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結論
二、民族性之所由成

(三)假若說西洋人公德之養成,只是順乎人情自然,無所謂自私,那在我完全贊成。但我卻要提出說:中國人沒有養成公德,同樣亦只是人情自然,而無所謂自私。人總不能離社會而生活是一定的;但社會結構彼此卻不定相同。西洋人所不能離者是其自古及今種種團體組織;中國人所不能離者是其若近若遠種種倫理關係。倫理所不同於團體者,不劃定範圍,更不作對抗;而推近以及遠,又引遠而入近。中國人說近就是身家,說遠就是天下;而其歸趣則在「四海兄弟」、「天下一家」。此其精神甯不偉大?豈有什麼自私?然而可惜是小起來太小,大起來又太大——大到沒有邊際,抓亦抓不著,靠亦靠不得,真所謂「大而無當」。不像西洋人小不至身家,大不至天下,有個適中的範圍,公私合成一片,正好培養公德。其公德所以沒有養成在此,似乎並無應受譴責之處。要知不能離團體而生活者,就養成其團體生活所必需的習慣,不能離倫理而生活者,就養成其倫理生活所必需的習慣。同時,各於其所不必需者,每每不習慣之。中國人不習於愛國合群,正亦猶西洋人之不習於孝親敬長。夫何足怪?然而於不習孝親敬長者不聞有譏,於不習愛國合群者則人人詬病,此無他。逢到今天急切需要國家意識團體行動,而他偏偏不會,且狃於積習,惰性難改而已。生命是活的,時勢不同,隨時宜為新適應。責他今天還在各顧身家,照顧親戚故舊為自私,誠不為過;但若說中國人一向就在自私自利中生活了數千年,則是笑話!一味自私便是「反社會的行為」,將不適於任何社會生活;一民族果真有此症候,早不能存在於天壤間,又何以解於我民族生命延續之久,延擴之大,為其他民族所莫得而比?說自私自利是中國民族性者,殊覺無據。中國人並不見得比西洋人格外自私。
如第一章所說,中國民族性為研究中國文化一極好參考佐證資料。茲於文化既大致討究有結論,應即取民族性互為勘對印證。第在分就前所列舉十點(見第一章)數說之前,特對民族性之形成從根柢上一為說明如次。——
第七點「馬虎儱侗,不求精確,不講數字」,往者李景漢先生在河北鄉村作社會調查,感觸最深;而日本人內山完造則於此特有瞭解。他指出:中國人非有得多,不能說有;大部沒有,即可說無;而非有一個便說有,一個都沒有,乃說無。後者為模型的思考法;前者為實物的思考法。後者澈底,前者不求澈底,後者為理論的,文章的;前者為實際生活的。因此他稱中國文化為生活文化,與文章文化相對待。其所見已接近於前引張東蓀先生西洋有科學中國無科學由彼此心思(mentality)根本不同之說。蓋知識之道在分別明確,由身體對外靜觀而來。中國人則以理性早啟,理性與本能接連牽混,其生命與大自然偏於融合相通;對外求知識之傾向乃大為減退(具見第十三章)。至於其間後天之熏習漸染,自亦是有的。
中國人遇到一件事情,只考慮應該不應該,不考慮願意不願意。——這是幾個朋友閒聊天說的話。他們以前談什麼,我忽略了;只是這兩句深深被我聽進。因為它正搔著我所眩惑的問題的核心。中國人作事情沒有精神,缺乏熱誠,就是因為只考慮到該作不該作,而不問其願作不願作。所以社會那麼多偽君子,而沒有真小人。(中略)聖人簡直不教你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我既不存在,我不曉得我還會不會感覺到其了事物的存在。(中略)我勸人要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以自己作出發點。——我存在,主要地還是為我自己存在。我不是為父親生兒子而存在。關於這一點,歐美人是比東方人高明;因為他們沒有像我們那麼多該不該的道德律。(中略)把人看著必須吃飯的動物,其實就夠了和-圖-書
