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踢翻在地的一個,捂著斷了一根肋骨的腰,剛剛從地下掙扎起來,起身要跑。
他吩咐隨侍,回覆送請柬的衙役,就說皮某近日抱病,不能到衙隨喜,改日再去致賀。
柏枝的話自然完全在理,可是,士可殺而不可辱啊!剛才,那些無賴小人若不望風潛逃,叫他追上,即以手中健身的鈍劍,和不嫺熟的劍術,也要拼他個你死我活,即算決鬥而死,也絕不後悔。
回到內室,皮日休扔下手中劍,氣猶未平,恨恨地說:
「人貓啊人貓,名不虛傳!只有人面畜牲,才能使出此種卑劣手段!」
那朱溫跟著家人進了皮日休的公廨,走過幾重理事的公堂。然後進一小門,來到居家的內室,又曲折走過兩重屋宇,才到書齋。
那幾個無賴哪知道朱溫的厲害,還等著捉了報功呢。他們仗著人多,挺著刀團團圍了上來,想殺個首尾難顧。朱溫看出他們的心計,不等他們攏身,飛腳先踢翻了一個,另一個挺刀便刺,朱溫也不躲閃,仗著手中非凡的利劍,手一揚迎了出去。只聽得豁瑯一聲響,火花飛濺,短刀被打落到數丈之外,不等那無賴清醒過來,朱溫一劍已經刺中了他的心窩。
當天下午,他竟接到了王回的請柬。明天,王回在郡衙大擺宴席,慶謝皇恩,邀皮日休與宴。
在長安時,皮日休身為樂官,常來酒店採記龜茲樂曲,也常寫新詞給她配曲歌唱,她把他引為知音。他才華出眾,學識淵博,每當接觸到他那智慧、深邃的目光,她就覺得自己不過是一條清淺的小溪,而他是深邃的海洋。小溪總是戀戀地奔向大海的懷抱的,於是,她也對他漸生了愛慕眷戀之情。
皮日休知道,現在滿身是嘴也辯不明,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擱在眼前只有一條路,隨朱溫到黃巢營裡去。
「柏枝夫人,打擾了。也無甚大事,聽說有黃巢營裡一名賊將,扮做走方郎中混進了府中,還殺了幾個市民。現在,只要皮博士交出賊人,此事就與他無涉了。那個賊將呢,只要他肯歸順朝廷,殺了幾個市民的事,也免予追究,朝廷甚至還可以賞他個官做。」
他正要起身吩咐家人,關嚴大門,不理睬那些無賴的叫囂。哪知道,一個家人已捧著一隻上寫〈皮毬歌〉的破毬,走進來,呈給皮日休看了。
「襲美,那賊子哪裡去了?你怎麼一人追趕出來?」
其中一個驚叫道:「哎呀,皮日休家裡果然藏著賊人!」
「柏枝,吩咐家人,將走方郎中請到後堂來。就說我近日神疲體懶,不思飮食,要看病吃藥。」
朱溫這才放心地又將手中串鈴放下,笑著說:「到底和黃巢大哥有兄弟情分,信得著。」
「誰叫你把這骯髒東西撿來給我看的?狗叫一聲風吹過,這些無賴無非狗仗人勢,替他們的主子效勞,不理他們罷了。」
剛才,從院墻上看見王回那淫邪的目光,那涎著臉的不懷好意的笑,就打冷顫,就噁心。就是這個賊子,做盡欺壓百姓的壞事,又多次派無賴上門侮辱皮日休,以致逼得皮日休有家不能歸,有國不能投,只好鋌而走險,生生拆散了他們這一對恩愛夫妻。
柏枝聽了這走方郎中的叫喚,不禁說:「這人好大口氣,莫非真有點好藥?襲美,你這幾天神思不暢,吃飯胃口也不好,何不請這郎中進來,開幾副清心利食的藥吃吃?」
她想起了遠在西域數千里外的家鄉,那裡一望無垠的草原,像白雲翻湧的羊群,姑娘們放著羊,還在草地上盡情地唱歌、跳舞。啊,好久不跳舞了,身子骨都發緊,真想任情舒展一下,她嫣然一笑,對皮日休說:
這歌謠的譏辱意思一聽就明,又故意繞著皮宅唱,其用心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其餘兩個見勢不妙,不敢再逞強,一溜煙跑回州衙,向王回報信去了。
朱溫居然當起說客來了,又接著說:「博士今天已經和王回鬧到誓不兩立的地步,王回狗官居然派人上門羞辱你,實際上是趕你走,你在武進還怎麼待得下去?今天處境和兩年前不同了,兩年之前,你是京官,長安待不下去,還可以貶到武進。而今武進也待不下去,你還到哪裡去做官呢?」
這兩年患難與共的貶謫生涯,更加深了他們之間的情愛。他們不僅僅是音樂上的知音,也成了生活道路上志同道合,須臾難離的伴侶。
他那樣一條莽漢,哪裡像個走方郎中,倒像條綠林好漢,要叫郡裡衙役看見,一定引起疑惑,惹出事來。想到這裡,皮日休急步下樓,對正在為菊花整枝的柏枝說:
柏枝下了墻頭,獨自踽踽走回後園。偌大一所府宅,靜悄悄的,闃無一人。家人、僕役見大禍臨頭,有的趁機揣了府裡的一些財物,混亂中溜之大吉。也有幾個忠心的不肯走,柏枝吿訴他們,留在這裡無益,天塌下來由她頂著。便硬要他們拿些能隨身携帶的財物,及時離開了。
柏枝早將室內閒雜人等支使開了,她治家頗嚴,平日向有規定,外僕、侍從概不得進內室。貼身使女、親隨家人可以出入內室,但非得召喚,也不能出進主人臥室、書齋。
王回心裡知道:憑他們這幾個人,要想捉住武藝高強的義軍大將,以及由義軍護定的皮日休,那是白日做夢。硬碰硬殺將起來,他這一夥平日根本沒有訓練過,也從未經過戰陣的烏合之眾,只能多扔下幾具屍體。
來到皮宅,見到了柏枝,他又心存一個新的奢望,希冀能夠得到這個殊色的異域美人。如今,明知中了空城計,他並不著急。著急的倒是,到手的一個美人兒怎麼會忽然不見了呢?
