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的陣地小牧山是座標高僅六十公尺的小山。山勢圓圓的,像擱在地上的饅頭。形狀缺少變化,縱使想把它築成要塞,也無法進行複雜的設計。不管怎樣構築,都無險可守,稱不上要塞,秀吉想家康竟然把陣地選在墳墓上!
傍晚時分開始動手。數萬士卒渾身是泥,掘壕運土,砍伐樹木,晝夜突擊。令人吃驚的是,長達四公里的工事,五天之後,基本竣工了。
「大本營設在犬山甚為不妥。」
然而,現在不是沉溺於往事的時候。
「老夫自己去!」
「挖壕玩泥巴,又是猢猻的老一套!」
而今,應速討逆賊,以快天下人心!
秀吉必須在諸將面前表現出豁達大度,以便振奮眾將的士氣,使大家對未來充滿希望,這番表演另外還有一個效果,秀吉的這番話一定會傳給家康,因為秀吉馬上釋放了以前捉住的德川軍的密探,他們自然會將這些報告給家康,從而使家康相信,羽柴秀吉絕不會殺害自己!
因此,家康眺望著構築工事的敵人,沒有下令襲擊。他摸透了秀吉的脈搏和呼吸。
家康立刻收兵,撤離了戰場。眼下決不能窮追殘敵,擴大戰果,必須返回小牧山前線,況且,家康應得的已經得到了,雖說是局部勝利,但是戰勝秀吉已成事實,這一事實必將迅速傳遍天下的每一個角落,大大提高家康的聲望和外交上的地位。
其實,秀吉的戰術宛如一把雙刃劍,故意把搶修工事的弱點暴露在家康面前,假如對方以為有機可乘,率兵襲擊,秀吉便可傾全力咬住敵人,一口氣吃掉家康。家康沒有上當。不過面對龐大的工事,家康不得不驚歎秀吉非凡的能力。
昔日的信長,帳前諸將都是自己的家將。他可以劈頭蓋臉地申斥家將一通,而秀吉卻不能,因為眾人根本沒把自己當作秀吉的家將。認為眼下的大軍是多將聯合的盟軍,秀吉不過是盟軍首領。特別是信長乳母的孩子池田勝入,在舊織田家是秀吉的先輩,他深怕惹惱勝入。
然而,家康並非討厭秀吉的一切,雖說家康視武田信玄如師長,但他和信玄交戰時,總感到一種地獄般的無可逃避的陰森感,使他想起來就毛骨悚然。信玄一定要殺掉家康,他從不給對方留下退路,具有令人窒息的恐怖感,信長也不例外。但是,秀吉卻不如此。
真是天下奇事!秀吉的嬉戲成了敵我雙方議論的中心話題。但是家康如同木石,這種嘲弄敵人的行為對家康並沒有產生任何效果。
「吃屎去吧!」
秀吉見狀,仰天大笑,再次重複道,「看到了嗎?你們?」
「小牧山在那兒!」
對秀吉來說,不幸的是,家康和三河人壓根兒瞧不起尾張人。認為尾張人是弱兵的代表。此次決戰,儘管秀吉調動了天下大軍,但是德川軍卻認為——不就是尾張人麼!因此,德川軍上下,從大將到小卒士氣反而越發高漲。作為家康的敵人,秀吉怎麼能不感到頭疼?
家康仍然沒有發兵,為了探明情況,他向四外派出了大批細作。八日凌晨,細作陸續返回,詳細報告了敵情。
「不過,勝入此行————」
「此山使我想起了童年。」
兩萬人馬共分四隊,前部地池田勝入,第二隊武藏守森長可,第三隊堀秀政,第四隊秀次,四月六日夜半,隊伍開始行動,人銜枚馬摘鈴,乘夜色成功地躲過了敵人的眼睛,七日到達莊內川河畔。當晚宿營在筱木,柏井兩鄉,為等後隊人馬,勝入在宿營地整整浪費了一晝夜多的時間。兵團過大,人馬行動遲緩。八日晨,勝入仍然按兵不動。晚十時,人馬終於到齊,勝入引兵出發。若是昔日的信長,肯定以閃電般的速度直搗三河,決不等兵力集結,勝入是完美主義者,他一邊不慌不忙地引軍前進,一邊把行動路線傳諭全軍。
「趁兩軍對峙,末將願領一支人馬偷襲家康老巢!」
秀吉揚起手中得馬鞭子,狠狠抽在馬屁股上。戰馬箭一般衝出寨門,瞧那身打扮,一眼就可以認出秀吉。頭戴一頂唐式金盔,堪稱稀世珍寶。一領孔雀尾戰袍金燦燦熠熠生輝。高山右近,細川忠興等四五騎慌忙追出,事出突然,只有貼身大將跟出,同時秀吉有過吩咐,只需四五騎相隨,餘者守在寨中,假如麾下大將亂了方寸,率大軍衝出,也許會導致一場寨外惡戰!
