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兆南只覺一陣劇痛,鬆手丟了戒刀,情急之下,揮掌反擊,一招「佛法無邊」,橫掃過去。
大方禪師合掌一禮,走過去扛起大愚禪師,放開腳程,急急奔去。
但這等生死交關之下,方兆南雖然已感不支,但仍然拚盡最後真氣相抗。
待方兆南霍然驚覺時,右腕脈門,已被紅衣少女緊緊扣住,手中戒刀,也脫落在地上。
方兆南道:「天下武功,萬宗同源,偶有相同之處,也不值得大驚小怪。」呼呼兩刀,縱劈橫斬。
那紅衣少女一劍得手,搶去先機,立時展開快攻,玉腕揮動,剎那間攻出五劍,這五劍一氣呵成,迅快絕倫。方兆南被那急如江河奔瀉的劍影,迫的手忙腳亂,紅衣少女辣手頻施,嬌喝聲中一劍掃傷了方兆南的右手。
兩人手腕彼此相拿,全身勁力大半難以用出,紅衣少女一招落空,全身向後倒去,方兆南身子橫讓,馬步移動,重心不穩,吃她一帶,一齊摔倒在地上,一陣翻滾,到了懸崖邊緣。
紅衣少女道:「人已暈倒不醒,當然傷勢不輕!」
那老人似是已看透方兆南心中的懷疑,淡淡一笑,道:「少年人不必多慮,老衲在他身未撞地之前,已然看到,只可歎老衲身有劍傷,行動不便,無法趕去相救,致令他摔個粉身碎骨。」
就在聲音剛剛傳入耳際時,那紅衣少女突然覺著一隻手掌,按住了背後「命門穴」上。
紅衣少女大危已解,嬌笑說道:「看來今日之局,咱們要作同命鴛鴦了,你不肯放開我被扣脈穴,但卻也無法掙脫我扣拿你的右腕。」
方兆南伏身撿起那戒刀,縱身一躍直追過去。他知道以那紅衣少女的武功,決不會跌入那百丈絕谷之中,但如在她身陷危境之中,制服她的機會,將大為增強。
但那紅衣少女已生了同歸於盡之心,全力向前面絕壑移動。
大證陡然一個大翻身,避開踢來一腳,人已滾出七八尺之外,右腳順勢一勾,方便鏟已到手中,身軀還未站起,呼的一鏟「風吹落葉」,疾掃過來,鏟光閃閃,把那紅衣少女攻勢擋住。
正當他掌勢猶豫難落之際,忽聽大證禪師悶哼一聲,張口噴出一口鮮血,整個身軀,突然飛起,摔入那萬丈絕壑之中。
原來這招「佛法無邊」,名雖一招,實則蘊含著極多的變化,習練純熟後能夠以變制變,搶敵機先,因掌勢拍出之時,並無一定的變化路數,全要看敵人防守反擊的變化,因時制宜,這正是上乘武學中,以巧制巧法則。那掌勢中含蘊的天、地、人三才變化,包羅了橫斬、直劈、斜擊、截打,諸種竅訣,掌勢一經出手,就佔盡了制敵的先機。
那知人熊覺著方兆南不再後退時,立時全身加力,向前推去,人熊胸腹相觸,壓力逐漸增強。方兆南後背、手肘,都已被那黑熊逼的貼在了石壁之上。
他用盡了心思去想,就是想不出來下面的奇招,反因分心過多,迭遇險招,那紅衣少女的劍鋒,兩次由他前胸掠過,劃破了胸前衣服。
但聞那蒼老低沉的聲音,重又起自身後,道:「老衲生平之中從未暗中算計過人,甚至我很少和人動手,但此刻卻不能饒恕你了。我本該運集內勁震斷你的心脈,使你立時噴血而死,但我佛慈悲,叫老衲難下這等辣手,我把你推下這絕壑,生死由你去吧……」
方兆南無法回頭張望,雙腳向後一蹬,希望再找到一塊山石,但覺雙腳一齊登空,膝蓋以下,已離實地,心知下半身,已伸入絕壑,只要那紅衣少女再略一加力,兩人都將同時跌入深谷,心中暗道:這一場搏鬥,九成已成了同歸於盡的結果。
忽然間,傳過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方施主請再堅持片刻。」
大證禪師略一沉吟,丟了手中的方便鏟,緩步走了過來。他似是已知道自己的命運,舉步落足之間,如負重千斤,莊肅的臉色上,滿佈青筋,目蘊淚光,濡濡欲滴。
那老人兩目圓睜,凝注在方兆南臉上,瞧了一陣,道:「機詐中不失人性本色,毒辣中仍存有仁厚之心,具此性格之人,方足和當今江湖上那些魅魑魍魎們一較雄長。」