柏枝正在剪除枝間一些尙未綻開的冗蕾,以使枝頭綻開的花|蕾開得更大。抬頭見皮日休站在一叢菊花前出神,以為他又想起這幾天的一些不痛快的事情來了,正要用話將他的思緒引開。忽聽院外響起一串鈴鐺,一個略帶嘶啞的粗喉嚨喊道:
那翠鳥正在悠閒地啄食,聽到響動,抬起頭來。猛見對面楹柱上一隻蒼鷹,長喙利爪,展開兩張大翅,欲要搏擊。嚇得那翠鳥在籠中驚叫、撲閃,鬧個不休。
跳舞灑水時,柏枝以將水灑到皮日休身上為樂,可是,歌舞停歇,她又憐惜起皮日休來,後悔不該將他淋得透濕。於是,催促皮日休說:
皮日休聽了,一股無名火從心頭燃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但他想起,匹夫受辱,拔劍而起,挺和圖書身而鬥,不足稱勇的話,便強捺住自己的怒火。他意識到,有義軍將領在府中,此刻更不能輕舉妄動。
副將這些話頗有見地,但王回聽不進去。一來,他見柏枝露面,以為皮日休確實未走;二來,他怕分兵之後,自己勢單力薄,真的廝殺起來,招架不住,丟了性命。於是,斥那副將說:
「襲美,快進內室去,把衣服換了。」
朱溫在一旁早坐不住了,他甩去身上的長袍,露出一套緊身短打扮,腰裡別著一把亮閃閃的短劍。早年跟父親上學時,讀過的五經裡的一句話,忽然蹦到嘴邊,他叫道:
「人家把這樣的皮毬往我們院子裡扔,不就是把髒水往我們頭上潑?主人受辱奴才也無光,大人受得了,我們做下人的還受不了呢!」
兩人換了乾淨衣服出來,又到桌旁落座繼續飲酒。
「自然,博士和我們黃巢大哥不同。黃巢大哥進士不第,這才舉旗造反。博士呢,十年寒窗,好不容易終於考了個進士,現在雖然受了貶,到底還是朝廷命官,進了義營,功名、官職就一齊丟了,會有些捨不得。可是,朝廷那些狗官都是一些欺軟怕硬的傢伙,博士到了義營,有了兵權,朝廷畏懼了,說不定還會給你更大的官職呢。」
皮日休說:「他畫的鷹也很有名。蘇州興國寺當年苦於鳩鴿常常棲在寺梁上,扒下塵土,拉下鳥糞,污了神佛。於是,請僧繇在東壁上畫一隻鷹,西壁上畫一隻鷂,都怒目展翅,翹首檐外。果然,從此鳩鴿等野鳥不敢再來寺中棲息。」
但是,她也知道,把戲終究要拆穿,官軍很快就會破門而入的。死,並不可怕,她決定留下的時候,便已下定了死的決心。她要以自己的死,去換取皮日休的生。可怕的是,活著落到王回這賊子手裡。
皮日休接過畫袖,展開來看,原來是梁朝著名畫家張僧繇畫在絹幅上的一隻蒼鷹。
「適才柏枝還和我們說了話,轉眼之間怎麼會人影也不見?周圍都有官軍圍困,她一個女子能插翅飛上天去?給我仔細再捜,活要找到人,死要找到屍!」
朱溫冷笑一聲說:「京城裡,老爺也敢殺貪官哩,你這小小的州城算什麼!」
皮日休喪氣地說:「全是一般小人無賴,見我出來,早溜進小巷,無影無踪了。快進屋去吧。」
王回計議已定,心中又得意起來。他命留下幾名衙卒就地立冢掩埋柏枝,然後上馬回衙。
朱溫也說:「夫人言之有理,博士快走吧。萬一夫人陷入囹圄,我一定率義軍攻下武進,救出夫人!」
王回聽報,臉上變了顔色,當即准副將所請,命他帶所部人馬,火速順著運河追趕,只留下一隊郡衙侍衛給他護身。
朱溫不信一張畫會有這樣神,他見檐下鳥籠裡養著一隻翠鳥,大概是畫眉、八哥之類,便悄悄拿了這畫懸掛在鳥籠對面的楹柱上。
街上到處哄傳,黃巢義軍殺進城來了。商店紛紛關門,行人及進城賣東西的農民沒命地奔逃,奪路出城。皮日休和朱溫便趁著混亂,夾在人叢中出了武進城。
「是可忍,孰不可忍!」
初一見面,只把朱溫當個粗人,聽了這番說辭,皮日休暗忖:朱溫倒是粗中有細,頗有心計。聽他說,父親是五經教授,小時候也在父親的學館裡上過幾年學,畢竟就是不同,難怪黃巢單派他到武進來。
朱溫是在千軍萬馬中橫衝直闖過來的人,哪裡把這幾個市井無賴放在眼裡?他並不搭話,只手掣短劍,圓睜怒眼,向那幾個流氓衝去。
「博士,還認得朱溫麼?」