然在身體本能積漸萎弱之後,中國人的理性亦就不行了。因為生命渾整不可分,未有其身體本能既萎弱而理性猶健生者。今日的中國人,從某些地方看其理性尚不如西洋人,即為此。前列民族性第八點,所云對人(如凌遲處死等酷刑)對牲畜之殘忍,最為西人譏彈者,是其例。
(一)中國人因集團生活之缺乏,而缺乏公共觀念,缺乏紀律習慣,缺乏組織能力,缺乏法治精神(見第四章);一句話總括:缺乏為營團體生活所必需的那些品德——公德。其所以被人看作自私自利多半為此。西洋人之有公德亦不是天生的。既鍛鍊於血的鬥爭,又培養於日常生活,其開端蓋在宗教組織,而從中古都市自主以還乃大為成功(見第三章)。
這段話正代表中國人理性早啟走出去太遠,現在要求返回到身體,到本能之一種呼聲。數千年來中國人的身體和本能從某點上看,無疑是衰敗了。「倫理本位」與「自我中心」,從「理性出發」與「從身體出發」,不相協調在這裏顯得何等分明!使得中國人本能孱弱者是理性,尤其貌似理性的那些習慣。
第八點之「殘忍」已說於前。其堅忍(自己能忍耐至甚高之程度)則顯然為向裏用力之人生(見第十章)訓練出來的。且不妨說堅忍亦足引致殘忍。
本書於中西兩方社會生活之不同,再三致意,其間中西第一對照圖(見第五章),第二對照圖(見第九章),讀者最不可忘記。如圖所示:從一個人到他可能有之最大社會關係,約劃為四級,在西洋人生活中意識中最佔位置者,為個人及團體兩級,而在中國人卻為家庭及天下兩級。團體與個人,在西洋儼然兩個實體,而家庭幾若為虛位;中國人卻從中間就家庭關係推廣發揮,以倫理組織社會,消融了個人與團體這兩端。——這兩端好像俱非他所有。必胸中瞭然於此不同,而後於此一問題的曲折,乃可望辨察明白。——
近見雷海宗教授有《本能、理智與民族生命》一文,特舉中英兩民族為比較。大致說:現在世界上生存本能最強的英國人;反之,中國人則此本能衰弱到幾乎消滅的程度。為理論則不計及其國家根本利害之人,除英國外,各國或多或少都有,而最多是中國。每每一主義或一制度,在西洋本有其具體內容,一移到中國就變質,而成了純粹理論。既與過去歷史無關,亦與今日現實無涉,而許多人竟可為此犧牲一切;犧牲自己不算,並要犧牲國家。中國自與西洋接觸即犯此病,至今不改。在英國人殆不能想像這是如何一種心情。英國人本能強而不害其理智之高;理智高而不掩其本能之強。最奇怪的是中國人,理智不發達而本能卻如此衰弱。此其所論,於中英民族性之不同,可稱透澈。惜於人類生命猶瞭解不足,譬如雷先生文內說,理智是本能的工具而不是本能的主人。推動歷史,支配社會,控制人生的是本能,絕不是理智。理想家如果認此為可憾,那亦是莫可奈何的。說理智是工具,是對的;但他沒曉得本能亦同是工具。理智一本靜觀,沒有好惡取捨,誠非歷史動力所在;但生物的本能到人類早已減弱;它又豈能推動歷史,支配社會,控制人生?此其缺欠實在不認識理性。二十七年前我亦還不認識理性,同意克魯泡特金道德出於本能之說,而不同意羅素本能、理智、靈性三分法。及至有悟於理性、理智之必須分開(詳見第七章),而後恍然羅素之三分法為不易之論。——羅素所云靈性相當於我所謂理性。雷先生稱道英國民族生存本能強而其理智同時亦發達,沒有錯;指謫中國民族生存本能衰弱,而同時其理智不發達,亦沒有錯。錯就錯在他的二分法,又把本能理智二者看成有衝突的。雷先生原說一為主人,一為工具;主人與工具又豈有衝突者?顯然不對。再從中英兩實例上亦經證明其不對。照我的說法,本能理智動靜雖殊,同屬身體一面,而理智居於其頂點。——見第十三章。英國人所表見,明明是我說「從身體出發」這成功者。中國人的受病,則在雷先生所不及知之理性之早啟。為了便於說明,我再引另一位先生一段話:和*圖*書
