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慶喜心中盤算,一定要阻止這些「賢侯」對國政置喙的行為,只有他們不再擅自主張,朝命才有統一的可能,而幕府若不能採取這種手段,對重病的日本根本無能為力。
不久後,稍為平息的慶喜,自解:為主人犧牲,應該是平岡衷心願意的事吧!不過,平岡到底是死在那一派的手中呢?
走到堀川橋附近時,聽到左邊巷子有人喊:「平岡!」他不自覺的轉過頭去,結果刺客從右邊的巷子跳出,站在他的面前,很快地從平岡的右肩左肋骨方向斜砍了一刀,鮮血噴出,平岡便一刀喪命了。
平岡死後,一橋家開始有種傳言,是關於原市之進的。
聽到騒動的人聲,慶喜在蚊帳中迅速穿好衣服,帶著佩刀,他這麼機敏的身手是從小受嚴格訓練養成的。芳子也起身。慶喜詢問前天來稟報過的下人:「發生什麼事?」他從知道有人張貼天誅告示的事件後,就十分警覺,預防刺客混入府中。到了另一個房間後,他才知道此次遇刺的人竟是平岡。
越發的憎恨慶喜,江戶幕閣中不再有人稱他「一橋殿」都改用「二心殿」這個帶有仇視意味的外號,表示慶喜想推翻將軍,自取天下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春嶽小聲地問其他三個人:該怎麼辦?不將他抬回去是不行的,然而以慶喜的貴人身軀,當然是家臣們碰不得的,而這個吃力的工作,便落在被罵作蠢蛋的這三個人身上。
慶喜看著這三個人,他並不覺得這是單純的侮辱,因為此事已非是對慶喜的侮辱,而是對幕府的全盤否定。已與中川宮決定發佈的命令,竟可因私通薩人而取消,難道幕府的存在是假的?
沒多久,所謂「後見邸會議」也就名存實亡,而薩摩藩也更活躍了,從島津久光以下,薩人都全力遊說親王、公卿,逐漸使朝廷的議論轉向了開國論。
慶喜再度把視線轉向中川宮,身為天皇寵臣的中川宮才是最大的害蟲,慶喜諷刺地又將箭頭朝向中川宮。
慶喜囗中喃喃唸著,連他自己出身的水戶家都這樣排斥他,天下六十餘州,慶喜大概已無處可容身了。
第二天一早,澀澤便根據平岡的指示行事。
慶喜詢問:「下手的人是誰?」結果到現在都還沒查出來,也許明天查驗屍體,可找到一些線索。
他聽說島津請命希望能駐防在攝海(大阪灣),島津久光希望在大阪灣沿岸築砲台,常駐人數更多的守備軍,如此一旦外國軍艦意圖入侵京都時,薩摩軍便能先在大阪灣迎頭痛擊。
慶喜接到這個消息,已過子夜,那夜慶喜由一名有著黑眼珠,名叫芳子的江戶女子陪宿。
因為中川宮從薩摩藩處拿錢,所以任由薩摩指使,慶喜揭開這層關係後,中川宮急急想否認,但慶喜又說:「你就不要再多費唇舌辯解,如果換成我來供給府上的開支,大槪你就會聽我的吧!」慶喜幾乎明講中川宮是可以用金錢收買的。
慶喜進京不久,便從東本願寺搬到御池神泉苑町的若狹酒井家空房子,打算在此定居。此後,越前松平春嶽、伊予伊達宗城與薩摩島津久光等人,常到此宅論政,不過,像土佐的山內容堂因爲是個情緒陰晴不定的怪人,便很少出現。
第二次進京,慶喜覺得只有一統朝廷、公卿、大名們的意見,除此之外,無法解決當今政局的混亂。
不過,以澀澤的農民出身,不可能親自拜見慶喜,平岡說:這點他還要另外想辦法。後來平岡便敎澀澤,慶喜每天早上都出去騎馬,他敎澀澤在松崎等著,屆時便可直接申訴。
中川宮沒想慶喜會突然來訪,但很快地就察覺慶喜的來意,於是慌忙讓下人準備酒菜,希望能藉飮宴轉開一些話題,慶喜也知道他的用意,乾脆將計就計。
從上次酒醉罵人的事件後,中川宮便改收一橋家的賄賂,同時也承諾配合慶喜,從天皇那裡取得敕命,敕命的內容有時連關白都不知道。這一方面為了預防薩摩的陰謀,慶喜特別希望能再被封禁裡御守衛總督之官銜。敕命頒下來了,慶喜擔任攝海防御指揮兼禁裡御守衛總督之職,此旨確立了慶喜在京都大阪間的地位,然而卻引起許多質疑的相反意見。
慶喜也是這麼認為,而且他更計劃hetubook.com.com要搶先一步,粉碎薩摩的陰謀,因此派平岡丹四郎進行宮中的工作,特別是跟中川宮打交道。
(不除掉不行!)