「大人且慢,此事做也無益,對方必定擲回一書,反而惹將和-圖-書軍生氣,豈不適得其反?」
家康立即點兵,令四千五百人為前部,火速趕往小幡城。小幡城是家康的小城,位於羽柴軍宿營的柏井村東側,兩地相距不遠,家康吩咐前部大將,屯兵小幡城,若羽柴軍進攻三河,可領兵襲擊敵人,家康隨後引大隊人馬接應。
尾張和三河毗鄰,只隔一條界河,但尾張屬於近畿上邦,三河則為東海之始。語言不同,民風迥異。
但是秀吉心裡並不像表面上那麼氣憤,一半當真,一半遊戲,左近自然無法知道秀吉內心深處的隱秘,不知道也沒什麼,問題是主人的下一個行動使右近等身邊諸將慌了手腳。
家康按兵不動。處事謹慎是貫穿家康一生的性格,他要等待確切的消息,恰好潛入森長可軍中的伊賀密探服部平六帶來了同樣的消息,和報事的百姓前後只差半個時辰。
秀吉主意一定,立刻召集身邊諸將,開始以激越的語調說明自己的設想,秀吉舉起攥在手裡的幾枝蒲公英,一一指點著眼下的平原,向眾將講解著工事的設計。
秀吉身邊潛伏著危機,四國和紀州不穩;九州方面,剛剛歸降的大友氏抵擋不住薩摩島津氏的攻擊,似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再三請求增援。如果可能秀吉想迅速結束東海戰爭,以便盡快堵住西方的漏洞,
秀吉說。眾將深感意外,不禁愕然。秀吉接著說:
說完撩起戰袍,把屁股一撅。
如果大軍長期被拖在東海,一旦「羽柴軍奈何不了家康,形勢十分不妙」之類的謠言傳到各國。秀吉很可能失去好容易獲得的威望,到處出現叛亂。
「誰讓你多事?」
忠興是一大名。秀吉認為,令有身份的忠興下書,更有效果。忠興領命。欲下了望樓,高山右近捉住忠興的衣袖,說:
然而秀吉卻沒笑。
天正十二年四月九日的太陽照亮長久手山的時候,便是秀次軍覆滅的開始,密集的子彈傾瀉在樹林裡,秀次軍在三河兵的猛烈攻擊下,來不及抵抗,慌忙奪路逃竄,多少也有人持槍還擊,但很快被壓下去。秀次軍迅速崩潰,八千人宛如被大風捲起的稻草灰,逃向山野,主將秀次失去戰馬,身邊無一人相隨,徒步逃出重圍,絆倒了爬起來再逃。
翌日,秀吉一如既往,彷彿忘記了這件事。但是心理上卻產生了不同尋常的波動。秀吉在過去的生涯中,不論在任何時期,都是那樣信心百倍,然而在小牧山陣地上,他越是假裝鎮靜,越是難以掩飾不安的心情。
以他們的常識判斷,主帥家康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局部戰場上,更不可能投入主要兵力。可是,事實是無情的。家康的帥旗迎風招展,高高飄揚在富山根高地上,最前面密密層層地排著由舊武田兵組成的紅旗紅鎧甲、紅號衣的「赤備軍」。
「被他搶先了一步!」
「經長久手,攻入三河!」
這樣家康就可以從殊死搏鬥的氣勢中解放出來,從而達到消弱家康戰鬥意志的目的。
對手是個難對付的滑頭!