她痴痴地向那掠曬著的綠色直掇走去,彷彿皮日休還在眼前。她撞上那扯著曬衣繩的槐樹了,幾片枯萎的黃葉簌簌飄落下來,樹上幾隻野鳥受了驚,喳喳叫著,倉皇飛去。她感到額上隱隱生痛。
皮日休想到柏枝對他的許多恩愛,而今遽然生離死別,一個堂堂鬚眉漢子護不了自己的弱妻,卻反讓她為自己去冒鋒刃之險,哪裡忍心?不覺淚如雨下。但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噪鬧的鼓樂聲攪擾了皮日休的文思,他皺起眉頭,喚一隨侍過來說:
忽然,舍外傳來一陣鼓樂之聲,由遠及近,漸近皮宅,那鼓樂聲似乎有意吹奏得格外響亮,那樂隊的步子似乎也有意遲滯起來。
不一會兒,隨侍進來,稟吿說:「大人,街上是刺史迎接御賜匾額回衙的鼓樂,干預不得。」
皮日休嚇得趕緊掩住朱溫的口說:「好兄弟,你別這樣大聲喧嚷,也千萬不能這樣做。」
皮日休隱隱覺得此人有些面善,好像在哪裡見過?細細一想,終於記起來了。兩年前這個時候,他被貶出京,南下毗陵的路上,經過許州,為義軍所獲。幸得故人黃巢解救,並待為上賓,因得與黃巢營中諸將領有一面之緣。此人不是黃巢營中的朱溫將軍嗎,如何到這裡行醫賣藥來了?
「王回這狗官也太欺負人了!待我回去,稟明黃巢大哥,帶支人馬攻下武進,殺了這毗陵刺史,為博士出這口骯髒氣!」
其中又一個叫道:「不要放走了賊人!」
皮日休接到請柬就將它撕得粉碎,憤憤地說:「這明明是奚落皮某嘛!這一次喜宴,又該收到成百上千份彩禮,足可抵償給田令孜行賄之數了!」
想到這裡,他那股騰騰的殺氣沒有了,臉上詭譎地笑著,用貓一樣柔媚的聲音說:
一向忠厚老實的家人,這時候也回嘴了,嘟囔著說:
皮日休格外喜歡那叢鵝黃色,鎧甲般層層披掛的菊花,看見它就記起故人黃巢那幾首氣勢雄渾的菊花詩。聽說王仙芝戰死之後,黃巢就成為天下義軍都統了,且以菊花詩意,自命為沖天大將軍,但王仙芝一軍覆亡,義軍畢竟喪了元氣。朝廷兵力從此全部壓向黃巢軍,據說黃巢軍有避實就虛,乘隙下江南之勢,不知故人此時究竟在何處。
書齋內,皮日休正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家人先進去稟報,得到主人應允,再將走方郎中引進書齋,家人然後躬身退出。
可是,皮日休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他看見柏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潮潤潤的,有一層晶瑩的淚水在流動,他不願說出這些話來,使她傷心、害怕。和-圖-書
八片尖裁浪作毬,
火中爆了水中揉,
一包閒氣如長在,
惹踢招拳卒未休。
王回快馬疾馳,帶領官軍迅速來到皮日休的公廨,只見兩扇大門緊緊關閉。他命官軍將府宅團團圍住,然後高聲喊話:
官軍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最多半個時辰,他們就會等得不耐煩,就會看穿她的緩兵之計,破門而入。她必須搶在官軍衝進府門之前,乾乾淨淨地離開這個世界。
朱溫翻著兩隻牛眼,問:「為什麼不能這樣做?」
自前年許州分手之後,黃巢一直惦記著貶謫武進的皮日休。現在義軍來到浙江,江浙毗鄰,路途不遠,所以派了朱溫專程前來探視。
正說著話,忽聽得院外傳來一陣陣噪鬧,兩人立刻都警覺地側耳傾聽。只聽得門外有幾人同時在唱那支羞辱皮日休的〈皮毬歌〉:
外面的亂子鬧得這樣大,早驚動了內府,此刻,柏枝也已經來到門前,朱溫的話她全聽見了。不等皮日休開口,她先說了話:
皮日休從椅子上立起身來,先不還禮,卻說:
院內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王回已帶領官軍衝進門來了嗎?你們不過是枉費心機,聖潔的龜茲女子,海內敬重的皮博士的夫人,決不能讓你們玷污!