這一來,全成了硬打硬接的局面,幽寂的山谷之中,響起了一片叮叮咚咚之聲,繞耳不絕,方兆南一口氣攻了二十餘刀,見她一直靜站不動,不禁動了懷疑,陡然收刀不攻。
紅衣少女自知右腿麻木未復,進退閃躍,甚是不便,當下凝立著不動,揮劍一架,擋開了方兆南的戒刀。
轉臉望去,只見那鬚髮蒼然的老人,正自行功到緊要之處,頭頂之上,熱氣蒸騰,鬚髮微顫,似是並未發覺這似人似猿的怪物。
身後響起了步履之聲,那熟悉的聲音,重又傳了過來,道:「大愚師兄,快放開手,向後退回三步。」聲音已不似剛才平和,顯然有了怒意。
方兆南道:「你不要含血噴人!」
這時,方兆南雙膝以下,完全懸入絕谷,雙手又和那紅衣少女扣拿,無法攀抓山石借力,只要那紅衣少女再稍一加力,方兆南勢非將沉入懸崖之中不可。
紅衣少女咯咯嬌笑,道:「反正她已葬身火窟,你就承認了,也不用著急。」
大方禪師只冷冷的掃視了大愚一眼,緩步走向紅衣少女身前,說道:「我已攔阻了少林寺後援之人,不准他們進入此谷,但姑娘留在此地,也非長久之策,暫請退隱一處隱密所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三日之內,我定將少林寺全部解體。」
大方緩緩轉過頭去,只見大證禪師,雙手撐地,滿臉現出驚喜之色,接道:「我佛相佑,掌門師兄歸來……」突然發覺那紅衣少女,在師兄身側,立時急急說道:「師兄小心,你身後……」
紅衣少女一條右臂,被方兆南掌力震麻,寶劍幾乎脫手,心中甚是驚駭,只覺他劈來一掌,乃生平僅見之學,略一失神,右胯之上,又被踢中一腳,身不由主的凌空而起,向後飛去。
方兆南忙運真氣相抗,人與熊互較力量,初時,還可抗拒,但這等生死相拚,全憑天賦、武功,巧勁卻已失去了作用,時間一久,更覺不敵,只感到壓力漸強,全身都被那黑熊逼的貼到了石壁上面。
正感為難之際,忽見那黑熊,轉過身子,搖搖擺擺的向那禿頂老人奔去。
突聽一聲呼然大震,血肉橫飛,濺了方兆南滿身血跡。
原來他一回頭時,那紅衣少女突然揮劍削來,她生性詭辣、陰險,也不講什麼武林規矩,目睹方兆南武功較昔日動手時,長進甚多,不但已無取勝之望,且有落敗可能,立時心生詭計,騙得方兆南一回頭,突然發難。
方兆南冷然接道:「就是這句話麼?」欺身而進,一刀「顛倒陰陽」猛劈過去。
方兆南封開三劍,橫刀而立,冷冷問道:「什麼事?」
大方道:「咱們過去瞧瞧,我身懷靈丹,或能療治她的傷勢。」
轉眼望去,只見那老人身邊不遠處橫臥著一個禿頂黑髯的人,他身上一件葛衣短袍,已被鮮血濕透,右肋處有一道二寸左右的傷口。方兆南一瞥之間,已看出那是足以制命的一擊。
兩人同時覺著半身一陣酸麻,勁力忽然消失,扣制對方手腕脈穴的五指,難再用力。
兩人動手之初,方兆南就被迫的只有招架之功,但驚而無險,不論那紅衣少女施出何等毒辣的劍招絕學,方兆南每每被逼到危急之時,立刻施出一式奇學,把那紅衣少女迫退。
方兆南聽的微微一怔,手中戒刀略緩,分厘之差,那紅衣少女緩開手腳,一劍封開了方兆南的戒刀,反手急攻兩劍,把方兆南逼退一步,身落實地,笑道:「你的武功長進了不少啊!」
方兆南已知她詭計多端,早已暗中戒備,順勢一推,橫向一側閃去。
這次那黑熊已有了防備,巨掌一揮,把一塊山石擋住,另一個山石,卻擊中了那黑熊大腹。
她站在懸崖邊緣,只要那身後之掌微一加力,立時可以把她推入絕壑之中,此刻唯一的生機,是保持鎮靜,使對方延緩下手的機會,再設法從死中求生。
他此時功力,已甚深厚,雙手又拿的那黑熊關節要害,黑熊的雙手利爪,頓時失了作用,但他一身勁力並未消失,大吼一聲,把方兆南推的向後退了三步。
大方厲聲喝道:「不聽掌門令諭,該當何罪,快放下手中兵刃過來。」
