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七巧梭

葛煒年輕性急,看羅崑又停口不說,不覺追問道:「以後的事呢?」
羅崑平日待人說話,總帶上幾分老氣橫秋之態,但他對葛氏兄弟十分和氣,回頭對兩人笑道:「令尊就沒有和兩位小兄弟說過『七巧梭』的事麼?」
葛煒手足關心,一語不發,縱身躍入碧波之中,直向浮閣奔去,行動迅速,不輸乃兄身法。
人入浮閣,卻有如投海沙石一般,久久不聞動靜。
袁九逵忽然睜開雙目,挺身坐了起來,口中重複了兩句:血池圖……又緩緩閉目倒臥下去。
袁九逵道:「生死之事,我袁某決不放在心上,道兄但請放手療治。」
天風道長淡淡一笑道:「這等有口難辯情事,說出去也難令人置信,貧道只求心安理得,至於別人的說法,也無法……」
忽聽倒臥在地上的袁九逵,叫道:「血池圖……七巧梭……」他已被攻向內腑的劇毒,引發高熱,燒的迷迷糊糊,隨口亂叫起來。
這三個雕刻的小字,似有著無與倫比的魔力,那白髯老叟一瞧之下,神情登時為之一呆。
長髮披垂的怪人,見他醒了過來,喜道:「你看到我的『血池圖』了,咱們快一起去找!」
要知袁九逵領袖江南綠林,二十餘年,無人能取代他一方雄主之位,武功自是有獨到之處,對方如非譽滿江湖的暗器名家,決難中得了他,是以都想從暗器上獲知對方是何等人物,竟能打傷這位雄據江南二十多年盛名不衰的綠林盟主。
那長髮掩臉怪人,衝過天風道長攔截之後,忽地丟棄手中竹杖,把倒臥在地上的袁九逵抱了起來,連聲問道:「快說快說,什麼人偷了我的『血池圖』。」
葛煌道:「晚輩幼年之時,似是聽家父談過羅玄老前輩的許多事跡,只是那時年歲過小,有些記憶不清了。」
天風道長右手食中二指,輕輕向下一按,挾住暗器,用力向上一拔,一枚二寸七分長短,似箭非箭,似釘非釘,通體銀白的奇形暗器應手而出。
葛煌、葛煒相視一笑,依言坐下。
葛煌奇道:「玉骨妖姬俞罌花……這名字我好像聽得家父談過。」
天風道長淡然一笑,道:「貧道略通醫術,如果袁兄信得過我,貧道極願竭盡棉力試療袁兄傷勢。」
羅崑道:「老弟只聽她這怪模怪樣的綽號,大概就可以想到她的為人了,此人乃四十年前武林中一代妖姬,不但人生得美麗絕倫,而且全身柔若無骨,只是生性淫|盪,當時因那一對青年男女,武功過高,手段過辣,普天之下,找不到對付兩人的高手,不知是那一個出的主意,重金禮聘玉骨妖姬俞罌花,對付兩人。這以毒攻毒的辦法,果然收到了很大的效果,也不知玉骨妖姬用什麼法子,和那男子接近,挑撥起那場火拚。此事有很多不同的傳說,但只是細節上有所不同……」他微微一頓,似是要籌想一下措詞,以免話中有失身份。
天風道長道:「可疑的是他滿口大叫大呼『血池圖』,不知是何用心?如果那人真是言陵甫,咱們這次九宮山中之行,算是白費了一番工夫。」
這八人之中,除了天風道長和神刀羅崑之外,就只有葛煌、葛煒兩人是受邀而來,餘下四人,都是天風道長的門下弟子。
葛煌道:「那兩人的武功,既然這般高強,天下誰人能敵,為什麼不自立一派門戶呢?」
葛煌笑道:「這三人情場紛擾之事,不知和『七巧梭』又有什麼牽扯關係?」他年齡較長,問話的技巧,比葛煒高明不少。
待他由暈迷中醒過來時,在他的身側圍守著七八個人,眼前一人,修軀長髯,道袍佩劍,正是隱隱領袖江南武林正派人物的天風道長。
他這兩種靈丹,均是配合十種以上奇藥調製而成,而且煉時費時甚久,平日異常珍視,不肯輕易用來替人療治傷病,今宵如非他有些瘋瘋癲癲,神志不清,就是袁九逵央求於他,他也不肯相贈一粒。
天風道長道:「伍兄如若不信,但請仔細一看便知。」
