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Ⅰ THE JOURNEY
14 「像十一月中的樹林」

「我們之中的一兩隻正要到上面去吃。」黑澤說。
「他只是丟棄雜物罷了。有多少兔子從人的廢物堆中弄到一頓美好的餐點呢?未成熟的萵苣,過老的大頭菜?你知道,當我們辦得到的時候,我們都能做得到。小五,那沒有毒,我可以那樣告訴你。再說吧,如果要射殺兔子,今天早晨,他有的是機會。但是,他沒有那麼做。」
「他們沒有告訴你嗎?原野那邊有佳餚。他們大多數每天都去。」
「黑澤,但願你的朋友們照顧你,就像這些夥伴們照顧我們一樣的體貼入微。」長毛說:「西勒弗和我真感到像在自己的家裏一般。如果你要問我,我要說我們已經很幸運了。就算小五是錯了,家鄉的老兔場沒有什麼恐怖的事情發生,我還是要說,我們在這裏很幸運。要不要一起去吃點東西?」
「小五,為什麼不照我說的去做呢?吃一頓根莖植物,然後鑽到地下去睡個覺,你就會感到好過些的。」
「不過,總而言之,」黑莓說:「我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只有這一些。他們好像沒有住滿整座兔場。也許,有某些困擾的事情使得他們很憂戚。」
黑澤一生中吃過各種不同的根莖植物,但是,在以前只有一次,當一輛馬車,在家鄉兔場的附近,打翻了一個乾草袋時,才有機會嚐了嚐胡蘿蔔的味道。那是些老胡蘿蔔,有些已經被老鼠或飛蟲咬去一大半了。但是對兔子來說,它們是氣味芬芳的奢侈品,可以使雜念一掃而空的一道盛宴。黑澤坐下來大嚼這些味道鮮美的根莖植物,心頭洋溢著陣陣的喜悅。他跳躍在草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咬著,沿著草地吃著青青的葉尖,沒有一點騷擾。看起來好像應有盡有似的。他本能地不時抬起眼來,朝風頭裏嗅一嗅,不過,他的注意力是不集中的:「如果敵人要來的話,隨他們便吧,」他想著:「我要靠運氣相搏一番,無論如何,我不能拔腿逃跑。多了不起的鄉間!多了不起的兔場!他們一隻隻都壯得如野兔子,神氣得如王子般是不足為奇的!」「喂!畢浦金!讓你脹到耳根子吧!不會再使你兀自站在堤岸發抖了,老傢伙!」
當他正說著這些話時,他注意到柯斯里浦走到他們中間來,斯屈貝正在靜靜地對他說話。他聽到「從來不曾接近一座形像」的話;而一會兒之後,柯斯里浦回答說:「嗯!從我們的立場,那沒有什麼不同。」
「我不曉得,」黑澤回答:「我突然想到要上來,而我需要你陪著。我瞭解小五所感到困惑的原因了;我敢說,他對此定有所感。這些兔子有些古怪的事情。他們把石子嵌在牆壁上你知道嗎?」
不過,雖然對方的兔子不在乎提出他們認為是錯誤的事情,沉默卻仍延續了一些時候。
「小傢伙,你對他們有什麼想法呢?」黑澤問。
黑澤此時感到非常擔憂。如果小五的恐懼,使得他在雨中整夜留宿在地面上。竟至忘卻寒冷和來來往往的敵人,要想說服他克服這些恐懼,顯然,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工作。他沉默了好一陣子,最後他說:「多該死!我仍然認為你最好跟大家在一起。不過,我現在讓你獨自一個留在這裏,等稍後情緒好一點,再回到大夥中來。不要去吃這株水松。」
宮庭和軍營是唯一使你瞭解世界的地方……
