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天鵬原本不想要自己兩個兒子隨行,但葛煌、葛煒執意非來不可,葛天鵬沒有法子,只好帶他們兄弟二人同行。
袖手樵隱和陳玄霜交手幾招之後,不但覺出她功力驚人,而且招術詭異難測,自己因「七星遁形」的身法奇奧,稍佔便宜,如各以真功實學相搏,實無制勝把握,故也不肯再隨便出手。
那知陳玄霜卻嫣然一笑,道:「好啊!我雖和爺爺,在魯南住了甚久,但他老人家只知日夜催我練習武功,從來就不肯帶我到外面走動……」說話之間,笑意盈盈,斜睇著方兆南,臉上歡愉洋溢,目光中滿是感激之情。
袖手樵隱仔細瞧了一陣,伸手從那散垂在地上的亂髮之中,取出了一枚金釵,映著燈光一瞧,不禁臉色一變,自言自語的說道:「想不到名傳武林的玉骨妖姬,竟然隱居在我這朝陽坪下,蟄伏了數十年。」
他暗暗驚奇那冥嶽嶽主的威風,就憑他一枚銀梭,一紙白箋,竟然能使望重武林的少林方丈,親身出馬。
陳玄霜把穿用數年褸破褲褂仍然好好的存了起來,她數年以來,一直穿著這套衣服,如今雖著新裝,但卻不忍把舊衣拋去。
夜色沉沉,山風呼嘯。方兆南茫然向前走著,直待去路被一座山壁擋住,才停下了腳步。
陳玄霜緩緩由懷中摸出半截「七巧梭」來,說道:「你們說的可就是此物麼?」
這一招變化不但迅如電火,而且大出意外,袖手樵隱吃他迅快的點襲之勢,逼得向後退了一步,怔在當地。
一筆翻天葛天鵬略一沉吟,說道:「滿口胡言,難道為父還能欺騙你們不成……」
陳玄霜在他對面蹲下,揮動手中銀牌相助。
方兆南還未來得及答話,袖手樵隱已搶先說道:「既然來了,豈能這般容易離去?」他微一停頓之後,目光投注在方兆南臉上,冷然問道:「你有什麼事要請教老夫,現在快些說吧!說完之後,老夫要好好的教訓你們一頓。」
方兆南道:「我師妹屍體已被我移置洞外,老前輩既然不知此事,在下也就不便多問,但這俞罌花來歷,甚望老前輩能說給晚輩聽聽?」
方兆南一連走了數家,店家都是一般的口氣回答,知是天下高手,即將群集泰山,趕來赴約,因為現下相距會期尚早,都不願兼程趕路,兗州又是魯南大鎮之一,酒家茶樓,到處皆是,故都在此落腳。
方兆南放下手中金牌,抱起師妹遺體,放入土坑,卻不忍把土石填上,凝目相注,熱淚奪眶而出。
袖手樵隱把金釵放入懷中之後,說道:「此人何時隱居在我朝陽坪下,我是確實不知……」他望了方兆南一眼,接道:「不知令師妹屍體現在何處?」他瞧完了這洞,不見周蕙瑛的屍體,故而問了一聲。
那知事實大出了他意料之外,方兆南突然一翻腕,拂出掌勢倏然間變成點擊之勢,食中二指如疾電奔馳一般,反向袖手樵隱脈門之上點去。
這次重逢,幾人對待方兆南的神態,大不相同,紛紛敬酒,甚是恭敬。
這番諷激之言,說得甚是露骨,但葛煌、葛煒卻聽得心中甚是快樂,不禁相視一笑。
方兆南想到自己也有一塊金牌,雖然此物鈍難傷物,但總比用雙手掘土強些,也從懷中取出,蹲下身子,開始挖土。
袖手樵隱道:「不管什麼人遺留之物,老夫也要仔細看上一看!」晃身直欺過來。
周蕙瑛之死,不但使他萬念俱灰,而且心中感到愧疚無比,如果自己不貪圖學駝背老人精奇的武功,早日趕回抱犢崗來,師妹決不致遭那怪嫗毒手,落得個橫屍密洞的悲慘結果。這份愧疚之心,加深了他的懷念之情。
方兆南看那四人,正是九宮山中所見的天風道長、神刀羅崑和葛氏兄弟。
心念一轉,回頭望著陳玄霜道:「師妹可想到東嶽去看看那天下英雄聚會的熱鬧麼?」
史謀遁沉吟片刻,道:「好吧!如若沒有此事,你們兩個都別想好好的離開我朝陽坪!」
