下十度、十級風,還下著雪,我在甲板上足足跑了一個小時。這是一種考驗嘛!」
老趙經常打野外,是野外長征的高手,我們跟著他走,萬無一失!
下午十點,天還並不黑,我再去看它,希望它能好一點,或許已經自行離開。非常不幸,它仍在原地,一動不動,抖著身淌著血。我卻什麼也做不了。這個時候,我忽然感悟人類的矛盾和可笑:為了愛護動物而表現愛心,為了遵守愛護動物的規定而表現「殘酷」甚至失去「人性」,實在可怕!好在這是南極。
「夏天脫還可。但這裡是南極,世界最冷的地方,要脫要露需要很大的勇氣,還要不怕身子凍壞呢!」
「不是,當然不是。我一進這屋,看見臥房裡兩隻大黑鞋,又看見床上棉被裡好像有個人,直覺叫了起來。看!這些東西像是剛剛用過的,人就還在屋子裡的感覺。好恐怖,趕快走吧!」
南極是「冷酷」的,礙於規定及現實中的「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們只能「旁觀」任何不屬於我們的東西,任何無關於、無害於我們的東西。
「謝謝各位支持。我在南極除了做好分內事,為中國南極考察事業貢獻力量外,還希望在這個世界最冷的地方考驗一下自己身體耐寒的極限。老孔,明天安排個野外採訪吧!」
進步二站的房間大半開放,考察隊員或南極流浪者都可進入使用。但此站廢棄已久,雖有基本生活條件,卻沒有電力、暖氣,沒有柴火,只有獵殺動物一途,而這在南極是不允許的。此間夏季氣溫零下十度尚可應付,冬季冷到零下五十度,還不如生活在加拿大北方好些。
南極(Antarctica)拉斯曼丘陵(Larsman Hills)中國中山站(Zhong Shan Station,China)澳洲戴維斯站與勞基地(Davis & Law Base,Australia)蘇聯進步站(progress station,Russia)
看著這輛車我深有感慨。曾幾何時,它擔負多麼重要的使命!如今它安息了,逐年逐年被毫不留情的冰雪埋沒;沒人來救它,包括我們在內;眼睜睜看它「下沉」,永久冰凍,化為傳說。
「好啊!老馬,我們回到站上,來個冬泳如何?」老薛居然向我挑戰,他找對人了。
每年的十二月和一月是南極此地經緯度的永晝期間。戴維斯站的清晨三點,陽光照耀,我們掙扎在零下十度氣溫與強風中攝影。雖然極度困倦,但仍徘徊在這異國站區周圍,希望在這樣特別的地方、特別的時刻,拍攝特別的內容。老薛說:「這裡最特別的是地上的石頭,據說都是二十億年以前的古物,帶兩塊回去吧!」
「是啊!老馬,打垮了日本人,你是好漢!原來日本人比中國人還怕冷,身體比中國人差嘛!」
「說得也是。剛才我要抽煙都不能,要去一間指定的吸煙房,抽完煙才能出門。」
孔曉寧一面說話,一面拿起相機猛拍。在南極的一個四周都是冰雪的冰水潭裡游泳,按理論來說,至多五分鐘就會失去知覺,十分鐘可能就沒救了。
談得正過癮時,忽然眼前一和圖書
亮,出現了一位僅著泳褲的「俠士」馬迎先生。原來此公係北京冬泳隊高手,到了南極,不脫衣服讓他感到全身發癢難受。於是忍不住穿上泳褲,打算繞場一周後在我們「家」的後院大水潭裡「夏泳」一番。
「不是冬泳,在南極冬泳,還沒脫衣就成冰棍了。那是夏泳,南極夏天的水溫都在零度呢!」
午後三點,直升機把我們兩人送回中山站。依我看,老薛說要「冬泳」肯定是說著玩的,他老兄骨瘦如柴,南極的夏天,天天氣溫都在零度以下,老薛脫衣必然凍成「排骨」。不過,我倒想找機會試試:去年在船上,我是穿著短褲跑的,沒下水……
「好吧!等會向領導報告,明天一早出發!」趙大師爽快利落。他學問好,人緣也好,是我們考察隊的好好先生。
海豹和企鵝在冰海經由冰洞到達冰面。這些冰洞如同冰裂縫一樣,對考察人員的安全構成威脅。攝影家們為了拍攝到精彩照片,必須冒險在冰海與冰山之間進出,並做到出入自如,不能有絲毫差錯。
「我也要去!」說話的是隊上唯一的女記者,來自成都的白山杉女士。
當我們走在這個「鬼鎮」(Ghost town)唯一的大道時,又回頭向四周瞧了瞧,看看大道兩旁的生活間、宿舍房、餐飲室、醫務室、機械庫、車輛庫以及各種各類的儀器室、研究室、電訊室、儲藏室等。對了,靠近海邊岩塊那裡還有一排兩層的新建宿舍樓。從這一切來看,這裡應該是「熱鬧非凡」、很有人氣才對啊!