群豪怕他傷人,紛紛拔出兵刃,把他圍在中間。
忽見暗影中伸出一隻枯瘦之手,無聲無息的向天風道長肩上拍去。
羅崑輕輕咳了一聲,說道:「四十年前,江湖道上出了兩個蓋世奇人,一男一女,武功之高,並世高手,均難與其抗衡,兩人形影不離,並騎出入在江湖之上。男的英挺秀偉,女的國色天香,不知羨煞了當代多少青年男女,據聞這一男一女,同出一師門下,都是一代丹學大席羅玄門下的弟子……」
葛煒冷哼一聲,反手一筆「倒打金鈴」疾點過去。
那知快近浮閣之時,葛煒陡然一躍,身子凌空飛去,反而搶先一步,落在浮閣上面,左腳剛剛搭在浮閣木板上,肩上兩支判官筆已同時拔在手中,一筆護面,一筆應敵,身子一側,人已竄入浮閣。
葛煒聽得大感不服,一揚兩道劍眉,接道:「難道天下武林中人,就真沒有一人敢向他們兩人正面挑戰麼?」
羅崑笑道:「不錯,玉骨妖姬費盡千辛萬苦建立的基業,被人在一個晚上,燒個片瓦不存,她座下的弟子,也被人殺個雞犬未留,但最奇怪卻是找不到玉骨妖姬的屍體何在,這一代妖姬的女人就這樣生死成和圖書謎的找不到了,以後,再也未聞得她重在江湖出現,算起來距今已經三十多年了……」
天風道長雖知這兩人家傳武學不弱,但對方來歷未明,如何肯讓兩人涉險,沉聲說道:「兩位小兄弟請慢走一步。」忽的一躍,從兩人身側而過。
只見那長髮掩面老人,不停揮動雙手銀針,眨眼之間,連扎了袁九逵一十二處大穴,黑夜之間,星光黯淡,這老人竟在夜色中施展針灸之術,刺中人身要穴,而且手法奇快,叫人目不暇接,其武功之高,認穴之準,舉世難得一見。
他來勢十分緩慢,但聞竹杖著地的波波之聲,慢慢向幾人停身之處逼來。
葛煌道:「怎麼?那玉骨妖姬事先聞得風聲,逃遁而去不成?」
他心中愈想愈覺沒有把握,那裏還敢割除他傷處腐潰肌肉,當下潛運真力,逼出一片紫色血水,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些白色藥粉,敷在袁九逵的傷處。
羅崑點頭一笑,道:「當今武林正大武學,應首推少林技擊之術,嵩山少林寺,顯然為領袖天下武學的泰山北斗,此事雖未聞人傳訟,但也未為人否認,大家彼此心中有數……」
當前強敵的拂塵招數凌厲無比,分去了天風道長大部份精神,竟然覺不出身後有人偷襲。
正自忖思間,那老人已雙手各舉一枚銀針,疾向袁九逵身上扎去。他下落針勢奇快,天風道長想伸手攔阻,已自不及。
那知披髮掩面的怪人竟似渾然不覺一般,仍然緩步向前逼進。
葛煒聽得呆了一呆,道:「這倒是大出人意外的事,不知兩人為什麼竟鬧的自相殘殺?」
那散髮掩面怪人喜道:「不錯,不錯……」忽然瞧到那左臂之上的傷勢,若有所悟,把抱在懷中的袁九逵重又放在地上,兩手在身上亂摸一陣,摸出了兩枚銀針、一把小刀、和兩個翠玉瓶子。
天風道長急道:「羅兄不可造次,言老前輩乃一代丹道醫學大師,豈可隨口亂罵?」
忽見天風道長一揮手中長劍,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七巧梭』雖然重現江湖,咱們也不能就此而退,不知羅兄肯否深入一行?」
天風道長拔出背上長劍一揮,夜色中閃起一片銀光,喝道:「這等深夜之中,披髮掩面,妄圖以鬼蜮伎倆嚇人,豈是大丈夫的行徑!」
群豪看他銀針扎中之處,正是人身經穴要位,各自心頭一驚,暗自忖道:此人分經認穴如此之準,實非常人能及,如非是故作瘋癲的武林高人,豈有這等本領?群豪心念,彼此相同,是以,無一出手阻攔於他。
天風道長細看他雙眼之中,目光散滯,精神萎靡,似非裝作,心知毒氣早已隨行血散佈全身,只怕無望救治了。
