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

——要攻就攻治部少輔的陣地!
八十島披上防箭袋,策馬出發了。
這是後話。
三成策馬回營,
他這麼認定,命令一支部隊迂迴攻擊敵人腹背。
「哎呀,真是汗顏!」
必須救出左近。失去主將的左近部隊一片大亂。若放任不管,勢必全線崩潰。
三成想高呼,他下令又向上述部隊升起了狼煙。
豐久的眼睛不看三成,凝望前方,又張開了嘴唇。
「哎呀,島左近真可怕!」
首先,頭盔有飾物,朱紅色月牙形「天衝」足有三尺高。
島津家擁上幾個武士,揮刀欲砍。八十島驚駭,慌忙掉轉馬頭跑了。
東軍也在揣測,懼怕島津家的武勇,不敢輕易攻擊。在這般亂軍之中,自然,島津部隊繼續保持這個姿態。
眾人同時想起來了,恰好黑田家有一個服侍過石田三成的武士,當年在左近手下。於是遣人將那人叫來,聽他講一講那日左近的戎裝。
「還沒死心斷念。」
「小夥子們啊,別笑我們膽怯。現在一想起那個緊張場面,還毛骨悚然呢。因為太可怕了,豈止是連敵將的鎧甲和顏色都沒看清,連頭都不敢抬呀,這就是證明。」
眾人皆有同感。話題又轉到當時左近的戎裝上。
「得令。」
(必勝。)
三成這樣認定,但將此落實為決定性的信念,他又感到焦躁煩心。想勝利還需要一個條件,即友軍能加入戰局——哪怕只派出十分之三的兵力。
這個戰場總體上不可思議的是,西軍兵力的三分之二紋風不動,三分之一兵力殊死拚殺。與此相對,東軍傾全力驅馳衝殺在各戰場。從實際人數上講,西軍對抗著四倍於己的敵軍,然而,戰況卻越來越有利於西軍。
三成哀鳴似地說道。就連島津部隊也一動不動。島津部隊部署在石田主陣地右翼,位於北國街道沿途。至今卻未放一鎗,偃旗息鼓,旁觀戰況。
一人這樣回憶。
「島津搬不動。」
「說甚麼呢,他們若不動,還談何勝負成敗。主公為了和-圖-書名傳千古,應當加緊努力啊。」
(究竟這場戰爭後果會如何?)
「胳膊不聽使喚,腿還行。即便腿不行了,嘴還能說話。」
「幕後的島津惟新入道大人,也是這般意見嗎?」
狙擊隊長是菅六之助(後稱和泉)。
三成喚其官名。
戰況對三成一方有利。
「那等事,將來再說。現在正是鏖戰的高潮啊!」
左近負傷,動搖了他部隊的軍心。騎馬近衛將他護送到寨柵之內。因此,陣形潰亂了。
「中務大輔大人。」
三成貼近左近耳朵,低聲說道。三成不想讓其他將士知道。
「別管我!衝啊!殺啊!」
「一身漆黑鎧甲,頭盔上沒有裝飾物,後背沒插小旗,鎧甲外披的無袖外罩是土黃色的。」
這時,石田部隊不太寬闊的陣前原野上擠滿了敵軍兵馬。
此時,三成才發覺對方感情的扭曲,為之愕然。
三成冷靜下來後,發現霧散天晴。
(這可不行!)
