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講 新倫理
人際關係的變幻

台灣基本上還是一個第三世界的形態,它的富有並不是一個因襲而且長久的,外在的變數還是很大,所以我們對於財富其實是有焦慮感、不安定感的,在這樣子的狀況下,我觀察到台灣的一些企業或者家族,流動性很大,好像隨時準備著要走,或者是要結束,或者要變壞,與歐洲資本主義那種一代一代傳承的企業,絕對不一樣。我想這個是台灣目前一個巨大的悲劇,也使下一代處於一個慌亂的狀況,這裡面最有趣的是,我們切斷了文化,卻保留了過去中國家庭裡面對孩子的保護和供應,所有東西都給孩子,所以今天的孩子,他們為所欲為,予取予求,因為傳統的父母對子女的愛已經變質成一種墮落的引導,就是讓他們取得物質變得非常容易,要什麼就給什麼,他m.hetubook•com.com們從小就沒有艱難取得東西的經驗,艱難是一種教育,沒有艱難感就沒有珍惜。
台灣真的有重重的矛盾,我們希望自己是獨立的,不受母體干擾,不會被飛彈威脅,所以把自己一步一步孤立出來,最後母體的大文化、大傳統,以及很深厚的倫理,也被切斷了。今日社會上很多關係的混亂,都跟母體文化切斷有關。過去我會覺得,沒關係,切斷就切斷,管他的。可是當問題一個一個浮出來時,我開始覺得那種矛盾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不要忘記《論語》曾經在這個島嶼上發生了很大的作用,如今它變成一個腐朽的符號,慢慢消失;還有那些戲曲、那些傳統的詩詞,在泛政治的思考之下,都變成不合時宜,也慢慢被淘汰。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種矛盾恐怕不是一下子可以解答的,台灣大概特別需要有更周到,更周密的心思,才能夠在轉型過程裡不會掉入進退失據的困境。
當我們從「要花很長的時間期待,很困難的得到一樣東西」變成很快速、很容易就能取得,而且選擇更多,於是有後來的不珍惜。當這個現象轉換到倫理跟人際關係上,就會變成一種新的問題。
我想,一個社會的變跟不變,只是一個互動的關係。在快速的變動當中,我們完全遺忘了不變性的穩定力量,就好像我們切掉了《論語》、唐詩、宋詞裡面基本的精神,接下來,什麼東西可以替代它?
我住在巴黎的時候,我覺得法國整個社會的節奏與速度沒有像我們那麼躁動,因為它本身的舊傳統和新科技和圖書沒有完全的對立。法國的科技當然比台灣進步,可是相對的,他們的文化也深厚,而我們經常在炫耀高科技,社會文化卻是短淺的,缺乏一種厚實的淵源讓我們穩定下來。尤其我們還有一個很深的矛盾,就是試圖要與文化母體切割,以表示獨立性,這固然是無可厚非,也可能是好的,可是當我們為了不受母體限制,而把母體深厚文化的淵源也切斷時,自己就會變得很短淺。
老畫家劉其偉說過,他因為受日本教育,到九十歲高齡時還會想去非洲,去婆羅洲冒險,他就覺得中國人的教育根本是一種安逸的教育,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對於冒險犯難的鼓勵非常非常少,因為中國是農業保守的社會,離家就代表悲劇。如果我們真的要接受西方的資本主義,不要傳統倫理,那麼是不是父母m•hetubook•com•com也應該學西方倫理,讓孩子十三、四歲就獨立,要讀大學就想辦法籌學費?而不是把兩種倫理負面的東西合在一起,教出一個被寵壞的小孩。
我們知道農業社會需要人力,所以發展出「父母在不遠遊」的倫理,把家族人力集中,而不同家族就組織成社區的關係,互相幫助,互相依存。農忙的時候就是這樣,稻成熟不收割就會腐爛,春雨過後一定要插秧,是有時間性的。所以農業社會發展出來的倫理需要一個人的內在的群體性很高,個人的獨立性就不需要。而西方發展商業、牧業,都是個人的,所以他們的文化標榜individual。在社會從農業轉換到商業以後,群體性的家族、社區倫理,受到西方個人主義的衝擊,變得扭曲了,比如那種互相依存的關係,轉化成前面提到的和-圖-書八卦性,因為農業社會裡個人的所有行為就是會受到社區的監督;比如父傳子的觀念,以至於很多的企業家第一代把公司交給孩子,但孩子不一定能夠承擔這個任務,最後就富不過三代。
譬如現在的網路戀情、一|夜|情,那種情愛關係的混亂。當然,我說「混亂」是用過去的倫理來看,可是我們都知道,倫理,愛是跟著環境在變,並不是絕對的,它其實也跟很多東西錯雜在一起。

新倫理

如果我們真的要接受西方的資本主義,

不要傳統倫理,

那麼是不是父母也應該學西方倫理,

讓孩子十三、四歲就獨立,要讀大學就想辦法籌學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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