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去看藝術展覽或書畫表演,無非要藉視覺觀賞去接觸一個藝術家透露傳達的心靈和境界。
我悄然退出,街道上已華燈燁燁,夜寒漸襲。我將衣領豎起,裹緊風衣,踽踽走向停車處。心裏很豐|滿,也很沉重。日光燈下的那一石一竹一印,豈止向我一顯靈光,更將華夏文化泉源滿注心田,而那神州災難陰影,卻像懸在頭上的夜空hetubook.com.com,驅車急馳,也無由逃避,只有去就華燈,只有去盼天明。
「干戈老盡丹青客」;那殷殷血紅的線條,忽然在我眼底勾劃出十年「文革」的紅禍。漫漫十年中;多少藝術文物焚毀破壞,多少藝術家成了「黑畫派」而匿跡消聲。待「干戈」去後,盡滿目瘡痍。「丹青雅客」,有的已死於非命(如www.hetubook.com.com潘天壽),有的也垂垂老矣(如林風眠)。更不由想著,海峽對峙,風雲消長三十載,天涯遊子,有的已植根異土努力茁長,擎起異國一角青雲。有的仍悲歌慷慨,憂國憂時,豈止剩得「白髮三千」?
說起畫,我也曾經學過。然而,在出國求學的忙迫生涯裏,早已擱筆斷紙。後來又一度學琴,也終因心境上和_圖_書的惶促;而讓琴蒙塵高閣。藝術,雖然不能離開生活高臥象牙塔上,但必須主宰生活超越生活。真正的藝術家都是能俯仰宇宙的人。生命中的甜酸苦辣都能化作藝術素材;而不使成為生活中的無奈和壓力。可是我;我不行。我是個容易被弄得暈頭轉向的人,就只有「終日馳車,不知問津」了。然而,我對藝術卻始終縈懷,不肯棄絕。也許正因此和-圖-書,才不致澈底沉淪。也因此,藝術成為渾噩生活中的一線靈光;可以讓我暫覷物外澹靜和清涼。
一個黃昏,我匆匆驅車進城,到喬治華盛頓大學;去看書畫家傅申表演書畫。
到達華大藝術系,走進講堂。日光燈下放著一張大方桌,桌上放滿了中國藝術家的「四寶」(紙墨筆硯)。大家圍在桌邊,看那「四寶」在藝術家的掌握中,掃淨渾沌,創造出另一和-圖-書個天地。最後,潔白的宣紙上,豎出一塊太湖石,斑駁蒼爛。石邊一支秀竹婆娑挺起。日光燈下,頓覺綠意盎然,涼風細細。寫罷「清風亮節」四字題款後,一顆方印,沾著印紅,沉沉地截在題款下,久久始起。方寸紅印上便跳出七個篆字:「干戈老盡丹青客」。我觸目驚心!那一枝竹,那四字款,那一截印;就在天涯一角斗室的日光燈下,揭起古神州一個時代的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