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打岔,」船長插嘴道。「繼續傳輸,優先次序不關你的事。」
我不知道船上的消息利用什麼方法傳佈,可是等我進入餐廳,每個人都知道明天要升空……而且不是回家。到處都是交頭接耳的擾攘之聲。我閃身出去,因爲我不想討論這件事,而且思維紊亂極了。我認爲船長堅持再跳躍一次根本沒意義,因爲他非常可能無法報告結果——如果有結果的話——而且船上的人很難再有機會回地球去。在另一方面,我很欽佩他那種堅毅的態度,他面對我們的詰難,也推開不必要的惶恐。他的確很有種。
「很好,請代我謝謝他。」
「那就想吧,可是別拖太久。」他們說完就離去。
「什麼?我的天,船長,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那還剩下你。」
他看起來有些尷尬。「哦……照理說你半個鐘頭之前就該值班了。我們把這個弄好之後你就可以很方便地在屋裏值班。船長還怪我沒早點安排好。」他開始把錄音機的護罩卸下來。
「大概是指我吧。」莫叔叔對這次悲劇一直很想不開,船上僅存的醫療人員潘博士就下令爲他注射催眠劑,强迫他入睡。
「我的立場並不重要,」我緩緩說道。「這條船不是由我掌管。」
「我該怎麼辦呢,和禮?佛斯的話沒錯,再跳躍一次未必會成功,代價却非常大。就算我們找到一個值得報告的行星——以目前整個船隊的記錄爲基礎,成功的機會非常小——就算找到吧,我們幾乎相當確定沒有能力報告回去,除非我們自己回到地球上,那時候離我們出發已經兩百年了。以我們目前的能力想做這件事,那實在荒謬得很,正如佛斯所說的,完全是在自殺。在另一方面,船長也沒錯,這正是我們當初簽約所要履行的事。基金會所發的命令是要我們繼續前進。」
我也的確照辦了。
鍾美玲在通信辦公室裏,正在傳送密碼。她抬頭瞧我一眼,我注意到她滿面疲憊之色。
「哦,我剛才沒說嗎?馬上……吃完午飯就走。」
「哦,事情過了就不用再提。」我起先不太瞭解他話裏的意思。因爲我早就把他從水裏拖出來的事忘掉,也沒有時間去想它。
「正如你所指出,長官,我們仍然和地球保持聯繫。」
「我的意思是說,現在是晚餐時間,我的伙伴不能餓着肚子幹活。如果你要求地球那一邊特別加班,最好先跟長程會通信辦公室協調一下。據我看有人把值勤名單全搞亂了。」
「是誰?莫先生嗎?」
「你可以私下去找船長,把你的煩惱告訴他,這也許會影響他的決定。至少他應該知道。」
「呃……沒有,長官。不過它實在很難成功。」
它上頭沒署名,我也無法辨認出那是誰的筆跡。它不是杜納蒙的,當初我在農場亂搞的時候就見過他的字體。那也不是崔佛斯的,更不會是蓋和禮的。
「好吧,我們不算莫先生。那還剩下兩們人,基本通信已經足夠用了。」
「哦。我實在看不出總部爲什麽要僱用這種人。」
「謝謝你,先生。」莫叔叔平靜地說道。
「噢,你繼續改裝吧,我才懶得管。不過我絕不會值班。」
「我認爲他的說法可能正確。」潘博士突然插嘴。
我胃中有種被扭絞的感覺。把艾爾西號解體?那怎麼可以?
我想了一下。「算了,別理會它。和禮,你自己有什麼感想?」
「什麼事,巴德滿?」
「還看不出來嗎,德滿?我以前跟你解釋過,我還記得那件事,向你解釋什麼是無關性,就是由於你們這些精神感應的人才啓發這方面的研究,你們已經證明『同時性』是種可以接受的觀念……而且無可避免的邏輯結論就是時間和空間並不存在。」
「呃……」新的輪機組長張口結舌,差一點由行星聯盟語言換成西班牙語。「由於目前所處的情況,長官。輪機部門只有密集排班才能使值勤不中斷。我不能代表別部門說話,不過他們也不可能好到那裏去。」
它停下來,然後又開始……斷斷續續好幾次。我正奇怪那是怎麼回事……突然船身又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震顫起來,這一種我很熟悉,那是推進器動力開到最小時所發生的,輪機人員把它稱爲「清喉嚨」,在檢查和大修時常有的動作。我以爲雷加托一定在加夜班,於是又躺下去睡覺,船身的搖晃也沒再繼續發生。
不過在食物之中藏着一張紙條:「幹得好!別軟弱下來,我們會剪掉那隻呆鳥的翅膀。每個人都在幫你忙。」
我一點也不樂於知道。
「是,長官。不過我要求容許和我所選擇的律師會面……而且舉行公開聽證會。」
「這件事船長也許沒有想到,因爲他艙房裏就有洗手間。可是我在這裏已經待了好幾個鏡頭,誰帶我上廁所?什麼時候去?即使是囚犯也有權利定時通風。」
「它緊急嗎?」我問道,瞧一下格林威治時間和船上時間。維琪要半小時之後才會跟我連絡,現在也許在家沒事,也許不是。
「那只是數學抽象概念而已,沒別的東西。」她微笑起來,像母親一般望着我。「『多愁善感』的德滿,你煩惱太多了。」
「是的,長官。」
「啊!你的意思是問我們能不能把航線算出來嗎?我認爲沒有問題,如果珍納和我馬上進行的話。」