入夜,部下來報,殺害平岡的竟是水戶藩中人,叫做林忠五郞及江幡貞七郎,是屬於藩中積極攘夷派的。
在平岡被殺的第二天,慶喜若州房屋庭院的樹上,被刻上一段古歌的古字:世因果難明,那會因善惡而定?
慶喜突然站起來說:「我們現在就到中川宮家,現在就去當面對質吧!」另外三人還一動也不動地站著,最後勉勉強強地被慶喜拖出二條城,往中川宮家去了。
春嶽等三人不禁抬起頭,身為大名,被人家這樣當面指著鼻子罵,三百年來,遭此不幸的大概就只有這三個人吧!慶喜並不是諷刺,也不是故意扭曲,他是眞心這麼認為的,這三個人總以賢侯自負,自以為憂國憂民,完全不顧幕府應擔當國政的大前提,毫無秩序地隨意遊說朝廷大臣,一定要他們順遂自己的主張,卻擾亂了整個國家的體制、方向。
澀澤雖然一面想持續攘夷抗幕的運動,另一方面又很矛盾地想投入一橋家效命。不過在他聽到許多平岡囗中形容的中納言慶喜,他越來越佩服慶喜了,無論抱持開國或鎖國的思想,他相信慶喜都是能整治亂局的救世主。
如果現在問:有誰還會毫無道理的順從慶喜,大概只剩芳子和她的父親了吧!芳子的父親是江戶消防隊的老者新門辰五郞。慶喜離開江戶前,曾對部下黑川嘉兵衛說:「如果要使我不想念江戶,找名江戶女子伴我前去吧!」一般而言,並不會跟屬下討論女眷之事,但這次慶喜會這麼說,是可以了解的。他的正室美賀子善妒,內府的侍女都完全在美賀子的掌握之下,而據黑川嘉兵衛所知,慶喜偏偏一夜沒有女人陪宿都不行,而且正得他父親眞傳,不喜歡京都的女子,正室美賀子正是出生京都,不合慶喜的口味。
最初慶喜並不在意此事,有回他對駐在二條城的老中酒井雅樂頭忠績等人說:「現在已經不必攘夷了,如果攘夷就會招致朝廷與幕府不和,我們應該開始打出明確的開國主義,這樣好嗎?」然而,酒井等人都不答話。
當初,攘夷派的一伙人認為一橋家有奸賊,他們便前往原市之進的住宅。原市之進原來私淑水戶家家老武田耕雲齊(伊賀守),是個激烈的攘夷論者,因為慶喜喜歡他的氣慨及聰明的頭腦,便由水戶家請他過來當自己的謀臣。雖說是謀臣,旣與慶喜有主從關係,便難免受慶喜的影響,原要輔佐慶喜的原市之進,受了慶喜的思想洗禮,很快地便捨棄自已以往固陋的攘夷論。
無論軟硬派都一樣憎恨慶喜,幕府的官員認為慶喜有謀叛之心,薩摩人視慶喜為政敵,而長州人更把慶喜當做軍事上的敵人,慶喜早已受到全天下的唾棄。
「水戶的人嗎?」
(以前是長州,現在改由薩摩控制敕命了嗎?)