方兆南冷笑道:「你為什麼站著不動?哼!我不信你只是想以硬拚硬打的,想和我分出勝敗……」
他和藍衣少女相搏,受傷甚重,尚未調息復元,為救大證,不顧自身安危,全力發出一掌,雖然救了大證,重創了那藍衣少女,但自身那點提聚療傷的一口真元之氣,登時散去,劍傷處血管又復迸裂,出血甚多,全憑數十年修為的功力,支持著身體,沒有暈迷過去,如他能立時靜心療息,排除胸中雜念,未始不可使真氣復聚,但他因心懸大證和方兆南的安危,不能安心療養,眼看方兆南又陷於危境,竟又不計重傷,趕來相援。
兩人同時運加內力,同時感到右腕一麻,行血被逼的返向內腑攻去。這是個僵持的死結,方兆南一時的大意,由大勝之局,變成了兩敗俱傷的局面。
方兆南凝目看去,只見那人整個的身軀,都摔的血肉模糊,但從衣著和形態上望去,仍可辨出是大證禪師。不過這白鬚老人,久坐禪關,數十年不和弟子相晤,只昨夜匆匆一見,能在一眼辨出是大證禪師,實使人感到意外。
她目睹大師姐重傷之情,已不敢再存輕視少林武功之心,手中沒有兵刃,不敢輕進。
那紅衣少女身子還未落實地,方兆南已自迫到,一招「平沙落雁」橫削過去,刀光閃閃,帶起一縷金風。
方兆南心中一動,接道:「兩位老前輩,可是少林寺中的長老麼?」
紅衣少女疾飛一腳,猛向肘間「曲池穴」上踢去。
方兆南見黑熊皮肉堅厚,山石擊中,竟未能傷牠分毫,不由怔了一怔,縱身直掠過去,一招「飛鈸撞鐘」,當胸擊去。
方兆南仰頭望去,估計天色,不過卯末光景,六個時辰後,天已近夜,何不借這一段時光,自己也打坐調息一下。心念一轉,盤膝而坐,排除胸中雜念,運氣行功,片刻之間,真氣散行四肢,緩行於百脈之中。
聲音入耳,方兆南立時辨出是大愚禪師的聲音。這紅衣少女突然發難,想必是看到了大愚禪師醒來,怕他趕來馳援,才想出同歸於盡的辦法,從萬死中謀求一線生機。
忽然間,傳過來一聲高昂的佛號,道:「那可是大愚師兄麼?快些停手。」
大方禪師微微一笑,道:「殺的好,不知怎的,我竟動了故舊之情。」蹲下身去,扶起那藍衣少女,急急從懷中摸出兩粒丹藥,打開她緊閉的牙關,投入她口中,和圖書接道:「二姑娘請推活她全身脈穴,半個時辰之內,她就可清醒過來,委曲兩位就在這山谷之內,找處隱密地方,養息一天,待天夜時分,老衲當親自接兩位離此絕地,免使他們對我生疑,我要先走一步了。」
這念頭在他腦際一閃而過,迅快撿起戒刀,急追而上。
目光轉動,忽然發覺那紅衣少女右腕上,有一塊扣子大小的紫記,不覺啊了一聲。
忽見那紅衣少女臉色一變,猛然一帶方兆南的身子,左腿一抬,用膝蓋直向方兆南小腹之上撞去。
紅衣少女笑道:「火岩溶液,可化鋼鐵,她縱是金打銀鑄,也早已被化得屍骨無存了。」
這一招曠絕千古的奇奧之學,變化神奇莫測,那紅衣少女眼看掌勢擊來,但卻無法讓避,一劍封空,右肩完全暴露在方兆南掌勢籠罩之下,匆忙中急急一側嬌軀,橫裏退開一尺。
論功力、純熟,紅衣少女勝了一籌,但在招術之上,方兆南似是略佔優勢,尤以那招「巧奪造化」,只一出手,立時把強敵迫退,可惜他只熟記那招曠世絕學的起手兩個變化。
大方禪師滿臉莊肅之色,道:「你可認識我是誰麼?」
但覺那跌落之勢,愈來愈快,兩耳間風聲呼呼,身子距石壁也愈來愈遠,他僅有一線的生機,也為之斷絕,只好一閉雙目,束手待斃。
大證呆了一呆,靜站不動。
他只管默想此事,忘記了運加功力,迫使對方行血返攻內腑,消失抗拒之能。
紅衣少女接道:「你手腕上傷勢不輕,流血已經不少,咱們再打上十個回合,你就難再支撐下去。」
大證禪師一鏟掄出,人已借勢而起,目光投注在大方禪師身上,滿臉迷惘之色。
紅衣少女橫移嬌軀,寶劍洒出一片銀芒,金鐵交擊聲中,封開了方兆南戒刀,道:「可是我那絳雪師妹,傳授於你的麼?」
那紅衣少女在大愚禪師掌勢離開之時,突然一個轉身,回過頭來,目光一掃大方禪師,緩緩向前走了兩步,靜站不動。