方兆南忽然想到那怪嫗囚居山洞,除了那峭壁間石門之外,還有一條秘徑和這朝陽坪上石屋相通,袖手樵隱隱居此處,時日不短,想必已知此中隱密。正待開口相詢,忽見那金箍束髮的道人站了起來,緩緩抽出背上寶劍,朗聲說道:「江湖間盛傳『七巧梭』諸般事跡,可惜貧道始終未能親睹。今日能在史兄這朝陽坪上,先一會冥嶽門人,以證江湖傳說之言是真是假,縱然史兄不應允下山之事,咱們也算不虛此行了。」
那灰袍和尚接道:「東嶽之會,不但關係我武林同道中千百生靈的劫運,而且天下高手盡皆參與,也可多結識幾位朋友。」
袖手樵隱緊隨兩人身後,出了茅舍,走到那山角之處,轉入一座石洞之中。
方兆南識得此鳥,正是相伴玉骨妖姬俞罌花的白鸚鵡,心中一動,暗道:此鳥甚是靈巧,又能口吐人言,或許知道我師妹被害之情。當下向樹上一招手說道:「鳥兒,鳥兒!飛下來,我有話問你。」
葛天鵬冷冷答道:「兄弟幾時講過謊言了!」
葛天鵬臉色一整,說道:「方兄以弱冠之年,身集武學之大成,在下數十年來走遍大江南北,白山黑水,遇過高人無數,但像方兄這般年齡,這般武功之人,可算僅此一遇hetubook.com.com,方兄如肯赴會,老朽當在天下英雄之前,推薦方兄武學,一新天下英雄耳目。」
那灰袍和尚答道:「貧僧親眼看到那姑娘由懷中取出斷梭,和目下武林中斷梭邀筵之事,正相謀合,那自是不會錯了。」
方兆南心中亦知徒自憂傷於事無補,當下勉強振起精神,和陳玄霜連夜離開了抱犢崗。
袖手樵隱冷然一笑,道:「老夫雖不願過問他人之事,但也不容他人尋我麻煩,哼!說不得要破例下山一行,瞧瞧那自稱冥嶽嶽主之人是何等人物!」
陳玄霜望了兩人去向,啐了一口,道:「不通情理的老怪物!」
一時間大廳上鴉雀無聲,雙方雖都暗運功力戒備,但誰也不肯搶先出手。
天風道長說道:「令郎說的不錯,這件事,貧道也是親眼目睹。」
袖手樵隱怒道:「你敢這等藐視老夫,半截斷梭,難道老夫還會要你這東西不成?」
兩人都是功力甚深之人,腕力極強,手中雖是鈍物,但片刻之間,已經挖好了一個土坑。
羅崑一拂顎下白髯,大笑說道:「九宮山中多蒙賜藥相救,但我等醒來之時,兄台已經飄然遠走,今日不期而遇,正好一謝救命之恩,來!老朽先敬兄台一杯!」伸手端起桌上酒杯,雙手送了過來。
這一番話說的甚是簡單,叫人聽不出一點內容,方兆南一皺眉頭,忖道:如是這般單純之事,我還要問你作甚。不禁問道:「不知那玉骨妖姬其人的武功如何?」
要知他數月之前,初見方兆南時,他武功尚十分平庸,想不到三月不見,他武功竟似精進數倍,這拂擊和指襲之中,暗含了拂穴截脈的極高手法。
那白髯長衫老者,看陳玄霜不理自己問話,卻和方兆南喁喁細語,心頭甚是惱怒,但他已目睹陳玄霜的武功,不敢貿然出手。
正感為難之際,忽見一人大步走了過來,說道:「兄台如果不嫌委曲,在下定的一座跨院,尚可讓出兩間。」
方兆南瞧的心中暗暗忖道:「原來此人自稱冥嶽嶽主,不知是何用意?」
此人一番話,立時提醒了廳中所有的人,那兩個身軀高大,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相互瞧了一眼,雙雙躍飛在廳門之處,回身擋住去路。
那灰袍和尚突然插嘴道:「史施主既然接過了這邀約之柬,不知是否要履約赴宴?」
葛天鵬臉色一整,奇道:「羅兄此言從何說起?這位方兄武功兄弟曾經親目所見,出手一擊,神奇難測,不是兄弟妄自尊大,當今武林高手,勝過兄弟之人雖多,但如說一擊能中兄弟之人,只怕難以選得出幾個來,這位方兄一招攻勢,輕輕易易的擊中了兄弟前胸,如非他手下留情,兄弟就是不死也要被重創在九宮山中了!」
陳玄霜人本嬌美,換上新裝,更是容光煥發,嬌美無匹,除了膚色稍嫌黑些之外,無一不是美到極點,也正因她膚色稍黑,卻另具一種風采,黑中透俏,嫵媚橫生。