此時,在京都的諸侯們開始紛紛離去,進入五月後,春嶽、宗城、久光也都回國了,而摩摩人傳說:只要京都一空,長州人就有希望了。從去年政變以後,在本鄉割據一方的長州人時時刻刻都想收復京都的失土,秘密派許多人喬裝成其他藩的浪人或商人,混進京都,暗中活動,五月中他們陸續暗殺了許多人,其中較著名的包括:會津藩松田鼎、中川宮家臣高橋健之丞等人,便被不知名者下手暗殺。
他繼續說:「薩人奸邪的言論,將中川宮玩弄於股掌之上,終於靠囗舌之利,做出這種違法亂紀的大事。日本國只知有薩摩家家臣之主張,而不知有我這個後見職;我本來以為是自己多疑,然而看到薩摩的高崎豬太郎能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才知道傳言是不假的。而所謂敕旨、叡慮、宸翰等,不過只是朝臣被大名家臣操縱下的產物,幕府算什麼東西,那比得過偽詔獨斷下的國事決策,這樣做也眞是蠻方便的!」
澀澤跟堂兄弟喜作兩人,天沒亮就到松崎一帶,找了個草叢躱起來等慶喜,一直等到東方天色轉白,才聽到遠方傳來馬蹄聲,澀澤等人急急從草叢鑽出來,然而快馳的馬隊卻已迅疾地奔過了山頭。www.hetubook.com.com
慶喜第二度進京,是由築地沖乘坐幕府的汽船蟠龍號西上,這時已是十月二十六日,時勢轉變成逐漸對慶喜有利。在慶喜回到江戶的這段日子內,八月發生政變,長州藩與該派的激烈公卿七人被迫離京,京都的宮廷已非攘夷派掌權。不過對慶喜來說,又來了個對手——薩摩藩。他們與會津藩聯手將長州人趕出京都,薩州人自此成為京都政界的主流。
連著錯過了兩次,一直到第三次,他拼命地追在騎馬隊後面跑,終於他的喊叫驚動了隊上的人,便回頭把澀澤抓到慶喜面前,澀澤把佩刀拔出刀鞘丟棄,跪地叩拜慶喜,慶喜拉著馬繮,揮著馬鞭叫澀澤過來。那威武的英姿讓澀澤目瞪囗呆,就像只有在史書上才能看到的英雄神采,澀澤覺得自己像在作夢講夢話,他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平時思考的時勢想法,至於到底說了些什麼,後來他自己一點也想不起來。最後,慶喜對他說:「你詳細的去向丹四郎報告吧!」便掉轉馬頭離去。
松崎是在京都北方,從下鴨再向北行半里路,是座滿山靑翠赤松的丘陵地,因而稱為松崎。慶喜每天早朝完後,便穿過市中心,來到這兒馳騁騎馬,隨行有五十匹馬與二十個人,這些騎士幾乎就等於是幕府的官立軍事學校出身,包括有講武所劍術的敎授、助敎,也有肩荷槍枝的幕府騎兵,除了京都的新選組(警察隊)外,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更強的護衛隊了。
然而,慶喜生性不怕孤獨,他不顧別人怎麼想,開始埋頭進行計劃中的事,不斷強化自己在京都的政治勢力,這以後,薩摩的島津久光與關白間來往的重大事,慶喜都有辦法知曉。
薩摩的島津久光至此已恩斷情絕,他說:我幫不上忙!不得已之下,春嶽只有費力地肩挑起慶喜的手腕,伊達宗城也只有幫忙扶起慶喜的身軀,然而只見宗城拉長著臉,似乎這是樁什麼也比不上的苦差事。
慶喜的挫折感,很快的由對薩州的憤慨所取代,過沒多久,他又重新振奮,否則難道眞的讓日本一直處在這種無法無天的狀態中嗎?