協和醫院外科醫生中國南極考察隊員 吳斌
在這大片冰海與冰山地區,暫時是我們三個人和周圍動物的世界,不會有任何「外人」或其他動物闖進。這裡寂靜,孤立。但空氣清新,人的頭腦清醒得可以盡情發揮想發揮的思想和行動,以求證人類才是偉大的:能夠征服並超越自然,人類肯定是自然的主宰!
下午飯後,與隊友在站區散步。走向海邊的岩堆時,見有一隻阿蒂萊企鵝冷冷默默地站立不動,身體微微發抖。走近了看,它還是一動不動。我們看清它的左腳受了傷正流著血,一副可憐的樣子。這場面任誰都不忍心,希望能幫它。
我們走出宿舍樓,穿越亂石塊,站在冰海邊上的岩石,觀察研究,考慮採取哪條途徑較為安全。五〇〇米外的大冰山似乎在向我們熱情招手,遠遠看去,真是壯觀極了。冰山造型奇特,下方有個冰洞,誘惑我們前去一探究竟;在南極,攝影家們是禁不住誘惑的!
「前蘇聯是超級強國,科技發達,放棄這個站可能有其他目的,這是秘密啊!」老薛故弄玄虛說。
億萬年來,海豹角一再演出無數自發的生死輪迴的故事。直到一九八八年,這裡的舞台終於印上人類的足跡,進步二站從進步一站那兒搬了過來。人們忙忙碌碌的、熱熱鬧鬧的,還有小狗作伴呢!海豹、海鷗與企鵝和人類打成一片,相安無事。
在這南極空曠、酷冷的冰海聖壇,證明了人類的精神內涵與身體極限,是可以超越大自然的!
「那有什麼,蘇聯解體,四分五裂,這裡的人也四散而走。至於那個鐵棺和十字架……」
海豹角果然以海豹出名。站在冰山頂上,只見四周遠近,點點斑斑,冰海上到處都有黑的、褐的各種海豹出沒。偶爾,冰海裡蹦出幾隻阿蒂萊企鵝,大搖大擺地從我們面前走過。
蘇聯的進步一站,空盪盪的,人去樓空,僅剩兩棟破房點綴。
我們繼續談南極的傳說。據說還有一個叫阿格魯特的地底王國,它的好幾個入口在南極,順著它們可抵達阿格魯特的首都——夏波羅,夏波羅位於一萬多公里外的中國西藏雅魯藏布江溪谷的地底下。曾經流行歐美的小說《第三眼》詳細說到西藏地下空間的存在。一九九二年我第三次去西藏旅行,證實了地下湖的存在,入口可能在薩迦寺,可能在年楚河,甚至可能在大昭寺。也有人說,地下湖的入口早已被封閉。這些,似乎說明西藏地下有可能存在的空間——當然,它與傳說中的地底王國不是同回事。
「當然,規矩應該遵守。不過,好像不能亂動的對象是指有生命的東西,如企鵝、海豹與岩塊上的苔蘚等小植物。這石頭可以摸摸吧!」
「對!這有可能。老馬,我們該出發去走冰海,上冰山吧!」薛冠超不忘自己是搞攝影的,還是幹活要緊,乘現在陽光正好的時候。
於是,話題轉到地底王國的南極入口處會在哪裡。
白老太太是有些繁張,女人嘛!