「唉,皮日休通賊,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一個西域來的弱女子,不跟皮日休走,投向官府也就罷了,誰還會追究於你?你年紀輕輕的,何必自尋短見呢?」
朱溫聽了皮日休敘說到武進任所後所受的窩囊氣,拍案叫著說:
皮日休飲過幾杯酒,身上沾水所受的寒氣便驅散了。他見園內的菊花已經綻蕾初放,不禁讚賞說:
龜茲女究竟不像漢家女拘禮,柏枝手裡也握一把日常健身用劍,跨出門來,迎著皮日休問道:
副將督押士卒,挺著刀矛,緩緩地捜索而行。王回則由侍衛層層護定,尾隨殿後。他們已見到了門前的屍體,都知道那賊將十分了得,更不知賊將隨行還有多少人,生怕中了埋伏。
忽然,副將親自來報,在後園古井裡找到了柏枝的屍體,此外,園內再無別人,乞令給他一支人馬,火速順著運河追趕。
祖傳名醫,
扁鵲再世,
望色把脉,
斷人生死。
憂思鬱結,
身染沉疴,
囊有重藥,
手到病除。
他端坐在台階上的一把交椅,等待捜查結果。
吳地不乏美人,王回的幾個如夫人也堪稱妍麗,但比這京城來的異域美人,就遜色多了。心裡不覺頓起邪念:如今皮日休已在我掌握之中,此後這美人兒不也就歸我了?
他雙膝一屈,就地一拜說:「夫人珍重,日休脫身之後,即盡全力援救夫人。」
「皇上賜給本郡刺史王回大人的匾額呀。描金匾上寫著『政聲清廉』四個大字,由八個衙役扛抬,緩緩走過,展示給街道兩旁的百姓看昵。」
門外那幾個無賴見唱了幾遍〈皮毬歌〉,又往門裡扔了一隻上寫〈皮毬歌〉的破皮毬,院內還無反應,膽子更大了,一直堵到大門口來,浪聲浪氣地唱。
皮日休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不覺邁步登樓,向院外瞭望。只見院子外面一個走方郎中手搖串鈴,張大喉嚨吆喝,高一腳低一腳地走著。一個伴當身背藥囊,手裡拿一面上書「扁鵲再世」的牙旗,在後相隨。
朱溫見皮日休沉吟不語,以為他心已動了,只是還捨不得扔了朝廷的官職,於是,又揣摩著他的心思,繼續進言說:
「襲美,犯不著跟那種人面畜牲生氣,那些惡言惡語,只當狗叫一聲風吹過。我知道你心高氣傲,最受不得這種骯髒氣。可是,你是個讀書人,平時又沒有使慣劍,一氣之下,仗劍出門,果真打起來難免吃虧。這樣,正中了王回那賊借刀殺人的奸計。好漢不吃眼前虧,以後,你遇事還是忍著一點好。」
「義軍最近行踪如何,朱將軍到此有何公幹?」
喊話多遍,並不見有人出來,正要命官軍破門而入,只見院墻上探出個娉婷的美人來,先朝著王回嫣然一笑,然後清脆、甜潤地說:
一員副將心下生疑,對王回說:「刺史大人,賊人豈能束手就縛?也許早已逃走,這不過是緩兵之計。大人快率領人馬破門進去捜查,同時分一支人馬給我,一面把住運河渡口,一面順河追捕,以免賊人經運河,過太湖,逃回浙東賊營。」
柏枝攬起曳地長裙,從容地向古井走去……
回到後園,她看見上午跳蘇莫遮舞,與皮日休灑水嬉樂,打濕的方裙,還晾曬在斜陽下,心猛然一陣顫慄。她多麼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噩夢醒來,一切的災禍都過去了,她又和皮日休在一起照常過和美的日子。
「都是夫人親手操勞,精心培育,這菊花竟然剛入秋就綻蕾了。」
黃巢覺得在義軍受到重挫,官軍和各地民團氣焰復熾的情勢下,繼續羈留江北,利少弊多,因而毅然決然進軍江南,揮師南征。乾符五年(公元八七八年)八月,義軍佯攻宣州,未克,即解圍而東,進軍浙江。
他腳步慌亂地來到後園,只見柏枝的屍體已經打撈上來,安放在古井旁的草地上。
此刻,連王回也動了疑心,便命士卒破門而入。士卒們抬了幾根大木,齊聲呼號,不一會兒便把大門撞開了。
「你們這群流氓無賴,欺人太甚!」
王回本來沒什麼武藝,自然樂得兵不血刃,白得一賊將。便要柏枝進去傳話,讓賊將快快出來歸降。