葛天鵬轉臉望了方兆南一眼,怎麼看也是在九宮山中所遇之人。心中大感不解,歎道:「這就有些奇怪了。」
那灰袍和尚接道:「貧僧出家之人,從來不打誑語,那位姑娘身懷江湖視作死亡標幟的『七巧梭』錯是不錯?」
陳玄霜一顰秀眉,低聲問方兆南道:「他們在說什麼,『七巧梭』和咱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次晨天色一亮,葛天鵬竟然親自來請方兆南、陳玄霜出去用飯,方兆南見人家對自己這般尊敬,心中頗覺不好意思,但葛天鵬一言一行,又使他生出卻之不恭之感,只好隨後相隨而去。
方兆南凝神靜聽,除了瑛兒兩字叫的十分清晰,始終沒法分辨出牠在瑛兒兩字之前說的什麼,不覺心頭大急,高聲說道:「你說的什麼……」
方兆南忽然想起師妹遺體還放在那大岩石上,雖然已經用樹枝山石圍護起來,終是放心不下,當下說道:「老前輩既肯相告,晚輩感謝不盡,不過我師妹遺體放在外面,心下終是難安,敢請移駕我師妹遺體存放所在,晚輩只要聽得這俞罌花來歷之後,就立時告別,決不再驚擾老前輩的清修。」
這日,到了兗州城中,沿途上,但見車馬驛道,大都是三山五嶽中的英雄,趕赴泰山英雄大會的高人。
方兆南道:「恭敬不如從命,晚輩不客氣了。」
葛煌、葛煒,曾聽父親談起方兆南武功如何高強,兩人心中甚是不服。因為兩人曾和方兆南動手相搏過一次,對他武功如何,心中早已有數,又不敢硬駁爹爹之言,但卻已把此事,暗記心中,一見到方兆南時,立時動了比武之念,只是葛天鵬在座,兩人不敢說出來罷了。
史謀遁冷冷的接了一句,道:「此事倒是不錯。」
那白髯老者接過白箋,瞧了一眼,道:「這個兄弟已記不得了,但這柬子形狀瞧來,沒有差別……」
袖手樵隱冷冷的接了一句,道:「你的師妹倒是真多!」
袖手樵隱仰臉望著天上繁星,似在回憶往事,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冷冷的說道:「這玉骨妖姬俞罌花,乃數十年前江湖上最為淫惡的一個女盜,心狠手辣,殺人無數,曾被武林中正大門派中高手,聯合追殺,想不到她竟選在我這『朝陽坪』下隱居起來!m•hetubook•com•com」
葛天鵬笑道:「此非談話之地,方兄如不見棄,請到房中一坐如何?」
方兆南看她身上衣衫,仍是那件褸爛褲褂,暗中忖道:她膚色雖然稍覺黑點,但面形輪廓卻是秀美無比,如果換上一襲新衣,定是位風姿卓越的玉人。
酒飯過後,葛天鵬吩咐葛煌、葛煒遷入羅崑房中,自己和天風道長同室,讓出兩間房子來給方兆南、陳玄霜。
相距泰山英雄大會的時間還有月餘之久,兩人盡多有充裕的時間可用,是以不再兼程急趕,一面遊賞著沿途風光,一面緩緩步行。
袖手樵隱冷冷接道:「我既然答應了屆時赴約,決然不會誤時,荒山之中,無物敬客,諸位有事,早些請便吧!」
陳玄霜轉臉低聲對方兆南道:「那老樵子的武功,當真是高,只怕我打他不過,咱們還是別和他打啦!」
那金箍束髮道人舉劍劃出一圈銀虹,護著身子,逼到方兆南身側說道:「『七巧梭』被武林朋友視為死亡標幟,貧道聞名已久,今日幸會傳梭之人,敢問兩位深夜中來到這朝陽坪上,不知有何貴幹?」
那手執禪杖的灰袍和尚,忽然插口接道:「據貧僧所知,這『七巧梭』除了現下自稱冥嶽嶽主之外,尚未聞得其他之人用過。」
餘音未住,白鸚鵡突然振翼而起,破空飛去,方兆南急忙一躍而起,大聲呼叫,但那白鸚鵡卻不再理他,疾飛而去。
天風道長和神刀羅崑,對葛天鵬頌讚方兆南武功一事,亦覺太為過份。天風道長涵養甚佳,心中雖覺太過,但卻不願爭論,羅崑卻是個老而率直,胸不存物之人,回目望著方兆南微微一笑,問道:「方兄隱技自珍,使我等在九宮山中錯失一次開眼界的機會,想不到老朽跑了一輩子江湖,竟然看不出方兄是位身負絕學之人!」
