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間他覺悟到又已回到現實。他茫然瞪着自己餓殍似的軀體，塌陷的雙肩，和殘廢的左臂。他的左臂已癱瘓六年，他把它塞在褲袋中，襯衫袖子晃晃蕩蕩，顯得裏頭的胳臂異常瘦弱。的確，一切都還是老樣子，他嘴角不禁浮起一絲冷笑。

他走上路橋，把畫布及用具箱倚在護欄上，想休息一下。當他喘過氣來，他再次凝視布上的景物。

范德再也壓抑不住全身的疲憊，終於扔下手中的畫筆。他再度感覺到那種原始而無法克制的hetubook.com.com力量又佔有了他，手臂的肌肉已不再聽他使喚。一種沉重的空虛和挫折感使他覺得像被壓在很多層毛毯底下，掙扎呼喊都無濟於事。

這些景物都成了他繪畫的素材，他把它們都安排在畫布上——灰棕色的河岸、岸邊的草坪、甚至還有那艘白色的蒸氣輪船。他現在茫然地瞧着這些景物，遠處濃密的榆樹林，大學醫院的紅磚建築，還有那萬里無雲的碧空盡在他眼底。

由於下午的過度疲累，使和*圖*書他覺得有些暈眩，他靠在欄杆上休息一陣子，終於振作起來。天色已轉暗，他凝望着夕陽，由於光線已弱，他直視着毫不覺刺眼。渾圓龐大的落日正平靜地懸掛在西方地平線上。但他見到落日下景物不斷地在變化，夕陽的餘暉籠罩在大地，那種血紅的顏色就像從他畫布上躍出，蒙在眞實景物上。整個陸地、天空、水面，到處都充那種憤怒的赤焰。

他覺得疲倦和虛弱極了，甚至有一些暈眩。他再一次掏空了內在的創造力，但hｔｔps://ｍ.hetubｏoｋ.cｏｍ.cｏm是所呈現出來的，却不是他眞正想表達的現實景象。畫布上所浮現的只是現實景象的另一面，很不幸那却是醜惡的一面。帶着疲憊，他收拾起畫具朝歸途而去。

雖然他認爲自己是個失敗者，但別人未必如此想。他的畫早已引起他美術指導的注意。學校不但讓他順利畢業，而且還給他一份優厚的獎金，讓他到歐洲兩年，繼續研究繪畫。他相信只要能不斷地畫下去，他終能克服心靈上的弱點。

面前的畫並未忠實地顯現出實際和-圖-書的景色，雖然對他自己來說也許已經如此。他站在密西西比河西岸的草地上，潺潺流水寂靜無波。深藍色的河水從三百碼寬的河面上流過，就如風景明信片般的寧靜安詳。在白色混凝土公路橋下是一條人行道，專供學生來往於大學的東西校園之用。

然而在那油彩未乾的大幅畫布上所呈現的却非如此。在那柔和的藍綠色河邊景物之間，蔓延着一片冰冷荒涼的海藍色，還用灰色將其强調的更爲沉重。在那金黃的陽光下，却又燃燒着火焰般的鮮紅，就像一片和-圖-書血跡洒在上頭一般。唯有如此才能眞正表現出他灰暗沉鬱的心思。

這天下午雖然他又一次被擊敗，但並未使他屈服。思潮不斷起伏，希望的火花再度燃起，他將再度舉起畫筆，只要能給他時間，最後必能成功。

他全神貫注於畫板上已好幾個小時，全然忘却殘缺的肢體。在過去幾年裏，他全靠這股對藝術的狂熱支撑着，可是一旦放下畫筆，接著來的仍是空虛和破滅。他站在那寰，呆呆地品嚐再次失敗的滋味。傍晚的輕風吹起他的袖端，他只覺一絲冷意已與他的軀體溶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