朱溫進城之時,已預先留下一名伴當,租了一隻專船,在運河邊等著,以備不時之需,現在正救了急。朱溫偕皮日休急奔到運河邊,立即跳上船隻,搖動槳楫,揚起風帆,朝太湖方向駛去,奔浙江,投義軍。
兩人又到園內看菊,幾叢菊花,有雪白的、粉紅的、鵝黃的。半開的花瓣,花形有綉球狀的,有金鈎銀針般向四外伸展的,有鎧甲般層層披掛的。
官軍緩緩地把皮日休的公廨捜了個遍,哪裡見有人影?這才大叫中了空城計。
皮日休貶謫毗陵,她狠心抛下老父,相隨南來。原指望三年兩載時過https://m.hetubook.com.com境遷,聖上寬恩,皮日休得到原宥,重新召回長安供職,於是,父女又能團聚。哪知道一朝分袂,便成永別……
皮日休笑著說:「我的話不假吧?」
朱溫見左右無人,將手中串鈴扔在一旁,上前行了一禮,便率直而急迫地說:
副將不敢多言,只好退到一旁。
朱溫一向多疑,以為皮日休不念舊情了,連忙從地上撿起串鈴,捏在手中,戒備地說:
現在,因主人看病,柏枝便讓親隨家人一直將郎中引到書齋來。
朱溫怕嚇死了皮日休寶愛的翠鳥,趕緊上前摘下那畫。
看看夏盡秋來,天漸凉爽,正是讀書寫字的好時光。這一天,他煮了一壺陸龜蒙送的顧渚好茶,正在書齋凝神靜思,伏案疾書,準備最後完成彈劾王回的奏章。
可是,皮日休感到事情的嚴重性,立刻收回話題,問道:
這幾日,他更深切地感受到,無論在朝向皇上進一忠諍之言,還是出京之後彈劾一個小小地方官的劣跡,都極不易。憤懣之餘,不禁更加懷念起黃巢故人來。雖然,扯旗造反是大逆不道之事,但其震撼朝廷,掃除貪官的力量,卻千萬倍大於書生的諍言、奏牘。
他心裡好不失意,自嘆沒有艷福。
朱溫追上前去,一劍將他戳翻在地,說:「有兩個報信就夠了。三人為眾,你和那兩個死鬼做伴去吧,免得地府冷清。」
皮日休也停了杯,正在打量寬衣之後,娉娉婷婷地立在他面前的柏枝,雖然婚嫁有年了,還全然未改少女如花的姿容,那挺直的鼻梁,微凹略碧的眼睛,更增加一種異域女子的嫵媚。相形之下,自己年過四十,漸近半百,頭添華髮額增紋,顯得蒼老多了。得此異域淑女相伴,他感到真是福分不淺。聽柏枝說:要跳舞給他解悶,皮日休不禁欣然說:
士卒們不敢怠慢,角角落落,仔仔細細又捜尋一遍。
皮日休高興地說:「十分有名。你知道畫龍點睛這句話嗎?張僧繇曾在金龍安樂寺畫四條龍,不點眼睛。人問他,為什麼不點眼睛?他說,點睛龍即飛去。人以為妄誕,因請他點睛面驗。僧繇給兩條龍點上眼睛,頃刻間,雷電破壁,二龍騰雲飛去。而未點睛的龍,依然留在壁上。」
皮日休卻坐著不動,只顧喘息,笑著說:
「刺史大人詣府有何公幹?」
朱溫也上前觀看,問道:「張僧繇的畫很有名嗎?」
聽到這裡,皮日休不禁失聲笑了起來。朱溫還一本正經地在解釋:
八片尖裁浪作毬,
火中爆了水中揉,
一包閒氣如長在,
惹踢招拳卒未休。
幾人托地跳出一丈開外,霍地拔出身上短刀,擺開陣勢,準備拚殺。
她也捨不下遠在長安的老父。母親過早棄世,父親寶愛她,生怕有了繼室會委屈女兒,多年不再續弦。好不容易將她撫大,又帶她跋涉沙磧,東入陽關,千里迢迢,來到長安,領略中華人情,帝都風光。
「極好,極好。我最愛看你跳蘇莫遮。『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我說:何以解憂?唯有蘇莫遮。」
柏枝呀柏枝,我是個命途多乖,一生坎坷的人,你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同擔這些風險,同受這些磨難呢?
喊了幾遍話,柏枝又登上墻頭回答說:「王大人,別太著急,皮博士勸得那賊將剛剛轉意。可是,他對刺史的說話還將信將疑。刺史真能保他歸降之後,免罪得官嗎?」
不用打聽,皮日休心裡也明白:這是王回來了個先發制人。一定是重賄買通田令孜,討下了這塊御賜匾額,以塞皮日休和毗陵郡人之口。朝廷如此晦暗不明,他寫那彈劾的奏章又有何用?