方兆南看她臉上滿是愧疚之色,心中忽生憐惜之情,低聲說道:「不要胡思亂想啦!你就是再穿破一點,我也是一樣待你。」
他原擬和周蕙瑛同赴西湖棲霞嶺,拜晤垂釣逸翁林清嘯的打算,也因周蕙瑛這一死,打消了西湖之行的念頭。
袖手樵隱冷哼了一聲,道:「年紀輕輕,花招卻是不少!」
那白髯長衫老者斜向一側橫跨兩步,站了左翼方位,灰袍僧人提起禪杖大邁一步,居中而立,袖手樵隱不自覺移了兩步,也站了右翼之位,剎那之間,組成了合圍之勢。
方兆南、陳玄霜魚貫相隨身後,穿過了兩重院落,到了一處獨立跨院之中。
眾人凝目望去,只見陳玄霜掌心之上,托著瑩晶奪目的半截斷梭。
袖手樵隱冷哼一聲,回頭對站在身側的盛金波道:「你早晨打掃這廳房之時,可見到這張白箋麼?」盛金波道:「沒有,弟子中午之時,還打掃過這座客室。」
他默算天下英雄聚會泰山的日期,相距只不過月餘的工夫,當下對陳玄霜道:「師妹,我答應帶你到西湖遊歷之事,只好向後移動了,因為天下武林高手的泰山之會,距今不過月餘工夫。這場大會,主持之人,乃當今領導武林各大門派的少林寺主持方丈,與會之人,自然都是名重一方的高人,想這次大會的熱鬧,實是千古難得一見盛舉,咱們也可藉這一段時間,遊歷一下魯中風光……」忽然想到陳玄霜一直相隨祖父,住在魯南,想必對山東各地風光,早已熟知胸中,這般隨口而言,只怕她心中不樂。
方兆南指著那散落的白骨,說道:「上次晚輩和師妹由此經過之時,此人還未死去,強行把我師妹留在此處,迫我到九宮山中找知機子言陵甫,替她討取九轉生肌續命散,以藥易人,限期三月,那知晚輩依約返來時,她卻已等得不耐,把我師妹先行害死,晚輩氣忿之下,把她屍骨推落在地上。」
袖手樵隱道:「真有這等事麼?」
袖手樵隱沉吟了半晌,道:「如是武功平庸之輩,豈足當得淫惡之名?這二十年來,你可算和老夫說話最多之人……」忽然轉過身子,大步而去。
袖手樵隱把手中白箋交給那白髯老者,道:「伍兄請仔細瞧瞧這短箋上的筆跡,可和其他柬子上的筆跡一樣麼?」
陳玄霜不知他何以又改變火葬的主意,但卻不便多問,兩人默然向前走去。
廳中之人雖然都知「七巧梭」之名,但真正見過的人,似是不多,除了那灰袍和尚之外,都伸頭向前望去,只見她掌心之中托著半截銀光燦爛的斷梭,在燈光照耀之下,隱隱泛起藍光。
袖手樵隱不再追問,隨手把「七巧梭」藏入懷中。
方兆南道:「在下方兆南,這位是我師妹陳玄霜……」
那長衫白髯老人一聽史謀遁答允下山之事,立時接口說道:「史兄既允下山,兄弟此行總算不虛……」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望重武林的少林寺主持方丈,為此要親自移駕東嶽,主持天下英雄大會,群集我武林同道高手,共謀對敵之策,會期定在三月初三日,距今時已不足一月工夫,望史兄能及時趕往參與。」
方兆南看他神色似非裝作,一拉陳玄霜轉身向外走去。
兩人在九宮山和方兆南曾經有過動手之舉,知他武功平常,兄弟兩人,任何一個出手,都有勝他的把握,是以對父親言過其實的推崇之言和圖書,甚是不平,但因葛天鵬家教森嚴,儘管兩人心中不滿,但卻不敢流露於神色之間。
葛天鵬待幾人養息了半日,確定幾人傷勢真好之後,才說了追找幾人來意,原來他接得少林主持方丈請柬,要他三月三日之前,趕到泰山,大會天下英雄,共謀對付敵人之策。
這座客棧,兼營著酒飯生意,店小二人數雖甚眾多,但因坐上客滿,都正在忙著送酒上菜,其中一人回頭望了方兆南一眼答道:「客官晚來了一步,已經沒有空房,客官請到別家看看去吧!」