葛煌微微一笑,接道:「家父自隱居雲台山後,已不問江湖是非,晚輩兄弟自幼在深山之中長大,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動,不知人間禮數,言語間如有開罪之處,還望老前輩海涵一二。」
那白髯老者歎道:「道兄這拔毒散乃療毒珍品,一下子替他敷用上如此之多,縱然救他不活,也可向天下英雄交代了,兄弟親眼所見,願為道兄作證。」
但聞那大喊之聲,愈來愈近,片刻之間已到幾人近身之處。
他越想越覺不錯,立時還劍入鞘,合掌當胸,問道:「大駕可是人稱知機子的言大俠麼?貧道天風,此次會同江南武林幾位摯友,特來相訪。」
群豪之中年齡稍長,聽過七巧梭傳言之人,大都為之聳然動容。但兩個年事較輕,未聽過七巧梭傳說的人,卻是毫無感覺,看著眼前幾人驚恐之情,心中暗覺好笑。
天風道長探手一把沒有抓住,葛煒人已到七八尺外,不禁一皺眉頭,袍袖拂處,一躍丈餘,搶在葛煒前面,踏波向前奔去。
天風道長探臂撿起長髮怪人遺留下的兩瓶靈藥,以及那兩枚銀針,收回懷中,沉忖一陣道:「諸位之中……可有人見過言陵甫其人麼?」
葛煌微微一笑,道:「老前輩不用擔心,如果那施用『七巧梭』的女人,真的還活在人世,晚輩希望和她鬥上一次,好替被她害死的武林同道出一口氣。」
袁九逵脈門被扣,無法掙動,只有任那長髮散垂的怪人,拖著向前奔去。
忽聞山崗呼嘯中傳來大叫之聲,雖然相距甚遠,但在場之人,都是江南武林道上一時精英高手,耳目靈敏,隱隱可以分辨出是喊的「血池圖」。這三個字,較那「七巧梭」尤具魔力,全場之人都聽得神情緊張起來。
羅崑道:「羅玄在江湖上出現一事,已是六十年前的事了,而且有如曇花一現而逝,自難怪二位小兄弟記憶不清,就是江湖上傳說,也是紛紛不一,莫衷一是,有人說羅玄在六十年前已然道成飛昇,但也有人說他還在人間,只是隱居絕峰大壑之中,不肯再在人間露面,至於那一男一女,是否真是羅玄的弟子,也無法考據,但因兩人武功過高,而且做事又任性而為,不管黑白二道,水旱兩路,只要他們看不順眼,出手就要傷人,因而,激起天下武林道上的公憤,暗傳俠義柬,綠林箭,到處佈下陷阱,謀算兩人,但因兩人武功奇高,心思又極慎密,依然橫行江湖。」
羅崑道:「和-圖-書怎麼沒有?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八十多個武林高手,分組成四隊鐵騎,追踪她的下落,有一組在金陵和她相遇,二十多個人一齊出手,圍攻於她,但卻被她在每人『玄機』要穴之上,釘了一枚『七巧梭』,參與那場搏鬥之人,無一生還。另一組在河南開封找到了她的下落,同樣被她在各人『命門』穴釘上一梭,經過這兩次事件之後,誰還敢自尋死路,找她麻煩,只求她不找到自己頭上,那就算托天之佑了,因為無人見過她的真像,也沒有人知她姓名,大家就以『七巧梭』的綽號稱她,『七巧梭』也就變成死亡的一種標識,所幸她出道江湖不久,就自動隱匿不出,但『七巧梭』的恐怖威名,仍然震蕩了江湖數年之久,直到她隱匿五六年後,江湖才逐漸的淡忘了此事。此刻,這『七巧梭』陡然間在此地出現,實叫人大費疑猜……」
葛煒搖頭一歎,道:「可惜晚輩未能早生上幾十年,不然我倒要找他們比試一下。」
羅崑道:「那場搏鬥之中,男女雙方都受傷很重,男的被玉骨妖姬救走,女的卻被棄置荒野,事後才被一個姓梅的武林同道救走。這些傳說雖然活龍活現,但卻無人能證實,老朽只是從紛紜傳聞之中聽來,至於真正詳細的經過,也許只有三個當事之人,才能說得出來。」