「摸可以,但不能帶走。何況這是在澳洲的和*圖*書戴維斯站,站上的任何東西只看不碰最好!」
一九九〇年前後,中國長城站曾接待一個在南極自行生存十年之久的家庭。這對澳洲籍自願來南極生活的夫婦,竟然還養育了三名子女。人們都很訝異,在這「與世隔絕」、條件惡劣,根本不適合人類生存的地方,他們是怎麼活過來的,又是怎麼養育子女的呢?雖然南極有四十幾個冬季、夏季考察站以及為數不少的簡易「避難室」,但事實上它們都是不宜提供給非考察人員使用的。這個家庭或許採用了愛斯基摩人的生活方式,或許因為接受了各國考察隊的部分協助。據說,只有一個男士接受考驗,單人在南極生活數年之久,偶然出現於一些國家的考察站上,但後來卻不知所終,人們再也見不到他了。估計已經喪生冰海之中,或倒臥某處被永久埋沒。
《人民日報》海外版記者孔曉寧鼓勵我說。
攀走的地勢越來越陡,終於到達一塊高嶺下方斜坡之處,那裡就是岩表分布異常珍貴的南極地衣形成的「植物園」,有鮮綠、深褐、橘紅、灰和黑等各種顏色。趙越詳述此類地衣形成的原因和過程。我們順便爬上山頂,欣賞千百年來遭受強風吹蝕的「蜂巢岩」。
中國浪跡旅行者、中國南極考察隊員 馬中欣(Fred Ma)
「哇!真舒服!我一向在冬天洗冰水澡,洗完後,全身舒暢,熱呼呼的。喂!老太太請向後轉一會,我得把唯一濕透的短褲脫掉,穿上長褲。」
「什麼?這未免太不人道了吧!見死不救,何況就在眼前。」
「喂!老馬,要下水啦!有沒有把握啊,冒這個險,把身體弄壞了可不好。」
我一面說一面把鞋脫了,涉著冰水,沿著淺灘走向潭中央深處,不一會,冰水淹沒到了大腿,還是沒有冷的感覺。
的確過癮,全身冰凍得已經沒有感覺了,但知覺肯定還是有的。猛力游了十幾分鐘,慢慢上岸,走回淺灘。岸上的幾位同志已看得目瞪口呆沒什麼話好說,該說的老孔都說了,現在就看我游上岸後說些什麼了。
「謝謝關心!今天是個好天啊!不算冷嘛!」
但實際上好像不是這樣的。我在冰水淹到大腿時,撲通一聲,攛進冰水裡游起泳來。蛙式游幾下,自由式來兩下;游到潭中深處,再游回淺處,好不過癮!
