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祭書及其他

黃君紹甫,家多藏書,自嘉慶辛酉至辛未,歲常祭書於「讀未見書齋」,後頗止。丙子除夕,又祭於士禮居,前後皆爲之圖。夫祭之爲典,鉅且博矣,世傳唐賈島於歲終擧一年所得詩祭之;未聞有祭書者,祭之自紹甫始。
祭書圖作後先論,妙繪同逢道子孫,
嘆我風塵淪落久,奇書空向篋中存。

浪仙嘉話古來無,周墨黃書接步趨,
我有癡情同是癖,也思補畫祭錢圖。

煙雲聚散本無常,祗合流傳在四方,
但得主人眞好古,校讎刋布似黃郞。
葉昌熾「藏書紀事詩」卷五,黃丕烈紹甫條:
按:「祭書圖」先後和*圖*書兩幅,作者都姓吳,故云「道子孫」。賈島字浪仙,祭詩以後有清初周亮工的祭墨;再下來便是黃丕烈的祭書,此爲第二首起兩句的由來。第三首自註云:「時蕘夫藏書,已多轉歸他姓。」此必生計所迫,不能不割愛,是則祭書之舉,猶同生離死別了。
照此看來,賈島不過是自我犒勞的「生祭」而已,與黃丕烈祭書不同。「祭書圖」題詠甚多,不能盡錄:錄翟中溶所作題「祭書第二圖」三絕句如下:



按:黃丕烈最初所得者,爲常熟汲古閣毛子晉原藏「陶淵明集」,係北宋宣和六年刊本十卷,不僅爲詩,中如「桃花源記」,北宋本與今本不同,此外尙多,足以詮釋爲甚麼書愈古愈有價值的道理。又此書題籤係元人筆;見黃丕烈在「百宋一廛賦」所注。
先生得一奇書,往往繪圖徵詩,有「得書圖」「續得書圖」,今皆散逸。其名之可考者:曰「襄陽月夜圖」,得宋刻孟浩然詩作也;曰「三徑就荒圖」,得蔣篁亭所藏三謝詩作也;曰「暢盧松竹圖」,得北山小集作也。余所見「玄機詩思圖」,爲得咸宜女郎詩而作。和-圖-書

按:嘉慶辛酉至辛未,爲六年至十六年;丙子則二十一年。至於賈島祭詩,如「唐才子傳」卷五所記:

得書圖共祭書詩,但見咸宜絕妙詞,
翁不死時書不死,似魔似佞又如癡。

本刊主編打電話給我,問我有沒有除夕與書籍有關的掌故?我說有一個「祭書」的故事。她和圖書一定要我談一談,定在除夕刊出,作爲應時文章。歲尾栗碌,而且想趁春節難得五天休息的機會,到嚮往已久的澳門去度假,正在料理出國手續,實在沒有工夫來談。無奈情不可却,只好勉力而爲,時日迫促,唯有採取簡便辦法,排比資料,加以必要的箋注。


同年黃蕘圃得虞山毛氏藏北宋本陶詩;繼又得南宋本湯氏注陶詩,不勝喜,名其居曰『陶陶室』,飲余酒,屬余爲記;余未及爲也。後二年,又得南宋本施,顧兩注東坡和陶詩,於是復飲蕘家而卒爲之記。
黃丕烈蘇州人,一字蕘圃,生於乾隆二十八年,歿於道光五年,得年六十三。他的別號最多:蕘夫、老蕘、復翁、復初氏、復見心翁、廿止醒人、知非子、抱守老人、秋清逸叟;藏書印亦然,最著名和圖書的有四個:士禮居、百宋一廛、陶陶室。王芑孫「黃蕘圃陶陶室記」:
同治蘇州府志:


黃丕烈字紹武,乾隆戊申擧人、喜藏書,購得宋刻本百餘種,學士顧蒓顏其室曰「百宋一廛」。

黃丕烈以書爲性命;書的一切,是他生活的全部,因此在書上想出許多花樣來豐富他的生活內容,是毫不足奇的事。自來文人好事,黃丕烈亦不例外,但他的好事,亦可謂「謹守法度」不會超出書的範圍以外。葉昌熾在「紀事詩」後記:
在此諸圖以外,又有前後「祭書圖」。沈士元「祭書圖說」:
島貌淸意雅,談玄抱佛,所交悉塵外之人,況味蕭條,生計岨峿。自題曰:「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每至除夕,必取一歲所作置几上,焚香再拜,酒祝曰:「此吾終年苦心也。」痛飲長謠而罷。www•hetubook•com.com

蕘圃初得一書,卽加題跋,隔日出觀,又爲續之,嘗有一本而積至四、五首者,甘苦自知,寸心如見。間題小詩,或以紀緣、或以寫懷;蓋其歡愉之思、悲憤之懷、無不寄之於露鈔雪購、手校目誦之中也。
藏書是雅事,但藏書者的人品、高下不同,巧取豪奪者,大有人在,至於藏書的動機,亦自各異,有的好名,附庸風雅,未必内行;有的爲財,鑒別縱精,未必能讀;有的好古,藏書只是他雅癖的一端,情非專屬。而純爲興趣,收書、藏書、讀書,興趣專注,且能公諸同好,嘉惠後學者,實不多見。清朝的藏書家,我最佩服的是兩個人,一是吾鄉丁丙;一是黃丕烈。清稗類鈔「鑒賞類」有一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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