只感腳下一軟,似是踏在人的身上,不禁心頭一駭,不待雙腳踏實,一提丹田真氣,人已懸空躍了起來。
羅崑笑道:「你想了半天,就是在想的這件事。我已年登花甲,那還會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縱然埋骨九宮山,死亦無憾。」
天風道長微微一笑,道:「袁兄但請放心,貧道豈是乘人之危的人?」
在他身後左右的人物,大都是江南道上知名之人,這一群人,可說是萃集了江南武林正派人物精英。不覺心中一陣跳動,說道:「道兄來的時機正好,今宵殺了我袁九逵,江南道上,再也無人和道兄鼎足並立,爭一日雄主了!」
那白髯老叟冷笑道:「除了言陵甫外,眼下武林之中誰能在黑夜之間,施展針灸之術,療人傷勢,而且片刻工夫,把一個身受絕毒暗器所傷之人治好?試問有這等功力之人,除了言陵甫外還有那個?」此人姓羅名崑,號稱神刀,在江南武林之中的聲譽地位,和天風道長相若,年齡卻比天風道長還要大上幾歲,見識又極廣博,平日總是倚老賣老,經常和天風道長抬槓,天風道長也總是讓他三分。他雖然口頭之上,不肯饒人,但武功實有過人之處,一把單刀,縱橫江南,罕逢敵手。
他微微一頓後,拂髯笑道:「我們羅家出了一代天矯聖傑羅玄之事,想兩位小兄弟,定已聽令尊談起過了?」此老似乎對羅姓之中出了這一代奇人,似是大感光彩,談來滿面笑容。
在他想來,這幾句話十分中肯,對方只要真的是知機子言陵甫,或是和言陵甫有著關係之人,定要有些反應。
白髯老者舉起手中暗器,借星光仔細一瞧,果然見尖端之處,雕刻著「七巧梭」三個小字。
他一面問話一面伸手握住袁九逵的手腕,袁九逵用力一甩,但覺對方握住手腕的五指,如鐵鈎一般,愈掙愈緊,不敢再用力掙動。他乃心機百出之人,不再掙動之後,卻暗中運氣試試自己傷勢是否已癒。
那知瞧了半晌,竟無一人能認出那暗器來路,一時之間,群相愕然,鴉雀無聲。
那白髯老叟年齡雖然最大,但脾氣卻極壞,只聽他冷笑一聲,罵道:「好大的架子……」
忽見袁九逵身子掙動了一下,長長吁一口氣,睜開雙目瞧了那散髮披垂的怪人一眼,挺身坐了起來,問道:「你是什麼人?」
這等淬鍊的暗器,雕刻著這般雅緻的名字,大有不倫不類之感。但天風道長在瞧清楚那暗器上雕刻的三個小字之後,卻突感心弦一震,一股寒氣由心中直冒上來,呆了一呆,自言自語的說道:「這人難道還活在世上麼?」只覺手指一鬆,暗器從手中滑落在地上。
葛氏兄弟聽得甚是入神,一齊接口說道:「以晚輩等想來,玉骨妖姬的屍體,大概是被火燒焦了。」兩人心意相同,一齊開口問話。
那知判官筆剛點擊出手,忽感肩後「風腑穴」上一麻,全身勁力頓失,摔倒在地上。
浮閣外響起了天風道長一聲大喝,劍光閃動,一道銀虹電射而入。
羅崑笑接道:「我看他是故意裝的這般樣子……」
天風道長大喝一聲:「站住!」長劍橫擊出手,想把那長髮掩臉的老人擋住。
圍守在天風道長周圍的群豪,一見暗器被天風道長起出紛紛伸頭瞧去。
幾人說話之間,葛煌已奔入那浮閣之中。
群豪目睹天風道長的舉動,無不感到奇怪。緊依左側而立的一個白髯垂胸,背負單刀的老者,伏身撿起地上暗器,問道:「當今武林之世,單以暗器而論,莫過二毒雙絕四大名家,但也不致使道兄這般望而生畏,難道這枚區區銀梭……」
天風道長突然一揮手中寶劍,低聲說道:「羅兄請在岸上等候貧道……」
天風道長兩指微一用力,扯破袁九逵的左臂衣袖,目光到處,只見一支筆桿粗細、銀光閃閃的hetubook•com.com暗器,深沒袁九逵左臂肌肉之中,當即低聲說道:「袁兄請忍住傷疼,貧道先要起出暗器,瞧瞧來路,才能下手療治。」