葛氏兄弟目睹父親對待方兆南諸般愛護,愈堅找他比武之心,兄弟兩人同一心意,想先把方兆南打敗之後,再告訴父親,那時,葛天鵬縱然相責,但已造成事實,了不得罵上一頓,也就算了。
袖手樵隱冷哼一聲,伸手取出梭下白箋,群豪都為桌上的梭箋,驚得呆了一呆,才齊齊圍了上去。探頭望去,只見上面寫道:
不知過去多少時間,忽聞一個異常清脆的聲音說道:「瑛兒!瑛兒!」聲音雖是清脆,但吐字卻極生硬,聽來使人心生驚怖之感。
抬頭看去,只見一座高聳雲表的山峰橫阻去路,兩側山勢綿連,雖不若阻路山峰不可攀,但也在百丈以上,三面山勢拱圍,圈成一條死谷。大概是死谷中不易被嚴寒的山風吹襲,氣溫迥異他處,寒夜中仍有溫暖如春之感。
陳玄霜一縮手,把半截斷梭藏入懷中,道:「有什麼好瞧的,看一眼就算了……」
方兆南已知他孤僻性格,也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當先躍出洞去。
葛天鵬道:「老朽走前一步帶路。」轉身向裏走去。
那屍骨本甚完整的仰臥在石榻之上,卻被方兆南在氣忿之時,一掌打了下來,散落一地。
酒席之前,以葛天鵬神態最為恭敬,他不但感謝方兆南賜藥相救兒子性命之恩,而且對他出手一擊而中自己的神奧手法,更是萬分佩服,恭敬之情發乎於心。
那長衫白髯老者,本欲拂袖而去,但一見袖手樵隱和陳玄霜交手情形之後,似是突然打消去意,目光專注在陳玄霜臉上,問道:「姑娘可是冥嶽嶽主門下弟子麼?」
方兆南只覺臉上一熱,訕訕笑道:「晚輩自知武功有限的很,豈敢班門弄斧?」
方兆南道:「在下一向不打誑語。」
這等罕見的靈巧鳥兒,能見到的人,大概無不喜愛,陳玄霜歡喜的跳了起來,說道:「師兄,這鸚鵡真好……」忽然目光觸到了僵臥在土坑中的屍體,立時住口靜站一側。
陳玄霜低聲對方兆南道:「這人不通一點人情,咱們別理他啦!」
店小二回頭望了方兆南一眼,看他衣著華貴,趕忙陪笑說道:「這幾日來,客人多,現下天雖未黑,但所有房間,都已為客人定下,客爺還是請到別家瞧瞧去吧!」瞥眼見陳玄霜一身褸破褲褂,緊依方兆南而立,不禁多望了兩人一眼。
方兆南想不到她有此一問,不覺怔了一怔,道:「咱們找到了客棧之後,先替你作幾件新衣服。」
方兆南回房之後,立時喚過店家,召來裁縫,連夜替陳玄霜趕製新衣。不怕花錢,什麼事做起來,都無困難,天未亮,新裝已好。
方兆南冷笑道:「這朝陽坪下山腹密洞之中,住著一位身受重傷的老嫗,難道說老前輩就當真不知道麼?」
他這番頌讚之言,說的虔虔誠誠,但聽在葛氏兄弟兩人耳中,卻是大不受用,暗自忖道:爹爹生平孤傲,一支文昌筆打遍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武林中受他尊敬之人,聊聊可數,不知何以對此人,竟然這般推崇,必得想個法子,挫辱上他一番,也好消消這口胸中怨氣。
羅崑奇道:「這就叫人猜測不透了,兄弟在九宮山中,也曾親眼瞧到兩位令郎和這位方兄動手,如非令郎毒性發作,和這位陳姑娘及時趕到相助,只怕……」他忽然想到方兆南對自己有過贈藥救命之恩,豈可口頭之上,太過損傷,趕忙改口接道:「那場相搏勝負,就很難料得了!」
羅崑和天風道長,雖然也不信葛天鵬頌讚方兆南武功之言,但兩人都是年達五旬之人,已無好強爭勝之心,方兆南對自己又有過救命之恩,是以對他恭敬之心,倒是心口如一。
白鸚鵡轉頭望望僵臥在土坑中的屍體,叫道:「不……不……瑛兒,不……瑛兒……」牠大概沒有學說過不字,叫將起來,口齒不清,聽得人莫明所以。
史謀遁雙眉一聳,怒道:「不是我們師徒二人,還會有你不成?」
