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慶喜也僅以爲家茂太累而臥床休息,直到七月十七日他才知道家茂病得不輕。據報,家茂在十日開始進食後就一點不剩的全吐出來,十二日左右開始就日夜不能成眠,神經痙攣,痛苦不堪。
阿部豐後守(正外)諏訪因幡守、松平伯耆守等老中,很快的便接者說:「一橋殿的這些工作是應該的,而且也是託將軍的威勢!」這些幕府閣員極力貶低慶喜所作所為。
此時,又發生另一件事情,為了兵庫開港的問題,逼得駐紮在大阪的將軍與幕閣走投無路。列強以艦隊壓境,強行要求開港,京都的朝廷當然不願答應,使得夾在中間的將軍進退兩難,大阪城的老中便建議將軍向朝廷請辭征夷大將軍之位,推薦一橋卿繼位,將問題丟出去。
遠離京都的江戶幕閣,此時認為一定要請將軍家茂親征,只要將軍親征,諸大名也不得不發兵相助,但在京都的慶喜,從各方面的資料判斷,都覺得諸侯絕不可能發兵,但他對江戶一直保持沈默,因為慶喜也知道,他在對長州的問題上,任何意見都會被懷疑的。
關於這件事,駐在京都的慶喜事前一點也不曉得,但是大阪城中武士們都覺得是慶喜暗中策劃,迫使將軍退位,都極力譴責慶喜,其中甚至有人主張大舉襲擊京都若州府,斬殺叛賊慶喜。有「將軍親衛隊」之稱,以大番頭室賀出洞守為代表的老中松平周防守康直,他對將軍稟報:「理論上我們應當繼續擔任新將軍的護衛之職,然而我們決不答應。而且一定與將軍您同生死,抱著討伐一橋的決心,隨時等候您的命令。」
家茂繼續駐紮在大阪城,過了年,已是慶應二年,仍未能實現對長州出兵的口號和*圖*書,終於到了六月,才派遣先鋒軍西下,七月幕府軍與長州軍在長州藩邊境交鋒開戰,長州兵威大振,幕軍逐漸落於下風,戰敗的消息傳回大阪城中,家茂聽了心情大壞,健康情形逐漸惡化,六月開始臥病,到了七月已相當惡化,重病的消息一直對外隱瞞,連在京都的慶喜也未被吿知。
在京都,慶喜因這場勝戰,聲望達到頂點;然而在江戶,他卻引起幕府閣員極大的惡感,他們都覺得慶喜想挾此功勳聲望,擁立朝廷,指揮西方諸藩來討滅將軍。這種查無實證的臆測,卻在江戶幕府間言之鑿鑿。其實原先幕臣們便相信水戶家一脈相傳秘密謀反的陰謀,而現在水戶家所出的慶喜有此功績,這又和中國漢朝史書中所說的「功高震主」一樣,幕府中人自然感到威脅。而且,慶喜以前差一點就成爲第十四代將軍,取家茂而代之,那段往事也是幕府人難以忘記的。
家茂又問:「京都的情況如何?」他雖臥病在床仍然十分關心整個局勢。慶喜為了讓家茂安心,便回答說:「京都一切很平靜,那些遊蕩的浪人也逐漸走下坡。」他邊回答,邊把手伸到被單下面,用兩掌揉搓家茂浮腫的脚部,約揉了三十分鐘,家茂又靜靜睡去,慶喜便趁機退出。慶喜回到京城,但就在第二天夜裡,家茂病情突然惡化,沒多久就斷氣而亡,年僅二十一,無子。
無論慶喜提到任何意見,他們都覺得別有含意,例如:蛤御門之變後,慶喜來函希望將軍到京都親征,末尾還特地加上:「從天皇到滿朝大臣莫不如此殷盼!」然而,幕府中的人覺得一定另有陰謀,他們跟家茂說:「這一定不是天皇敕旨,而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橋殿的私心!」因此將軍便未答應出征。
慶喜對遦個請求卻拒絕了,板倉不斷地說服著,慶喜仍回答說:「不行,我眞的沒這個意思。」他是眞的這麼想,如果答應繼位,一向反慶喜的集團一定群起攻之,慶喜認為:「還是立龜之助殿吧!我自己仍然樂意任後見職!」
進駐在大阪,要以大阪城做為幕府征伐長州的大本營,不過幕府旣無軍費,與諸侯也都不能達成協議,過了年仍然無法出兵。
這段傳言,慶喜也聽到了,直到此時他才知道那位可憐、老實的將軍,對自己的看法原來是這樣。慶喜倒沒有不高興,而是覺得因為自己讓將軍如此忌憚,眞是慚愧,會有這種反應,也是因為慶喜一直在德川家的屛障下受敎。
在江戶的將軍家茂,這年才十九歲,當他從閣老那兒聽到慶喜在京都打了勝仗,很純眞地笑著說:實在是太好了!