那長髮怪人待袁九逵服下藥後,隨手把兩瓶耗了他數年心血煉成的解毒療傷聖品,以及兩枚銀針,隨手丟在身側,呆呆坐在袁九逵的身邊,凝目相望。
那長髮掩臉老人,突然放聲大笑道:「你知道什麼人偷了我『血池圖』麼?」陡然側身而進,直向袁九逵身邊欺去。
袁九逵歎道:「我身受絕毒暗器所傷,你縱然不肯殺我,我也難以活過明天。」
天風道長伸手由那白髯老者手中取回七巧梭,說道:「眼下緊要之事,是先救人醫傷,貧道雖然略通醫道,只怕無能解得七巧梭上蘊含之毒,我今宵如若不能療治好此人傷勢,只怕要落得有心害他之名,伍兄精熟各種暗器療救之法,請助我一臂之力。」說完,拿起袁九逵被傷的左臂,仔細瞧了瞧傷處,只見四周一片紅腫,傷痕深及筋骨。
此人散髮亂披,和胸前的長髯糾結在一起,耳目口鼻盡被掩遮,形態十分怪異,緩步走來,使人一望之下,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既非厭惡,亦非憐憫,但他舉止落足之間,沉穩異常,分明是個身具上乘武功,群豪不自覺的紛紛閃開。
葛煌看他說的認真,忍不住心生好奇之念,問道:「這麼說來,這『七巧梭』定然有一段大動人心的經過了?」
天風道長回頭對羅崑和葛氏兄弟說道:「那百頃碧波之上,似矗立著兩座浮閣,幾位暫請留在岸上,讓貧道先去瞧瞧……」
袁九逵被那散髮掩面怪人,抱起身子一陣亂搖,口中又連聲追問「血池圖」,糊糊塗塗的隨口應道:「你要找『血池圖』麼?」
天風道長沉吟了一陣,道:「如以他醫術而論,能解得七巧梭上之毒,確似知機子言陵甫……」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不過言陵甫被人尊為神醫之名,生性孤傲異常,豈肯這等衣衫不整……」
葛煌問道:「難道一般俠義道上人物,能以聯合對付玉骨妖姬,為什麼不聯合把那黑紗蒙面的女人除去呢?」
忽覺一股疾風,由側面直襲過來,而且來勢勁急,風到人到,幽香拂面撲鼻,右腕脈門要穴已被人扣制,耳際同時響起一陣嬌脆的笑聲,道:「快些放下兵器,如果企圖作困獸之鬥,那可是自討苦吃。」
羅崑搖搖頭道:「如果她是聞風逃遁而去,那就算不得驚人的變化了。」
葛煌、葛煒兩人剛聽羅崑談起「七巧梭」的往事,心中好奇之念甚重,暗中加力,倏然之間,已越過天風道長。
天風道長究竟是定力極為深厚之人,略一怔神之間,已恢復鎮靜之色。淡淡一笑,道:「伍兄見聞廣博,想必知道『七巧梭』的來歷傳說了。」
他的怪異舉動,使一側冷眼旁觀的天風道長等人大感困惑,他是故意裝作,還是真的有些瘋瘋癲癲,一時之間,也不便開口相詢。
天風道長心中突然一動,暗自忖道:天下點穴高手,縱有具此武功、手法之人,但也難具此等精深的醫道,知機子言陵甫,生性孤僻,從不願和武林中同道來往,天下能夠見他的人,少之又少,莫非此人就是知機子言陵甫不成?除此之外,當今武林之世,誰能有這等武功,這等醫術。
葛煒道:「這女人手段之辣,似是比起玉骨妖姬,更進一層,只不知她長的是否和玉骨妖姬一樣的美麗?」
羅崑拂髯一歎,道:「就在兩人名聲傳播最盛之時,江湖上消失了這一對青年男女的形跡,事情過了半年之久,才傳了出來兩人自相殘殺之事。據唯一目睹兩人搏鬥的玉骨妖姬俞罌花傳出之言,說那場拚搏的激烈,乃武林罕見奇觀,兩人由晨至暮,由暮至晨,交手千招以上,最後雙方都鬥到力盡筋疲,落得個兩敗俱傷之局。」
葛煌接道:「晚輩只聽家父談過,當今武林中以二毒雙絕四大暗器最為兇殘有名,卻未聞聽過『七巧梭』暗器之名。」