方兆南突然一陣感傷,泛上心頭,梅絳雪那冷艷的倩影,頓時展現腦際,黯然一歎道:「她果真死了麼?」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方兆南突然為一種沉重的呼吸之聲驚醒,輕啟雙目望去,只見一個滿身黑毛,似猿似人之物,露著一口森森白牙,站在那禿頂老人的身旁,雙目望著那老人的傷口,緩緩伏下身去,似是要從那老人傷口之中,吸取他身上之血,不禁大吃一駭,探手摸了一塊山石,握在手中。
目光轉處,忽然發現那泉水中一片片殷紅之色,這時忽然想到不遠處,還放著大證和尚的屍體。
但見牠笨重的身軀,搖了一搖,大吼一聲,伸出兩隻巨掌,抓了過來。牠皮厚肉粗,中了一拳二石,竟然毫不礙事。
紅衣少女劍化「橫渡鵲橋」,封住刀勢,說道:「你這刀法,從那裏學來的?」
就在他心念轉動當兒,那黑熊已奔近那禿頂老人身前。時機已到危急一髮之間,方兆南已無法再想下去,大喝一聲,躍起直撲過去,一招「五丁劈山」用盡了生平之力,一掌擊在那黑熊後背之上。
她呆呆的站著,一動不動,連頭也不回一下。
在她身後丈餘左右之處,就是那百丈絕壑,這一凌空倒飛,直向那絕谷之中摔去。
大方禪師眉宇間忽現殺機,緩緩舉起了右手。
忽見那倒臥在地上的大證禪師,挺身而起,說道:「大方師兄,你幾時回來……」
方兆南已瞭解兩人這樣打下去,決難打出一個勝敗出來,因為兩人武功同一路數,只要一用出來,對方立時瞭然到下面變化。
方兆南那還容她逃出手下,左掌一推,擊在那紅衣少女右肩之上,當堂把她震退兩步,飛起一腳,緊接踢出。
方兆南脈穴雖然脫開,但人卻沉沒於絕壑之中。
方兆南一掌擊中黑熊後背,手腕被震的一麻,眼看轉身抓來,立時疾快的向前欺進一步,欺入黑熊懷中,用頭頂住那黑熊下顎,雙手拿住牠雙肘關節,十指齊齊加力。
那紅衣少女環視了四外一眼,說道:「這片絕地之內,除了入口之外,別無可通之路,我師姐又身受重傷,你要我們到那裏去走?」
方兆南已知這招掌法妙用無窮,心中毫無所懼,默誦心法,直劈的掌勢,突然變成橫拍。
目光觸處,只見大證頂門間的汗水,滾滾而下,顯然他並沒有完全閉上眼睛,大方的一舉一動,他仍然可以見到。
方兆南仰臉望天,想著數月來經歷之事,只覺如歷了千難萬劫,似夢似幻。周蕙瑛斷魂抱犢崗,陳玄霜生死不明,凶訊再傳,梅絳雪又葬身在火窟之中,情恨幽幽,回憶斷腸,不禁流下來兩行淚水……
但聞一陣隆隆大震,方兆南藉以支持身體的山石,滾入了懸崖之中,兩人的身軀又向前移動了數尺。
方兆南冷冷說道:「什麼同命鴛鴦不鴛鴦的,哼!一點不知羞恥。」
只聽那黑熊重重的急喘之聲,不絕於耳。方兆南被推的直向後退,心中暗暗忖道:我得把牠引得離那人再遠些,再設法擺脫這驚險的局勢。忽然覺著心神一震,雙手幾乎鬆開,趕忙定定心神,暗加雙手勁力。
這時,雙方都用出全力,緊握對方脈穴,成了個相持不下之局。
那紅衣少女右胯受傷甚重,一條腿整個的麻木起來,但她功力深厚,身軀被方兆南踢飛之時,已運氣逼入右臂,活了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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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忖了一陣,突然嬌聲笑道:「你可是叫方兆南麼?」突然向前一推,方兆南的身子,又向那絕壑中移動了半尺。
耳際間,響起了那紅衣少女嬌笑之聲,道:「我看你舉掌不落,猶豫難決,乾脆替你殺了算啦!」
這聲音異常熟悉,但卻使大愚禪師為之震駭。