「就照你的意思,不過我絕不會忘掉。你很明白這一點,對不對?」
他太太說道:「慢着,佛斯,我沒這麼說。」
通知:
我在想,要是他們早幾天告訴我們這件事,史提舅一定不會死掉。
「有任何評論嗎?」沒有人作聲。「很好,」烏哈特繼續說道:「我建議訂出往鳳凰阿爾發星的航線。我們明天早上九點擧行追悼儀式,正午升空。有意見嗎?歐先生。」
米珍納雙眼閃亮起來……好像墜入情網的女人,也好像相對論數學家剛發現一種新的變換方法。
沙蘭蒂號上也有精神感應人員,當它接近會合點的時候,這些人就發揮功能。它的航線偏了兩光年,但他們的感應人員和我透過地球的轉接彼此交換座標位置(相對於鯨魚貝他),所以很快就找到對方。如果只利用雷達和無線電聯繫,那至少得耗費一星期的時間,運氣不佳的時候也許根本無法連絡上。
我說道:「輕鬆一點,珍納。我今天早上有點笨——大概昨晚沒睡好。妳爲什麼說這艘船……呃,沙蘭蒂號,比光速還快?這不可能吧?」
「通知是嫌怱促了些,不過你的部門能準備妥當嗎?我相信推進燃料已經裝滿了。」
「三個人排班應該不會太困難,可是每次總有理由推托不能傳輸。你有什麼意見?」
我們正忙的時候,船長走進來,坐在伊斯曼的旁邊,我可以看見他們正在譯出更多的密碼。船長口述,伊先生操作那架編碼機,鍾美玲早已不見蹤影。最後維琪微弱地說道:(「德滿大叔,這些字謎到底有多急?半個鐘頭以前媽就催我吃飯了。」)
「什麼成功了?」我問道。她顯然深受感動,我眞沒想到她竟然這樣渴望想回家去。
但我也體會出紙條的含義……
「啊?等等,我不是唯一的人。就算他不考慮莫叔叔,還有美玲呢?」
最後我決定不去猜測那是誰寫的,只把它撕成粉碎,放進嘴裏咀嚼,和_圖_書就像基度山恩仇記或鐵面人裏所描述的那樣。不過我實在不夠格當個浪漫英雄,因爲我沒把它嚥下去,嚼了幾下又吐出來。不過我已經非常確定紙條完全毁掉,因爲我不但不想知道那是誰寫的,更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他靜默地把錄音機改裝好,動作旣迅速又準確。「你確定那是要我轉告他的話?」
「啊?我說得太快了,這些事都還沒決定。也許它會被保存下來,當成一座博物館。事實上這是個很好的主意。」他掏出記事簿把它寫下來。然後又說道:「現在呢,船長,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很想跟大伙兒說幾句話,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站直身子,滿面憂慮之色。「千萬別這樣說,德滿。你現在麻煩已經夠多了,別愈弄愈糟。我們就當你從沒說過那句話,好嗎?」
「謝了,老杜。」
我覺得非常難過,眞想去找船長,告訴他我錯了,是否能夠幫他做點事。但我又發現不能這樣做。他只叫我留在房間裏——並沒附加「如果」或「也許」之類的話。如果支持船長和尊重他權力比別的事都重要,那唯一該做的事就是遵守他的命令,乖乖待在屋裏。
當船以半個重力緩速推進時,我被搖醒過來。杜納蒙爲我送早餐來,不過我沒問他外面的情況,他也沒主動告訴我。大約十點鐘左右,通話系統喊叫道:「通信員巴德滿,向船長報到。」它又重複一次,我才想起是在呼叫我……我跳起來,把臉刮乾淨之後,扯扯制服就奔向船長的艙房。
路易克拉克號船長烏哈特
我說我會考慮一下,道謝之後就離去。我回到床上,最後終於睡着。由於船身搖晃,夜時又醒過來。船浮在水中的時候總是會輕微地晃盪,但是目前的方式不太對,以前從沒這麼厲害。
我的嘴張開久久無法合攏。我的天,這個不作聲的傢伙!我無時無刻不在心中痛罵他,他却和基金會爭議取消我們原訂的任務……難怪他要使用密碼。除非萬不得已,你絕不會用明碼報告說船上一團糟,船員士氣消沉,快變成廢物。我絕對不怪他無法信任我們這些怪物,這完全基於通信安全上的顧慮。在這種情況下,我也沒法信任自己。
「你跟他們談起這些事嗎?」
「眞的嗎?我大大小小的意見應有盡有,全部免費,而且保證值回票價。」
我猜想珍納的說法沒錯,因爲在二十九格林威治天之後,我們就與沙蘭蒂號會合了。我們利用那段時間以半個重力緩速推進,目標點在鯨魚貝他北方五十億哩的地方,似乎沙蘭蒂號不願意太靠近那顆巨星。不過和六十三光年比起來,五十億是個非常短的距離,很容易就錯過。我們也趁這段時間處理標本和累積資料。另一方面,由於我們即將有客人來訪,烏船長突然發現船上有很多很多地方不夠乾淨和光亮,他甚至還到每個艙房去視察,我認爲他是藉機窺探一番。
於是我呼叫維琪,她說提早沒關係。
我的思潮紊亂之極,他的話根本沒聽進去。我一直在想:這個傢伙自以爲是誰?哥倫布?還是荷蘭飛行人?現在船上只剩三十來個人——但在啓航的時候人數超過兩百。小艇全部丟了,直升機也……我幾乎完全沒聽見他後來的話。