慶喜看到這段留言時,完全沒想到題字跟自己有關,君主要是做了任何失敗的事,罪過都是要由輔佐的臣下擔當,這是封建時代的君臣關係,慶喜正是在這種封建敎育下長大的君主。他無法反省到這層關係的不合理,他可以任意而行,但最後謀臣卻要付出陳屍路旁的代價,而慶喜是無法反省到這層關係的不合理的。
幕府這一邊也大力追查兇手。六月五日,警衛隊探查到這批潛伏的浪人將在三條小橋的旅館池田屋集合密謀,乃出其不意地前往捕殺,也就是最有名的「池田屋亂事件」。此事使全天下激烈派志士一致表示憤慨,都把箭頭完全指向慶喜,慶喜與攘夷派終於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
此時,澀澤完全覺得他非常願意為慶喜這位貴人犧牲生命。第二天,他去找平岡,慶喜已跟平岡商量好安揷他的職務,身份是奧口番,俸祿為四石二人,另外在京都執勤時每月有四兩一分的零用。到了慶應元年正月,澀澤又被升為上士,擔任慶喜轎前持長槍的侍衛工作。以一介農民能有此轉變,完全是因為此時類似戰國時代的風氣。
川村惠十郞回擊斬殺平岡的凶手,很快地殺掉凶手,又擊斃另一名殺手,刺客們也將平岡的兩位隨從殺了,隨後四散逃入暗巷,負傷的川村惠十郎仍緊追其中二人,從堀川通跑到千本,在一個叫芝屋的花店前,精疲力竭的兩名刺客,一個切腹,另一個自刎而亡,其實這是刺客命中注定的下場。
其實,慶喜是因爲信不過薩摩的島津久光,他懷疑島津想要借助朝廷之力推翻德川家,進而取代幕府。這個疑惑幾乎是所有幕府中人都抱持的想法,用這個角度來觀察薩摩當時的很多政治活動都能一目瞭然,薩摩派現在幾乎已壟斷朝政。最得天皇信賴的宮廷穩健派,包括中川宮、前關白近衛忠熙、關白二條齊敬,他們快速膨脹的生活費半都由薩摩藩支出,薩摩藩更在京都各階層都投入大量的活動經費,這些舉動都有不尋常的含意在內。
慶喜坐在上面,聽的扇子都掉https://m.hetubook•com•com了,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以前的慶喜一定會認爲這是閣老們愚昧、器量狹小的看法,但此刻的慶喜突然有種不一樣的想法萌生,他意識到這將是一個十分重大的轉折關頭。
幕府中也有人稱他「豬一殿」,表示是愛吃豬肉的一橋殿,喜歡吃豬肉在當時是很可怕的嗜好,這麼叫慶喜也可顯見他有多不受歡迎。事實上,在幕府中大概只剩下一個人對慶喜有好感,也就是除了老中板倉勝靜以外,幕府中的人都相當敵視慶喜。
結果,是慶喜再也沒有任何支持者,他完全孤立了。
「你覺得訝異嗎?」平岡看著這個年輕人,他決定要敎化他,讓他認同慶喜和自己的思想。
這位老中說:「昨天聽從長州的攘夷派,今天又轉向薩摩的開國派,朝廷到底眼中有沒有幕府存在呢?如果現在標榜開國,更會助長薩摩藩的氣勢,終於導致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中納言您一定要堅持開國,我們都希望能辭職回鄕了!」
慶喜就任新官職後,命令平岡:「整治軍隊!」慶喜希望在京都募集到與雄藩人數相當的兵力,不過一下子無法找到那麼多人,平岡便從水戶藩調借二百名士卒,這麼一來,更加強人們的疑惑,大夥都覺得慶喜要與水戶藩的攘夷派私通,以便佔領京都,號令天下。甚至與慶喜串通的中川宮,都忠告平岡丹四郎說:「找這麼多攘夷激烈派的水戶藩士駐紮在京都,將令世人不安。」
澀澤從平岡那兒聽到一些慶喜日常的行逕,例如:慶喜喜歡吃豬肉,而且那肉是要特地從橫濱開囗港送來的。像這樣的人會是攘夷家嗎?