黑澤突然感到疲憊和沮喪。他聽到黑莓出現在柯斯里浦光潔、結實的肩膀後面的聲音,就向他走了過去。
他躍過溝渠,來到對岸,又向身邊掃視了一下。幾隻兔子早就走入原野,向著遠處長滿了一叢叢白色山楂花的樹籬走去。他看到長毛和西勒佛,就朝他們走過去,像一隻貓一般,一步步地摔掉前爪上的潮濕。
「噢!雨仍然下得很大,」柯斯里浦說,語氣中暗示沒有其他方法可想:「我們要在這裏弄給你們吃。」
蒲公英以在樹林中時所表現的那分沉著,勇敢的神氣,接受了指示。「我要講『國王的萵苣』的故事。」他大聲地說。
黑澤舒適安全地躺在暖烘烘,黑漆漆的洞中。他可以嗅得出那個人的味道。那人卻沒有辦法嗅出他的氣味。
「事實上!」柯斯里浦說,一面急忙跑了起來:「我自己去。」
「嗯,不——不多。」
「不,不——是樹根。不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管怎麼說吧,你在地下已過了整整一晚上了。」
「我是最應該生氣的一個。」小五說:「但是,我不善於這一套,那是自惹麻煩。他們為什麼要聽我呢?他們中的一半認為我瘋了。黑澤,你該受到譴責,因為你知道我沒有瘋,而你卻仍然不願聽。」
「我不知道他在何處,」畢浦金說:「你見到他嗎?」
當小五伏在堅硬的地面上時,看起來更加嬌小了。「我真是一個傻瓜,還想爭辯。」他憂傷地說:「黑澤——親愛的好黑澤——我只覺得周圍有些不自然和邪惡的情形。我不曉得究竟是怎麼回事,所以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我正在和它接近。你曉得如何將鼻子抵住鐵絲網,把它從一棵蘋果樹推上去,但是因為鐵絲網之故,你仍然不能咬到樹皮。我正在接近這個情形——不管它是什麼——但是,我不能夠抓住它,如果我獨自坐在這裏,我也許可以弄出個原因來。」
接受你所參加的軍旅的風格。
此刻黑澤才想起他沒有見到他,就有些不安起來,當他和柯斯里浦一起越過原野時,他就盡量說明小五的某些特別脾氣。「我非常希望他一切都很好,」他說:「我想,當我們搬完下一次以後,我該去找找他了。你想他會去哪裏呢?」
蒲公英開始講他的故事。
「奇怪,沒有氣味?」長毛說。
「我也是一樣,」黑澤回答:「不過,對這個地方,我同意你的意見。這裏似乎是很乾淨。如果,我們——」
「不,你並不是在胡思亂想。我沒有想到這一點,不過你是非常對的。他們的頭腦中好像是有些什麼主意。」
當他們經過矮樹叢往回走時,黑澤細述早上和小五的談話。他們發現他在一株水松下面:經過一陣激烈的爭吵後,長毛變得粗魯不耐起來,小五在恐嚇利誘之下。鬱鬱不樂地和他們一起走入大洞廳中。
他等著柯斯里浦回答,但是很失望。過了一會兒之後,柯斯里浦說:「瞧,你有沒有看到那些穴烏在胡蘿蔔上盤旋?這幾天來,他們一直在騷擾。我要去招呼一些兔子來阻止,直到我們搬運完畢為止。不過,要讓一隻兔子來幹這件事,的確是有些困難。啊!麻雀——」
他們從另一個洞口走下去,立即找到一個乾燥的空洞,捲縮在一起,睡在疲憊的軀體發散出來的暖氣中。
「那麼,關於那一則呢?」蒲公英說。
(人人都知道,兔子通常吃青草,但是,最喜歡吃的食物是萵苣和蘿蔔,為了這些食物,他們就會遠征或劫掠一座菜園。)
就在這時,柯斯里浦轉過身來對他說:「你們現在要吃些東西了。我要讓你們看看,在這裏我們能吃些什麼東西。」
