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纂走進主營,對鄧艾報道:「稟都督,探子來報,姜維已領五千輕騎從劍閣出發,將來成都赴援。據報姜維軍行進極快,日行百里,預料明日黃昏便可到達。」
鄧艾笑了笑,又道:「我軍現在兵臨成都,貴國之師卻是龜縮於城内,不能戰,亦不敢戰,我瞧這些珍珠,該有比『敬意』更好的目的吧?」
黃皓道:「鄧將軍,這三十六顆『蜃涎』,乃南蠻緬族獻予我國之貢品,三十六顆珍珠盡是相同大小,色澤質感俱屬一流,皇上甚珍愛之,將之列為國寶。獻與將軍,以示我國之敬意。」鄧艾笑道:「敬意?何敬之有?」
黃皓「哼」了一聲,道:「別跟我提那姓姜的匹夫,走快些!」
黃皓嚇得「噗通」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哭道:「將軍饒……饒命,將饒命命,我:我在成……成都裡還……還有百萬兩的黃……黃金,求將軍饒我一命,將軍要多……要多少,我都可以給……要我做什……什麼事,奴……奴才都可以做……將軍饒命……」
「哈哈哈,」鄧艾大笑道:「黃中常,我現在方知閣下如何能一手操弄蜀漢大政,似您這等口才,連本帥都要被捧得飄飄然,那阿斗又怎逃得過你的掌心?」
「將……將……軍……」黃皓臉色蒼白,說話結巴,與剛剛那滔滔之辯,判若兩人,只聽他道:「兩國……兩國相……相爭,不……不斬來……不斬來使,我只……只不過是個……是個奴才……將軍饒……饒命啊!」
鄧艾道:「不可,此必是姜維之計,其故意急行軍而來,就是要使我等用以逸待勞之戰法,然後知會成都內守軍,待我軍對外設防,成都內軍隊再襲擊我後方,則我軍便成腹背受敵之劣勢。」
黃皓道:「鄧將軍滲過我劍閣一線,連下江油、涪城二城,又在綿竹大破我軍,兵臨成都。宛如天降神兵,我朝野聞將軍之名,都是又畏又敬,是以我主命我贈將軍國寶,以表敬意。」
黃皓拜道:「將軍用兵如神,智計蓋天,我主拜將軍為我軍師將軍,這三十六顆『蜃』便是我主拜將之禮!」
黃皓柔柔一笑,道:「將軍確實是聰明人,且看過這只印璽,便知在下來意了。」
成都乃蜀中和-圖-書首府,漢末以來,先有劉焉劉璋父子在此經營,後有劉備劉禪二世立以為都;成都經歷代經營,規模愈宏,自北而南共分為三城,最北一帶稱陽城,乃秦漢舊都,亦是人口稠密所在;居中者為錦官城,有錦江流貫其中,為漢末所建,桓帝時在此設官治蜀錦,因此得名;最南者為皇城,西倚武擔山,乃劉備稱帝後所新建。成都西倚岷山諸嶺,南銜岷江匯流,外控沃野千里,正是天府中的天府,霸業上的霸業。
鄧艾冷然道:「這麼說,黃中常今日是來說降,而不是獻降了?」
黃皓見當先的一名衛士乃是個白淨的青年,不禁問道:「這位兄弟可是新進宮的衛士?怎麼有些面生……我沒見過你嗎?」
黃皓拍拍手,一名白衣衛士捧上兩只漆匣,放在黃皓面前,黃皓將匣子打開,其中一只內盛了數十顆珍珠,每顆均是姆指大小,晶瑩剔透;另一只匣子內卻承了只玉製的印璽。
黃皓道:「鄧將軍過獎了,皓在蜀中,久聞鄧將軍大名,知道將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出為六軍上將,入為三公崇臣。似將軍這等博學多聞,文武全能的人物,我以為,除我國諸葛故丞相外,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了。」
鄧艾捻著鬚,半晌方才道:「黃中常,原本我只道你是個巧言令色的尋常宦官,想不到你這一席話,竟是道理井然,鏗鏘有力,便是蘇秦再世,只怕也不及你啊!」
黃皓打定主意,高聲喝道:「起程。」衛士們紛紛扛起木箱,隨著黃皓出了魏營。
鄧艾擺了擺手,道:「也罷,便當我誤會閣下了。咱們客套話就免說,我軍離成都不到五里,閣下此刻前來,敢問有何用意?」
鄧艾微微一笑,道:「第二件事嘛,比較棘手……」說著輕輕摸了摸下顎,道:「我要你安排我進成都去見劉禪,今夜之前便要辦妥!」
黃皓見狀,信心大增,續道:「即便將軍能將姜維援軍擊退,甚至進而襲擊劍閣一線後方,也只便宜到了鍾會,鍾會率軍十萬,將軍卻不到萬人,最後即便是滅蜀,功勞必定被鍾會搶盡,無將軍之功也。將軍惟今之計,便是投降我國,如此可以合二軍之力共克鍾會,並利用將軍hetubook.com.com在隴右一代之威名,一舉襲取雍、涼各州,斷魏之一臂,到時皓再請我主封將軍為涼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較之在魏國當個司馬家下的鷹犬,豈不更有地位?」說罷又是深深一揖。