在南極,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南極條約締約國必須遵守:即任何一個國家站區,都必須在任何時候為任何一個登上南極的人開放,供吃供住;在那裡建造的房子,屬於生活間或宿舍間的不可加鎖,以給南極考察者提供自由進出的方便。而這裡卻違反了規矩,很讓人費解。
「蘇聯還有一個廢棄的機場在那個方向,我們今年首次內陸冰蓋考察就將從進步一站出發,途經機場,然後深入冰蓋大陸三〇〇公里。」
「你們看,這是他們的餐廳兼娛樂室,桌上的麵包還在,蘋果削了開來卻有一半沒吃,六年了,已變成蘋果乾了,可沒有壞。這裡的食物幾乎都壞不了,米啊、麵粉啊、麵包啊,都好好的,只是變得又硬又脆……」
當然是虛驚一場。
「看!我不是好好的嗎?放心吧,沒事的,現在好好的,晚上好好的,明天會更好!」
我們默默觀察這一幕殘虐的情景,可以去救卻不必去救,甚至說不能或不可去救。因為這是南極,是地球上最不受污染的地方,包括「仁慈」的污染也不行——我們不能破壞南極生態的平衡啊!如同人類不斷追求和平,卻避免不了戰爭,這是人類的悲劇。在南極,巨海燕的凶殘,反諷了人類的本性!
翻過山嶺,走下一個大面積雪坡,經過兩個丘陵坡的高地,澳大利亞無人管理的勞基地出現在眼前。它是由一個方形「生活間」與三個圓形「住房間」組成,專為短期在此地區範圍從事科學考察研究住宿之用。它不鎖門,裡面吃的、喝的、用的,甚至取暖,烹煮設備,應有盡有,完全公開。它可提供給任何國家(包括私人)考察隊員因需要而在此住宿,考察隊員萬一在附近遭遇暴風雪襲擊便可躲避至此作短暫停留。
中國地質礦產部地質研究所副所長、中國南極考察隊員 趙越
在有關南極的傳說裡,還說到當年希特勒曾積極尋找「虹都」城和地底王國往南極的入口處。說是他曾定過南極探險計劃,戰敗後就退守南極,建立所謂超人類的「最後大隊」秘密基地,並將於世紀末聯合地底王國阿格魯特一舉征服人類,其出發地點就在南極大陸某處,有可能是蘇聯廢棄的某個考察站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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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南極要「超越」大自然是絕對「精神」的,這個「精神」是人類偉大的力量之一。產生這種力量的組合是新鮮的空氣、潔淨的環境和純淨的心態,也就是「返璞歸真」——這是南極的寫照——人類在面對並征服自然時,必須返璞歸真,只有這樣,才能進一步超越自然。
「老馬,我們來為這輛俄國車拍個遺照吧!」薛冠超邊說邊拍,他沒想到我早已準備好,把他連車一起拍進去了。當然,不好對他說是「遺照」。這種玩笑在這裡不能開,這裡傳說多,奇怪的事多,意外的事肯定也多。講話要有跟在南極冰海上行走一樣的感覺——如履薄冰,千萬不能掉進冰海裡去。
「別怕,老太太,這裡六年沒人。要有人,只有我們。如果還有別人的話,那就是來自地底王國的外星人。我們可以試著找找地底隧道的入口,搞不好就在這神秘、恐怖的進步二站裡頭!」