洞廳中熙熙攘攘,天上開始下雨時,許多兔子跑上通道去。他們興高采烈,喋喋不休、推來推去,正和朋友在分享著搬進洞來的胡蘿蔔,或者帶到兔場各處的洞中和他們的雌兔子和家屬們一起吃。但是,當他們吃完了之後,大洞廳又擠得滿滿的了。蒸發出來的體熱使洞廳暖烘烘一片。原來喋喋不休地聊著的,現在漸漸地沉默下來了,但是,沒有一隻兔子似乎有一絲睡意。兔子在夜幕低垂時都精神抖擞,當暮雨驅使他們走入地下時,他們仍感到要群集在一起。黑澤注意到,他的全體夥伴看來幾乎和兔場中的兔子廝混得很熟。而他也發現不論何時,他從這一群走到那一群時,顯然兔場中的兔子都知道他是誰,而把他當做這群新來者的領袖看待。他沒有找到斯屈貝,但是,不一會兒之後,柯斯里浦則從洞廳的另一端朝他走過來了。
「噢!你也注意到那種情形了,對嗎?他不願對『那裏』回答一些什麼。斯屈貝也是一樣。我想他們也許對我們有些緊張。畢浦金說他們不是一群善鬥的兔子是對的。所以他們保留了一些秘密,甚至對我們也是如此。最好對此忍讓一些。我們不想使他們感到不安,到時自然就會水落石出的。」
「為此事爭執,我感到很抱歉,」黑澤堅決地說:「但是,我們中的一些兔子需要到上面去吃。我們習慣於那樣,雨不會使我們不安的。」
當黑澤醒來時,立刻察覺已經是早晨了——從氣味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判斷,是日出以後一些時候。空氣中充溢著蘋果花的芳香。
「黑澤,這裏十分安全,」柯斯里浦在黑澤身後的洞中說:「我知道,當你到地上去吃草的時候,習慣會向四週掃視一翻,但是,我們在這裏,經常是長驅直入的。」
黑澤無意要改變他的方式,或者接受柯斯里浦的指示。不過,並沒有兔子在推擠他,也沒有為瑣事爭吵的必要。
「他們要做什麼呢?」
黑莓卻認為他也許正準備要攻擊他們,不禁向後退縮著。柯斯里浦沒有說什麼,但是,他那種恐怖陰森的笑聲卻繼續繚繞不絕。黑澤和黑莓轉身就向最近的通道匆忙跳躍上去,好像他是一隻白鼬一般。途中他們碰到畢浦金,他身材矮小,起初就讓他們躍了過去,接著他也急轉身子,跟著他們。
——柴斯德菲伯爵:《給兒子的信)
「嗯!人已經走過去了,而柯斯里浦和我認為,佳餚不應該擱置得太久。如果我們不去取,老鼠和白嘴鴉就會過來,我不喜歡跟老鼠打架。我希望從事像你們所經歷的冒險應該是白天的工作。」
「不過,這很奇怪,」長毛截斷話頭。他走進一簇荊棘叢中,兔場下面有一條通道通到荊棘叢中的一個兔洞,地面鬆軟潮濕,上面覆蓋著厚厚一層發霉的枯葉子。長毛曾經停留過的地方有一些零亂的痕跡。腐葉子一簇簇地向空中旋昇。有些掛在荊棘上,有些則仍好端端地留在矮樹叢那邊空曠的地面上。空地的正中央是一片不毛,上面有一條條長長的畦列,有一個大約和他們早上搬運的蘿蔔般大小的狹狹正正的洞口。兩隻兔子嗅了嗅,注視了一會,但是弄不出個所以然來。
「佳餚?不過,在上午去劫掠一座菜園不是晚了一點嗎?」黑澤說著,一面看了遠處隱現在樹林後邊的農舍屋頂一眼。
他又想起了井口那幅圖案形象來了,不知不覺竟迷迷糊糊地進入夢幻神遊的境界之中,在夢中艾爾阿哈拉說,他把自己變成野葛藤,而把石子插在牆上完全是一種詭計,只是想轉移斯屈貝的注意,使得自己好與鶯啼銷魂。