康政令人謄寫多份,一一署上自己的名字,趁黑夜讓強弓手悄悄摸到敵營附近一齊射進秀吉營寨。
秀吉撲了個空,失去了一切戰機,憤恨地砸著馬鞭子,怒吼「你們看到了麼?」
康政思索片刻,忽然心生一計,當即喚過隨軍的淨土宗僧人,令其作一檄文討伐秀吉。
家康不信。秀吉神機妙算,謀略過人,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冒險出兵。家康認為是秀吉的詭計,故意派出一哨人馬,為的是把自己騙出鹿砦聚而殲之。
功夫不大,僧人書就通篇漢文,文章雖顯粗糙,但言辭激越,家康看罷,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把敵人引出來!
恰好細川忠興正在一旁,秀吉命令道:
這一天,家康不在小牧,在清州。晚上回到寨中,聽說此事,僅咕噥了一句。
忠興憤然跨下木梯,咚咚咚留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只見他翻身上馬,單騎飛出了寨門,小牧山城越來越近,槍彈飛蝗般撲來,忠興毫不畏懼,轉眼把青竹竿插在長滿松樹的山崗上,打馬返回本寨。
「三河人總是如此!」
「大人感到親切嗎?」
「德川的智勇!」
「一介賤夫!」
家康發覺了羽柴軍的行動,當然不是在勝入出發的六日夜半,而是在七日下午,羽柴軍於莊內川河畔等待後隊人馬到達的時候,下午四時許,首先又筱木的兩名百姓前來稟報。
細川忠興膽怯了。秀吉見狀,並不申斥右近,而對https://m.hetubook.com.com忠興說:「噢,忠興不敢去?哈哈哈!」秀吉放聲大笑,震得了望樓直顫。「這也難怪,矢彈如雨,難以靠近,我以為忠興堪當此任呢,原來看錯了人。那好,老夫另選個勇敢的去。」秀吉的激將法立刻生效,秉性剛烈的忠興甩開右近,不耐煩地說:
他喚過精通文墨的曾田長盛,領其寫一紙戰書,然後派人送到家康陣中,身邊的高山右近慌忙勸阻。
用罷午飯,秀吉打馬飛出城門,動作之快使隨身將校不得不丟下剛吃了一半的飯碗,離開犬山城徑直向南。沿田間小路約行七八里,眼前出現一片起伏的山包——二宮山。秀吉登上山坡。
不多時,家康陣中飛出一騎,直至秀吉陣前,持青竹往地上一插,踅馬返回小牧,秀吉讓人取回,覽過,不禁連聲大罵:
秀吉催馬揚鞭,捲起一道沙塵,眨眼,來到兩陣中間的土包下,丟下戰馬,爬上土包。
眾將嚇得目瞪口呆,侍從拉過馬來,秀吉飛身上馬,有人欲上來攔住他。
秀吉把掐下來的蒲公英放進嘴裡,嚼著花,沒想到並不怎麼太苦。
雖然組成了這支龐大的奇襲部隊,秀吉仍然未能拂去心中的不安。他心裡非常清楚,要想從眼下的不安中解脫出來只有徹底停止這次行動,而不是一味增強兵力。可是,秀吉手中沒有在政治上能夠絕對阻止池田行動的實力。
就秀吉的行為,家康暗自思索起來。首先得到的印象是「暴發戶特有的輕浮和詐唬」,在家康這種一出生便有奴僕服侍的地方貴族看來,這種舉止簡直就是尾張鄉間的潑皮喝醉酒在耍無賴,是一種俗不可耐的卑鄙行為。
動則敗——宛如觀看棋聖對弈,雙方都懂得這一道理。
「天下大將軍,豈有中彈之理!」
「既然如此————」
眾將大喜,幾顆腦袋湊在一處挖空心思,把惡言穢語搜羅在一起,由一人代筆,讓家康帳下不過是二流身份的渡邊半藏和水野太郎作簽上了名字。
來信,由秀吉親自署名,而家康本人卻不回信,此事本身便是對秀吉的極大侮辱。秀吉一定盛怒。激怒對方,正是家康的目的。
——賤猴,吃了敗仗,氣瘋了麼?