「什麼?」
一艘太空船無時無刻不像那個樣子,因爲有其必要性。史提舅話中的含義是說船長「最好能對」,否則也最好祈禱他對,即使你並不同意他的看法……因爲就算你對而他錯,還是救不了這艘船。
「什麼立場?」
於是我走出去向伊斯曼報到,看起來我也沒其他路可走。
「很好。我要暫時拘留你,調查兩項罪名:涉嫌煽動叛亂和涉嫌企圖叛亂。你已經被捕了,回到你自己房間裏,不准出門。不准接見訪客。」
「好吧。你只要在這兒撳一下,」他指着錄音機上的一個鍵,「就可以跟我連絡上,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再見。」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那就是指你,不是嗎?德滿。」崔佛斯問我。「他們告訴我莫叔叔列入病號。他的門緊緊關住。」
「長官!」
可是什麼事也沒發生。船長沒出現,也沒別人出現。現在應該很接近中午,但我並未接到通知要準備升空。我在床上躺了五分鐘,一直期待着。
「唔,如果他們不同意讓一位老太太長時間工作,那我該怎麼辦?請求另外兩位再延長時間?就我伙伴這邊來說,必然會遭到家長反對,她年紀並不大。」
「你也在場。」他看起來有些擔心。
然後說道:「是,船長。我非常願意唸一整夜的數字,不過在那一頭沒人聽。」
我嚥下一口唾沫,立刻想起史提舅以前提起的一件事——他曾經當過太空律師,對此事一直津津樂道。
「可是我也許仍舊能夠感應。」
這五分鐘眞長。
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忙着,但等候的時間還不到五分鐘。然後他一直保持緘默,聆聽我所說的話,我也未作保留地全說出來。我刻意強調整個情況以及可能造成的影響,好像全出於我個人的看法,至於崔佛斯和蓋和禮我一個字也沒扯進去。我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他是否聽進去,所以我再度重申:莫叔叔和鍾美玲都已經不足依賴,而我在越過尖峯之後能保持住感應能力的機會也非常微小,他等於拿這艘船及全體人員作一次長期賭博,勝算的機會極低。
「不過你們的努力成果,」溫普繼續說道,「並沒有立刻顯現出來。就像科學上的其他事一樣,新觀念必須經過很長一段醞釀時間,透過專家們辛勤努力之後,驚人的結果突然出現在世界上。就拿我自己來說,如果有人在六個月之前告訴我,我馬上就會深入太空之中,向大家解說新物理的觀念,我絕對不會相信他的話。可是我如今就在這裏,正要協助各位整頓一切,並且回地球上去。」他微笑鞠個躬。
「我?」他停下手邊的工作。「德滿,我也不知道。就我個人來說……唔,我覺得在船上比從前生活快樂一些。我有了老婆孩子,做我想做的工作。其他人也許會覺得不一樣。」
「啊?是的,長官。」
「我問問看,長官。」我問維琪行不行,她遲疑不答。
烏船長開始說道:「用不着我詳細說明目前的情況,大家早都很清楚。往常的各部門工作報告也乾脆免了。在我的觀點,我們對這個行星的勘測已經在目前的人員及設備限制下完成……對於今日所遭遇的危險情況也必須附帶報告上去,使第一批到達的移民團體能有充分準備,足以保護他們自己。有任何反對意見嗎?蓋博士,你還想作進一步的調查嗎?」
蓋和禮隨後也進來,烏哈特站起來把門關上。我向四周一望,心想這眞是個很有趣的主管會議。蓋和禮是在座中唯一的原任主管。伊斯曼先生代替了費中校的位置;歐博士已經過世很久,現在魏凱斯也死了。生態部門是由杜納蒙先生代表,在我們剛離開地球的時候,他只主管空氣調節和水耕而已。歐先生取代了白博士,雷加托也代替了羅區。士官長安瑞里代替史提舅,他是輪機組的機械師,也是船上和*圖*書
警衛的唯一生還者——因爲兩天之前他手臂骨折而被送回船上。潘迪特博士也坐上狄博士的座位。
他沒直接回答,只說道:「儘可能安排出最好的值勤表,先跟伊先生商量一下。」當他轉身離去的時候,我發現他臉上現出難以形容的疲憊之色,突然覺得有些同情他。至少我絕對不想跟他交換工作。
伊先生說道:「喂,德滿,眞高興你來了,我們正需要你。請你把感應對象喚起來好嗎?」
他愛憐地望着她。「別傻了,親愛的。妳明明知道尖峯過後就會失去感應能力,幫不上船長一點忙。如果我們勇敢的烏船長到現在還沒想通這一點,那他很快就能明白——我有耐心去跟他一個字一個字解釋。」
我計算一下。六十三格林威治年以前……嗯,那大概是在我們第一次跳躍的時候。珍納的說法似乎十分正確,只有未卜先知的人才會在那個時候由地球發出一艘太空船,在此時此地和我們會合。「那我就不懂了。」
我不知道在遭到巨獸攻擊之後還期望什麼。我們只是惶亂地四處徘徊。有人俯在護欄上到處張望,那些噴水的怪物再度出現,差點把那個人擊落到水中。於是烏船長下令全體人員留在船內,閘門已經緊閉。
