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政第二
晚娘面孔難為人

講到這裡,我們說個笑話,我常常說年輕學生們沒有辦法自己寫東西,但是世界上最高明的人,從不寫作東西,一個字也不寫,他們的思想、學說,都是學生寫。像釋迦牟尼、耶穌都是自己不寫東西,而由學生寫。可是中國的兩個聖人就慘了,最糟糕的是孔子,學生不大寫,都是老師寫東西捧學生的。老子也很可憐,只一個學生,也沒寫,自己寫了五千字,這是中外聖人不同之處。
這裡我們看出來了,孔子對學生講孝道與答覆從政的人講孝道完全兩樣,所以我們證明孔子前兩段話是歇後語,用隱語的。
子游是孔子的弟子,姓言,名偃,子游是字,少孔子四十五歲。他問孝,孔子講解很明白,他說現在的人不懂孝,以為只要能夠養活爸爸媽媽,有飯給他們吃,像現在一樣,每個月寄五十或一百元美金給父母享受享受,就是孝了。還有許多年輕人連https://m•hetubook•com•com五十元也不寄來的,寄來了的,老太太老先生雖然在家裡孤孤獨獨,「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但看到五十元還是歡歡喜喜。
所以現在的人,以為養了父母就算孝,但是「犬馬皆能有養」,飼養一隻狗、一匹馬也都要給它吃飽,有的人養狗還要買豬肝給它吃,所以光是養而沒有愛的心情,就不是真孝。孝不是形式,不等於養狗養馬一樣。
現在問題在於為什麼又把這樣一段話,編在這裡呢?就是談到《為政》這一篇書,上面兩段的問孝,第一個是「敬」,第二個是「色難」,和臣道、君道都有關。現在以顏回的態度來講臣道,上面對你講話都答「是」,都是只有接受、服從。可是,光接受、服從,有時候反而有問題,不一定是對的,所以有了接受、服從的修養,還要「退而省其私,亦https://www•hetubook•com•com足以發。」再加以發揮,能夠擴而充之,這才是事業的好幹部,為政的人才。所以把顏回的個人修養,放在《為政》篇的這一段。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現在接下來講孔子與顏回的談話,包括了上面子游與子夏問孝道的,連起來放在《為政》篇裡,是臣道與君道的理。這一段是沒有問題,單獨記述出來的。
今日我們所以知道顏回,也是孔子經常在他的著作裡,提到他這位得意弟子。這一段話,提到顏回。他說,我和顏回談話,有時談了一整天,他從來沒有反對過我的意思,看起來笨笨的,但當他離開我而單獨生活,不在我面前時,作人做事都會自己檢討自己,結果不但是懂了我的意思,還能更進一步發揮我的意思,由此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顏回並不笨。
子夏來問孝,孔子說色難。什麼叫色難呢?態度問題,上面講不敬何以為孝,就是態度很難,他說:「有事,弟子服其勞。」有事的時候,像我們做後輩兒女的,看見父母掃地,接過掃把來自己做。「有酒食,先生饌。」(先生是現代的一般稱呼,古代對前一輩的人都尊稱為先生。)有好吃的,就拿給父母長輩吃。「曾是以為孝乎?」(「曾是」是假定的意思)你以為這樣就是孝嗎?
我們知道,孔子最得意的學生就是顏回,又叫顏淵,無論在道德或學問上,是孔門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所以孔子經常提到顏回。
替長輩做了事,請長輩吃了好的,不一定就是孝了,為什麼呢?「色難」。態度很重要,好像我們下班回家,感到累得要命,而爸爸躺在床上,吩咐倒杯茶給他喝。做兒女的茶是倒了,但端過去時,沉著臉,把茶杯在https://m.hetubook.com.com床前几上重重的一擱,用冷硬的語調說:「喝嘛!」在兒女這樣態度下,為父母的心理,比死都難過,這是絕不可以的。所以孝道第一個要敬,這是屬於內心的;第二個則是外形的色難,態度的。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所以為政之道,也是色難。有時到機關中去,尤其郵政局或銀行,許多人怕那裡的面孔,譬如到郵局買一塊錢郵票,郵局的櫃檯小姐,忙累得那個樣子,給你郵票時,那種好像欠他多還他少的態度,實在叫人受不了。但替他想想也夠可憐,坐了一整天,有些人對他還夠嚕囌。所以領導別人的,或者做部下的,都「色難」——態度不容易作好。內心上更和*圖*書難,「敬」——真愛人,不容易作好。所以把這兩句孝道的話擺在「為政」篇中,也就是從政的修養與態度,這是真學問。你說你對部下是最愛護的,可是你對他開口就罵,把脾氣都發在他的身上,發了脾氣以後,對他再好也沒有用了。
再下來是:
至於接著下面講孝道:
歷史上的名帝王唐太宗,天生就很威嚴,有一天他問魏征,為什麼這些大臣們,當著他的面都不講話。魏征就告訴他——也只有魏征敢和他這樣講——陛下自己不知道,因為陛下很威嚴,大臣們看見你後,心理上先就怕了,所以講不出話來。唐太宗聽了這話以後,就去對著鏡子學笑,見了人就笑,慢慢使自己的態度變得和藹起來。
為什麼這兩節放在這裡呢?這就包括了君道、臣道。一種是做人長官,領導人的;一種是做人部下,配合別人的。所以我們談為政之道,也是「色難」,也是「不敬,何以別乎?」我們愛護部下,態度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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