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川,照人眼明——沒有理由不繼續沉著穩當地走在光陰大道上呀!
米白的細麻桌布在矮几上鋪展出素樸的織花圖案。晨光裡,几上的早餐恆是一只鮮潔的水果,兩片全麥土司,一小缽盛在心愛的馬克杯裡的脫脂牛奶,還有四份早報。雨天,簷外垂一首透明的歌;無歌的日子,初醒的陽光遞補,尚屬稀薄的澄金便縱身一躍,刷上了西側的粉壁。
從矮几前座而起,把喝空的馬克杯放進水槽時,一種即https://www•hetubook•com.com將開啟今天的華麗深邃的感覺,便在心底密密鋪延。
(散文集,一九八八年出版)
放下喧賓奪主,窸窣作響了一大盞早茶工夫的報紙,且讓各種醒目的標題在鉛黑的海面上自去浮沉之後,簷外,不論風日灑然,抑或雨幕深垂,其實,都還是一個新鮮如謎,可以讓人施展迤邐得開來的好日m•hetubook•com•com
子。車諾比爾事件之後,核子限武談判之後,美軍售伊朗醜聞案爆發之後,南極臭氧層出現漏洞之後,菲律賓新憲法通過之後,馬友友三獲葛萊美獎之後,七旬老翁離家失蹤之後,為善不欲人知無名氏愛心捐款之後……當早報被緩緩摺起,黎明心情開始自濕漉漉的鉛字海面,登陸乾爽實在的生活沙灘,其實,你比誰都更清楚地知道:昨日未完的工作必須繼續全力投入,艱困的現實人生必須hetubook•com•com鼓起餘勇坦然面對,而今天,也應該公平地給它一個穩健正常的開始,這,才是重點所在。
「生活,就是每天至少照一次鏡子,然後對著它微笑。」——是怎樣在歲月裡笑過淚過汗過也顛躓過的人,才說得出來的一句幽默?承受了五湖四海具體抽象的風露滄桑之後,還能維持鏡裏莞爾的姿容不凋,那又是怎樣一種實際、誠懇、樂意把今朝今歲今生今世都好好活一次的任性豪情呢?
晴雨皆宜的歲月,晴雨皆宜的人https://m•hetubook.com.com生,晴雨皆宜的早餐時光,當馬克杯緣湊近唇邊時,淡淡的乳馨與清潤的牙膏氣息,遂也在齒鼻之間細細流盪開來。
晴雨皆宜,我確定,這又是一個可以開步前行,越陌度阡的好日子。
攤開的早報版面,常安靜地裸裎著這個世界的隱憂、人間的荒誕:大小不一的鉛字是拍岸湧來的潮水,一波一波,無聲無息,卻又頗富暗示性地開始激盪你對這個世界,對人生,以及你對你自己的看法。偶有一些中性或明朗有趣的訊息,明滅閃
www•hetubook•com•com爍其間,彷如黑咖啡裏撒下的晶白糖屑,但調和了苦澀,增加了一小撮立即的甜郁之感之後,旋也湮沒不見。……清寧的早餐桌上,豐富複雜的文字雜膾,報導拼盤,就這樣不甚協調地和著素淡的脫脂牛奶一起嚥下——一頓營養學家絕對反對,為什麼不專心享受食物滋味的早餐!然而幾年了,卻也不曾引起消化不良或其他不適的症狀;人過三十,胃納的包容,可以提升到如此驚人的境界?
陳幸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