「我?你也知道,我的專長是異星病理學。不過……」
「你是這方面的權威,博士?」
「他們果然成功了!」她低沉地說道。
「這樣嗎?好吧。」他轉向伊斯曼。「我們能不能設法協調一下通信値班的事?」
那是太空中最醜惡的字眼,任何慘劇都比它好些。
「很好。」他的視線轉向潘博士。
但他追問道:「有什麼意見?」
「我爲什麼不能?」我呼吸濃重,立刻還擊道:「船長甭想兩面佔便宜。一個被拘捕的人就不執行任務,它一直是這個樣子,以後也會永遠保持下去。你把我剛才說的話轉告他就行了。」
雷加托以怪異而且高昂的聲音叫道:「你說要『解體』,溫先生?」
「什麼?」
「不太妙。」
「什麼事?」
「不錯。」我把一切令我煩躁的事都告訴他,想了一下,又把崔佛斯所說的話也告訴他。
「噢,我會仔細想想。」
「是我排班,長官。」
(「我腰身剛合適,謝謝你。」)
到早餐的時候我才明白那是怎麼回事:那些海中巨怪正在圖謀破壞我們的船,不過沒人知道詳細情形……於是船長立刻命令雷加托利用進器對付他們。雖然我們到目前爲止仍不很瞭解他們,但已確定一件事:他們依然無法抗拒高熱蒸氣和强烈的輻射性。
二十分鐘之後伊曼斯先生來訪。當他敲門之後我就告訴他:「我不准見客,眞抱歉。」
烏哈特船長從頭看到尾,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荷蘭飛行人也很有種——但他一直想繞過好望角而沒成功。
「因爲他一直保持原來那位感應對象,她現在的年紀已經跟他差不多。你認爲莫先生還能再活三十年嗎?」
我轉頭望着船長和伊先生,不知道問誰好。不過我看見伊先生抬起頭來,就說道:「伊先生,這些東西有多急?我們想……」
溫普先生首先上船,他的確是太空中一位非常罕見的角色,甚至還挾着公事包過來。但他一來就接管一切。有兩個人跟他一起來,他們在貨物甲板的一個小隔間之中開始忙起來。他們很清楚需要什麼樣的隔間,立刻把儲藏其中的馬鈴薯都清出來。他們在裏面忙碌了半天的工夫,設立起他們所謂的「虛力場產生器」。這兩人身穿古怪的衣服,全由極細的金屬絲織成,把他們裹得像木乃伊一樣。温普先生站在門旁邊,看着他們工作,也順便抽支雪茄——這是三年來我頭一次看見有人抽烟,那種味道令我噁心不已。相對物理學家都湊在他跟前,興奮地交換意見,那些工程師也差不多,但是臉上還露出困惑和輕微的厭惡之情。我聽見雷加托說道:「也許是吧。不過還是推進器可靠,你可以信賴它。」
船長——史文生船長——絕不會這樣頑固。
他提着一個工具箱。他把箱子放下就說道:「由於缺乏人手,正規通信和特別通信這兩個部門已經合併,所以看起來我已經變成你上司。不過我敢保證不會有什麼差別。我要把你的錄音機改裝一下,這樣你可以直接把消息錄進通信辦公室。」
「我自己的情況也並不高明,長官。我的感應對象大約……」我不得不停下來計算一下,答案好像不怎麼對勁。「……大約十九歲,長官。沒有孩子,在我們達到尖峯之前也不可能有孩子……何況我也沒法跟一個剛出生的嬰孩進行感應。等我們脫離尖峯,她已經五十多歲了。據我所知,在整個船隊裏還沒有那一組能支持那麼久不中斷。」
此時正好有人敲我的門,否則我一定會號啕大哭。
「哦?說吧。」
「差不多?現在還剩下三位特別通信員:我自己、莫叔——我是指莫先生——還有鍾美玲。我認爲你得把莫先生除掉。」
「不錯,你不能代表別的部門,我也不會這樣問你。就以你自己部門來說,輪機是不是已經準備妥當?」
全體工作人員:茲收到長程基金會指示,本船的任務已經修正。我們將留在鯨魚貝他星附近,等待與基金會太空船「沙蘭蒂號」會合。會合日期大約在一個月之後。在會合完畢後我們將立即返回地球。
崔佛斯繼續說道:「仔細想想,德滿,你會明白我們全靠你,你不能讓大伙兒失望。再下去就是自殺,每個人都明白,除了船長之外,一切全在於你。」
崔佛斯搖搖頭。「美玲不會爲他去『心談』。」
烏船長臉上泛出灰白之色。「先生,你的意思是說要解除我的指揮權?」
我正要吃酵母吐司的時候,伊斯曼站起來,敲敲杯子要大家注意。他看起來好像很多天沒睡過覺。
他對這些事眞是漠不關心,於是我補充一句:「我的伙伴是位小姐,船長,不是『他』。她母親限定最長兩小時,否則一定要透過長程會的安排。」
我首先走到烏哈特的房間,發現裏面黑漆漆一片才立刻恍然大悟,於是又走到船長的艙房。門開着,已經有幾個人坐在桌旁,烏船長坐在首席。「特別通信部門,長官。」我先報告才進入。
(「已經準備好了,德滿大叔。」)
「你聽我說,德滿,這種態度並不正確。當然站在法律的觀點你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可是我們正缺人手,每個人都要遞補上去,發揮最大的力量。你不能只顧到法律條文,這對其他人很不公平。」
「好吧,你繼續負責這件事。安排一個不間斷的值班表。」他站起身來。
叛變!