袖手樵隱冷哼了一聲,說道:「老夫生平最是不願多話,但你帶我找到玉骨妖姬的屍體,雖是無心,但老夫素不願無端受人之惠,就把玉骨妖姬其人事跡,告訴你以作答謝。」
歸來玉人屍已寒,確實傷透了方兆南的心,使這位才智卓絕的少年,心生萬念俱灰之感,如非他有著過人的聰明,和替師父、師母報仇的願望未償,這等沉重的打擊,決難承受得住。
群豪一齊轉眼望著袖手樵隱,似是在靜待他的答覆。
數月之前,方兆南曾攜同周蕙瑛經由此洞走過,記憶猶新,入洞之後,毫不停留,直向前面走去。
在場之人聽他竟然直接出言逐客,個個臉上神色微變。那長衫白髯老者先大步出門而去,兩個中年大漢和那灰袍和m•hetubook•com.com尚相隨離開。袖手樵隱目送幾人背影,臉上毫無表情。
方兆南黯然一笑,望著那大白鸚鵡,說道:「鳥兒,鳥兒,你如真個通靈,就告訴我,我師妹被害經過。」
同行四人,個個都有驚人武功,一瞧方兆南當先而下,都照樣滑落下去。
方兆南打量了那廣連的大廈一眼,心中暗暗忖道:此店這等宏大,大概會有空房。大步走了進去,問道:「店家有空的房間麼?」
方兆南搖頭一歎,道:「他們把咱們當成冥嶽中人了。」
葛氏兄弟齊聲答道:「孩兒不敢說謊,確有其事。」
陳玄霜喜道:「好啊!我早就想對你說了,但怕你想師妹之死,不願瞧這等熱鬧之事,不敢開口。」
四人奔行一陣,到了那洞中傾斜之處,方兆南回頭說道:「諸位小心!」當先滑落和那老嫗相遇的洞中。
深入數丈之後,形勢逐漸狹窄,僅可容一人側身而過,袖手樵隱緊隨在方兆南身後,他武功高強,也不怕方兆南暗施算計。
神刀羅崑微微一怔,道:「當真有此等之事麼?」
群豪轉頭望去,果見一銀光閃閃的「七巧梭」放在桌面之上,梭下壓著一張白箋。
陳玄霜低頭瞧了瞧身上褸破的衣服,道:「店家都不讓我住店,可是因為我身上穿的衣服太破麼?」
盛金波一見師父轉身走去,立時緊隨身後而行,兩人腳程極快,片刻間走的沒了影兒。
袖手樵隱微微一怔,道:「老夫居此數十年,就不知此事,你在那裏聽到人胡說八道?」
袖手樵隱冷哼一聲,道:「你竟敢和老夫動手!」右手急出,一招「金索縛蛟」,迅速絕倫的向方兆南手腕之上扣去。
陳玄霜嬌媚一笑,道:「這兩件褸破的褲褂,我已經穿了好幾年啦,爺爺在時,從不提給我作衣服的事情,當時也只有他老人家和我守在一起,穿的破爛一些,也不覺得!唉!如今和你一起,要是我穿的太破了,不是害你丟人麼?」
陳玄霜道:「這是爺爺遺留之物,如何能夠讓你拿在手中,哼……」
方兆南黯然一歎,縱身躍到大岩石上,負起師妹屍體,說道:「咱們找處風景絕美陰蔽之處,把她暫時埋起,待瞧過泰山英雄大會之後,再來把她屍骨運回,和我師父師母合葬一起。」說完負起屍體,躍下岩石。
方兆南不理史謀遁譏諷之言,接道:「我們夜入朝陽坪,只不過想向史老前輩借點應用之物,順便有兩件疑難不解之事求教,諸位這般把我們圍困起來,不知是何用心?」
店小二搖頭笑道:「我們開的是店,賣的酒飯,客官賞光照顧,我們歡迎還來不及,怎肯相拒不納,實是沒有空房,還得請客官擔待一二!」
他不便出言頂撞羅崑,卻把胸中一股氣忿,發在兒子身上。
方兆南倚身在大岩石上,心中暗自想道:眼下師妹既已死去,西湖棲霞嶺之行,已無必要,餘下二樁心願,是為師父師母報仇,現下仇人雖已知道,但對方實力強大,以一己之力決難如願,天下英雄聚會泰山,共籌對付冥嶽嶽主之策,倒不失是一個好機會,眼下會期即屆,倒不如趕奔東嶽一行。想那天下高手聯合之力,自是強大無比,冥嶽中人決難對付得了,雖然不能手刃師門仇人,但如能親眼看到他飲刃濺血死去,也可聊以自|慰。二是想法替陳玄霜找一所安身立命之處,以酬謝那老人相授武功之恩。