大廳要比他們離開時安靜了些。鶯啼是他們碰到的第一隻兔子。她躋身在三四隻靜靜地蹲在一起聊天的漂亮雌兔子之間,她們看起來生活得很優裕。那裏有一股青蔥食物的味道。像山梨爵士的萵苣一類食物,在地下顯然是很方便弄得到的。黑澤停下來跟鶯啼說話。她問他是否曾走到井口、拉波龍嵌的艾爾阿哈拉形像那裏。
「那麼,食物是不發生問題了。整個區域應該擠滿著兔子。我想——」
「你說了那麼多,只有這一件是傻事。告訴我,自從我們到此地以來,柯斯里浦曾回答過你哪個問題呢?」
有一隻兔子說:「在兔場中,故事比通道還要多!」而且,一隻兔子拒絕講故事,比愛爾蘭人拒絕戰鬥還要不容易。黑澤和朋友們商議了一陣子。不久,黑莓宣佈說:「我們要請黑澤對你們講述關於我們冒險的故事:我們如何跋涉到這裏,幸運地參加到你們的行列中。」
「不,不,」兔場中的一隻無意中聽到了他說話的兔子說:「佳餚遺留在原野中,通常都在靠近小河的源頭。我們有時就在那裏吃,有時把它帶回來——或者又吃又拿。不過,我們今天要帶一些回去。昨晚雨下得很大,沒有兔子願意出去,我們幾乎就在兔場中吃各種東西。」
「小五,你不想來學習搬運嗎?」黑澤終於開口問他:「一旦你抓到了要領,就並不太困難了。」
「不——只是兔子,當然,到處都一樣。還有人類——也到處都是一樣的。不過,那氣味也許與此完全沒有關係。那只不過是說有一個人行經樹林,丟下一截白棍子。犁開這片土地的不是同一個人。」
當他們正走上兔場的堤岸時,忽然看到小五。小五正坐在離兔場的洞穴不遠處的一株枝葉茂盛的矮紫杉樹下。黑澤放下胡蘿蔔,奔了過去,爬上堤岸,也坐在枝葉茂盛的矮紫杉下光禿禿的地面上。小五一言不發,繼續向原野凝視著。
「是呀!我們到過那裏!」黑澤說:「這是些對我十分陌生的東西,我很害怕。但是,我對妳和妳的朋友們,和圖書要比對牆上的石頭還要羨慕。」
「我的母親時常說:『如果你是一匹馬的話,屋頂就會塌下來了!』」黑澤說:「你為什麼要跺地呢?」
「是的,你知道,一棵水松是很好的隱蔽處所。」
但是他並沒有和穴烏週旋,黑澤看到他撿起另一根胡蘿蔔,就開始跑回來了。他懊惱地走到巴克桑和蒲公英那裏,三隻兔子就一起走了回來。
「想去問他,在月光下他在什麼地方舞蹈。比方說:『柯斯里浦,那裏——』」
柯斯里浦似乎怔了一下,然後,他笑了起來。「笑」對動物來說是不知道的;雖然狗和象有時有一些笑的跡象,但在黑澤和黑莓身上所產生的效果是無止境的。黑澤的第一個反應認為柯斯里浦有某種疾病的徵候。
「叫大家醒來!」斯屈貝回答:「雨幾乎下了整個晚上,你知道,如果氣候惡劣,我們通常都起得很遲。但是,現在已經放晴了。」
「那和小五有什麼相干呢?」黑澤尖刻地問著。

「如果你真的是吃飽了,」柯斯里浦插嘴說:「——不必匆忙,時間有的是——你可以試著帶一些。拿這些根莖植物是很方便的——除了萵苣以外,比其他任何東西都要容易。你只要咬住一枝,帶回兔場中去,放在大洞中。我平常一次咬兩枝,不過,我練習過許多次,我知道兔子通常都不攜帶食物,但是你要學習。儲藏一些是有用的,雌兔們要餵飽正在長大的小兔子,就需要一些;而在氣候惡劣時,對我們大家也特別方便。和我一起回去,如果你開始覺得攜帶起來困難,我會給你一臂之助的。」
「嗯,這群瘋兔子也許在月光下跳舞,或者什麼的。」
「這裏。」
「怎麼回事?」他低聲地問:「那不是沒有什麼害處嗎?」
「他們很好,很善良,」畢浦金回答:「不過,我要告訴你們,我對他們有什麼感想。他們好像都很憂戚。他們都這麼健壯,而又有那樣漂亮的兔場,我就想不出究竟是什麼原因了。不過,他們使我腦中浮起十一月中樹林的印象。啊!黑澤,我希望我只是在胡思亂想。你領我們到這裏來,我確信這裏是一處很美,很安全的地方。」