我說道:(「怎麼了,小雀斑?跟喬治有約會嗎?妳說出來,我就告訴船長妳沒空。」)
於是我一個人孤寂地坐在房中。我一定要告訴莫叔叔和崔佛斯絕不能讓步。我簡直無法相信目前所發生的事。
「啊?這你別管。如果不是你自己洩露出去,那就是別人,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嗎?你告訴他的話的確很有道理。這件事發展下去,烏船長就會完全依賴你,全靠你一個人使他能和總部連絡。所以你是眞正掌權的人,該有能力阻止他。」
「然後你又去找另外一位船員,跟他一直談到深夜……或者應該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早上。你跟他談起同一件事?」
「我正在試,船長。可是我還沒進入情況……而且只有三個值班人員剩下來。」
大約一小時之後,每個人都已吃完午飯。杜納蒙先生捧着餐盤到我房間來。由於是他親自送過來,而不是派餐廳的人來,使我相信自己已經變成非常重要的囚犯——尤其是他並不渴望跟我說話,甚至有些怕靠近我。他只把餐盤塞給我,說道:「吃完就把它放在走廊上。」
「是誰傳出去的?」
「我相信確實是這樣,長官。」
「取消那個命令。巴德滿,你的伙伴是不是願意休息一小時去吃飯,然後繼續工作?需要先請示長程會?」
他沒離開。「我不是訪客,德滿。我代表船長爲公事來這裏。」
「我相信平常是由巴先生負責,長官。」
雷加托表情非常驚駭。「我完全沒料到這個情況,船長。」
大約在十二點一刻的時候,我終於放棄,乾脆站起來。沒人給我送午餐來。我聽見十二點半的鐘響,可是沒事發生,也沒人來。我最後決定在提出申訴之前先餓一頓再說,因爲我不能給他們改換話題的機會,反口指責我在被拘捕的時候外出。我也想到可以呼叫莫叔叔,告訴他餐廳辦事不力,但後來又想到:要是我等候得愈久,船長就錯得愈厲害。
「好了,船長。」
烏船長靜默地領他走入餐廳。
當我報名的時候,他抬起頭來。「噢,對了。巴德滿,經過調查之後,我發現沒有理由再追究所指控的罪名。你已經被釋放而且恢復原職。去見伊先生。」
「你剛才是說授權讓我去跟長程會協調安排一個不間斷的值班表,而且有你的簽署和發文號碼?」
連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把話說完,他沒直接回答。他只說:「巴德滿,昨天晚上有兩位船員在你房間裏,房門關住,一共停留四十五分鐘。」
「也許你還不知道莫叔叔的伙伴住在格林威治負二時區,現在正是半夜……而且她是位老太太,年紀超過七十五歲。我猜想你也許願意知道。」
「還有一件事……」
我忽然想到,我們已經成爲關鍵部門——我們這批怪物可以決定船的動向。如果我們失去聯繫,他就不得不轉回頭。我非常想告訴他我們已經全部喪失感應能力,但我知道他絕不會輕易相信。於是我沉吟不語。
「唔,下一次跳躍要三十年,對不對?我是指格林威治年。」
「噢,也許我該做這件事。跟我來吧。」
「我認爲你應該向我道歉。」
「船長,你不明白,我不是爲自己說話。我的意思是說……」
「差不多吧,也許少一點。」
「如果我們把航向定爲地球,你們不也一樣要密集排班値勤嗎?」烏哈特沒等他回答又說道:「我實在不應該被迫說這句話:我們此行的目的不是爲了個人的方便,而是爲了指定的任務……相信你們大家都很清楚。在稍早之前,史船長臨上飛機的時候告訴我:『接管這艘船,先生。完成它的任務。』我答道:『是,長官。』容我再提醒諸位此行的任務:我們被派出去進行勘查,只要我們能和地球保持聯繫,行星的搜索就要一直進行下去。等連繫中斷,我們就可以回地球去——如果可能的話。諸位,我們仍然和地球保持聯繫,我們下一個指定的勘測點是鳳凰阿爾發。還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哦,長官,剛才你也看到其中的難處,主要就是跟地球那邊協調的問題。我相信特別通信員平常都是自己去安排,或者由其中一位負責。」
(「是密碼組,小雀斑,」)我告訴她。(「妳先把錄音機的重播鍵壓下去。」)
有人氣急地叫道:「那就是我們目前所做的事!」
「呃,溫先生,」崔佛斯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德滿,你應該問我一個比較簡單的問題。你可以問我應不應該結婚,我可以像放連珠砲一樣回答你。或者問其他的事。不過有件事一個人沒法告訴另外一個人,那就是他的責任爲何。這一點你必須自己決定。」
「嗯,和禮,我需要聽聽你的意見。」
他又低頭去工作,要我退下去……好像他有沒有傷我的感情完全不重要。
我決定去跟史提舅談談……然後才想起這已經不可能,我心中眞是難過至極。在兩次尖峯之前,我父母親先後去世,我心中也非常難受,因爲我覺得實在所感受的悲傷並不如應該感受到的那麼強烈。當它發生的時候——或者說當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很久,這些人我多年來未曾再見過面,身邊只有一張照片。但是史提舅我每天都見面——連今天還見到他。我已經養成一個習慣,每次有問題無法解決就去找他商量。
在另一方面……
