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們贊成,」黑澤無可奈何地說:「在日落時,我就領你們離開這裏。」
「他已經完成了!我不是告訴你,他會成功的嗎?」
「喂,」黑澤說:「怎麼回事?其他的兔子呢?」
「看啊,黑澤,」他說:「西勒弗和長毛在下邊,他們在等我們。」
「如果我不這麼說,」他思索著:「他們很可能把我撕成碎片;那樣也許對他們好過些。」他第二度走出凹坑,其他的兔子跟隨著他。疲憊驚慌的旅程又開始了,只有在碰到意外時才中止下來。有一度,貓頭鷹靜靜地在他們頭頂上飛翔,飛得非常低,甚至能使黑澤看到那雙黑色、搜索的眼睛正在注視著他的眼睛。究竟是貓頭鷹不想攫取呢,還是因為自己不太容易被制伏,牠竟在石楠叢中飛開去了;雖然,他屏氣凝神地匍匐了一段時候,貓頭鷹卻並沒有飛回來。又有一度,蒲公英嗅到了一隻鼬鼠的氣味,大家就一起湊上去,低聲地談著天,一起在地上東嗅西嗅一番。不過,那是一股陳腐的氣味;一會兒之後,他們又繼續前進了。在矮樹叢中,他們那毫無組織的行列,參差不齊的步調,有好一段時間他們仍然沒有走出這個樹林。不斷地有驚動聲傳來,在這些真真幻幻的聲音之中,他們就當場凝神https://m.hetubook•com•com屏息地休息下來。天空一片漆黑,黑澤並不清楚究竟是他在領導著前進,還是長毛或西勒弗在帶頭走。有一次聽到前面有一陣分辨不清楚的喧騷,喧聲雖立時終止,他卻匍匐了一段稍長的時候;最後,當他小心翼翼地向前進行時,卻發現西勒弗因驚恐於自己的腳步聲,而蟄伏在一叢野草的背面。大家都疑惑、木然、跋涉和精疲力竭了。這一程如夢魘般的夜間跋涉中,畢浦金總是緊緊地跟隨著他。雖然,其他兔子好像漂浮在池中的木頭碎片般,時而浮沉,時而出現,畢浦金卻從來沒有離開過他;而他所需要的鼓勵,最後卻變成了抗衡自己疲乏的唯一支持力。
不久,他們都在銀色的樺樹下,當太陽爬上天空,羊齒和樹枝上的露滴,閃耀著五彩繽紛的光彩時,他們已爬過樹籬,通過一條淺淺的小港,而走進芳香濃郁的草叢之中了。
最後,他看到了黎明前的第一道曙光,好像從一個遙遠而不知名洞穴中的一個角落裏透射過來的微光;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金翼啄木鳥的啼聲。黑澤頓時有一種通常在一名敗軍的將領頭腦中浮動的孤寂落寞的感觸。他的追隨者究竟在哪裏呢?他希望就在附www.hetubook•com.com近。但是,真的是那樣嗎?他們全都在嗎?他領他們到什麼地方了呢?他現在要做些什麼呢?如果此時有一個敵人出現該怎麽辦呢?他對這些問題找不出任何答案,也沒有一絲精神迫使自己去思索這些問題。跟在他後面的畢浦金在朝露中發抖,他轉過身去,用鼻子在他身上摩擦——很像一位無所事事的將軍,只因為僕人正在身旁之故,才想到了僕人的幸福一般。
就在那時,蒲公英從石楠叢中鑽出來了,一屁股坐在路上,注視著原野。他的身後一前一後跟著華克畢和小五。當小五注視著原野時,黑澤卻聚精會神地看著小五,此時,巴克桑已收回視線,注視著斜坡的下邊。
「我不知道,」黑澤回答:「不過,長毛的確是最身強體壯了。嗯,那也用不著痛打華克畢呀!要是他逃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如果讓他和朋友聊一會兒的天,他們就會弄清楚事實的。現在長毛卻使他們起了反感,他們一定會認為他們繼續向前走,是因為他要他們這麼做。然而,我要他們繼續前進,是因為他們了解那是無可奈何的事。我們不過就這麼幾隻,用不著發號施令和鞭笞的。啊,英明的弗里斯啊!難道這裏的麻煩和危險還不夠多嗎?」