第十點「圓熟老到」,為我民族性總括的特徵,含義甚豐,難於分別說明。然讀者卻亦不難看出其與本書所論中國文化是成熟非幼稚,是精深非粗淺者之相合。同時亦就知道一切固執社會發展史,抱持文化階梯觀,認定中國落後於英美蘇聯一二階段者,顯然不對。但我們亦初不否認英美蘇聯在某些地方為先進。即由此先進後進之參差互見,吾人是有中國文化為人類文化早熟之論斷。所謂「不露圭角而具有最大之適應性及潛力」,則又其所成熟在內不在外,在生命本身不在生活工具之證明。反觀今日西洋人正有自己不能適應其文明進步之苦,都市中精神病患者日益加多,則其所成就在外不在內,在生活工具不在生命本身,又彰彰也。
(全書完)
中國文化有其特殊之根本由來,我們既經尋繹得到,具說如前;今與其民族性又如是互相印證而不謬,本書即於此結束。
(五)綜覈以上所論,問題只在社會結構與時勢需要上,中國人西洋人根本沒有什麼不同。如其有之,那就是西洋人從身體出發而中國人理性早啟這一點。從這一點上說,比較不自私的當然屬中國人。但論其過去則然,非所論於今日。今日中國人恆不免落於兩偏的情形:一偏於自私,一偏於不私;而不像西洋人大致總差不多。西洋人當初從身體出發,與一般生物為近之時,雖說輾轉不出乎自私,然人畢竟是人,其與人與物通而不隔的生命,不知不覺隨時流露出來,便是公而非私。及其理性隨社會形勢漸次開發,「自己人」的圈步步放大(看第十一章),則更趨向於公。從大事到小事,許多禮俗制度既隨以養成,生活於其間的人自私不自私就大致相去不遠。唯生於今日的中國人不然。一則禮俗制度破壞凌亂,大多數人失所依傍,自易墮落,而少數人之理性自覺此時卻以轉強。再hetubook.com•com則身體本能寖弱,生發之氣不足,亦最易流於貪吝。古語所謂「血氣既衰,戒之在得」是也。然如是者縱居多數,而火盡薪傳,其少數人理性乃愈不可掩。所以今天中國人,其自私過於西洋人怕是事實;卻是另一面,其不自私亦超過西洋人。——只這其間有些是與遺傳有關。
大抵民族性所由成,有兩面;以上所論為其可能遺傳遞衍之一面;還有一面則是後天習慣,主要因社會環境之刺|激反應而形成。凡前所列中國民族性十點,一一皆可本此兩面以瞭解之。——
例如第四點「和平文弱」,其間即有出於遺傳與成於後天之兩面。成於後天者,主要在「集團與鬥爭相聯,散漫與和平相聯」,第十章特有分析,可不贅。然而對於他族之從身體出發者而說,此理性早啟之中國人根本上就是和平的,又不待其社會形勢散漫始然。由理性早啟馴至身體本能弱下來,是其所以文弱之本;而社會有許多貌似理性的習慣,尚文不尚武,自又為其後天成因。第五點「知足自得」,一面是由理性早啟,生命得其和諧;又有一面是由此社會特殊構造之所鍛鍊,看第十章講「個人安於所遇」一段可以明白。第二點「勤儉」當然是此職業分途的社會,政治上經濟上各機會均難保持不墜,而人人各有前途可求之自然結果(見第十章),主要是得之於後天。但中國人精神上實用主義實利主義之傾向,卻好像是天生的理智冷靜不足(見第十三章)。第三點「愛講禮貌」,當然是此倫理本位的社會彼此尊重對方,相尚以敬讓之所演成。但其落於虛情客套,便屬前所云貌似理性的動作習慣,特別在後世身體本能既弱,理性隨以不足時為最多。