柏枝擔心皮日休受涼,將手中的假面、皮囊放在一旁,竟上前去拉他起來,同進內室換衣服去。
朱溫概略地講了講義軍最近的行踪:自從王仙芝戰死,義軍一支覆亡後,黃巢率本部義軍及王仙芝餘部繼續在江北奮戰,但戰鬥不很順利。
朱溫咧著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說:「義軍營裡,除了黃巢大哥,我還算稍稍文雅一點的呢。黃巢大哥說,我父親在鄉里開過學館,教授過五經,我還算得個書香子弟,身上還多少有些儒雅氣息,就叫我扮了走方郎中,來尋博士。」
他又現出了「人貓」的本色,站在這個被他逼死的女子面前,貓哭耗子般用憐憫的語氣說:
柏枝怕皮日休氣鬱於胸,鬧出病來,盤膝坐在他身旁,兩隻白|嫩的纖手鬆握著拳,輕輕地給他捶著背,一面溫存地勸解說:
副將率兵馬走了,王回才急急忙忙地從台階上下來,命侍衛引他去後園親驗柏枝的屍體。
如此上奏外,再請中尉田令孜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仍不難得到朝廷的嘉獎。
皮日休略一過目,便把皮毬扔到一旁,責備家人說:
朱溫說:「真神,可惜這畫的不是他最拿手的龍。」
皮日休正在勸說家人,朱溫已經衝出了書齋。皮日休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了,預感到這一回定要釀成大禍,趕緊撇下家人,趕到大門口去。
柏枝就勢強笑著說:「皮博士正在後堂勸那人出來自首,歸順朝廷呢。」
柏枝一直在眼眶裡滾動的淚珠,這時才掉了下來,滴落在皮日休清瘦的大手上。皮日休連忙抬起手,幫她拭去眼角的淚水。此刻,她破涕而笑了,皮日休聽從規勸,她心中得到了慰藉。
柏枝疑惑地望著皮日休,心想:剛才還說不信走方郎中,怎麼突然變了主意,要請那郎中進來看病呢?
皮日休恨恨地提了劍回宅,只見大門口柏枝領著侍從家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正要出門接應。
第三個不知死活,嚷著:「好個強賊,青天白日,敢在州城之內提刀殺人!」揮刀又來鬥朱溫。
她正是如花年華,生活剛剛開始,有多少生的眷戀啊。
皮日休在門口直跌腳,叫苦,抱怨說:「朱溫兄弟,你中王回奸計了!王回派人明裡罵我,暗裡是要把你引出來。你這副模樣,招搖過市,早驚動州衙了。」
第二天,柏枝親自下廚備了一桌家宴,給皮日休解悶。菜雖不多,但都是皮日休日常愛吃的幾種,其中一大盤洪澤湖的蒸蟹,個大色黃,散著清香,更是誘人。桌上還有柏枝最拿手的西域油煎餅,餅上撒著芝麻,一般人稱它為胡餅,這種餅長安一帶漸已習做,而江南卻甚少。
「街上誰家喜樂這樣不懂事理,偏偏在我公廨之前大聲噪閙?著他小聲吹奏,快快離去。」
「你我相交尙淺,還不大知道皮某的為人。巨天兄是知道我的。皮某倖中進士,已有了進身之階,如要高官厚祿,只須依附權貴,阿諛聖上,就能求得,何須參加義軍?何苦忠言屢諫,觸怒聖上,彈劾悍吏,惹惱王回?更何必掩護巨天兄走出長安,且繼續暗中與他交往呢?皮某求的是義,不是官。苟不義,富貴於我如浮雲。」
皮日休聽完,笑得更厲害了。簾內柏枝忍俊不住,也低聲吃吃笑了起來。
實指望相依相伴,白頭到老,有誰知禍起須臾,災難天降,生離死別就在眼前……
「不用多心,皮日休肯丟下這樣如花似玉的美人兒,獨自逃走嗎?」
皮日休說:「你帶兵來攻毗陵,我不就成了內應嗎,洗刷也洗刷不掉。」
皮日休探望了詩友陸龜蒙,回到毗陵任所,一連數月,一面暗暗察訪刺史王回的弊政、劣跡,一面在家修寫彈劾表章。打算及時奏請朝廷,革除此等瘟官,為一郡之民除害。
確知府裡沒有埋伏,王回又變得膽大神氣起來,他站在一個高台階上,大聲說:
朱溫撕下一片屍衣,沾血在墻上大書:
「襲美,好久不跳舞了,今天天氣好,我跳個舞給你解一解連日的悶氣,好嗎?」
那些躲在街角看熱鬧的人,見了朱溫的題詞,發聲喊,「義軍進城來了!」嚇得四散奔逃。
說罷,皮日休和朱溫邁開大步就走。
「實話說,我小時候跟父親念過幾年書,粗識文字,身上本還有幾分雅氣。這幾年參加義軍,整天打仗廝殺,也從來沒有再照過鏡子,端詳自己的容顏,不知道小時候那幾分文雅氣,還在不在。」
歌舞盡興,兩人歡笑地跌坐在椅子上,互相看看,柏枝的衣裙上沾濕了多處,而皮日休身上的衣袍幾乎全打濕了。
等了半天,不見動靜。王回命官軍喊話催促。