島津惟新入道和島津豐久的心境,與戰場上任何一個戰將都不一樣。毋庸置疑,島津與己方不出戰的諸將相異,絕無倒戈投敵之意。
又一人提出了異議。還有人說:「哎呀,左近後背插著小旗。」無袖外罩的顏色也因每人的記憶不同,說法不一。
「我們要攻擊敵軍大本營,一舉決定勝利。還望能有貴軍隨之。」
「現在,」
視野可以擴展到山麓了。所有丘陵上旗幟林立;原野上,盔甲與將士後背插的小旗波動,捲起了色彩的漩渦。
……多年後,春季一個恬靜日子裏,在筑前福岡城裏某處所,黑田家年邁的武士們回憶遙遠已逝的關原決戰諸多往事。
就在這時,八十島縱馬而至。
「敵軍若攻到島津部隊陣前,必擊退之。但不為治部少輔而戰。我們已不是西軍的一部份了。」
豐久沒瞧三成,這樣回答道:
「還不下馬嗎?!」
「後陣的事,」
三成來到島津陣前下馬,走到島津豐久近前。由於下痢,三成臉色蒼白。
他們若現在衝下山,己方必勝,這在誰看來都是千和*圖*書真萬確之事。
「但、但是,」
島津豐久這樣判定。西軍只有一部份部隊瘋狂作戰,預備隊大軍團的大旗無意移動。在島津豐久看來,瘋狂作戰的各部隊體力消耗得精疲力竭之際,就是西軍敗北之時。
三成聽了八十島的覆命,又沒看見現場,勃然大怒,幾欲發狂。
老武士們凝視著未經沙場的青年武士說道。
島津豐久對部下這樣說道。島津惟新和島津豐久將對三成的感情很複雜,緣由多得堆積如山。譬如,此前三成撤銷大垣城外戰線時,對鎮守前線的島津部隊棄之不顧。接著,在大垣城召開的最後一次軍事會議上,島津豐久提出的夜襲方案,連議論都沒議論就否決了等等。再進一步說,在西軍裏武略最出類拔萃的島津惟新,並未受到三成適當的優待。
「竟敢揮刀驅逐軍使!」
他們擁擠聒噪著,奔馳麇集此地。
「左近,你還能馳突沙場嗎?」
「說甚麼呢,豈止能動,馬上就可以作戰了。」
「用不著大人這份關心。」
他是自如水當家時就跟從黑田家的譜代家臣,少年便博得武勇大名。黑田家的後藤又兵衛與此人,名傳其他各家。
「後背沒插小旗,但無袖外罩不是土黃色的,是灰色的。」
(一切全靠實力。十九萬餘石的實力,成不了甚麼氣候。)
石田部隊這道前衛的崩潰,倏然令敵軍威勢大振。附近東軍各部隊停止了退卻的步伐,重整陣形,少時,吹螺號,擂戰鼓,攻擊石田部隊。
「確實正當鏖戰的高潮。」
島津豐久只是點頭說道:
左近想這樣喊,卻喊不出聲來了,只見他盔簷下一臉憤怒相,活像張口成「阿」字嘴型的仁王。少刻,左近和槍同時倒下了。
老武士們又說道。
(必勝。——如果現在側擊敵人。)
「然而,敝人覺得今日的戰鬥是各自隨心所欲的戰鬥,僅是為了無愧於自家的武道名聲。故此,雖然好不容易張了一回口,對不起,別人家的事,敝人已無餘力去管。」
三成咬牙切齒地懊惱思索著hetubook.com.com。晚年的秀吉移封無能暴虐的養子小早川秀秋,曾打算將北九州的百萬石封給三成。
這舉止違背軍規。八十島飛快地傳述了旨意,但這種方式,說甚麼都沒用。
左近仰望三成,想笑起來。可能因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微笑反倒顯得形象淒慘了。
石田陣前的原野狹窄,敵軍得不到充分施展。加之石田部隊的火鎗射擊十分激烈,難以接近。
三成的語尾像哀求似地顫抖著。
依然不出兵。
言訖,三成飛身上馬,自任軍使,離開了大營。他策馬奔馳,捂著下腹,腸子擰絞似地劇烈疼痛。
三成坐回折凳上,一放下心來,又覺得己方必勝。
(敵軍勢弱。)
「我家原本就反對在這關原與敵軍正面交鋒。在大垣我們獻策發動夜襲,大人卻拒絕了。大人那當時的傲慢言行與小兒般的幼稚,現在遺留在我的眼裏和耳中。」
三成向名曰八十島助左衛門的小隊長下令。三成適才曾派此人前去督促過。
其中三顆子彈擊中了左近的左臂、腰左側和坐騎。
「還很難說。」
柵內的三成從折凳上起身,臉上的汗全消了。
「南宮山上的毛利、吉川、安國寺、長束、長曾我部,還有松尾山上的小早川,看他們那種態度,到最後也不像能挪動的樣子。」
菅六之助的容貌奇特,臉上長著一個大痣,嘴唇缺了一半,牙齒凸露出來。朝鮮戰爭時期,中了明軍毒箭,傷了臉面,他引以為恥,嘴總是用白布捂著。
島津部隊並不想拒絕參戰,但複雜的理由是,極不願在三成指揮下作戰。
三成回營後,左近坐在草地上,脫|光了上身,讓人往傷口上塗抹「軍中膏」。
一齊開火。
在混戰與潰逃過程中,黑田長政決定以鎗戰來對付左近,便組織一個狙擊部隊,匆忙出發了。
「前來催促出戰!」
「鳴金收兵!」
左近穿上了戎裝,兩個家臣從背後攙扶著,他站了起來。
鎧甲是紫檀色塗漆胸鎧「桶革胴」,細皮繩菱形https://www.hetubook.com.com交叉連接鎧甲片,外面套的是棉布無袖外罩,顏色是葱心綠。
少刻,左近從肩頭到腋窩斜向包紮的白布,鮮血滲了出來,白布染得通紅。如果血流不止,則難保左近的生命延續很久。
加之,山丘上菅六之助的火鎗隊瞄準左近部隊俯射,一刻不停。左近部隊有些將士向山丘上的火鎗隊三次衝鋒,均遭到山麓的加藤嘉明部隊和新參戰的戶川連安部隊阻擊,未能奏效,最後陷入了極度苦戰。
這個故事載於古書《故鄉物語》。此外,此書還收入了一個人的談話。關於這段談話,引用其中文字如下:
「……」
現在,三成焉能不再次懊悔此事。
豐久坐在折凳上回答。
「左近,能動了?」
——治部少輔那廝身分低微,無武道閱歷,緣何趾高氣揚命令我等?