於是,我把衣褲除下,整齊地放在冰上。光著身子,讓我的腳踏在冰上,走在雪裡;許久許久,沒有一絲冷的感覺。
1997年1月6~10日
「喂!老馬,恭喜你啊!在船上把那個日本小博士打垮了。他脫了三分鐘就受不了而跑回房間,全船人都看到了。還是你行啊!你為中國人爭氣!」青年文人郝曉光拍拍我肩膀說。
「行!我們請地質大師趙越兄領隊,如何?」
「老馬,怎麼把衣服脫了,當心感冒,這裡是南極啊!」孔曉寧一番好意,他永遠關心朋友。
一月十日,晴朗天氣,很像一個可以做一件偉大的事的日子。在南極,我期盼天天有這樣的好天,好天天拍到好照片。
「我猜啊,就在離中山站一公里的蘇聯進步二站,那裡自一九九一年蘇聯棄站,已有六年沒人住了,像個鬼鎮,很神秘的。」
「瞎說,什麼地底國外星人,我要走了。」
看著它而不能救它,還是不看的好。
「我經過海邊那個神秘的十字架時,發現周圍都是堅硬的石塊,不像是個墳墓。那個死了的醫生可能是舉行海葬的,或把屍體放在山上鐵棺裡,沒來得及帶走!」
一月七日,上午九點,在戴維斯站吃過早餐,老薛指著牆上一張照片說:「哈!這幾個老外把褲子脫了,露出個大屁股,真有意思!」
攝影藝術家、中國南極考察隊員 薛冠超
在南極上空飛行的感覺,很像置身宇宙外太空的星際旅行。幾近零度污染的空間,絕對純藍的藍天與純白的冰雪,隨著地形、光影、色調的變化,遨遊夢幻似的奇妙世界。
人物
「沒辦法,生態平衡嘛!讓它自生自滅吧,這是南極!」
一月八日上午八點,我們攀越丘陵高地,經過進步二站的山綠高嶺之側爬到峰頂,望見廢棄已達六年的蘇聯站全貌,那裡有新蓋尚未啟用的二層樓房,車庫,診所,各種車輛,大批開始生銹的鐵桶、管線、機器等。人去樓空,給人一種無限淒涼的感覺。
一九九七年一月六日,中國破冰船「雪龍號」進入南極圈內的海冰區,經歷十天的破冰奮鬥,停泊在東經七十六度與南緯六十八度坐標位置的冰凍海面,當時氣溫是零下八度,距離中山站二〇〇〇米。
這時,感覺是整個人的精神體,整個身軀,完全和冰海、冰山的自然體融和了。
傍晚飯後,大伙在餐廳談有關南極的各種傳說。說是南極數千米厚的冰層下有一個叫「虹都」(Rainbow City)的巨大城市,是距今三百年前的外星人在冰層下的陸地建造的,共有紅橙黃綠藍靛紫七種顏色的建築群:每座六層樓,使用硬化塑料的建築結構,光源採用太陽能及人工照明等……在現實中,美英等六國兩年前曾合作鑽探南極冰層,在二〇〇〇米下鑽通,發現了一個冰下湖泊——是百萬年前就存在的。這一事實,使「虹都」城的傳說變得更為煞有其事起來。
「怎麼回事,碰見那個醉死的俄國佬了?」
在脫掉短褲後,我全身赤|裸站在冰上的零下氣溫裡走了幾分鐘。然後,擦乾身子,慢慢穿上乾爽衣褲。
「那是蘇格蘭人的一種傳統,遇上節慶喜事,露屁股以示慶賀。去年我在雪梨就看過澳洲人結婚,六個穿蘇格蘭裙子的伴郎沒穿內褲。結婚儀式末了,掀裙子露屁股,皆大歡喜!」
人類也在演出悲劇:作伴的一隻小狗死了,一個醫生死了……一九九一年的一天,忽https://www.hetubook•com•com
然,這裡的人類匆匆忙忙地離開了。人不知去向,可桌上的早餐還沒吃完呢!