原來那日在九宮山中,方兆南誤打誤撞,把言陵甫相贈的「辟毒鎮神丹」相贈幾人,療治毒傷,竟被他無意之間,用對了藥物,救了幾人性命。
用過早餐,葛天鵬笑問方兆南道:「兩位可是應邀趕赴泰山英雄大會的麼?」
方兆南笑道:「晚輩乃名不見經傳之人,那裏能有受邀之榮?但聞泰山英雄大會,乃近代江湖最隆大的盛事,天下武林高人,均將趕往參加。晚輩亦想藉此機緣,一開眼界!」
袖手樵隱冷然接道:「老夫還是初見此物,給我瞧瞧!」
他見那褸衣村女武功高強,身法靈活,而且內力深厚,剛才和她動手之時,吃了大虧,心中已存向方兆南下手之意,只是一時之間找不到藉口,一見方兆南向他出手,正合心意,他在數月之前已見過方兆南的武功,心想這一招擒拿手法,定然可以得手。
方兆南看幾人硬指自己和陳玄霜為冥嶽門下的傳梭之人,心中雖然十分氣惱,但陳玄霜身懷半截「七巧梭」之事,千真萬確,一時間又想不出適當措詞解釋,沉吟了一陣,道:「這麼說來,諸位是認定了我師兄妹,是冥嶽門下的傳梭之人了?」
方兆南笑道:「老前輩不必太為此事費心,此等之事,何苦定要把它弄個清楚呢?」
方兆南看眼下情勢,已難免一場大戰,倒不如落得豪放一些,當下微微一笑,道:「老前輩這朝陽坪上,可只有你們師徒兩個人麼?」
葛天鵬哈哈一笑,道:「方兄恢宏大度,自是不屑和犬子一般見識,想來定是誠心相讓他們了……」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往事已過,不提也罷,現下天已不早,咱們也該起程趕路了。」說完,當先離了座位。
他本是存著萬一僥倖之心,那知一招手,白鸚鵡竟然應手而下,落到他身側。
方兆南大步走入店中,叫道:「店hetubook.com.com家!有房間麼?」
方兆南大聲接道:「此人是我親目所見,難道還會相欺不成?老前輩若不信,不妨同去一瞧究竟!」
天風道長聽完之後,立時把隨行弟子,遣派回去,自己卻夥同羅崑,以及葛氏兄弟,易道而行,由九宮山中直奔泰山而來。
陳玄霜、袖手樵隱、盛金波緊隨他身後追去,四人一口氣跑到陳放屍體大岩石處,方兆南瞧那圍在屍體四周樹枝,仍甚完好,才放下心,說道:「老前輩說完玉骨妖姬之事,晚輩就立時告別!」
陳玄霜偶然在那石洞之中,撿到的一塊形如短劍一般的銀牌,由懷中取了出來,說道:「咱們就用此物掘土吧。」
方兆南急道:「老前輩乃武林中極有身份之人,豈可硬搶別人之物?」舉手疾向袖手樵隱拂去。
方兆南道:「這半截『七巧梭』是我師妹一位長輩留下的遺物,來自何處,在下不很清楚,不過兄弟可以肯定告訴各位……」瞥眼見靠壁一張木桌之上,端放著一支銀光閃閃的「七巧梭」,不禁驚叫道:「那裏來的『七巧梭』?」
袖手樵隱是一位最不願講話之人,如不一句一句的追問於他,他決不願多費唇舌。
方兆南轉頭望去,只見那說話之人,青衫長髯,正是在九宮山中所遇的一筆翻天葛天鵬,當下抱拳笑道:「想不到在此地又和老前輩遇在一起……」
方兆南道:「我們一連問了幾家,都答說已經客滿,貴店甚是宏大,一兩間空房,大概總可找得出來吧。」
忖思之間,到了一座甚大的客棧之前,平時這般時光,大都有店家攔路讓客,今日卻是大不相同,似是客棧早已住滿了客人一般。
方兆南呆呆的望著白鸚鵡的去向,愣了半天,忽然心有所悟,暗道:此鳥定然吃過人虧,而且那人在傷牠之時,又先說過「什麼」二字,是以牠聽得了什麼二字之後,立時振翼急去……不禁大感懊悔,頓足一聲長歎,填好土石,留下記號,離開山谷。
下面署著「冥嶽嶽主柬邀」幾個大字。
方兆南正待追趕上去,攔住他的去路,忽然心中一動,暗道:此人既不常在江湖之上走動,性格又極為孤僻,只怕對江湖上的人物形勢,所知有限,縱然攔住了他,也難問出個所以然來,倒不如讓他去吧!