鄧艾笑道:「好個奴才,不過……」說著自腰間抽出長劍,慢慢走向黃皓,「……說客光憑口才是不夠的,還得要……不怕死。」
師纂急道:「將軍,這種事派使者回禮便是,您為三軍上將,不該輕言犯險啊……您若真要去,我代您去便是了。」
黃皓顫抖地站起身,只見其長袍下襬一片水漬,竟然是尿失禁了。
鄧艾摸摸下顎,問道:「姜維只帶五千人?」
鄧艾坐回帳上主位,伸手道:「黃中常且勿多禮,這兒是軍營,我等多是粗魯武夫,黃中常這等多禮,倒讓我等自慚形穢了。」
黃皓又道:「皓雖沒讀過多少書,但亦知行軍之道。陰平小道險狹難行,將軍既能率軍偷渡,料來士兵必不會太多,成都內雖有探報說貴軍有三萬、五萬,但依在下臆測,攻成都之兵,頂多只有七千人。」
黃皓道:「將軍過獎了!」
黃皓平靜了些,道:「憑將軍吩咐。」
鄧艾一聽,不覺與鄧忠、師纂各對看一眼,問道:「蜀漢遣使者來?只有他一個人?」
鄧艾道:「閣下又說,可以答應任何條件?」
黃皓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皓不敢妄度我主之意。」
鄧艾道:「很好,那一切便勞煩黃中常安排,不過……」鄧艾嘴角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在我見到劉禪之前,閣下最好是別耍什麼花樣,以在下的微末本領,要拖黃中常一同陪葬,倒也不是難。」
黃皓顫聲道:「是。」
黃皓微微一笑,道:「將軍以鬼神之說亂我軍心,確是高明兵法!但這等流言只瞞得過愚夫愚婦,卻瞞不過有識之士,皓竊以為,將軍是從陰平小道偷渡入蜀的吧?」
黃皓聽得鄧艾只是要錢,心中大為安定,忙道:「一定,一定,奴才一定親自送來大營給將軍。」
那士兵道:「稟都督,那黃皓領了二百名白衣衛士前來,還扛了數十個檜木大箱,另外還有幾個漆匣子,屬下檢查過,裡頭盡是金銀珠寶,尚有印信和圖書、錦袍等。」
鄧艾尚未開口,卻見鄧忠進帳,拱手報道:「爹爹,我適才帶兵走了一圈,成都各城樓上仍多有士兵,整座城至少尚有三千人的軍力……爹爹,三千人說多不多,但要越過那城牆,仍是不易。」
魏軍大營內一片靜謐,只有黃皓高亮的嗓音再空氣中盤旋。鄧艾面色鐵青,雙唇緊抿,始終不發一語。
鄧艾將雙手負在身後,嘆道:「前有巨城,後有追兵,這情形……倒還頗為棘手啊!」
鄧艾道:「嘿,兵行險著,主帥不犯險,怎麼教士兵賣命?師纂勿驚,劉禪既派說客勸我,我便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憑我這張嘴,便要劉禪開城投降!」說著又轉頭對黃皓道:「怎麼,黃中常,要偷渡一個人進城,應該易辦吧?」
鄧艾率軍自北而來,在離成都五里外的黃丘下寨。
「我沒有要率軍進城」鄧艾搖頭道:「我只要一個人進去,我要孤身入成都找劉禪好好談談。」
鄧艾冷笑道:「好一個閹人,卻在本將軍前瞎猜起來了!好,還有什麼,你還要說什麼,儘管說吧!」
「你要怨就怨你的皇上,派人來說降我鄧士載,分明是瞧不起我,我今天便一劍斬下你的腦袋,以示我滅蜀決心!」鄧艾說著,長劍便作勢要揮下。
此言一出,師纂和黃皓都是一驚,黃皓面露難色,道:「將軍,這城防不是我這奴才管得著的,要我開城門讓您率軍進去,實在是……這……」
「據報是五千沒錯。」
正在此時,一名士兵奔進帳內,報道:「稟都督,蜀漢遣使者黃皓前來,現正在前營等候。」
黃皓見著兵刃,不禁神色大變,顫聲道:「將……將軍,你……你要做……做……做甚麼?」
鄧忠、師纂二人瞧著鄧艾,只見他仰起頭,雙目緊閉,眉頭深鎖。二人知道他正在沉思,每回鄧艾沉思完,便又會有驚天動地的計謀出現。
黃皓上了馬,心想:「我道鄧艾是何等人物,想不到也不過是一介莽夫,這般孤身犯險,只要一進成都,我一聲令下,還不手到擒來,到時這功勞……」但又想到鄧艾那兇狠的眼神與白閃閃的長劍,不禁打了個哆嗦,心想:「罷了,我便領他去見皇上,反正他不過一個人,皇上要殺他hetubook.com•com易如反掌,我只要說我是被威脅的便是。」