紅衣少女格格一笑道:「一男一女,彼此牽腕而死,別人眼中看來,只當我們相攜殉情,豈不是一對同命鴛鴦?」
低頭看去,只見她星目緊閉,臉色蒼白,回目對那紅衣少女說道:「大小姐受傷很重,不過不要緊,她是被我們少林寺門中大力金剛掌,震傷了內腑,只要服下兩粒丹藥,傷勢就可以穩住,再養息數日,就可以復元了。」
那紅衣少女忽然一躍而起,探頭向下看時,方兆南已沉下了數十丈去,不禁微微一笑,高聲說道:「三妹夫,恕我不送葬啦……」
那紅衣少女雖覺他這一掌攻勢玄奇,不易防禦,但卻沒有料到會被他擊落兵刃,拿住脈穴,也不禁為之一怔,心中暗暗歎道:完了。那知方兆南拿著自己脈穴之後,竟然呆呆的站著不動,不知道想的什麼心事,不覺心中一動,暗運功力,左手閃電而出,橫裏一抄,抓住方兆南的右腕。
他輕輕歎息一聲,暗道:同時由懸崖上摔了下來,但卻有幸與不幸,我仍然好好的活著,但那可憐的和尚,卻摔的屍骨碎裂,生死之間,就這樣毫厘之差,我應該去把他的屍體埋起來。心念一轉,緩步走到那血肉模糊的屍體旁邊。
那白髮白鬚老人忽然微微一笑,道:「怎麼,你已經記不起我們了……」
那紅衣少女見他舉手發掌的姿態,和剛才一般,心中大驚,明知他這一掌攻來,自己無法防守,但也不能束手待斃,寶劍倏然劃出一圈銀虹。
且說方兆南跌入絕壑之後,神志並未暈迷,一面提聚真氣,一面揮手四面亂抓,但那山壁光滑陡峭,寸草未生,抓了甚久,竟然沒抓到可以借力的東西。心中暗自道:完了,這絕壑深不見底,再好的輕身功夫,也無法保得性命。
方兆南由直劈忽然變成橫斬手法,只是由那紅衣少女防護劍勢,帶動的變化,毫不思索的應時而變,但卻大出了那紅衣少女的意料之外,只覺手腕一麻,寶劍脫手落地,方兆南隨手一抄,五指已扣在她右腕脈門之上。
他身上寸鐵未帶,只好用雙手撿移山石,足足耗去半個時辰工夫,才挖了一個勉強可容一人的石坑,埋好了大證的屍體,又想到那身受重傷,奄奄待斃禿頂黑髯老人,不知他是否已經斷氣,轉身向那老人走去,只見他身上的傷口,仍然斷斷續續的向外流著鮮血,胸腹也仍然微微顫動,氣息仍存,並未死去。
方兆南伏下身去,從懷中摸出一方絹帕,在泉水中洗了洗,準備擦去那老人身上的血跡。
這是一條人跡罕到的絕壑,因久年不見陽光,滿生綠苔,不知從何處,流來一道泉水,散亂的由山石旁邊流過,淙淙水聲,更增加了這深谷肅然的氣氛。
正感歎間,突見那紅衣少女向下疾沉的嬌軀,忽然一挺,右手寶劍一探,平放在絕壑邊緣的石地上,借勢一彈,身軀重又飛起了六七尺高,身化飛鳥投林,平向岸上飛來。方兆南大喝一聲,急縱而起,天馬行空般,橫躍過來。
那紅衣少女聽他忽然問起自己姓氏,先是一怔,繼而笑道:「你身後兩尺之處,就是絕壑,那老和尚縱然及時趕來,只怕也無法救你。」
激鬥之中,那紅衣少女突然喝了一聲:「住手!」寶劍揮掃,疾攻兩招,向後躍退三尺。
他腦際迅快的一轉,暗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熊了,看這等威猛的樣子,定然力大無窮,我手無兵刃和牠相搏,實無把握勝牠。
忖思之間,那黑熊已搖搖擺擺的衝了過來。方兆南飛起一腳「魁星踢斗」正中那黑熊大腹之上,有如踢在皮鼓之上一般,咚的一聲,被彈了回來。
方兆南看牠竟向那禿頂老人撲去,心頭大為震駭,暗道:牠那雙掌神力,碎石裂碑,那老人重傷之後,如何還能受牠一擊,勢必被生生撕裂不可,我如冒險搶救,勢必要和那黑熊近身相搏,能否救得那老人,還很難說,但自身先陷危境。
這一瞬間,他腦際中同時湧現出三個美麗的倩影,天真嬌稚的周蕙瑛,熱情如火的陳玄霜,冷若冰霜的梅絳雪……
方兆南吃了一驚,暗道:此物已中了我不少拳腳,竟然若無其事,而且力量如此強大,皮肉又如此堅硬,只要被牠擊中一下,也是當受不起,怎生想個法兒,早些把牠制服才好?