將軍竟如此輕率地說出他心中的疑惑,這幾乎可釀成政治事件。容保非常謹愼地替慶喜否認這些傳言,而且舉了許多慶喜對將軍忠心耿耿的例子,容保這番話倒也不是替慶喜掩飾,他眞的相信慶喜對德川家的忠義之心,只是因他的才華太高,又多謀略,腦筋轉得比常人快,進退的計較也較別人深一層,有時看起來像在演戲,愚人看見慶喜,簡直像看到怪物。聽了容保的這番話,將軍對自己的疑心覺得很不好意思,臉紅地結束話題。
家茂離開江戶時,已留下關於繼嗣問題的指示,他對左右說:「我出陣打仗,戰死或病死的可能都很難說,萬一我出了事,就立田安龜之助為將軍吧!」龜之助是跟一橋家同為御三卿hetubook.com.com的田安家家主慶敕的兒子,而這個消息是老女瀧山在家茂離開江戶那天聽說的,而後向家茂的夫人和宮稟報,大奧知道指定繼承人不是慶喜,便非常高興,然而幕閣卻相當困擾。
這段期間內,有回家茂問起前來晉見的會津侯松平容保:「聽說一橋卿一直有謀叛之心,有嗎?」
到了第二年,已是慶應元年,長州問題越來越嚴重了。長州人就像戰國的毛利家一樣,割據防、長二州,表面看起來是對幕府恭順,其實是在藩內積極備戰,除非此時進行討伐,否則不可能重新恢復幕府的威信。
不過板倉勝靜仍然不讓步,他就在京都住下,每大都到若卅屋找慶喜談,慶喜也不肯鬆口,終於對他避而不見。本來幕府還隱瞞著家茂的死訊,但沒幾天民間開始有傳言,將軍現在變成一個無人擔任的空銜,成了京都市街上的小孩都知道的事,不過慶喜仍不為所動,絕不答應。
現在慶喜送達意見書回江戶,表示希望率領駐京的藩兵追擊長州軍,乘勝攻佔長州領地。不過,這並非慶喜的意見,而是薩摩藩家老小松帶刀等的意見匯集。對這份京都政界的現狀報吿書,江戶的閣老們莫不露骨的跟家茂解釋,由此可見慶喜有二心,他內心想在西方諸藩中稱霸,所以在表面上說是薩摩的意見,其實是想來探究江戶的反應虛實。
家茂聽到這番話,鎖著眉頭,但心中暗喜。這個快報傳到江戶城以後,引起的反應更激烈,內府的女侍們哭叫著在走廊狂奔而過,口中喊著:「那個烈公的小孩,謀反成功,就要進入江戶了,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侍女們有人呑食短刀,有人跳井自殺。
將軍上辭表的這事,也讓https://m.hetubook.com.com慶喜由反應中,深刻地感覺出水戶在幕府內部多麼不受歡迎。大阪城內騒動及江戶內府的驚慌,他都從小石川水戶藩邸的來信中得知,即使那天慶喜眞的又有機會繼任將軍,實際上要他統率德川家與幕府恐怕困難重重,很不可能的。
不得已之下,幕府閣員只好希望能冊立慶喜,朝廷及有志的大名也都贊成,老中板倉勝靜便急忙趕往京都。
另外,慶喜對這些事情的眞實感受到底如何呢?對自己如此排斥多疑的幕府,慶喜還要拼命賣力為他工作嗎?慶喜應該相當悲憤的吧?不過,慶喜並未對任何人說出心中鬱積之情,連跟他很親近的原市之進都只聽他說了一句:「不勝惶恐!」
慶喜說完,就要離席而去,公卿大臣們紛紛阻止,迅速的重新討論,終於通過兵庫開港的決議。
慶喜火速地趕到大阪城去,登城親自到病房探望,家茂仰臥著,顯得消瘦而憔悴,當慶喜說話時,家茂努力地微笑著,只用很簡短的話回答,後來他又勉強地說了一段話:「前些天,在床上還能讓人服侍著坐起來;到今天怎麼也沒辨法了,病情究竟如何該去跟謂川院(典醫)問個楚。」
最後,慶喜向將軍遞出辭職書,這是就攝海防御指揮職務而辭,不過家茂並未准許他辭掉這份工作;接著慶喜又上表,要辭掉政務輔翼的職務,家茂也不允許。
事情看起來,好像是因自己的存在使得將軍受苦,而令慶喜不勝惶恐;不過原市之進覺得並不如此單純,當然慶喜看起來也不像虛偽作態。原市之進大槪只能略為理解,慶喜這種不同於常人的反應,是有可能的,因為慶喜自小受到成為大名的敎育訓練,這種以將軍為主的思考方式,一定m.hetubook.com.com會在慶喜的心中起某種作用的。
這並非閣老們惡意中傷,他們是眞心覺得該提防慶喜這個古今無雙的權謀家,保護純潔的家茂。因為越喜歡家茂,便越覺得慶喜可怕,越討厭慶喜,連江戶的一些服侍的下人都知道,薩摩或長州人都不是將軍家的敵人,將軍家的敵人就是將軍後見職一橋慶喜。
由兵庫開港問題而引起將軍辭職事件,慶喜見事態已如此嚴重,不得不親自到關白公卿府中,展開說服辯論,要求下達允許開港條約的敕命,最後還對他們恐嚇說:「如果你們不允許的話,我也無法可施,只有切腹以謝將軍,我喪命並不足惜,只怕家臣們不懂事,會對諸位復仇,請諸位要多加提防,為了避免情況眞到那種地步,諸位要事先多加考慮。」
慶喜在此時不知說過多少回:「多說無用!」不過,慶喜心中也相當明白,在政治上,「拒絕」有時反而會造成更大的吸引力!
然而,諸藩對這場沒有建設性的內戰並不支持,而且從各藩的立場倒是較同情長州藩,他們對幕府的動員令都顯得很冷淡,甚至連當初出力最多的薩藩,都覺得不可再度征討,還表明即使決定出兵,我們也不打算出兵。
田安龜之助不過是不滿三歲的幼兒,這個小娃兒對幕府陷在對長州的苦戰中,一點也沒有幫助。
松平容保對慶喜能有這種理解,倒也頗令慶喜意外。幕府中的官員從來就把慶喜巨人化,也認為像他這種巨人一定有不凡的野心,這種想像也是慶喜會如此遭忌、如此不受歡迎的主要原因。
這封辭職函由向山隼人正草擬,宣言一出,給大阪、京都、江戶的幕府官員帶來極大的打擊,據目擊者表示:舉城激憤若狂!
將軍家茂在閏五月二十二日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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