最後溫普先生把雪茄摁滅,說道:「唔,就這樣了。湯普森留下來帶你們回去,鮑剛還是留在沙蘭蒂號上。至於我呢,還要請你多多包涵,因爲我跟你們一起回去。」
「巴德滿!」
「哦?什麼建議?」
他抬起頭來。「什麼事?」
「你們看起來好像要接管我的船……代表基金會這樣做。剛才你又告訴我這個人,湯普森,要帶我們回去。」
「是你在掌管!」
我的確沒料到在晚餐之後(並不是眞的晚餐,只有少數人自己做了幾份三明治)有消息送過來,要我立刻去參加各部門主管會議。
(「出差錯了嗎?」)她問道。
「我很懷疑,長官。美玲也很不可靠。她只有一個輔助性感應對象,年紀已經超過三十歲,沒有小孩。拿以往的感應人員來說,我敢說在越過尖峯之後,他們極不可能保持住聯繫——三十年實在太長了點。」
她審慎地望望他,輕拍一下他的手。鍾美玲不曾再懷孕,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們希望能再生一個。我已逐漸看出崔佛斯如此堅定不移……也十分確定鍾美玲在尖峯過後不會再聯繫上——並不是爲了崔佛斯的爭執才如此。崔佛斯所要求的對她而言遠比船長所要求的重要,或者說比基金會所規定的抽象責任重要。
我一時無話可說,但稍後又想起史提舅告訴過我的話。「喂,等一下!」
他又繼續說道:「我所能做的就是提出一個滑頭的建議。」
我沒回答,我眞希望史提舅能夠大難不死,他對任何事都能提出答案。
他不在房間裏,他太太建議我到實驗室去找找看。他一個人在那裏,旁邊盡是昨天送回來的標本,原封不動擱在一旁。他抬起頭來:「啊,德滿,怎麼樣了?」
「原來是這樣。巴德滿?」
雖然凱琳反對,維琪在半夜還是值了一班。凱琳希望能自己値這一班,但我和她如果不透過維琪就極難連繫上,至少沒法傳輸像密碼那樣的困難東西。
「什麼?」
「德滿,那絕對不可能——因爲在那麼久以前,沒人知道我們現在會在這裏。他們怎麼可能知道呢?」
我躺在床上一直無法入睡。崔佛斯那番話幾乎可以說完全正確……包括他對美玲會喪失精神感應能力的說法,因爲她現在就已經有能力減弱的跡象。這一陣有關數學和技術文件的傳輸都由我自己負責,因爲在前次尖峯之後,她在這方面的聯繫常發生誤差。所以崔佛斯用不着打爛她漂亮的腦袋瓜,她已經快要喪失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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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對他來說不是三十年——噢,對不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她能活下去,早就超過一百歲,一定老得不成樣子。」
「我沒有意見,長官。你沒法要求他們每天工作超過三或四小時,除非極端緊急。這一個極端緊急嗎?如果它是,我可以不透過總部就把它安排好。」
「是啊,難處就在這裏。一個有家的人……」他縐縐眉頭。「我不能建議你什麼,德滿,即使我只暗示你不該去執行原先簽下的任務,也等於在煽動叛亂……對我們來說,那是最重的罪名。如果我告訴你必須去做船長想要做的事,我在『法』字上就能站得住脚——但這可能意味你、我、孩子們、所有其他人的死亡……佛斯已經體會出這一點,雖然他明知道法律不容許他這樣做。」他嘆口氣。「德滿,我今天差一點就送命了——這得謝謝你——我的判斷力還沒復原,沒法建議你什麽。我的看法恐怕會有偏差。」
和禮在他回答之前,很小心地把一個標本包裹打開。
當我們都集合好之後,溫普先生微笑道說道:「我不太會講話,只想藉此機會代表基金會向大家表示謝意,然後再解釋一下我們正在做的事。因爲我自己不是科學家,所以不打算深入解釋。我是個行政管理人員,平常忙着李班斯勞計劃的經費支付,這個計劃就是目前諸位所參加的。像目前這種救難作業當然有其必要性,不過基金會更急於使用沙蘭蒂號和它的姊妹船:『無關性號』、『無限號』、『蘇祿號』,讓它們正式展開最適當的工作,也就是說,在附近太空中勘探星球。」
「原來如此,」像平常一樣,他沒有任何表情。我忍不住推測他也許是個機器人,血管全用電線代替。「很好,伊先生,把莫先生找來,接替巴先生。」
「嗯……你認爲自己是精神感應理論的權威?」
蓋和禮滿面驚訝地回答道:「不,船長。在目前這個情況下不適合再調查。」
(「等着,我問問看。」)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有膽量從船上跳下去,他們只好回老家。不過那只是想想而已,我的死法絕不會是自殺。
我們連續傳輸了三小時的密碼組,沒有任何事會比它更叫人厭煩。我猜想烏哈特船長大概正在報告在艾爾西亞所發生的事;或者這是第二次的報告,因爲長程會在收到第一份報告之後定會火速催促他報告詳情。就我的看法,這種報告沒有理由使用密碼,因爲我當時也在場,無所謂機密可言——也許是不想讓我的感應對象知道內情,直到長程會決定把消息公佈爲止。這正合我意,因爲我不必把那些血腥屠殺的事明明白白傳給維琪。
「你孩子怎麼辦?」