忖思之間,那怪物的血盆大口,已將和那禿頂老人的傷口相接。在這緊迫的形勢,使方兆南無暇再多考慮,右腕一揚,手中的山石陡然飛出。
忽然覺著下沉之勢一緩,似是有一股極強的暗勁,把自己迅快跌落的身軀一擋,來不及探首下視,身子已著實地。不是堅如鋼鐵的嶙峋怪石,竟像是跌落異常柔軟的榻上。
紅衣少女忽然猛一抬頭,兩片櫻唇,疾向方兆南臉上撞去。
只聽那老人沉重的聲音,響繞耳際,道:「孩子不要動他,他死不了,不過劍傷深及內腑,他強運功力,走了一段不近的路程,一時間也難以醒來。」
刀劍相觸,響起了一片金鐵相擊之聲。
方兆南突然長拜那老人和圖書身前道:「晚輩如非老前輩相救,也早已屍骨無存了。」
大愚目睹掌門師弟未死,也不知是驚是喜,呆呆站了半晌,才合掌說道:「師弟逃回寺來,主持大局有人,小兄已受重傷……」忽然一跤跌倒在地上。
那紅衣少女瞪得又圓又大的星目,突然眨動幾下,凝神而思,似是這名字對她十分陌生,但又似隱隱相識。
耳際間響起了那紅衣少女嬌脆的聲音,道:「你當真要我命麼?」
方兆南眼看她落足實地,心知制服她的機會已失,勢必還得一場惡戰,當下冷冷說道:「今天你們再想生脫此地,哼!只怕機會甚渺。」
忽聽一個蒼老而又微帶忿怒的聲音,道:「冥嶽中人,當真是個個不帶一點人氣,老衲也不能和你們講什麼江湖規矩了。」
這一掌有如鐵鎚擊岩而下,那黑熊高大的身軀,被震的向前一傾,大吼一聲,回過身來,巨大雙臂一張,猛向方兆南抱來,盆口大張,白牙森森。
大方禪師忽生不忍之心,那高舉的右掌,遲遲不忍下落。
方兆南暗暗想道:這話倒是不錯,眼下誰也不敢稍存大意,只要稍一失神,立時將滿盤皆輸,這局面僵持下去,大有兩敗俱傷的可能。
紅衣少女星目流轉,掃了側臥在地上的師姐一眼,道:「你刀法和劍法,一般一樣……」
方兆南怒道:「摔下懸崖,未必就一定會死,何況粉身碎骨,也不是我一個……」
大證道:「小弟識得師兄乃掌門之人。」
他五指鬆開,已知難逃摔入絕壑的厄運,心想由她劈入絕壑,倒不如自己跳下的好,當下一沉真氣,猛向絕谷之中墜去。
紅衣少女飛起一腳,踢了大愚禪師暈穴,當先走了過去。
原來他被黑熊推的撞在山壁之上,震的內腑一陣浮動。
方兆南不自覺微一側頭,那紅衣少女卻借勢用力一推。
這麼一來,那黑熊果然被他逗的暈頭轉向,空自怒吼。方兆南卻是神態輕鬆,把各種拳掌身法,齊齊施展出來,把那黑熊當成了練習拳掌的對象。
方兆南略一定神,縱身而下,離開了那老人的雙掌。
兩人重新動手,彼此心中都已有數,誰也不敢稍存輕敵之念,方兆南揮刀搶攻,那紅衣少女卻改採守勢,靜站不動,揮劍接架。她怕自己一動,被方兆南看出她右腿傷的甚重,攻勢更加猛烈。
方兆南心中很明白,只要自己能多記熟兩個變化,立時可以把那紅衣少女傷在刀下,或迫使她棄去手中寶劍,束手就縛。
大方禪師輕輕一皺眉頭,道:「她的傷勢重麼?」
他定定神後,暗暗歎息一聲:完了,如若牠把我逼在石壁上,就這樣相持下去,我決難撐得過牠,後無退路,勢非傷在牠手中不可,目下唯一的生機,就是設法引誘牠轉方向,讓自己離開石壁。
紅衣少女毫無愧色的笑道:「動手相搏,武功、智計並較,給你點教訓,你也好長點見識。」
方兆南道:「你可是姓雲麼?」
方兆南放聲大笑道:「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左手忽然平胸舉起,接道:「你再接我一掌試試。」突然欺身而上,揮手拍出。
黑熊身體笨重,閃避甚慢,方兆南拳勢擊個正著。
那鬚髮蒼蒼的老人,淡然一笑道:「小施主……」