羅崑道:「她長的像貌如何,只怕無人能知道,凡是見過她廬山真面目之人,聽過她講話聲音的人,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她長的如何,恐怕是千古疑案了。」
葛煒道:「難道她已先被人殺了不成?」
天風道長緩緩蹲下身軀,定神瞧去,只見笑面一梟袁九逵左臂手肘上面,衣袖破裂了一個小指粗細的圓洞,但卻不見一點血跡,不禁微微一皺眉頭,說道:「袁兄請恕貧道放肆,要扯破傷肘的衣袖了。」
他雖是療救傷勢的能手,但只限於一般金創毒傷,對這昔年一度震驚天下武林的「七巧梭」實無救治把握,但話已說出口,又無法中途放手,只有甘受污害人之險,舉手拔下頭上椎髮玉簪,撥開袁九逵傷口肌肉,低聲說道:「袁兄身中暗器,乃昔年名震一時的七巧梭,這等絕毒暗器,貧道自知毫無療治把握,但我既答應了袁兄,總要盡我心力,現下傷處肌肉,已成紫色,毒氣可能已循血脈侵入體內,貧道想先把傷處的腐潰肌肉除去,再以拔毒散外敷傷處……」
羅崑笑道:「好說,好說……」緩緩把目光投注到天風道長臉上,只見他臉色凝重,仰首深思,似乎https://m.hetubook.com.com正在想著一件極大的難題,對三人對答之言,渾如未聞一般。
天下武林同道,雖然大家都知道言陵甫隱居在九宮山,但知他真正住處之人,卻是少之又少。
那震蕩山谷的沙啞之聲,忽然間靜寂下來,夜色中一個披髮長鬚的老者,手扶竹杖而來。
一筆翻天葛天鵬昔年在江湖負譽甚隆,敗在他文昌筆下的黑、白兩道高手,不知凡幾,但自隱居雲台山後,棄絕武林同道舊友拜訪,除了天風道長知他隱居之處外,很少有人知他住所,神刀羅崑對葛天鵬的武功,甚是敬佩仰慕,是以對葛氏兄弟驕狂之言,也未放在心上。
天風道長單掌立胸,說道:「故友情重,貧道感激不盡。」橫劍當先,向前奔去。
他側臉望了天風道長一眼,只見他仍然仰首而立,望著天上星辰,似乎未聽到他的談話一般,但他身側四個弟子卻聽得一個個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十分入神。不禁微微一笑道:「玉骨妖姬失踪不到一年光景,江湖之上又出現了一個女魔頭,此人除了從她嬌小的身軀,衣著上可以看出她是個女人之外,從未有人聽得她說過話,經常用一層黑紗,遮去了面目,武功比起玉骨妖姬來,高出很多,每次殺人之後,就在死者身上要穴部位,留下一支『七巧梭』,久而久之,這『七巧梭』便變成她殺人的信物了,只要看到過她的『七巧梭』,必然有人送命。有人說她這『七巧梭』暗合七夕鵲橋渡雙星之意,先和人纏綿一宵,然後再用『七巧梭』釘在那人穴道之上,這傳說似甚可信,只不過無人出面證實罷了。」
此言一出,全場中人,似都恍然大悟一般,齊齊躬身作禮。要知眼下之人,個個都是久在江湖上行走之人,見聞廣博,一見天風道長對那瘋癲老人執禮甚恭,立時想到這瘋癲老人,極有可能就是幾人要找的知機子言陵甫,是以齊齊躬身作禮。那知那長髮披垂的怪人,竟然對幾人的詢問,充耳不聞,連頭也不招,轉望也不望一眼。
袁九逵道:「縱然斷去一條左臂,袁九逵也不會呻|吟一聲,道兄不必多所顧慮。」
天風道長瞧了那兩隻玉瓶一眼,不覺心中一動,暗道:「這位瘋瘋癲癲的老人,那來這兩隻上好的玉瓶……」
葛煒穴道雖然受制,但神智仍然清醒,運目瞧去,見點倒自己之人,竟是一個年輕少女,手中拂塵一揮,擊在天風道長的長劍之上。
袁九逵微微一笑,閉上雙目,果然連眉頭也未皺一下。
那知對方舉動靈快無比,隨手一杖架開天風道長的劍勢,人已衝到袁九逵的身邊。