船長沒來吃早餐,我自己也遲到。我向四處望望,發現米珍納坐在一旁。我們已經按部門就座——只有一張馬蹄型的大桌子,餐廳其他地方安排得像客廳一樣,以免看起來太空曠。
「啊?不是。我只會精神感應,如此而已。」
「嗯,眞的嗎,伊斯曼?」
烏哈特在回答之前想了片刻。「你有任何理由相信它不可能嗎?」
「等一下,船長,」我又說道。「我話還沒說完。」
我沒再說什麼。如果他不明白爲什麼不能像僱殺猪的那樣僱請精神感應人,我不想白費唇舌。
(「沒關係,喬治一切都聽我的。我只是希望他們給我們一點別的東西,別老玩字謎遊戲。好吧,一小時。」)
這是早上的最高潮。在伊斯曼離去後,我以爲船長在五分鐘之內出現——發現苗頭不對,立刻採取補救措施。所以我想了一些話,反覆練習幾次,也很謹慎地組句,使我處處都合理合法。我知道這下總算把他制住。
我覺得頭開始疼起來。「它們不存在?那我們剛才吃下的早餐是什麼呢?」
「德滿,你還看不出來?他們成功了,他們成功了,他們已經應用上無關性。白博士的心血沒白費。」
船長漠然地點點頭,好像我告訴他外面在下雨一樣。「當然,你的法律權利會受到尊重。不過這些事一定要等段時間,現在我們要準備啓航。所以你先回自己房間,把自己拘禁起來。」
「恕我揷個嘴,船長……」
不過船並不是人體,因爲它集合一群人共同工作,必須犧牲某個程度的小我,那不是件容易事——至少對我說是如此。使大家團結在一起的是一種很抽象的東西,姑稱爲「士氣」。那種東西你很少會去注意它,除非它已經喪失掉。我好幾次感覺出艾爾西號的士氣低沉,第一次是在狄博士和歐博士病逝的時候,他們爲船員們帶來沉重的打擊。現在我們又失去船長和大部份的船員……艾爾西號已快要土崩瓦解。
「我的意思不是說你直接掌管,但是你有能力阻止這件無聊的事。德滿,每個人都知道你告訴船長些什麼……」
「既然這樣,我們還是和地球那邊的權威人士磋商一下,也許他們能給我們一些建議,改善我們的機會。在目前情況之下,基金會非常可能再授權使用藥物,減低尖峯期間喪失聯繫的可能性,或者其他的辦法。」
該怎麽樣告訴船長他沒法事事如意呢?「是,長官。不過等一下,船長……」
他轉過身去,剩下的事讓我自己處理。他看起來不像有怒意。
「什麼?」
「會議到此爲止,諸位。我們明天中午升空。噢,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們之中有人暗示船上的工作情緒不高。這個說法沒錯,我也許比你們任何人都更警覺到這件事。要是我們能儘快回到工作崗位上,我相信士氣一定會恢復正常,我們也能忘掉所遭受的慘重損失。我只想提醒諸位一點,身爲本船的高級主管,以己身爲部下的榜樣是提高士氣最有效的辦法。我相信你們會做到。」他站起身來。
也許新船長並不十分睿智,但他正想阻止這件事。我逐漸明白並不只是機械發生故障或遭到土人攻擊才會喪失太空船,也許最大的危險性來自內部。有些年少衝動而且自作聰明的白癡很可能認爲他比船長還精明,並且使大家相信他是對的。我不知道在失去連絡的八艘船中有幾艘已經確實證明他們船長犯錯,而像我這樣的人是對的。
我自己也一樣,但我只是代理而已,莫叔叔仍然在船上。最糟的莫過於烏哈特坐上船長的位子。
那天早上像有一百萬年那麼長。維琪在例行時間和我連絡,但我告訴她值勤順序又有變動,所以我稍後會跟她聯繫。
他會嗎?根據烏哈特的說法,史船長最後交代的一件事就是提醒烏哈特要完成任務。所有的船員都經過仔細甄選(除了我們這些怪物),也許現任船長和前任船長所以會被選上,主要原因就是基於那股誓死不退却的倔脾氣。也就是這種精神才使哥倫布一直往前行,即使船上缺水,船員正醞釀叛變也嚇不倒他。我記得史提舅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
「你這樣認爲?可是我hetubook.com.com不這樣認爲。我這樣做是基於全船的利益。不過我並沒有任何惡意,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我們會議一結束你就去進行。雷先生?」
「坐吧,巴德滿。」
「德滿,德滿……想想看,如果它是普通太空船,爲了要跟我們在這裏會合,它必須在六十三年多以前就離開地球。」
這次掃盪海怪的行動使我精神也得到鼓舞,我決定聽從蓋和禮的建議去見船長。
「是的,一點也不錯,不過時代已經改變了。我們虛力場船隻在一年裏所深測的星球比傳統火箭船在一世紀裏探測的還多。你們大概很樂於知道,光『蘇祿號』一艘船上個月就找到七顆類似地球的行星。」
「我的媽呀,當然不是這樣。眞抱歉!對這些力場玩意兒我不太熟悉,我在總部辦公室待太久了。你只要把湯普森當成一個……嗯……一個航行指導。對,他是你的領航員。沒人會取代你,你一直指揮下去,一直到達目的地,並把船交出去爲止。當然,到時候它就要報廢解體了。」
我不但沒告訴她我正處於困境之中,更沒向她提起任何與慘劇有關的事。來日方長,我可以等事情冷下去之後再慢慢告訴她——除非她從官方新聞中得知這件事。目前沒有任何理由要這樣一個小女孩爲些不相干的事煩惱,何況她也幫不上忙。
「不是指這個,船長。推進器當然會準備好。不過我以爲我們要進行長程跳躍,回到地球上去。」
雷加托嚥下一口唾沫。「是的,長官。但是人員和機器都有崩潰的可能。」