「不太好,」黑莓終於說話了:「黑澤,你自己該說些什麼呀。不,為什麼不說呢?我來吧。」他又說話了:「經過三思之後,黑澤想起我們有一隻善於說故事的兔子。蒲公英準備講一則關於艾爾阿哈拉的故事。無論如何,那就不可能有差錯了。」他低聲地說。
「今晚雨下得還要大些。」長毛說:「我想,要下雨了。下去吧,看看我們能否和他們自由自在地聊一回。」
一陣沉默不安的氣氛籠罩著整座洞廳,只有彳亍的腳步聲和耳語聲在沉默中蕩漾。黑莓沮喪地走到黑澤和長毛的跟前。
「我沒有。」小五說。
「黑澤,我不相信他們能打架,」畢浦金說:「雖然,他們如此高大,在我看,他們不像是會打架的。不像長毛和西勒弗。」
「什麼?那麼,你在哪裏呢?」
學習嘴裏咬住半截蘿蔔走路,黑澤感到有些困惱,像一隻狗一樣咬著東西越過原野,帶回到兔場去。他必須要放下來好幾次。但是,柯斯里浦不斷鼓勵他,而他決定要保持新來者中頗有潛力的領袖地位。在他的諫議之下,他們倆就守候在一個大洞的洞口,看看他的夥伴如何來做這件工作。他們每一隻看起來好像做得都很賣力,而且都盡力地在做,雖然,最小的幾隻兔子——特別是畢浦金——都發現這是一件很吃重的工作。
那是斯屈貝的聲音。畢浦金和黑莓不是因為說話聲,而是在腳步聲中漸漸甦醒過來,話聲很細小幽微,不能夠刺入他們正在熟睡中的感覺器官。黑澤溜出洞來,走進通道中,立刻發現斯屈貝正忙碌地用他的一條後腿在堅硬的地面上踩著。
「那邊的那些兔子,走起路來像一些嘴裏咬著核果的松鼠,那樣如何是對的呢?」
畢浦金在睡夢中轉輾反側,夢囈般地說:「母親,橐吾草好吃嗎?」而黑澤感喟他一定夢到往日的情景了,就轉過身子側臥著,讓出位置使他重新安頓下來。就在那時,他聽到一隻兔子在附近的一條通道上漸漸走近的聲音,究竟是誰呢?他正在呼喚——黑澤注意到還有不很自然的跺腳聲。誠如黑莓所說,這種聲音很像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鳥叫。當聲音漸漸走近時,黑澤聽到這樣的話:
「我認為那只是我們所期待的一些事,不過,我贊成現在就下去。看在老天的份上,我們叫小五和我們一起下去。他使我很困擾。你知道不知道他整個晚上都淋在雨中啊?」
「我不感到驚奇,」黑澤說:「也許就像他們一樣。讓我問問柯斯里浦去。」
他在源頭附近找到了柯斯里浦。他顯然已經吃飽了,正用前爪在抹臉。
「所以,即使在此時,你仍一點也不喜歡這座兔場了?嗯,我想你錯了。每一隻兔子有時都會犯錯的。你為什麼不應該像大家一樣,有一次錯呢?華克畢在石楠叢時錯了,而你現在錯了。」
「一兩週內,他不知道發抖是怎麼回事了,」華克畢的嘴裏鼓得滿滿的說:「我感覺好過得多了!黑澤,你到哪裏,我跟你到哪裏。我不再是那晚上躲在石楠叢中的那個樣子了。當你知道不能躲入地下時是很糟糕的。我希望你能明白。」
接著他又嗅到淡淡的金鳳花和馬的氣味,和夾雜在這些氣味中的其他一些氣味。雖然這些氣味使他很不舒服,一時之間他也說不出究竟是怎麼回事。一種危險的氣味,一種令人不快的氣味,一種完全是不自然的氣味——就在洞的外邊。一陣煙味——有東西在燃燒。此時,他想起了長毛在前天偵察以後,對青草地上白色小棍子是怎麼說的來了。就是這種東西。一個人曾在外面走過。那一定是那種東西使他醒了過來。