「來吧!和_圖_書」他說:「誰要第一個走進那片原野中去嗎?我還可以跟呢。」他慢吞吞地朝下坡走去,但是當黑澤跺腳要他停下來時,他就立刻停了下來。
「不遠了,小傢伙,不遠了,」他不斷地嘮叨著,直到發現他所說的是一堆毫無意義,只是一種自制的廢話時始停止。他不是在跟畢浦金,或者甚至於跟自己說話。他只是在自言自語地夢囈,只是對附近的一些草木說話而已。
「夠了,黑澤!」巴克桑說:「夠了!」
「棒極了,黑澤,」他說:「大家都在這裏。讓大家走進那片原野中去吧。」
「其他的兔子在哪裏呢?」黑澤說:「蒲公英呢?長毛呢?」
「可憐的老傢伙,如果能熬得住,請保持肅靜點,」阿康說著,顯然有意要讓說話的聲音傳給其他的兔子聽到。「好讓我把血跡舔乾淨。沉著些,聽見嗎?」華克畢裝腔作勢地畏縮退避著。當黑澤走過去時,每一隻兔子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投以期待的眼光看著他。
「聽著!」黑澤說:「我知道,這裏發生了一些麻煩,不過,你們最好把它忘得一乾二淨。這是一塊不祥之地,但是,我們再過不久就要離開這裏了。」
「在那一邊,」黑莓回答:「剛剛發生了一場可怕的爭吵。長毛告訴華克畢和斯畢威,如果https://m.hetubook.com.com他們不服從他,就要把他們撕成碎片。當華克畢說,他想知道誰是兔子酋長時,長毛就痛打他一頓。真是下流。但是,你和長毛,到底誰是兔子酋長?」
「噢,黑澤!」黑莓說著,一面繞過碎石中的水坑朝他走去:「我非常疲憊困倦,我真的開始懷疑,你究竟知道不知道要到哪裏去。在石楠叢中,我聽你唸唸有詞地說『不遠啦,不遠啦!』時,很使我心煩。我認為你是在做作。我應該知道得很清楚。天曉得,你就是我所稱頌的一隻兔子酋長嗎?」
「你真的認為我們應該要離開嗎?」蒲公英問。
他們朝著坑洞的另一頭走過去,長毛、西勒弗正和巴克桑在一株倒懸的金雀花下談天;畢浦金和蒲公英則假裝在附近的一堆矮樹林中吃草;稍遠一點的阿康正一本正經地在舔華克畢的喉嚨,而斯畢威則在一旁觀看。
當黑澤和小五到達窪底時,發現黑莓蹲在泥煤塊上,正在嚼著一株枯萎的菅茅草,等候著他們。
接著彪曼爵士……騎馬涉過所有可以通過的沼澤、原野和峽谷,有許多次……因為不熟悉路途,倒栽蔥般跌進泥淖中;但是,他採取森林中最便捷的路徑……最後,一條平坦的大道終於展現在面前了。
光線越來越明亮了,不久和*圖*書
,他可以看到不遠處的碎石子中有一條深深的車轍。他跛著腳走出石楠叢,坐在石子堆上,抖去軟毛上的潮露。他現在可以看清楚小五所說的山坡了,鐵灰色的山頭,好像與含雨的雲層連成一線,他甚至可以看清楚陡峭的斜坡上金雀花叢和矮小水松上的果實。當他正目不轉睛地凝視時,他聽到車轍那一頭傳來一陣興奮的聲音。
黑澤真不知道該如何來回答。他默默地注視著他們,最後,阿康說話了。
西勒弗的灰色軟毛清晰地映影在一叢矮矮的金雀花的花叢上,但是,黑澤看不到長毛,直到長毛朝他們走上來時才看清楚。
黑澤轉過頭去,看到黑莓正走在路上,弄得滿身泥漿,精力疲憊,不過,那正是他的說話聲。阿康、斯畢威和巴克桑跟在他後面走出石楠叢。四隻兔子現在都瞪著眼睛直視著他。他心裏不禁感到奇怪。然而,當他們快走近時,他發現他們卻並沒有在注視著他,而是看著更遙遠的一個地方。他旋轉身子去。碎石子上的車轍從山坡上傾斜,通入狹窄的銀色樺樹和山梨之中。遠處是一道稀疏的樹籬;樹籬的那一邊,在兩列雜樹叢中是一片青蔥的原野。他們已經走到公共牧地的另一邊了。
——麥洛雷:《阿瑟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