秀吉乃野人之子,出自草野,不過馬前走卒,因得信長公異寵,一日三升,及至得拜將帥,饕餮大邦,舉世皆知,信長公對他恩比天高,情比海深。
僅此而已,再沒講什麼。此人膽量姑且不論,敵我雙方都為猢猻動作的卑下,隨便飄逸而震驚。古往今來,哪兒有這樣的大將。
「也許和其他野菜記混了。」
家康軍從前一天晚上便摸到了敵人的行動,像影子一樣尾追著秀次,神不知鬼不覺地包圍了山林。
家康陣地上的士卒看呆了。但很快從驚愕中清醒過來,各隊紛紛開始射擊。子彈在秀吉左右上下翻飛,秀吉又是一聲吼。
進入犬山城的秀吉興致勃勃,不停地哼著小曲兒。「還是故鄉的春天好啊!」的確到了春天,而且正值春酣。由犬山城極目遠眺,木曾川兩岸,油菜花鋪滿了美濃和尾張的田園,為田野附上了一層濃重的金黃色的霧靄。秀吉看著面前的景色,大概想起了少年時代的春天,嚷道:
勝入欲引一軍偷偷脫離本陣,沿山路秘密行進,出其不意地攻進三河,使尾張前線的家康首尾不能相顧,從而一舉殲滅德川軍。
對於秀吉來說,要把自己從戰敗的屈辱中解救出來,使眾將不降低對自己的評價,只好居高臨下,誇讚家康,
——備馬!
舊織田家的同僚們心中臆想,秀吉提了提嗓門,繼續說,似乎剛才的一番話只是為了引起下文。
身邊的高山右近開口問道。右近認為,或許秀吉想起了孩提時摘花的往事。
果然不出右近所料,秀吉怒不可遏。書中寫道:羽柴軍才是豆腐捏的懦夫,否則為什麼不鑽出鹿砦,嘗嘗三河人神槍的滋味?請不要忘記,我們和尾張人不同,只知道進攻,不知道後退!內容倒還罷了,更可氣的是家康本人沒有署名。高山右近注視著氣沖斗牛的秀吉,心中暗想:
「不,不是。」
有幾枝飛進中軍大寨。侍從撿起,送到秀吉手上。秀吉讀不懂羅列的漢字,令長史讀解,長史的聲音越來越低猶如蟲唱。最後吐字含糊,連秀吉也不得不豎起耳朵才能勉強聽到。
為依次擊敗羽柴軍的第二隊,第三隊人馬及前部先鋒,家康馬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停蹄,當即揮師東進。榊原康政率先追上堀秀政的第三隊,反被能攻善守的秀政擊敗,榊原等人險些喪身,落荒而逃,堀秀政很快得知後方的秀次軍失利,儘管全勝,也不得不脫離戰場。
「對面毛賊,朝這邊看!」
儘管心中不快,秀吉還是打起了精神,答應了勝入的懇求,使他高興,秀吉再三囑咐,一定要謹慎行事。此外,勝入有兵力六千,森長可三千,堀秀政三千,僅池田一門的兵力,秀吉深感不足,又令侄子秀次引兵八千一同前往。作為奇襲部隊,秀吉迅速組成了一支兩萬人的超大型兵團。他企圖依靠加強兵力,去抵消戰略上的缺憾。
在他一生中,恐怕沒有比這次聲音再大的了,高山右近等身邊大將大駭,一齊提起絲韁勒住戰馬,回首凝視著秀吉,心中十分納悶,讓我們看什麼呢?