這天確實是不能擠出一絲預感的日子。中午時分,氣候十分炎熱,原野中的低窪處濕熱燠悶。空氣裏充溢著濃郁的植物氣味,完全是仲夏的情調;尚未開花的水薄荷和茱沃刺那的葉子上散發出芬芳的氣味,遍地都是一簇簇早開的繡線菊。囂鴓高踞在水溝對面廢洞邊的一棵白楊樹上,不停地在忙碌著;枯井邊茂密的矮樹叢間,傳來白頰鳥(鶯鶯)甜美的歌聲。大清早就已一片燠悶,一群從平原上方飛來的烏鴉,輕輕地進入陰涼處。只有少數幾隻兔子留在地面上。大部分兔子幾乎都在洞中熟睡。可是,小五卻依然兀自孤坐在水松下。
小五沒有回答,黑澤走回原野中去。
「整個晚上?」
薄暮時分,黑澤叫出長毛,一起冒險進入兔場後面的矮樹叢中。起初,他們謹慎地走著,但是沒有多久,並沒有發現一隻比耗子大一點的動物的痕跡時,他們就放心了。
「為什麼不睡呢?」黑莓說:「已經有一天一夜沒睡了,我已淋得像隻落湯雞了。」
黑澤向他說明了。黑莓猶如自己親身經歷一般的大惑不解。「但是,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他說:「長毛畢竟沒有錯到哪裏去。他們的聲音像鳥叫,我曾去過一個屬於一隻叫做貝東尼的兔子的洞中。他的伴兒生了一窩小兔子,她對他們喧喧嚷嚷,頗像一隻秋天的知更鳥。她說要使他們睡覺。我老實告訴你,那確實使我感到很古怪。」
雨仍然下得很大。天空一片漆黑,帶著一些五月的涼意。三隻兔子蹲在青草中,一面吃著草,一面任雨水在軟毛上如水渠般流下去。
黑澤想起井口的石頭。「國王的萵苣吧!」他回答:「我相信,他們對那件事想得很多。」
「不要氣餒,畢浦金!」黑澤說:「想想,今晚吃起來有多開心。不過,我敢說小五一定和你一樣感到很艱苦;他也還小呢!」
「我不願幹那種事情!」小五低聲回答說:「狗——你們就像狗銜著棍子一般。」
正從附近經過的柯斯里浦,帶著一臉不自然的笑容,朝他身邊走過來。不過,現在黑澤正被眼前這一情景吸引住了。猛力一縮身,他躍出樹籬,向著如錦的地方跳過去。他走近其中一小片,嗅了嗅,嚐了一下味道。那是胡蘿蔔。
「慢著,」黑澤平靜地回答:「要是他們不喜歡,讓他們說出來。在這裏,他們有他們的規矩。」
在附近的草地上,黑澤可以看到散播著一片七零八落的枯黃色植物,其中一些具有羽狀淺綠色的葉子,映襯在蔥鬱的青草上。它們散發出一陣好像才割下來的一股濃烈氣味。氣味吸引住了他。他開始垂涎起來,同時停下來方便了一下。
「你知道去吃東西是怎麼回事嗎?」黑澤問。
「小五!你是想惹我發怒嗎?我不會因為你用這些愚蠢的名稱來稱呼我而發怒和圖書的。不過,你會讓其他兔子生氣。」
「佳餚!佳餚!」
「全忘了吧,」黑澤回答:「我要去問問柯斯里浦,我們要帶一些這種東西到兔場去做什麼用。」
「那麼,又為什麼要叫醒每一隻兔子呢?」
「他表現得好多了。」長毛喃喃地說。
「我們樂意聽。」柯斯里浦立刻回答。
「因為他們沒有告訴我們,所以我們不知道。不過,如果我們要在這裏留下來,我們要學會和他們相處之道。我們無法和他們打架,他們太壯了。我們也不希望讓他們來打我們。」