然後,慶喜突然往前趴在餐桌上,餐具有的被他掃到地上破了,整張桌子亂七八糟,慶喜躺下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已爛醉如泥,似乎剛才那一大段怒罵都只是醉話,面對這個醉漢,在座四個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攘夷論的囗號雖美,卻不能落實為政治實踐,他逐漸轉向了開國主義。水戶的在京同志,敏感地察覺了原市之進的轉向,他們認為原市之進是隻狐狸,才會引誘慶喜做出那麼多不可理的糊塗事。這些舊同志,便去找原市之進論辯。
慶喜開始積極地展開對朝廷的工作,首先他說服所謂薩摩藩傀儡的中川宮,接受橫濱鎖港的看法。不過,以島津久光爲首,松平春嶽、伊達宗城等人都誓死反對此事,春嶽等人均十分憤慨,認爲一橋慶喜瘋了,他們三人連袂前來質問慶喜,不過,慶喜的雄辯反而壓過了他們的氣勢。
而後平岡丹四郞與水戶藩出身的原市之進,也被派去探詢中川宮等朝臣的意見,想知道天皇下敕命的可能性有多少?沒想到結果是慶喜早已被宮廷孤立出來了。
慶喜環顧四周,中川宮垂著肩,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慶喜再轉向看著在背後操縱中川宮的春嶽、宗城、久光三人,他指著他們說:「這三個人是天下的蠢東西,天下的大奸臣!」
不過,幕府或其他強藩對這件事的解釋,跟薩摩是大不相同的,他們覺得藩軍駐紮在靠近京都的大阪灣,無非是想借機會鬧事,佔領京都擁立朝廷,二條城中的幕府官員莫不覺得薩摩居心叵測,意圖謀反。
幕府中人也對慶喜自薦的舉動紛紛表示意見,「這個舉動眞令人不解啊!難道說,不需要會津中將松平容保擔任京都守護職的工作了嗎?」消息傳回江戶的幕閣,眾人皆認為:「一橋殿有謀叛之心!」
離池田屋事變不過十天,十六日傍晚,平岡丹四郞剛從慶喜若州的邸第出來,向東邊的姉小路走去,正值酷暑,平岡敞開衣襟,手裡拿著扇子,慢慢走著,陪在一旁的有二位隨從與部下川村惠十郎,川村是平岡被貶為甲府,在番中時認識的,後來向一橋家推薦,學問與劍術皆精,平岡外出時,他一定會隨侍在側。
中川宮實在很為難,他原想將責任推到薩人身上,自己才好交待,但島津久光偏偏在場,最後終於冒出一句話:「情狀不太合適……」
為了慶喜交待要找江戶土生土長的女子,黑川便去找新門辰五郎,由此,辰五郎始與慶喜結緣。慶喜到京都後,覺得當地極需消防人員,便命黑川去找辰五郎來,辰五郞十分高興,甚至打算hetubook.com.com終老京都,他選擇了兩百名子弟兵乗幕府汽船到京都;他現在擔任慶喜府中的守衛,另外,還嚴格地選拔了二十人接受西式的步兵訓練。
他連照相都感興趣,前天,他才剛為進京留下紀念照,背後立有十挺排排站的來福槍,而他端坐在前方拍照。說到這裡,平岡正色的解釋:「如果讓攘夷家不小心聽到這些事,一定會有所批評,但像四磅山砲與來福槍都是拯救皇國的利器。」平岡問澀澤,他所敬慕的這個主人,難道不能算是眞正的英雄嗎?