必須速戰速決,然而卻著急不得,急則生亂,亂則必敗。秀吉心裡明白,焦急的將軍從來未有獲勝的先例。可是眼下,他怎麼也控制不住焦躁的心情,作為秀吉來講,這種現象是不多見的。
「忠興乃英武之士,可把此書挾在竹竿上,插到敵人寨前!」
秀吉聲如巨雷,厲聲吼道:
「難辦吶!」
眾將面面相覷,害怕秀吉盛怒,當時的人極不善於控制感情,秀吉終於爆發了。只見他滿臉通紅,像要噴出血來「哇」的一聲怪叫,順手抽出腰刀,向空中劈去,宛如榊原康政猶在眼前,然後發瘋一般狂舞起來,嚇得左右四散奔逃,唯恐撞上刀鋒。不多時,秀吉好像把胸中的激憤發洩在了空中,一屁股蹲在榻榻米上,操起身邊的小鼓,咚地敲了一下,順勢一丟,然後仰面大笑:
兩軍激戰一處,瞬間決出了勝負,而後不是戰鬥,活像狩獵。森長可和池田手下的九千人馬像中箭的野獸,四散奔逃,德川軍好像割稻草,斬獲首級無數。
徬徨中,舊織田家中的同僚,老將池田勝入進帳,向秀吉請戰。
「汝等隨便寫封回書!」
然後不慌不忙地走下土包,等到土包背後的小竹叢時,急忙攀鞍上馬,一溜煙跑回本陣。
「我們也應該構築城寨!」
家康軍中有人跑出,拔下竹竿,拖回本陣,家康在帳中,讓人讀罷秀吉的信,默然不語,家康遇事,不像昔日的信長和面前的敵人羽柴秀吉,瞬間決定問題,而是反覆斟酌,左右權衡,而後定奪。家康思索良久,順手把信扔到眾將面前。
「現在還那麼苦麼?」
秀吉心想,家康身經百戰,熟諳兵書戰策,三河豈有不備之理?若有防備,兵少則無濟於事,兵多則容易暴露,中途被敵人殲滅。勝入之計,絕非良策。可是秀吉不好斷然駁回,只得和顏悅色地暗示對方改變主意,
後方如此慘狀,第二隊的森長可和先鋒池田勝入卻絲毫沒有察覺,繼續催兵向三河前進,等後方的傳令兵趕上來,這才知道友軍已經從戰場上消失。
「小牧山記錄著許多往事!」
秀吉繼續向上爬。不一會兒,來到山頂。山頂光禿禿的居高臨下,尾張一國盡收眼底。東南方向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田野中間像堆古墳,有一座微微隆起的山丘。那兒就是家康的陣地小牧山。
身邊一將指點給秀吉,即使不講,秀吉也非常清楚,他熟悉小牧山的一草一木。昔日,清州城主信長計劃把主城移到這兒,曾大興土木,築建新城。時隔不久,信長奪得美濃,把主城遷往歧阜,小牧山便成了一座廢城。
「謝老將軍苦心,但秀吉以為不妥。」
秀吉想解釋幾句。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講出來,別人也不理解。秀吉沒有右近等人少爺般美好的童年,不記得是否掐過花。簡而言之,一切記憶都是悲慘的。看到蒲公英,他便想起了苦澀。當時,他在美濃四處流浪,欲去三河,蹣跚於山野之間,記不清是幾歲了。總之,來到這附近迷人的山坡時,無情的飢餓折磨著自己,由於腹中空空,兩腿發軟,爬不上山坡,偶見附近有蒲公英,便拚命地蓐下來,吸吮莖裡的汁,吞食蒲公英的花。嚼在嘴裡,那個苦口喲!
「你去想辦法!」
太靠後了。秀吉打算推進自己的陣營,進一步接近敵人。選定構築陣地的方位是這次踏看地形的目的。
終日躲在寨內,極不體面。何不出來一決雌雄?三河守是懼怕天軍,還是不敢交兵的懦夫?
「哪怕是命令,和圖書
忠興也不能去!」
總之,秀吉要讓得勝得家康赴京,投到羽柴門下,臣服於自己,秀吉早已成竹在胸。
既然要搞,秀吉準備構築一座可供後人傳頌的大規模的野戰陣地,給德川軍造成強大的壓力,一步步削弱敵軍的銳氣。要想擊敗家康,消滅三河,甲州兵團,唯有此計可行。
「怎麼樣,你看到了把!」
「快來看!」
秀吉每天盯著家康陣地上井然有序的旌旗,心中暗自嘀咕道,是棘手啊!不僅家康牛皮條似的韌勁兒和沒有半點兒輕佻的性格難以對付,而且秀吉深知鄰國三河人的勇猛,先入為主,秀吉把敵人看得過於強大了。
一日,秀吉登上剛剛築起的了望樓,凝視著平靜的家康陣地突然想到,可以激一激家康!