羅崑笑道:「那一對青年男女,來的像一股壓境狂飈,刮起了滿天風沙,他們出道江湖不到三年的時間,連挑了大江南北綠林道上四十八處窰子,挑戰少林寺,大破羅漢陣,一時聲威所指,江湖群雄無不退避三舍,但去的也疾快無比,不足三年歲月,就銷聲匿跡。就在那一對青年男女隱失江湖之後的第二年,玉骨妖姬卻又重在江湖出現,她因挑撥那一對少年男女火拚有功於江湖黑、白兩道,是以,大家都對她謙讓幾分,這一來,卻促成了她的驕狂淫|盪,放性任為,不知有好多出身正大門派的青年弟子,毀在了她的手中,逐漸挑起了武林正大門派中人的忿慨,聯合派遣高手,圍捕於她。那知她歛跡江湖一年多工夫之中,武功竟然增強不少,竟被她一連三次突破圍困而去,而且膽子也愈來愈大,公然自創一門,大肆劫擄美貌少女,強行收為弟子,淫行惡聲,直使武林同道側目,這才引起江南、江北俠義道中人公憤,決心聯手除她,那時令尊盛名已然遍傳江湖,首起響應,老朽亦受邀同行,那知我們還未動手,突然又傳來了驚人的變化。」
那白髯老叟聽得七巧梭三字之後,臉色突然大變,怔了一怔,問道:「怎麼?這枚似箭非箭、似釘非釘的暗器,就是傳言中的七巧梭麼?」
羅崑看他踏波而渡的身法,快速異常,不覺讚道:「一筆翻天葛大俠,以文昌筆、輕功提縱術,馳譽武林數十年,盛名卓著,老朽聞名雖久,但卻始終未能親眼瞧他施展過一次身手,但今日一見小兄弟『登萍涉渡』身法,果然不凡,假以時日,不難繼乃父聲威。」
羅崑回頭望去,只見兩個說話少年,乃是昔年被大江南北武林道上尊稱一筆翻天葛天鵬的兩位公子,葛煌、葛煒,不覺拂髯一笑道:「令尊昔年雄視天下,生平罕逢敵手,兩位家傳武學自是不凡。不過這『七巧梭』……」
羅崑低頭沉吟了一陣,道:「不管那瘋癲之人是不是知機子言陵甫,但眼下情勢,已經夠撲朔迷離,蹊蹺難測,數十年前武林人聞名驚魂的『七巧梭』,陡然在此地出現,自非小可之事。」
天風道長以劍術領袖江南道上俠義,造詣自是極深,一挫腕收回長劍,第二招還未攻出,那少女已借勢搶了先機,手中拂塵揮動,連攻三招。
葛煒笑道:「愚兄弟才質庸劣,怎能及得家父萬一?」
也不知那長髮怪人是否有心不讓他運氣相試,突然轉身,拉著袁九逵向前奔去。
群豪本已準備出手,但見他丟了竹杖,毫無抗拒之意,和*圖*書不禁呆在當地。要知這般人都是目前江南俠義道上的有名人物,武林精英,誰也不願向一個自棄兵刃,瘋瘋癲癲的老人下手。
天風道長高舉手中暗器,運足目力,借繁星微弱之光瞧去,只見那扁平鋒利的尖端上,雕刻了「七巧梭」三個小字。
羅崑笑道:「令尊以一支文昌筆,縱橫江湖,博得一筆翻天之名,足跡滿天下,其對江湖上各門各派的獨家武學、暗器,自是瞭如指掌,獨未對兩位小兄弟談起『七巧梭』的往事,想必令尊已認為此梭已然絕傳江湖,那施用此梭之人,早已埋骨泉下了……」他微微歎息一聲,又道:「就是老朽,今宵如非親眼看到此梭,縱然聽人談起,只怕也不敢深信。」
羅崑淡淡一笑,繼續說道:「少林寺羅漢陣天下馳名,千百年來很少有人能夠衝出羅漢陣的圍困,但卻被兩人連傷了三十六個僧侶後破陣而出,只此一樁,就可想見兩人的武功,是何等高強了!」
葛煌道:「老前輩乃主持全局之人,豈可輕身涉險,還是由晚輩去一趟吧!」也不等天風道長答允,暗提一口真氣,振袂直向湖中浮閣奔去。
羅崑目光橫掃,見葛氏兄弟凝神靜立,臉上微現焦急之情,天風道長的四個弟子,也都把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不禁老興勃發,哈哈一笑,道:「各位既然都有興趣,那就請坐下來吧!這段往事也非三言兩語能夠說完。」