理性、本能其好惡取捨盡有不同,而同屬人情。中國人所謂應該不應該,原非從外(宗教上帝)加於人者。正唯其離本能頗近,乃排斥了本能。從外加的,終會遭到反抗,其結果或強化了本能而非削弱之。請看中古以後之西洋人,豈非如此?然又不可誤會理性本能相衝突。人類生命因理智而得從生物本能中解放出來。一面其好惡之情乃不必隨附於本能;——這就是理性。一面其本能乃不足當工具之任,而必從後天補充;——這就是種種習慣。在人類生活中一切莫非本能習慣之混合,純本能殆不可見。嚴格說,只有理性是主人;理智、本能、習慣皆工具。但理性不論在個體生命或在社會生命,皆有待漸次開發。方其未開或開發不足之時,人的生活固依於本能習慣以行,乃至理性既啟,亦還是隨著本能習慣之時為多。除根本無好惡可言之理智,只會作工具,永不能作主人外,本能習慣蓋常常篡居理性之主位。所謂理位;本能不衝突者,當理性為主,本能為工具之時,理性的表現皆通過本能而表現,固無衝突。當本能篡居主位時,理性不在,亦何有衝突?然理性雖其著見於好惡似與本能同;其內則清明自覺,外則從容安和,大有理智在,卻與本能不同。本能不離身體,理性卻遠於身體,恆若超軀殼,甚至反軀殼。中國人理性早啟,久而久之,其本能當然不堪與英國人從身體出發者相較。從頭腦言之,則習尚於講理,而以應該代本心情願。從動作言之,自古雍容文雅之風尚既成,則多有貌似理性之動作習慣代替了本能反應。其本能與身體相偕以俱弱者昭然在此。同時其理智不過隨其理性(或貌似理性之習慣)而生作用,既非同英國人循身體作用進達其頂點那樣,且反而隨身體作用同受抑阻,當然就無從發達。
第九點「韌性及彈性」,似可說即其生命上堅忍力養成之實際表見。這有許多事實曾引起西洋醫生、軍官、教士之驚奇,散見中外各書,此不敘。唯地理學家沙學浚先生有《中華民族的氣候適應力》一文,其有學術價值,略略引敘於此。據說各地方的氣候(寒煖濕燥),從其緯度的高低,距海的遠近,和地形高低等等因素以形成;全世界共可分為十一個區。所有各區都可找到中國人的聚落,證明中國人的氣候適應力最強,更無他族可與相比。氣候適應力之含義,主要有兩點。(一)在如此氣候下依舊可以勞心勞力工作;(二)長久住下去,有固定聚落,傳後代,長子孫,譬如白種人在熱代便難適應;而日本人則較怕冷,中國人竟自冷熱都可以行。俄國人雖有耐寒之稱,中國人耐起寒來,比他還強。我們要問:中國人何以這樣特別?論身體,中國人並不比他們更健壯,相反地,中國人的身體本能毋寧是較差。況且體育運動,衛生營養,又不講究。從先天稟賦到後天方法,均非優勝。如果你只把生命看做身體之事,當然就索解不得。但你如其知道身體不過一生活工具,生命初不局限於此,而源泉深遠。那麼,你於中國人的長處將亦不難有認識。中國人的長處無他,只在其能從生命更深源泉處取給活力,便不像西洋人那樣淺而易竭。人類自身體本能中大得解放後,其生命主要已不在身而在心。心是什麼?前曾說「生命充實那鬆開的空隙,而自顯其用,是為心」(見第七章)。不過心不一直對外,還是要通過官體其用始顯。中國人氣候適應力之強,不強於身而強於心,猶惜其身不夠健全,否則將表現更好。西洋人之所以不逮,非緣其外面工具(身體及方法)不夠,而是其裏面容積不夠,以致沒有迴旋餘地。雖韌性及彈性包含甚廣,此第就其一端而言其理。然大體說,其他一切亦無不根本在此。蓋西洋人多向外作理會而發達了工具;中國人多向裏作理會而涵養了生命。論工具,中國不如西洋,論生命,西洋又不如中國。此其大較也。m.hetubook.com.com