勝入獻計乃四月四日,回歸本寨後,他仍不甘心,翌日清晨,再次來到帥帳前,死死纏住秀吉不放。
之後,秀吉屯兵於小牧山對面,雙方不戰不和,又僵持了二十天,時間進入五月,朔日,秀吉突然拔寨啟程,撤離了戰場,家康失去了交戰對手。
「下策!」
對面山上,家康每天都在觀察著秀吉的動靜,最初兩天,家康沒有向部下透露一句自己的感想,他的部署和設想早已植入軍中各將的大腦裡,根本不需要改變原來的計劃。
臨出兵前,秀吉以「得勝之日,即把美濃尾張兩國送給足下」的優厚條件,才把美濃的大桓城主池田勝入拉到前線來。池田勝入不僅是織田家的老臣,而且親屬多,美濃的金山城主武藏守森長可——森蘭丸之兄——是其乘龍快婿。池田一門頗有勢力。
眼下,羽柴秀吉必須設法找回戰機。
「莫阻攔,你也跟我來!」
落人之後的悔恨,使領兵征戰,篤信自己不亞於任何人的秀吉少見地焦躁起來,但他在部下面前沒有流露出半點動搖。作為一員征戰四方的武將,他要比任何名優的演技更加高明,更加出色。
家康又與織田信雄商議停當,自引六千三百人,信雄領兵三千人,八日晚七時,悄悄離開小牧山大營,敵人沒有發覺,夜行軍獲得成功。家康似脫弦的箭,旋風般進入小幡城,趕在了羽柴軍秀次一隊的前面。形成了伏擊敵人的陣勢,家康宛如看螞蟻爬行,掌握了羽柴軍的全部情況。而羽柴軍卻盲然不知家康的動靜。
其次是猢猻出身卑賤,家康從心眼裡看不起他。
——撒謊!
「……怪人!」
說完,勝入往草地上一蹲,真的不動了。在勝入執著的要求下,秀吉不得不鋌而走險,致使留下終生遺恨,他把勝入叫到面前說:
「如此規模的大戰,家康一定會殊死相爭,而對於我們,不過是一場遊戲。」
秀吉待人豁達開朗,這是歷代的任何武將所不具備的。他以巨大的遊戲心理和對事物的寬容向敵人撒下大網。家康深為秀吉所吸引,彷彿也陷入了半真半假的遊戲中。這種不可思議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秀吉不殺人,而且厚待投降的敵將。現在,如果家康迅速撤兵,有心投降,也會得到秀吉的寬恕。何止寬恕,視情況甚至還可以得到更多的領地。秀吉頗似在大海中張網捕魚的漁夫,家康感到是在海裡游泳,實際上不過是一條在打網中劇烈擺動尾鰭的魚,儘管在網中拚命抵抗,但遲早要被打上來。即使被打上來,漁夫也不會殺死魚。漁夫的心理奇妙地傳給了魚。這個戰場,截然不同於信玄對家康的三方原之戰和武田勝賴對信長的長筱之戰,其明快的氣氛自然來自扮演主角的秀吉,因為他是個跳到戰場正中,把屁股撅向敵人陣地的大將。這兒沒有籠罩在三方原和長筱戰場上那種讓人毛髮倒豎的陰氣。
恰在這時,德川軍中來了兩名武士,一人由東北方向馳來,當胸一槍,刺透了勝入的軀體,幾乎同時,另一將由西南方向飛奔而來,一把按倒勝入,順勢割獲了首級。
「打什麼仗呀!真想去野地裡玩上一番。也好,跟家康作戰,權當春遊。」
儘管家康一生也沒有流露出這種感情,但是他實在無法超越常理對秀吉產生敬慕之情,對於人,家康有個唯一的嗜好——偏愛門第,晚年,只要是名門後裔,他便從鄉間蓬戶找來,授以官爵,委以重任,給予優厚的待遇,這幾乎成了他生活中的樂趣。
說罷,一步兩個台階從了望樓蹭蹭下來。
說著,秀吉向山上爬去,欲從山頂眺望四方。山腰上有一斷崖,陽光灑在草木之中,晃人眼目。在向陽的陡坡上長著一片蒲公英,
和_圖_書來到近前,秀吉感情衝動地掐下一條,那動作彷彿是一個孩子。眾將大笑。
「闊別多年咯!」
家康至少必須取得局部戰場的勝利,而且他有獲得勝利的信心。要想取勝,必須把秀吉引出寨外。家康也準備模仿秀吉,投一書信,遂命令榊原康政。
秀吉要築起一道長約四公里的土堤。首先掘溝,把掘起來的土堆成長堤,不是一道,而是兩道,築兩道戰壕的工事,對慣用土木工程對付敵人的羽柴秀吉也是第一次。
難以置信的是,如此龐大的軍隊行動,勝入卻篤信決不可能被敵人察覺。
「即使兩軍交兵,也帶有某種遊戲的色彩!」
「請答應末將。如果不允,斷不離去!」
是日,武藏守森長可頭戴一頂鹿角式頭盔,身披一領銀白色戰袍,指揮士兵向前猛衝。終於只剩下他自己,臉上中彈,翻身落馬,被人割下首級,時年二十七歲。
「如此人物,老夫要讓他穿上朝服,進京朝拜,此事不難,我已思定。」
「家康小兒!」
而信長公剛卒,秀吉即忘大恩,謀不軌,欺君主,欲霸天下。可歎可悲!日前殺信孝公,今又舉不義之師加害信雄公,大逆不道,罄竹難書,世人無不切齒痛恨!