黃皓對鄧艾這提議亦是滿頭霧水,主帥孤身入成都,豈不與送死無異?但眼下命懸敵手,黃皓只求脫身,即點頭道:「這倒不難,將軍只要換上白衣,混在我帶來那群衛士中,即可進城入宮,今夜便可見著皇上。」
鄧艾笑道:「姜伯約人是老了,性子倒還是好強,他預料我兵也只有五千,因此帶相同的兵力要與我一決勝負,不愧是我的好對手啊!」
黃皓啞然失笑道:「鄧將軍未免說笑,我主還好好地在宮內等待將軍大臨,何獻降之有?」鄧艾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我軍獲神人相助,飛越劍閣直入蜀中,此乃天意也!蜀漢氣數已盡,不久將亡,劉禪該順天行事,即早出降,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想不到那昏君竟是派你來說降,逆天行事,何其愚蠢!」
鄧艾道:「很好,要我不殺你,只要答應我兩件事……第一、你那百萬兩黃金,我全要了,到時你便給我派人送來,不得有一兩減少。」
那衛士道:「稟大人,下官本是姜大將軍麾下,年前在戰場上受了傷,這才調回宮內,未拜見大人,還請恕罪!」
鄧艾向一旁的師纂使了個眼色,師纂會意,將那只木盒捧至鄧艾面前,鄧艾取出印璽瞧了瞧,愣了半晌,惑道:「漢軍師將軍?」
師纂道:「都督,姜維既然百里行軍而來,我等不妨在此設防,待姜維軍初到,先攻其陣腳,如此必可破敵。」
黃皓又是一揖,道:「鄧將軍言重了,皓只不過是一介宦者,服侍皇上為宦者本職,又怎稱得上操弄大權呢?」
師纂在旁聽了,心道:「這閹人不但口才便給,還頗有見識,咱們算的他全都算到了,現下這般情勢,要換做我是都督,我會……」想到此處,不禁又瞄了鄧艾一眼。
那士兵得令退下。鄧艾又叫來鄧忠,秘密吩咐了一陣,鄧忠領計而去。
一會兒,士兵領著一名錦衣男子進帳,那人約莫四十來歲,生得纖細瘦長,眉目如畫,一張白淨的臉上沒半根鬍鬚,乃是一名宦官。此人正是當前蜀漢後主身邊第一大紅人,蜀漢中常侍黃皓;蜀漢軍國大政自費禕死後便落入此人手中,黃皓能言善道,www.hetubook•com.com長袖善舞,上得皇帝寵幸,下連結右將軍閻宇,朝野間無不畏其權威,即便是尚書僕射諸葛瞻、大將軍姜維都要讓他三分。
師纂聽黃皓之言不由得微微一驚,斜眼偷瞄鄧艾,卻見他仍是面無表情,不發一語。
黃皓帶著一身冷汗回到前營,只見衛士們三三兩兩地坐臥在地上休息,見黃皓回來亦無甚表示。黃皓命人將馬給牽來,回頭看見一名白衣衛士從營邊走出,斜倚在一只木箱上,濃眉大目,正是喬裝後的鄧艾。鄧艾瞥了黃皓一眼,示意啟程。
黃皓進魏營,高聲道:「大漢中常侍黃皓,拜見魏國鄧征西將軍,恭祝將軍鈞體安康!」說罷深深一揖。黃皓語音高亮,舉止優雅,令這肅殺的軍營中,立時多了幾分陰柔的氣息。
「做什麼?」鄧艾笑道,「我要砍下你這靈活的腦袋,祭我魏軍的大旗。」說著長劍伸出,架在黃皓的頸子上。
鄧艾「呸」地吐了口唾沫,道:「不愧是奴才,」說著還劍入鞘,道:「起來吧,我鄧艾殺了你這不男不女的狗賊,倒還污了我這劍。」
師纂點了點頭,但不一會兒又道:「但,都督,即便我軍不設防,姜維軍一到,我等亦是腹背受敵。成都城大,一日之內不可能攻得下,我軍被夾在蜀軍之間,著實不利。」
鄧艾道:「你說,你有百萬兩黃金?」
「印信、錦袍?」鄧艾喃喃自語,在帳內反覆踏步,忽地靈光一現,抬起頭對那士兵吩咐道:「你去領那黃皓來見我。」
霎時間,整個營內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師纂瞧了瞧那堆珍珠,又瞧了瞧鄧艾,卻見鄧艾面無表情,不知有何打算。
鄧艾道:「劉禪是因為這樣才派你來當說客的?」
黃皓一拱手,清了清嗓子道:「將軍不肯承認,我卻是不必隱瞞。成都內當下守城士兵約當四千人,此外尚有青壯男子三萬,單憑人數便遠逾貴軍,此外成都城防嚴密厚實,外城城牆厚十丈,高百丈,足抵十萬大軍,絕非區區數千人所能攻下。將軍若要強行攻城,也只是徒傷士兵性命而已。」黃皓一頓,又道:「……此外,成都已收到情報,我大將軍姜維已自劍閣率軍來成都赴援,屆時將軍勢必將腹背受敵,即便將軍有通天之能,恐怕也難逃一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