「島津部隊在做甚麼?」
(然而,南宮山和松尾山上的己方部隊還是沒出動。)
這種心理不限於島津惟新和島津豐久,也窩在島津家小隊長以上的人物腹中,使得島津部隊一直採取凍結戰鬥隊形的姿態。
三成一時語塞,再無話可說了。
「山上的事,考慮到此即可。我們若一推進,二推進,三推進,步步勝利前進,山上那幫騎牆派就忍耐不住了,會主動跑下山,來到我們跟前。事到如今,只有盡死力奮戰,調配好作戰的色彩。」
(自己若是百萬石的身分就好了!)
三成卻這樣謝絕:「唯有在距離京城大坂很近的佐和山,更能效力豐臣家。若是拜領難得的廣大領地,人在九州,難遂此願。」
各位可曾忘記?一聽到島左近,現在仍令人膽戰心驚。我們若不開鎗射擊,我等的腦袋就被他拿走了,如同探囊取物。
左近的坐騎前腿折了,俄頃倒地。左近棄馬,拄槍站了起來。
此刻,蒲生鄉舍在寨內。田中吉政部隊想占尾追之利,最先追來,遭到蒲生鄉舍迎擊,頃刻間被擊退了四百多公尺。
結果是,除了後背沒插小旗一事,其他方面,老武士們全都記錯了。
(勝不了。)
——島津部隊做何打算?
「助左m.hetubook.com.com衛門,馬上去一趟島津軍營,催他出戰!」
理所當然,自己可以親率三萬以上的直屬大軍來此戰場。西軍的核心軍隊若有三萬人,諸將都會悚懼三成的武威,我三成制定的戰略戰術,他們一定會搖尾服從。
八十島擔任第二次督促使又縱馬上路了。此人是三成的老臣八十島助左衛門道人之子,平素能說會道,三成與其他家聯絡時,常派為使者。但他做不出有益於戰場的大事。
戰況在發展,不能留在這陣地與薩摩的年輕先鋒大將議論下去了,必須火速返回自己陣地。
心緒黯然。三成不認為這一切都是自己性格造成的。其實,歸根結柢,所謂戰爭是主將性格的作品,然而,三成不這麼認為。
菅六之助轉到了左近的左翼,急速來到其附近的小丘上佈下火鎗陣地,將百餘杆火鎗一字排開,瞄準了左近。
「為何不出兵?現在勝利在望!」
「我不知道。仗打得這麼激烈,已不能顧及後陣的意向如何。大人就認為這是島津家的意向吧。」
三成接著說道。
三成高聲問道,疾步來到左近身旁。他沒料到左近已經能起身坐定了。
豐久在前陣,總帥島津惟新在後陣。故而三成這樣問道。
他在馬上對島津豐久說道。是八十島太焦急慌促?還是主公的傲慢癖習傳染了他?他沒下馬。
左近部隊的士卒爭先恐後撤到寨柵內。
(若有那一百萬石!)
一個人說道。這時他回憶說,「衝啊!殺啊!」當年島左近在馬上搖動麾令旗叱咤自家軍的那種聲音,至今還不絕於耳。這成了一個有名的故事。
在天滿山麓,宇喜多部隊遊刃有餘地耍弄著福島部隊等;石田部隊陣前的敵人,多次被擊退了。
不僅有黑田長政、細川忠興、竹中重門、加藤嘉明、田中吉政、戶川達安等人的部隊,就連位於戰場中央的佐久間安政、織田有樂齋、古田重勝、稻葉貞通、一柳直盛等人的小部隊也有這樣的心情:
自然,話題逐漸向一個主題集中。在石田軍面前,黑田長政部隊好像落網的鳥兒一樣,雙翅撲騰,陷入了幾近滅亡前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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