皮日休搖頭說:「江湖郎中都愛誇海口,有幾個是讀過黃帝《內經》,扁鵲《難經》,深通醫道的?」
聽到這裡,皮日休不再置一言,憤憤地投筆於案,長嘆一聲,站起身來,在房裡踱開了方步。隨侍看見主人心中不快,嚇得悄悄抽身退出。
那走方郎中腰圓背闊,赭面虬髯,全無一點儒雅之氣,一面搖鈴吆喝,一面眼睛骨碌著,不時向院內打望。
時間不容她再眷戀了,她放眼四顧,看見了前面的古井,井台上放著汲水的小桶,上午她就是用那隻小桶汲了水,盛滿革囊,一面跌足搖曳跳蘇莫遮,一面將清水灑在吹笛伴奏,閃身躲避的皮日休身上的。古井的水,又清洌,又凉沁,又甘甜。她這個來自西邊沙磧上的龜茲女子,也許沙漠缺水留給她的印象太深,她格外喜愛這清洌的古井水。
頃刻間,她覺得只有這口清洌的古井,是她最好的歸宿之地。
「博士,你待要將朱溫怎的?」
「朱溫,你好大膽,竟敢隻身闖進毗陵城來!」
皮日休上前,按著朱溫的肩膀說:「坐下,坐下。朝廷幾十萬兵馬,多少能征慣戰的宿將,尙且無奈你何,我皮日休還能將你怎樣?再說,我要將你怎樣,也不會命家人將你悄悄請進內室來了。」
「不是多水多福嗎,換什麼衣服?」
可是,那走方郎中卻也作怪,似乎知道院內主人正在商議治病吃藥之事,只顧搖著串鈴,繞著宅子呼喚。
王回只覺得眼前一亮,如見了什麼耀眼的明珠。早聽說皮日休有個年輕貌美的異域夫人,名叫柏枝,久思一見,不得其緣。想不到昔日沒能在客廳裡見到的美人,今日在陣前相遇了。
皮日休不禁憐惜起這個弱女子來,他捏住柏枝幫他捶背的纖手,將它把握在自己的大手裡,輕輕摩挲著說:
王回口裡這樣說,心裡卻在想:沒有抓到活的,得到一個死的也好。給朝廷的奏章上就寫,貶謫逐臣皮日休暗裡通賊,被郡衙捕快及時偵得。郡使親領人馬追捕,經過一番廝殺,大獲全勝,擊斃皮日休寵妾柏枝。賊臣皮日休在逃,乞朝廷即下海捕文書,懸賞緝拿,以正典刑……
「這是黃巢大哥命我帶來給博士,作為見面禮的。金銀之事微不足道,黃巢大哥說,這畫倒很珍貴,是他攻州占縣時,從官衙中得到的。兵荒馬亂,他自己不好保存這些東西,知道博士特別喜愛收藏字畫,所以,命我帶了來相贈。」
柏枝一面投足而舞,一面揮手灑水。皮日休一面吹笛,一面避閃,歌舞嬉戲,一時竟將數日的不快,一掃而盡了。
突然,大門嘩地一聲拉開,一條腰圓背闊,赭面虬髯的大漢手握短劍,衝了出來,大喝一聲:
皮日休抬起頭來,用異樣的目光望著朱溫:想不到他居然說出這樣一番道理來。義軍的將領都這樣想嗎?起碼黃巢不會是這種想法。皮日休覺得自己被人誤解了,於是,正色說:
看過畫,家人奉上茶點,兩人一邊吃,一邊互道別後情況。
「皮日休和賊將快快開門受縛,尙可從輕發落。負隅頑抗,定斬不饒!」
皮日休https://m.hetubook•com•com將朱溫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直搖頭說:「兄弟,你這腰圓背闊,赭面虬髯,走起路來,咚咚直響,踩得地都打顫的這股莽勁,實在不像一個走方郎中。可是,你還在毗陵城內大聲吆喝著,招搖過市,萬一被郡內辦案的衙役看見,非闖出禍來不可。」
王回,是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是誓不兩立的仇人,決不能落在他手中,任他擺佈。
柏枝急了,推皮日休說:「事已燃眉,你們快走。拖著我一個女子,便逃不脫官軍的追捕。抓到你們,死罪難饒,抓到我定不了大罪。」
「事情已到這步田地,後悔無益,博士快進去携柏枝夫人隨我一起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皮日休見狀,上前附耳低言幾句,柏枝明白過來,便立刻命家人去請走方郎中。皮日休便去內室等待與朱溫見面。
柏枝說:「既然如此,大人再耐心稍候片刻,我再進去催促。」
朱溫粗中有細,這樣寫是有心計的,表面顯示好漢做事好漢當,不連累別人。暗暗卻將皮日休與義軍的來往公開出來,使他不得不反。
但是,皮日休還是捺住性子勸說家人,不要和那般無賴一般見識。
朱溫信服地說:「難怪黃巢大哥說,幾錠金銀不算什麼,這張畫倒更珍貴昵。」
女子,畢竟柔弱些,別看她方才英姿颯爽地領著侍從家人出門,似乎要上前助戰。回到內室來,依然只是依傍在丈夫這棵大樹下的一株弱柳。她遠離龜茲故園,來到長安,而今又隨他貶謫到離長安數千里的江南,自己真有個三長兩短,在這舉目無親的異地,叫她依靠誰呢?