在雜樹叢後面冉冉升起的太陽,使修長的樹影投射在西南方的草原上。青草上的露珠閃閃發光,附近的一棵胡桃樹閃爍出五彩繽紛的光芒,當樹枝在微風中搖曳時,光彩熠熠,光芒閃閃。小河的河水漲滿了,黑澤可以聽出河水深邃雄渾的聲音,已經比前天不同。在雜樹叢和小河之間,斜坡上長滿淡紫色的酢醬草,一株株屹立在青草中,一枝枝脆弱的花莖突出在展開的水芹葉子上。微風靜止了,小山谷一片寧靜,圍裹在兩列樹林之間的是一條條長長的光柱。一聲聲杜鵑的啼聲,就如羽毛漂落在池面上般,傳入這一澄明寧靜的世界中。
「天哪,黑澤,」黑莓說:「你真的想要到上面來吃草嗎?太可怕了!我正想他們有什麼就吃什麼,吃飽後就去睡覺,這想法如何?」
「到外面青草中去!」他輕輕地說:「把其他已經回來的一同帶去。」
「嗯!我倒要說他們從松鼠處學到一些好處,使得他們成為一群優秀的兔子。」
其他的兔子也都沿著通道趕著路,斯屈貝和其中的一些聊上幾句,並且不斷地說他非常樂意帶領新朋友們越過原野。黑澤開始覺得他喜歡斯屈貝起來了。昨天,他太累太困了,以致沒有仔細估量一下他的樣子。現在,他已經飽睡一頓,可以看出斯屈貝是一隻沒有惡意而很有教養的兔子。他專心地照顧美麗的鶯啼;他具有樂觀的個性,和享受的能力。當他們爬上洞來,踏入五月的清晨中時,他愉快得像一隻松鼠般躍過溝渠,隱入長長的青草之中。他看來好像已沒有前一晚上使黑澤感到困惑的那種優越神氣了。就像在家鄉的荊棘叢後邊所做的動作一般,黑澤在洞口停了下來,向谷中放眼望去。
「小傢伙,你注意到很多,是嗎?」黑澤說:「你有沒有注意到雨越下越大了?我一下子就吃了很多草了,我們現在準備要下去了,但是,讓我們先聚一聚。」
「我不明白。」
「我告訴你,我和這個地方沒有什麼關係,」小五說:「至於說到地下去,我寧願回到石楠叢中也不願下去。那座大洞廳的洞頂是骨頭堆砌成的。」
小河流經樹籬,而在裂口處有一個牛水坑,一夜大雨以後,周圍一片沼澤,每一個牛腳印中都注滿了水。一隻隻兔子都遠遠地避開走著,從遠處一株滿是樹櫛的老酸蘋果樹附近的另一道裂口中通過去。在那一邊,雜樹叢中屹立著有半人高的木樁支持著一塊正方形的牌子。裏邊有盛開的金鳳花,從源頭流出的河水淹沒了一切。
「嗯,跟我一起走吧。我正要順著這條通道去叫鶯啼。你知道,我們目前還沒有一窩小兔子,所以她跟我們一起出去。」
「這裏每天都有根莖植物嗎?」黑澤問:「那裏——」他及時停止了。「我知道,」他想。
「黑澤,真高興在這裏碰到你,」他說:「我們的一些朋友建議由誰來講一則故事。我們希望你們中有兔子願意講一則,不過,要是你們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先起頭。」
「沒有什麼氣味,」長毛說:「也沒有車跡,我認為柯斯里浦告訴我們的都是真的。此地確實沒有什麼敵人。與我們渡河前的樹林不同。我坦白告訴你,黑澤,那晚上我嚇呆了,但是,我不願表現出來。」
「不時常是根莖植物,」柯斯里浦回答:「你們已經注意到,這些是去年的。我想把剩餘下來的都清除掉。什麼都有——根莖、青菜、熟透了的蘋果:一切都要靠氣候而定。有時什麼也沒有,特別是在氣候良好的夏天,在嚴寒的季節如冬天還有大頭菜,或是無頭甘藍菜,有時是玉蜀黍。你知道,我們也吃那種東西。」
「你認為,那個人,不管是誰,因為具有一顆仁慈的心——所以才把根莖植物放在這裏的嗎?他想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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