他怕誤踏在乃兄身上,心中慌張,急躍而起,一頭撞在浮閣頂上。他自幼得受父母真傳,內功已有極好的基礎,雖然撞上木頂,但仍毫無傷損。
羅崑道:「這個恕老朽不敢妄加測度,此謎到現在為止,仍然沒有人能夠證實……」
葛煒側臉望了哥哥一眼,答道:「家父自歸隱雲台山後,很少有時間教誨我們兄弟。」
要知「七巧梭」,已往在江湖上聲威甚大,他默算事情經過,「七巧梭」已三十餘年未在江湖上露過面,用梭之人,或許是她門下弟子。但轉念又想道:自己如果一著決定出了差錯,在場諸人的性命,都將隨之送在九宮山中。是以,他沉思了很久的時間,才決定深入一探。
轉過了幾個山彎,形勢突然一變,觸目一片茫茫水光。
忽聽身側兩個身著勁裝,背插判官筆的少年接道:「羅老前輩平日豪氣干雲,怎的會這等畏懼『七巧梭』一枝小小暗器?袁九逵被人暗器擊中,也是江湖上極為平常之事,不知何以……」大概兩人怕太傷羅崑面子,話至此處,倏然住口。
這突然的舉動,使在場群豪亦為之大感奇怪,略一定神,兩人已奔到了數丈外,再想攔阻之時,已來不及。
葛煌道:「她用黑紗蒙面,不肯以真像示人,自然是有缺憾了。」
羅崑道:「天下那有盡如人意之事?這一對萬人羨慕的少年男女,因倚仗武功,任意作為,成了江湖黑白兩道上眾矢之的,他們武功雖高,心機雖敏,明鬥暗算,都無法勝得他們,但最後卻鬧成自相殘殺之局。」
葛煒雖然瞧在眼中,但他苦於穴道被點,不能開口說話,心中空自焦急。
袁九逵微一點頭,嘴角間浮現出一絲陰森的笑意。
可是,事情又大大的出了幾人的意料之外,那長髮散垂的老人,仍然是一付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態,打開瓶塞,把兩瓶之中顏色不同的藥丸,各自倒出一粒,送入笑面一梟袁九逵的口中。
這三招快速、詭異,兼俱並有,乃極是少見之學,饒是天風道長劍術精奇,也被迫的向後退了兩步。
他久闖江湖之人,見多識廣,自知身中暗器,奇毒絕倫,如果拔將出來,奇毒散佈的速度更快,隨時有生命之危。如若天風道長有能替他療好傷勢,救人危難,乃武林義俠中人該為之事,大可不必叩謝他救命之恩。如若天風道長無能療治來傷,使他毒攻內腑致死,天下武林同道都知兩人鼎足分立江南之事,勢將誤認天風道長有心相害於他。此人心地陰沉,雖在重傷垂死之際,仍然暗有嫁禍於人之心。
袁九逵緩緩睜開雙目,望著天風道長一笑,迅快的又閉上眼睛,未置可否。
閣中黝暗如漆,伸手難見五指,他見乃兄入閣後不見絲毫動靜的教訓,心中早已存了戒備之心,左手判官筆隨勢劃出一圈護身筆影,然後,雙腳才落實地。
但聞咚的一聲,天風道長也被那身後暗襲之人,拍中穴道,丟了手中長劍,栽倒在地上,不禁心頭一涼,暗道:「天風道長也被人點中了穴道,無疑全軍覆沒!」緩緩閉上雙目。但覺身子被人移動了一個位置後,又被點中了一處「暈穴」,神智頓失。
天風道長乃生具俠肝義膽之人,看此人瘋瘋癲癲,雖然瞧出他是個身具武功之人,也不願隨便出手,向後退了三步,橫劍喝道:「閣下再要向前逼進,可別怪貧道要出手了。」
羅崑仰首望著天上繁星,右手輕拂長髯,想了一陣,說道:「何止大動人心,而且香艷驚險,兼有並具,也許這段流傳事跡。」
葛煒年紀較輕,聽他慢吞吞的說來,心中甚感耐忍不住,插嘴接道:「老前輩如肯相告這段往事,以廣晚輩等見聞,敢請……」說到此處,他忽然覺得,這乃大大失禮之事,一笑住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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