大概是倒栽下去,嗆水而死,腹中並無一點積水。因為時隔不長,臉上的顏色也未大變,仍保留著他在墻頭所見時那種娟好、生動的模樣。
皮日休感到一種生平從未經受過的侮辱,他怒不可遏,也不待叫侍從,從壁上摘下一把日常健身用的劍,一撩袍襟,便趕出門去。
皮日休說:「那怎麼行,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如何能抛下你一個無辜的弱女子!」
王回說:「能啊,能啊,你叫他們快快出來歸降吧!」
一切都這麼清晰,這麼真實,這不是噩夢,這是比噩夢可怕得多的現實。
「好了,不要再捶了。你跟著我受累受驚,該坐下來好好歇歇了。你的話很有道理,我一定記在心上。猝然受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不過是匹夫之勇,以後,我不這樣做了。」
「襲美,你快隨朱溫將軍走,我暫且留下,作緩兵之計。」
正是秋高氣爽季節,氣候宜人,柏枝陪皮日休喝了幾杯酒之後,臉色嫣紅。她脫去外面的長袖寬袍,著緊身龜茲衣裙,更襯托出窈窕的腰身,頭頂上一行大雁橫空飛過,撒下聲聲清唳。啊,那大雁是從家鄉飛來的吧?
巷子口有一棵槐樹,正結著串串金黃的槐子,皮日休一腔憤怒無處發洩,狠狠地一劍向那槐樹劈去,只聽得豁剌剌一椏槐枝應劍折斷於地。皮日休自己也吃驚了,想不到這隻捏慣了筆的文弱的手,捏起劍來,也能爆發出如此的力量。看來,多年舞劍健身之功,也沒有白費。
朱溫攤開兩隻大手說:「嗨,內應就內應嘛,你還怕和王回鬧翻,和朝廷鬧翻了?鬧翻了更好,黃巢大哥派我來,就是要請博士同去義營呢。黃巢大哥說,義營裡衝鋒陷陣的人倒還有一些,書讀得多,有謀略的人卻極少,要打天下,成大事,少不了像博士這樣有學問的人哪。」
他仗劍剛剛邁出館舍大門,便見有幾條黑影閃身竄進了一條小巷。他追到小巷口,巷子裡黑洞洞的,哪裡看得見人影?
有些侍衛聽了王回這些話,還暗暗覺得刺史心慈呢。
隨即,朱溫拿過伴當所背藥囊,從中取出黃金數錠及名畫一軸,雙手獻給皮日休說:
又過了半個時辰,仍不見皮日休和那賊將出來歸降,也不見柏枝出來回話。副將等得不耐煩了,令士卒們再高聲喊話。這一次,喊了半天話,裡面卻全然不見動靜。
他手下那員副將,少不更事,像隻好鬥的公鷄,一再出謀獻策,催促王回,少在此遷延,督兵快追。王回不便明言駁回,但他心中有數,只要虛張聲勢地追捕一番,對朝廷有個交代就行了。即便捉不到賊人,以此口實徹底打倒了他的政敵皮日休,也算達到了目的。
她捨不下相伴了兩年的夫君,海內知名的大詩人皮日休。他對權臣貪官嫉惡如仇,而對她,卻是那樣溫文爾雅,柔情體貼。兩年來,多少個朝朝暮暮,他教她讀詩,認字,用人生的大義開導她,使她心頭變得愈來愈充實,眼界愈來愈開闊。
朱溫心裡暗暗得意:我這是將計就計,逼你皮日休不得不反。口裡卻說:
她可以自|慰的是,緩兵之計終於奏效,王回和官軍見她未走,便定下心來在府前守候,如此已拖了他們一個多時辰。此刻,襲美和朱溫將軍早已登上船隻直駛太湖吧?
柏枝即進內室取一假面戴上,手上拿一盛水皮囊。皮日休笛吹蘇莫遮歌調,為她伴奏。柏枝應和著歌曲拍節,投足而舞,手則揮一皮囊盛水為戲。清水灑在皮日休身上,也濺在柏枝自己身上,引起一陣陣清涼的快|感。西域土俗相傳,此法可以驅鬼辟邪,禳災祈福。柏枝今日舞蘇莫遮,也有此意,但她知道,皮日休平日不大相信鬼神之說,所以並不明白說出這層意思,只說是跳舞解悶。
說完,一個箭步跳出書齋,飛步向門前衝去。
皮日休正在氣憤不平,傍晚掌燈時分,又聽得館舍外面有數人怪聲怪聲地在諷唱一首打油歌謠,側耳細聽,那聲音唱道:
殺人者義軍朱溫,與皮博士無涉。
鬥不兩個回合,這無名之輩哪敵得住朱溫的神力和武藝?也被一劍刺死了。
猛然,大門外又傳來一陣陣急迫的喊話聲,還伴著咚咚的撞門聲。
皮日休有點意外:「迎接什麼御賜匾額?」
王回本是個只會捜刮錢財的瘟官,毗陵的武備、城防長期廢弛,所以,城中的混亂,完全無力整飭,過了半個時辰,城門才關閉起來。他聽從皮日休府前逃回的人說,強賊雖然武藝高強,但只有一人,便大著膽子,點起幾百官軍,殺向皮日休的公廨。他想,這是天賜立功的良機,不可錯過。只要抓住皮日休和偷混入城的賊將,他就能加官晉爵,公仇私憤一齊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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