因他回頭一瞥,看清了來人,正是失落冥嶽,生死不明的大方師弟。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黑熊似被方兆南逗的瘋狂起來,怒吼一聲,揮臂橫掃而出。但聽一陣山石碎裂之聲,石硝橫飛,幾根突立的嶙峋怪石,竟然被牠生生擊斷。
方兆南暗道:這話倒是不錯,一流高手相搏,常有兩敗俱傷之局。不自覺的回頭望去。
大方禪師的及時出現,使他心神為之一寬,賴以支持他重傷之軀的精神力量,突然消散,當堂暈倒地上。
方兆南左腳登住懸崖旁邊一塊山石,穩住身子,回目一瞧,但見那絕壑深不見底,摔下去,實非粉身碎骨不可。
這一下倒是大出了方兆南意料之外。但覺手腕一陣劇疼,鮮血急湧而出。
這是個異常險惡的局面,只要方兆南扣拿那黑熊肘間關節的五指一鬆,立時將傷在那黑熊巨掌利爪之下,或是頂在那黑熊下顎頭頂一錯,也將傷在那黑熊巨口利牙之下。
就這一剎那,她的身子已直向那絕壑之中摔去,方兆南也迫到了絕壑邊緣,眼看她跌入深谷之中,倒是甚感意外。
大愚禪師掙扎著回頭望了一眼,立時鬆開了抵在那紅衣少女「命門」要穴的右手,迅快的向後退了三步。
這一劍本可把方兆南置於死地,那知她右腿麻木未復,行動不便,有欠靈活,剛一發動,方兆南已有驚覺,縮頸倒躍而退,驚險萬分的避開了一劍。
方兆南自得那老人傳授武功之後,技藝大進,已非昔年可比,他把手中戒刀當作寶劍施用,全走的劍招路子,雖然不很習慣,但仍能抗拒住那紅衣少女凌厲的攻勢。
久戰之後,心中逐漸領悟那陳姓老人所授武功之妙,同時也覺的那紅衣少女的武功,確和陳姓老人,同出一門,有時兩人用出同樣的武功相搏,彼此都愕然相顧。
方兆南本能的一鬆五指,那紅衣少女順勢掙脫了方兆南緊扣的脈穴,揮手一掌推了出去。
方兆南冷冷說道:「不必說了,在下對姑娘戒心甚深,任你……」
方兆南回頭望去,那老人雙目依然緊閉,在這等淒慘的情景之下,他仍能閉目調息,毫無慌亂之象,非有極深的定hetubook.com.com力,決難辦到。
那黑熊雖然形容可怖,力大無窮,但行動卻極遲緩,吃方兆南飛來一石,擊中鼻梁之上,疼的一聲怒吼,向後退了兩步。
這一劍來的十分意外,方兆南雖想橫刀封架,情勢上已來不及,迫的倒躍而退,讓避三尺。
方兆南聽得似懂非懂,但又不便出言相詢,大拜三拜,站起身子。
那老人沉重慈和的聲音響自耳際,道:「孩子,你遇救了,沒有人能逃過已定天數,大師兄的遺言,果然靈驗了……」接著是一聲深長的歎息。
方兆南一擊得手,左右雙手順勢又抓起兩塊山石,大喝一聲,振腕打出。
他舉手拍拍自己的腦袋,意識到絕處逢生。睜眼望去,只見一個鬚髮蒼然,滿身血漬的老人,高舉著雙手,接住了他的身子。
這不過一剎那間,紅衣少女一掌擊空,忽然覺著自己的身子,也向絕壑之中沉去,趕忙鬆開方兆南的右腕脈穴。
原來此物頭腦愚笨,行動遲緩,但卻天生神力驚人,被方兆南逗了半天,一股怒氣,無法發洩,正自暴怒如狂時,忽然看到那橫臥的老人,立時奔了過去。
大證走到大方身前,合掌當胸,閉上雙目,說道:「掌門師兄有何吩咐?」
忽聞衣袂飄動之聲,慌忙轉過頭來。但見眼前銀芒閃動,寒風襲面,慌忙一縮項頸,向後退去。一陣冷氣,掠頂而過,削去他一片包頭青巾。
方兆南驚魂略定,冷冷喝道:「冥嶽中人,當真是毫無人氣,詭計陰謀,無所不用其極!」
那紅衣少女不知是早已有恃無恐呢,還是當真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掙扎著抬起頭,笑道:「這絕谷之中,怪石嶙峋,摔將下去,就是鐵打銅鑄的人,也難以再活。」忽然一張櫻口,咬在方兆南握住她脈穴的手腕。