末後要論到第一點「自私自利」。潘光旦先生曾以為這是遺傳的。他欣賞人文地理學者亨丁頓(Ellsworth Huntington)以自然淘汰和人口移殖來說明中國民族性。說是中國數千年不斷水旱災荒,唯自私心強者易得存活殖種,不然則滅亡,遂淘汰而得此結果。我們實在不敢深信。很顯然地是潘先生本其優生學研究,只向遺傳上著眼,根本沒有明白中國社會構造之特殊,及其如何陶鑄了中國人的第二天性——習慣。
第六點「守舊」,其少有冒險進取精神,一動不如一靜,自是身體本能萎弱之徵;但其所以必要守舊者,卻多決定於後天。一則為秦漢後之中國,勢必循環於一治一亂,在社會構造上不能推陳出新。社會構造是文化的骨幹;骨幹不變動,其他附麗於骨幹者因亦無多大出入。即在此二千年因襲局面下,其守舊習慣遂以養成。再則為古人智慧太高(理性早啟),文化上多所成就(文化早熟),以致和*圖*書一切今人所有,無非古人之遺;一切後人所作,不外前人之餘。後來人愈鑽研愈感覺古人偉大精深,怪不得他好古薄今。三則為其學術走藝術之路,而不走科學之路。藝術尚天才,靠個人本領,不像科學那樣客觀憑準,從淺處一層一層建築起,總是後來者居上,而況中國人的稟賦既積漸而弱,後世難得古人那樣天才,其俗自必以古為宗,異乎西洋科學之趨新,又是當然的。
譬如西洋人以握手、接吻、擁抱為禮,還有群眾拍掌歡呼,把所歡迎之人高舉起來等等表情。中國人乍見直駭然退縮,感覺受不了。此即西洋之禮主於親愛,其情發乎身體,更要藉身體來表示;而中國之禮則主於敬讓,其情發乎理性,雖其表示亦不能有藉於身體,而溫文爾雅,含蓄有致,卻實在離身體很遠。其間如握手拍掌,今日中國人雖亦能模仿一二,可見人情本不相遠;而卒於擁抱接吻感覺受不了,是即其數千年來身體本能積漸萎弱之明徵。——在數千年前,對此固所不取,尚不致怯縮,有受不了之感。
(四)翻轉來,我倒要指出西洋人實在比中國人自私。近代西洋人的個人本位,自我中心,顯然比之從來中國人的倫理本位,尊重對方為自私,且不說。即就他們的團體生活言之,除合作社一類組織外,幾無不有極強排他性。羅素所著《愛國功過》一書,嘗言英國人慣用仇嫉外國之手段以獎勵其國民愛國心。最初仇西班牙人,繼則仇法國人,繼則仇德國人。今後又不知當仇誰氏。蓋「爭之與群乃同時并見之二物」(孟德斯鳩語)。論西洋人之輕其身家,似公;而各徇其群,又不過是大範圍的自私,不是真公。真公,還要於中國人見之。中國人懷抱著天下觀念,自古迄今一直未改,真是廓然大公,發乎理性之無對。說民族性,這方是中國的民族性。今日世界不講公理,不得和平,正不外西洋人集團生活的積習難改。依我看:中國人被自私之譏的時代快過去了;西洋人被自私之譏的時代卻快要來。究竟誰自私,不必爭論,時代自有一番勘驗。
(二)公德所由養成,端在公私利害之一致;為公即所以為私,為私亦勢須為公。譬如在國際經濟競爭下,一個國民總要用他的國貨,這固然可以說他愛國,但他卻亦正是要鞏固他的生計。又如在政黨選舉競爭下,一個黨員為他的黨而奔走,這固然可以說他忠黨,但他卻亦正是在爭取他的前途。往時教徒於其教會,手工業者於其行會,近代產業工人於其階級組織,……其例甚多不必番數。總之,公與私相合而不相離,積久而行乎自然。反之,如其公私恆若兩回事,為公就要廢私,為私不免害公;在那種情勢下斷無法養成公德。所以徑不妨說,西洋人的公德正是由自私而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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