——嚴禁出擊。等敵人走出陣地暴露在曠野時再殲滅它!除此之外,別無得勝之策。
翁婿的九千人馬成了孤軍,急忙傳令撤兵,回軍途中遇上家康主力,一萬五千人馬築起一道長長的鐵壁,徹底塞斷了羽柴軍的歸路,起初,翁婿二人懷疑,「不會是家康吧?」
一場惡戰,最後戰場上僅剩下一個人——池田勝入,實在讓人難以相信。羽柴軍主將茫然坐在軍凳上,也許戰馬已被擊斃,周圍不見勝入的坐騎。四面八方都是家康的人馬,欲逃不能,貼身的侍從或逃走或被殺死,勝入本人也耗盡了體力,甚至失去了持槍的氣力,雙手軟塌塌地垂下來,不知何故,勝入昂頭朝西呆坐著。
秀吉聽說勝入兵敗,不禁大驚,遂令全軍準備行動,力把家康圍在野外。秀吉先領兩萬大軍,趕赴家康歸路,然而此時,家康已翻身踅回,躲進了小牧山營寨。
卻說秀次引兵八千,和先遣軍拉開距離,位於最後,九日晨,行至白山林,令人馬稍歇,進入雜木林埋鍋造飯,用罷早餐再行。將士拴好戰馬,摘下頭盔,軍卒四下散開,準備煮飯,東一夥兒,西一堆,全軍毫無戒備。
土堤上栽下粗大的木樁,每隔一段設一門,建一哨卡。和在進攻鳥取和高松時使用的辦法一樣,身邊諸將都熟悉這種工事的指揮。
秀吉不聽。片刻之後,長盛書就,秀吉畫上花押,書中寫道:
諸多原因使秀吉的語氣失去了力量,態度曖昧起來。另一方面,勝入求勝心切,秀吉還未到達尾張前線時,他便在羽墨和德川軍演了一幕前哨戰,結果打敗而歸,勝入有兵敗之辱,又添激憤焦躁,倘若不建功雪恥,秀吉口頭上答應的封賞就很可能告吹。
秀吉吸足氣力,放開嗓門兒吼叫著聲如霹靂砸向家康陣地。對面陣地上大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紛紛跑到柵欄邊,密密麻麻地排下一串腦袋。秀吉見時機成熟了,喊道:
眾將屏住呼吸,猜測著秀吉的下文。
秀吉不想用號稱十餘萬,實則僅八萬人的大軍平推過去,蕩平小牧山,正面強攻是不利的。家康背後十餘里處,有與其結盟的信雄百萬石的清州城,兩地遙相呼應,互為依託。秀吉雖有一倍於敵人的大軍,但未必能夠取勝。
秀吉苦苦思索著,心中不勝焦慮,長時間僵持下去,對他十分不利。秀吉的處境不同於家康,他必須通觀世間風雲。心裡揣著天下局勢,而家康不過是一地的霸主,哪怕對峙十年又有什麼關係!
但是,秀吉剛剛進入犬山城,便馬上下令踏看地形,觀察敵人的動靜。此乃天性,秀吉哪有心思去城外郊遊!
兩軍進入陣地持久戰,此間,兩天有雨,一日有霧,其餘都是晴天。雙方對峙,都沒有任何行動。
「文韜武略,名符其實!堂堂的秀吉也望塵莫及!我欲用粘蟲膠去捕他,他從桿頭逃脫:我欲張網捕他,他卻托起網腳,閃身逃脫。如此名將,亙古未有!」
突然間,秀吉的面部換成了一張哭喪相,說:「三河人古板,不懂得詼諧和幽默,是日本頭號的鄉下佬!」
也許,家康依靠的不是鹿砦,而是手下三河和甲州兵的驍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