那老人目光一掃,黯然歎道:「大證師姪?」
那紅衣少女冷冷接道:「這人神志已復,留下他終是禍害,不如早把他殺死的好。」舉步一跨,人已到了大證禪師的身側,玉腕揮掃,乒乒乓乓先打了大證兩個耳光。
就這一剎工夫,那老人已閉目入定。方兆南心中本有甚多話說,但見那老人雙目緊閉,神色肅然,心中忖道:想他身受重傷,正需要運氣療息,我且不可驚擾了他。緩步走到丈外一處大岩石旁,停了下來。
那紅衣少女冷然一笑,道:「你叫什麼,可是怕死了?」
方兆南身子一側,避開了黑熊搜拏之勢,心中暗暗忖道:此物皮肉如此堅硬,我手中又無兵刃,只怕難以傷牠。
他微微一頓,突然提高了聲音,道:「你可是雲夢蓮麼?」
大方緩緩放下懷抱中的藍衣少女,站了起來,沉聲喝道:「大證,你過來。」
紅衣少女略一沉思,道:「好吧!今夜三更時分,記著來接我們。」
那紅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怎麼不攻了?」
這一擊用了他全身的力氣,山石刮帶起一片嘯風之聲。
那紅衣少女橫向旁側,閃開了兩步,讓開去路。
紅衣少女抬頭望望那藍衣少女橫臥之地,微微一笑,說道:「兩個老和尚,所受之傷,不會比我的大師姐輕,那一個能夠先行醒來,運功斃敵,那一個才能算勝,眼下都還在相持掙扎之中,判論生死,只怕言之過早了。」
大證禪師重傷初醒,驟見師兄,心中驚喜交集,神智尚未全復,這紅衣少女兩個耳光,雖把他打的滿口鮮血直流,但卻使他迷迷糊糊的神志,陡然清醒過來,一躍,探手抓兵刃。
千古艱難唯一死,他雖是修為有素的一代高僧,面臨死亡時,也不禁神情激動,汗出如雨。
大方禪師緊隨身後,將要走到那藍衣少女身側之時,突然搶先一步,蹲下身子,抱起那藍衣少女的身子。
方兆南怒道:「這也算得智計,也虧你說得出口。」一招「冰河凍開」,猛劈了過去。
他仰臉長長吸一口氣,鎮定一下驚慌的心神,目光由兩人身上緩緩掃過。那鬚髮蒼然的老人,雖然滿身血漬,但精神似是很好,那禿頂黑髯老人,卻已似奄奄待斃,靜靜的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一下。這兩人的形狀,都極熟悉,但一時卻想不起來,在那裏見過。
他掌勢乘隙攻入那紅衣少女護身劍影之中,擊落她手中兵刃,扣住了她右腕脈門,一氣呵成,輕鬆無比,有如信手拈來,心中並無若何感覺,事實上也來不及用心去想,但當他扣拿住那紅衣少女手腕之後,心中大生驚奇,暗暗忖道:我的武功,當真這樣高了不成?怎麼揮手之間,就把這冥嶽中一流高手生生制服,唉!早知這一招「佛法無邊」有著如此妙用,實在用不著和她力拚了這樣長的時間。
只見那老人口齒啟動,沉重的語聲又傳了過來,道:「老衲也受了極重的劍傷,背受三劍,劍劍深及筋骨,甚須要一陣靜靜的養息,六個時辰之後,老衲方可隨便說話……」餘意未盡,但聲音卻倏然而斷。
方兆南聰明過人,幾掌幾拳打過,已知此物皮厚肉堅,要想傷牠,決非易事,立時改用遊鬥之法,不再全力出手,以保持耐戰之力,故意逗牠轉來轉去,看準機會,就給他一拳,或是撿塊山石投去。
但聞咚的一聲,如擊敗革之上,那塊擊在黑熊腹上的山石,竟被彈了回來。
正自忖思之間,突見眼前劍光閃動,那紅衣少女突然一劍刺到。
只聽那紅衣少女嬌笑之聲,迴蕩在耳際,道:「你可要聽聽我那三師妹死去的經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