「至於為什麼宮大人會信任這三位賢侯呢?其實,你信任的是隅州(島津久光)私下給你的好處吧!?」
平岡說過:兵力不足,人才也不足。澀澤相信在這亂世裡,像自己雖為農民,又是攘夷派,且曾企圖武裝叛亂顚覆幕府,但仍然有希望被招募為官,因為這是個不尋常的時代。
中川宮也被稱為獅子王院宮,以往是尖銳的攘夷論者,安政大獄後成為佐幕派,最近又成為宮廷親薩派的領導人。
慶喜稱此爲「後見邸會議」,與會者都是現在強藩的藩主,也包括了能擔當國事的武門貴族們在內,此「後見邸會議」應該足以統合朝廷與幕府的行政方針,只是在這個新的自由組合團體中,很快地產生不和嫌隙,即使是其中最溫和的春嶽,都開始懷疑慶喜,認爲慶喜過於權詐,常常表裡不一致。
慶喜喝住了才剛開口的中川宮:「難道整個日本,就任由你玩弄於股掌之上嗎?」慶喜開始用他舉世無雙的辯才,高聲繞樑,戲劇式地開始陳述,說到聲色俱厲時,直指:「薩人的奸計,天下皆知。」
這時將軍家茂也再度進京,到了二條城,慶喜乃至將軍府拜會,家茂親賜御酒,松平春嶽、伊達宗城和島津久光也同席,家茂還一一斟酒。後來家茂先回到內室休息,島津久光便對慶喜說:「今天早上,我的家臣高崎豬太郎到中川宮府中,聽到府上的人談起因為天皇不同意,橫濱鎖港的命令已經取消了,此事你知道?」
從那天開始,他們便像一橋家的家臣般在東本願寺出入,另一方面平岡也積極要為他們安排正式官職,因為一橋家並非大名,並不能擁有自己的家臣,這次從江戶帶來的隨從,是以幕府的講武所二百名士兵為主,另外還有從水戶家借的十餘人及一橋家原來的侍臣。
慶喜爲了要說服朝廷,便預先去詢問松平春嶽、伊達宗城的意見,希望能先有一致的論點。一問之下大驚,這兩人的想法竟也已被薩摩同化,慶喜知道自己已晚了一步。
慶喜不明白衆人爲何沈默?被迫於外國壓力的幕府閣員聽到這消息,不是該很高興嗎?終於身爲老中的酒井開口了,他問慶喜:「不知您是否淸楚薩摩人最近的活動?」他開始指出薩摩人的內部工作做得如何成功,使得天皇的左右親信很快都轉爲開國派。
因為平岡無意的言語,使中根長十郞喪命在江戶城雉子橋門外,現在平岡也遭受同樣的對待,中根死後,平岡接替他的職務,平岡死後又由原市之進繼位,而原市之進是會再承受同樣的因果?一橋家的有心人便在樹上留下這段文字。
另一方面,薩摩人看到慶喜這厲害的一招,都認為慶喜是個罕見的奸謀家,尤其在京都指揮該藩的大久保一藏,更是加倍警惕。然而幕府中,比較中立的大久保一翁(越中守中見)、勝海舟等人,卻將箭頭轉向了,認為都是平岡丹四郎等謀臣的主張,即使是一向溫和的大久保一翁都說;「若能除掉平岡那個奸侫,將軍家才能太平。」中根長十郞在江戶雉子橋門外被襲斃後,平岡丹四郎就繼承了他的位置,兼任「側用人番頭」之職,慶喜就任新官後,平岡又升為近江守,隨著慶喜權勢的增長,平岡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事變之後,在京都各地都可看到未署名的吿示,內容包括:「一橋中納言,以奸計捕殺勤王正義之士,以此罪將縱火焚其屋!」「此事變完全是一橋一手策動,一橋這個皇國的大罪人,不久將遭天誅。」
慶喜回到房中,呼吸仍很急促,為了希望平靜心緒,他點亮燭台,芳子十分擔心慶喜的狀況,不過慶喜說:沒關係,他自己坐坐就好。到了天亮後,慶和-圖-書喜還是誰都不見的呆坐著,最後他轉向這名江戶女子,趴下臉來開始哭泣,慶喜哭著說:平岡是代我而死的。
「諸位大人,您們的看法錯了,特別是春嶽大人您擔任政事總裁職,難道也不支持攘夷鎖港的方向嗎?不問過去,就拿現有情勢來講,從橫濱開始開港以來,三港囗物價全部快速上漲,人民生活窮困,很明顯的,這都是因開港造成的災害。現在只是將三港中的橫濱港關閉,希望能稍解百姓之禍。」