當我第十八次想到「在另一方面」時,就跳下床去找蓋和禮。在我的想法,既然他是個單位主管,而且參加過今天的會議,不妨去找他談談。
「繼續完成任務的蠢事啊!」
我很想撒謊。「呃……是的,長官。」
按照特別值勤表進行精神感應有其優點,因爲一般人似乎完全不瞭解感應小組的另一端——地球上的感應對象——絕不是個虛幻的幽靈。他們也要吃飯、睡覺、工作、養家,並非隨叫隨到,在任何時間都能接受或傳輸信息。
不過他從來不想死在床上。
「可能吧,長官。也許沒到那個年紀就死了。」
「唉,其實它非常明顯。什麼太空船能在一個月裏到這裏?當然只有『無關性太空船』才可能,它的速度比光速還快。」她縐縐眉頭。「不過我實在看不出來爲什麽還需要一個月。它根本不需要時間。它不用時間。」
伊斯曼是個很正派的人,也是唯一沒叫我們「怪物」的電子人員,我認爲他的確很關心我。不過我說道:「我看不出它怎麼會愈弄愈糟。你告訴船長,我說他自己可以去當班……」我立刻停住話。要是換上史提舅就不會這麼說。「抱歉。請你轉告船長:『通信員巴德滿非常尊重船長的意思,但由於正處在拘禁狀態,他非常遺憾無法執行任務。』聽清楚了嗎?」
來的是鍾美玲和她丈夫崔佛斯,我請他們進來,他們就坐在我的床上。崔佛斯直截地說道:「德滿,你的立場怎樣?」
杜納蒙差不多準時爲我送晚餐來。過了一段時間揚聲器發出例行警告,我躺在床上,艾爾西號很快就脫離地面。但我們並未一直前進,只進入環繞艾爾西亞的軌道而已,於是我們又陷入失重狀態。我一直沒睡好,因爲失重時很難入睡。
我向維琪說道:(「妳等一會兒,維琪。」)
「是,船長。」
莫叔叔俯身向前,以一種柔和而悲愴的聲音代表我們吐露心聲:「且慢,先生,你是想告訴我們,我們所做的一切都……並不必要?」
「這話什麼意思?」
「也許還沒有人告訴過你們李班斯勞計劃多麼的必要。曾經有一度基金會內部也陷入混亂之中——我只知道自己睡眠不足,可是不知道已經做了些什麼事,還有那些事沒有做。不過你們必然很瞭解,要是沒有這些精神感應人員,目前這些成就都不太可能實現。我非常樂意跟他們握握手。無論如何——我不是個科學家,剛才已經提過,我是個律師——無論如何星,要是我們沒能證明精神感應是同時性的,而且以數十光年的距離爲根據,我們的科學家一定還在尋找小數六位以後的誤差,堅持感應信號並非同時性傳播,只是因爲速度極高,已經超出儀器所能偵測的誤差範圍。由於我瞭解一切,所以我這樣說。所以你們必然明白,你們偉大的成就已產生出驚人的結果,遠比我們預期的大得多,即使它們並不完全是你們目前所尋找的目標。」
「非常確定。」
「也許不是『緊急』,但屬於『急件』。」
(「哦,你聽起來好像在擔心什麼。」)
「妳絕對不會……不然我就把妳漂亮的腦袋瓜打成不會。我們的孩子要在地球上長大。」
(「沒有,維琪,船上的人事要重新調整一下而已」)
我感覺出他已經不在人世;當你遭受嚴重打擊時,震驚的效果往往會延遲一些。痛苦一直要等到你冷靜下來的時候才會發生,使你覺察出曾受到打擊。
爲什麽呢?因爲紙條使我很不安,叫人愈來愈憂心。它的確使我振奮了兩分鐘,好像變成大人物,一個受盡壓迫的領導人物。
一艘船不光是一個小世界而已,它更像一個人體。在其中你沒法講民主,無論船長的態度有多和悅民主,但骨子裏沒有一點民主之意。在你緊急的時候,你沒法叫手、脚、胃、腸去投票,看看大多數的意見是什麼。你絕不會這樣做!一切由你腦子決定,整個軀體只去執行而已。
「你的部門怎麼樣?」
「哦。」我讓他進入。
「唔,也許它就是這樣。」
「請大家安靜,船長有一份消息要公佈。」他抽出一張紙開始唸下去:
溫先生看起來十分驚愕。「不,不,不!如果我給你們這種印象,那我感到非常抱歉。你們所做的一切極端必要,否則今天也不會有任何虛力場太空船。嗯,我們今天橫渡大海就像跳過一個小水塘一樣,但是並不能說哥倫布所做的一切完全沒有必要。」
我很想告訴他,維琪絕不會去冒險使用那種會上癮的藥物。稍後我把這件事又仔細想了一下,當初柏欽使用過,所以維琪非常可能會使用。
「什麼?」
他又低下頭去,我覺得很不是滋味,心中翻騰不已。一方面我願意效忠這艘船和它的船長,另一方面我也有種極強烈的慾望,想在烏哈特肚子上踢一脚。只要他用辭稍微和緩一些,我很願意聽他差遣,但他這種口氣眞叫我難以忍受。
其實我也未必一定對。
史提舅很早以前就告訴過我們……柏欽和我,那時候我們都還是小孩子。他說:「即使船長明明是錯的時候,他也可以說他對。」很多年之後我才眞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你必須在船上生活一段時間才會知道這句話的真實性。直到我讀過這張煽動性紙條之後,我才算底瞭解史提舅那句話的真實意義,並且覺察出有人再三考慮向船長的權威挑釁……我正是這股阻抗力量的象徵。
「我知道。對了,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好好謝謝你。你是要我寫下來呢,還是用口頭的方式?」
(「一小時,你去吃妳的沙拉吧,要注意腰身。」)
「爲什麽?」
「你晚上去開過會。」
「那當然。」
「好吧。什麼緣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