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術史上,現在大陸北京畫派跟南京畫派有很大的不同。南京一直是南朝的首都,也是對抗北京(北方政權)的地方,所以南朝文化一直有一種個人的、比較文人的、反官學的思想,它不是那麼明目張膽,但是有一種潛意識裡的反官學。你看歷史上,北方有難就往南京逃,這些逃難的人沒有選擇悲壯的死,而是創造出自三國吳晉到南朝宋齊梁陳的「六朝金粉」景象,去追求一些感官的、浪漫的東西。一直到現在,大陸北京畫派還是大山大水,繼續偉大的傳統,南京畫派就出現像徐樂樂這樣的新文人畫,他們不m.hetubook.com.com去比偉大,他們覺得我本來就不偉大,他們就是要畫一些有趣的小品。
教育真的要一步一步的轉型,文化改革本來就要比政治制度的改革要難、要慢得多,因為大家還在一個框框裡,這個框框一下子無法動搖。但對島上的人來說,這是一個機會,而且剛好,我說的「剛好」是從地理位置上來說,台灣與中國隔著一道海峽,相對於中國正統文化,是處於邊陲,我覺得「邊陲」真的是一個最可愛的位置,它不是中央,如果今天我們身在北京,那就沒話說了。
與南京相比m.hetubook.com.com,台灣是更邊陲的位置,甚至還可以決定要不要聯繫在這個系統當中,他是可以選擇游離的。在這個位置上,我們要思考什麼是該選入教材的「經典」時,選擇就不會只是現在認知的漢語經典,漢語應該也要包括河洛話、客家話吧?原住民的作品是不是經典?台灣割讓日本期間,如賴和、楊逵這些作家,用日語創作的作品是不是經典?在那個時代,他們接受了一個語言,這個語言就是他們的官學,他們講日本話,又用日本話寫了像〈送報伕〉這種抗議政權壓迫的文章出來,我們要把它翻譯成和圖書中文閱讀嗎?
新官學
官學不是不好,
不好的是腐敗的、壓迫性的官學,
牢固到讓個體根本不敢承認,
他本來就存在的個性。
我覺得台灣尤其適合去挑戰經典。我舉美術史為例,當我們說范寬的《谿山行旅圖》是經典時,沒有人會懷疑,可是如果我問日據時代的畫家陳澄波是不是經典?這就是可以討論的,因為日據時代這樣一個畫家,他對台灣的經和圖書典性簡直跟范寬在北宋建立的經典性是相等的。當我們在台灣,可以去討論兩者的並存性,可是如果是在廣東,在南京,就沒有機會了。我的意思是說,只有在台灣你會為他爭辯,在大陸沒有人會為他爭辯的,這是創作者對一個地方的特殊性,也是我們要特別珍惜的部分。
譬如說將來在新疆,是不是應該要有維吾爾族自己的經典,還是應該全部閱讀漢文經典?這是一個非常直接的問題。我如果是維吾爾族,我為什麼要讀《詩經》?要他們讀《詩經》,很明顯就是政治上的壓迫,用一個升學考試制度讓你不敢不讀。他們可以讀漢文www•hetubook.com.com經典,但是不是也可以不讀,或者,他們可不可以擁有自己的經典?這裡面是需要有多重思考,不應該有立即的答案。
這些問題是一連串的問號。這些問號代表的是挑戰,其實經典之所以為經典,是要不斷接受挑戰,不接受挑戰,就不配叫經典。很多人不敢批判經典,我卻認為,經典文學本來就不是拿出來做神像供奉,是要「千錘百鍊」的。像《詩經》,《楚辭》這樣的經典,也是經過一再的挑戰,譬如說蒙古人入主中原時,蒙古人為什麼要讀《詩經》?裡面描述的內容又與他們的生活無關,但是《詩經》還是被傳承下來了,它通過挑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