「老太太說得有理,搞攝影採訪的不走路哪行。我們有趙越兄領隊,趙兄能者多勞,十個老太太也能應付啊!」薛冠超給老趙加任務,老趙呵呵一笑,根本不放在心上。
周圍同志都很緊張,擔心我今晚或明早臥床不起。因為南極室外氣溫永遠都在零度以下,在嚴寒中脫掉衣服要有極大的勇氣。而脫掉衣服再進入冰水游泳,那又是另一個層次的信心和勇氣了。
「明天我們經過進步二站與勞基地前往拉斯曼丘陵最大的『植物園』,返回時會經過進步一站,在那就可遠遠望見蘇聯的廢棄機場。」趙越為次日的行程預作安排,對這一帶地勢地形,他瞭如指掌,不愧是中國一級地質師。
但是既定的生死輪迴照樣演出:靈巧矯健的雪海燕被吃得只剩兩隻雪白翅膀,憨厚活潑的阿帝萊企鵝,也已不見了肉身,只剩兩隻可愛的翅膀。偶爾,還可在海冰上發現一隻身軀不全、所剩無幾的威德爾海豹,不一會又隨著浮冰的飄動,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聯是最早從事南極考察的國家之一,在南極設站最多,且設站位置海拔最高,曾在海拔三六〇〇米的東方站測得地球上破記錄的零下九十度低溫。但在蘇聯解體後,進步一站和與它相距四公里、靠近海岸海豹角的進步二站,同時遭到「遺棄」的命運。一站的冰蓋機場只剩有兩棟陳舊的生活間、一輛被六年積雪埋沒得只剩車頂的油罐車和大批油桶。
「冠超兄,我總覺得這個進步二站有點邪門:醫生死了,山頭上有個鐵棺,海邊立個十字架,人員一大早走光,有些資料都沒帶走。……很怪啊!」
「不行!我們距企鵝這麼近,已經違反南極條約規定。南極的任何動物是不可靠近打擾的,碰觸它更是犯『滔天大罪』,我們如何能醫它的腳呢!」
地點
我正高興有個本家可以作伴,豈料馬大俠繞場不到半周即遭「擋駕」。原來他要下水的後院大水潭是我們飲水的水源,如何能讓他下去?我當即安慰他說:「來日方長,四周水潭還多,一個比一個冷,有的是機會。」馬大俠方才釋然。
「別擔我的心,到南極不走還能拍到照片嗎?怕什麼,慢慢走,半夜回來也不算晚啊!」
七點半,走下山脊,經過生銹的大批鐵管、油桶及一輛想是操作中突然停頓下來的起重車,越過一組零亂但看來完好的通訊天線與線路,見到一個用大鎖鎖住的鐵皮房間,裡面或許有重要或貴重的器材放在那裡。要不,我開玩笑說,這裡可能就是地下秘密基地的入口。不久,我們又發現幾個上鎖的房間。
清晨七點鐘,薛冠超和我裝備好全套攝影器材。吳斌是個醫生,只帶一架美能達相機,他幫老薛背上沉重的三腳架。我們這次「三人行」,目標是進步二站和它附近的海豹角冰海與冰海上的冰山。這冰山中間有個透空的洞,可觀察到它背後的冰海、冰川與冰蓋大陸。
一步一步走在冰海,對著壯觀奇特的冰山,我有一種朝拜神冰聖山,返歸原始的奇妙感覺,心想原來這就是南極。
「估計他們是受一九九一年蘇聯解體影響而匆忙離去的,但也太可惜了。這個考察站的花費,至少有上億的美元,為何輕易放棄呢?」我以為放棄這個站損失太大。
「好吧!明天再說,先辦好我們分內的事,傳說終究是傳說,姑妄聽之吧!」
有人在背後響起了一句話:對!這才是男人。
我望著冰涼透明的潭水,雙手捧起數口喝下,頓時有一種清涼甜美的感覺。我迎著陽光,先把羽絨夾克脫掉,再把長褲脫掉,只剩下上衣和短褲。迎風站立片刻,沒有冷得受不了的感覺,乾脆把上衣也脫了。這些動作不過是一兩分鐘的事。
我想,這個計劃很好,但得注意安全。「好!要拍精彩照片必須冒點險。在南極,要冒有把握的險,不能給領導添麻煩。」
「由此可見,澳大利亞的南極考察站已將污染減到最低了,我們應該向他們學習才是!」
一九九七年一月六日,中國破冰船雪龍號進入南極……
大記者孔曉寧捷足先登,一腳踏進進步二站的這間屋子。幾個餐桌上的盤碟、刀叉與食物原封不動地保持著;球桌上的一堆色球像是剛開打不久;老式的電影放映機;影片匣子散落滿地,因為走得倉惶,最後終於還是決定不帶走它們了;牆上貼了六幅帝企鵝的漫畫,寫的是俄文,看圖識字,知道大約是歡迎與友好的頌詞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