慶喜的這些話與以前長州人的論調幾無二致、令春嶽三人面面相覷,對慶喜的改變十分訝異,簡直說不出其他話。回去後,島津久光立刻又到宮中進行反對慶喜提案的顚覆工作,對幕府要求發佈的橫濱鎖港命令,希望中川宮撤銷,再三改變心意的中川宮因為久光的壓力而終於答應了。這除了證明薩人勢力的龐大,也看出朝臣的沒有主見,任人擺佈。
如果這時他與薩摩同持開國論調,原來就不信任慶喜的幕府,就更要疑心他與薩摩勾結,意圖竊據天下,幕府官員們一定會從內部發難,視慶喜爲謀叛之人而推翻他;如果慶喜此時反對薩摩的開國論,積極地標榜攘夷主義,幕府內部定會改而信賴慶喜,慶喜便能在幕府中得人心。慶喜旣身爲幕府的代表者,怎能失去幕府的支持!?做爲一個政治家,最重要的當然是先鞏固自己的地盤,慶喜也不會儍得自毀根基。
慶喜從江戶出發沒多久,澀澤榮治郎與其堂兄弟喜作京一起去拜訪在江戶的平岡丹四郎府,他們計劃的攘夷兵失敗了,不過無論如何也還是想到京都觀望天下形勢。為了行事方便,希望能成為平岡丹四郎的部下,平岡事先已知道他要來,便留言叫他們趕來京都。澀澤一行由陸路進京,抵達京都後,便到一橋家住宿的東本願寺附近,投宿在數珠屋町的旅館中,而後便找平岡聯絡。
終於原市之進變得無話可說,他只能辯答:「我不是那隻狐狸!」這些瘋狂崇拜齊昭的攘夷論者繼續逼問原市之進,到底誰是狐狸?如果他說不出來,他們就要當場斬殺原市之進,原市之進不得已只好塘塞說是:平岡丹四郞!
慶喜吿訴酒井:「知道了,我決定關閉橫濱港!」關閉橫濱港是長州藩得勢時,朝廷中主張攘夷主義者的最大議題,以此不斷要求催促幕府。一旦將開放的港口封閉,勢必要驅逐洋人領事及商館,當然也可能導致跟西方列強的軍隊衝突,現在慶喜不惜主張開戰,是因爲敵人已變成薩摩。
說得比較直接,那就是天下的奸臣;即使他們並非強硬的倒幕論者,但從事這些活動終將導致幕府衰亡,如果他們還不知覺醒,也稱得上是敗亡天下的愚蠢罪人。慶喜覺得,除非將論政與執政合而為一,否則不足以救國。因此,這三個所謂的「賢侯」對國家前途的危害,大於長州人千百倍,不過,國家的障礙並不只這三個人。
他將酒杯拿給侍者,命他斟滿,其實慶喜是不喜歡喝酒的,然而此刻他卻在春嶽等人面前猛灌酒,漸漸面紅耳赤,似乎化身成為酩酊大醉的酒鬼,醉言醉語中,他就提起敕命改變的那件事了。
「馬術,也是慶喜喜歡的事。」慶喜替愛馬飛電加上西式馬鞍,每天早上天未亮就開始訓練馬匹,特別是練習西式騎術,還把在京都的幕府騎兵頭貴志大隅守叫來傳授竅門,很快的慶喜的騎術又勝過老師貴志了。吃豬肉與騎馬這兩件事,都顯示出慶喜與攘夷家不同,反倒像個崇洋者。
「其實比起來,天下最笨的也就是我這個後見職,可以跟上面所說的三個大蠢蛋並列了,而且一直要到現在,我才明白過來自己的愚蠢。」慶喜就此下了結語。
當他一說出這句話,在座者都大驚失色。首當其衝的島津久光兩手交叉緊抱,手上浮現的血管似乎都可看到在急促地跳動著。而在場與薩摩奸人有「勾結」嫌疑的春嶽和宗城,也跟久光一樣,就像被慶喜當面痛責,春嶽向來容易激動,他以前齒緊緊咬住下唇;而年僅三十八歲,髮已半白的伊達宗城,聽到小他十歲的慶喜如此尖刻的批評,把杯子放下,也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只得眼睛死盯著橫梁上十六葉的菊花紋。慶喜無視於在座者所受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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