葛天鵬目光投到葛煌、葛煒身上,說道:「有過此事麼?」
方兆南施展出那老人傳授的武功,迫退了袖手樵隱之後,並未再趁勢追襲,望了環伺群豪一眼,朗聲說道:「在下師妹,雖然身懷半截『七巧梭』,但我們卻和傳梭邀宴天下英雄的冥嶽中人,毫無關係,而且還和他們結有樑子!諸位如若不信,盡可問史老前輩,在下和冥嶽中人結怨事,他雖未能盡知底細,但卻是親眼看了一部份經過的情形。」
神刀羅崑、天風道長、以及葛氏兄弟早已在廳上相候,見葛天鵬帶著兩人走來,一齊起身相迎。
方兆南和陳玄霜,都不知玉骨妖姬俞罌花是何來歷,雖聽他叫出了姓名,仍是茫無所知。
他此刻心中正在回憶著兒時和師妹相伴遊樂情景,心神不屬,一把抓空,才想起長劍早已失落,轉臉向陳玄霜望了一眼道:「師妹可有用以掘土之物麼?」
陳玄霜道:「不錯!你要怎麼樣?」
方兆南伸首過去一瞧,只見那金釵之上,雕刻著俞罌花三個小字,字跡歪斜,而且痕印深淺不均,一望即知不是匠人所刻,大概是她被人滿身塗了化肌藥物之後,自份必死無疑,拔出這支金釵,用指甲之力在釵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字邀閣下於今年端午佳節午時之前,趕到冥嶽『絕命谷』中,敬備『招魂』之宴,為閣下接風洗塵,如若膽敢不遵此約,定將全予殺斃。」
盛金波晃燃了手中火摺子,果然見一具僅餘髮骨的屍體,散落一地。
那長衫白髯老者半晌沒有講話,此刻突然冷冷接了一句,道:「兩位夜入朝陽坪,想必是傳梭作柬,邀人赴你們招魂之宴了?」
他因不願講出陳玄霜爺爺相授武功之事,是以用言語叉了開去。
正廳之上,已經擺好酒菜,四個人對面而坐,一見葛天鵬帶著方兆南走了進來,一齊站起身子,抱拳作禮。
那白髯長衫老者突然大喝一聲,道:「一點不錯,此物正是此次重現江湖的『七巧梭』……」
陳玄霜忽然間變的十分溫柔,款款細語,勸他保重身體。
方兆南打量了四周的山勢形態,心中暗道:此處地勢甚佳,不如就把師妹葬在此地。心念一動,放下屍體,找一座土石稍鬆之處,伸手向地上抓去。
兩人不約而同,一齊抬頭看去,只見一隻高大的白毛鸚鵡,落在旁邊一株矮松之上。
說話之間,又到一處大客棧前,抬頭看高樓聳立,橫匾之上,寫著三個斗大的金字「會英樓」。
群豪相隨,出了「會英樓」,趕奔泰山大道而去。
此人說話,甚是文雅,而且態度謙和,方兆南心中雖然甚感彆扭,但也無法發作。
方兆南難卻盛情,只好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笑道:「老前輩言重了,那日相送之藥,晚輩只不過是借花獻佛,幾位洪福齊天,晚輩實難居功!」
她自和袖手樵隱相搏兩招之後,已知這樵夫裝扮之人,武功十分高強,如若再打起來,實難有勝人把握,不如早些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