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銀河鐵衛
十六

「對所有參加銀河防線的成員來說,你們這二十三個是唯一沒有服從撤退命令的人。相反地,你們做了一件完全沒有理由的事,那就是獨力去攻打流寇羣。雖然你們還很原始,至少已是能思考的動物,你們必然瞭解到自己的行動完全無濟於事,因爲一旦流寇進入銀河系之後,沒有一個星球和它的老百姓能夠倖免。另一方面,你們必然已經知道不會有奇蹟發生,期望一艘船就能擋住流寇的全面攻勢。簡單地說,你們明明知道這種攻擊毫無意義,只是白丢性命而已。我們的歷史和進化程度都比你們高得多,按理說,我們應該瞭解你們的動機,可是我們眞的不瞭解。爲什麽你們要獨力去攻打流寇呢?是不是你們猜測這樣做,會促使我們回來參加戰鬥呢?」
「你錯了,我們並沒有改變主意。由於我們已高度進化,所以不會去做像你剛才所說的『改變主意』這種事,因爲我們絕不會對電腦計算結果的正確性作情緒性的判斷。我們的確回來了,但這並不是主意有什麼改變,而是電腦已重新計算,給了我們一個不同的答案。」
「無論你們的潛力是出自於心靈,還是出自於本能,你們已將戰爭的結局改變,也將我們銀河系的命運改變,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我們能爲你們諸位做點什麼,來表達我們的謝意呢?」
范德沉默不語。在他心中對這件事有較寬廣、較深刻的想法,但他沒有時間就此多作解釋。直到這艘交通船突然消失不見之前,盧昂的話一直縈廻在他的耳際。他們現在懸浮在一艘巨大太空船的內部空間裏。
他們浮在那裏,好像各方面的重力都恰好平衡。范德隨意地向四周觀望一下,發現從他們所站的地方一直到大廳內壁總有數十哩之遙,裏頭的空間實在太廣大了。他立即推測這也許是一個集會場所。
范德的問題他們沒有立即作答,似乎這兩個人正靜默地和在座幾百萬個人進行心靈磋簡。最後高個子又說話了。
戰事終於結束了,他們這二十三個人正搭乘一艘蛋形的交通船到銀河中心人的旗艦和_圖_書去。
范德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他在其他船員正要開口時已搶先回答。
雖然盧昂這次沒再用胳臂頂他,但范德可以感覺出其他的船員仍然對這人的話感到莫名其妙。
「因此,」這人仍以平靜的聲調繼續下去。「我們就轉回來,和流寇正面作戰了。」
范德又覺得盧昂在頂他,但他的動作中有一些不很肯定的成份。本來這個尖耳朶的人要求銀河中心人當眾承認自己怯懦,現在似乎又有另一種想法。非常明顯,他們實在無法強迫銀河中心人承認這件事,因爲站在銀河中心人的行爲模式來說,他們的確沒做錯什麼事。
當他正向這球形大廳的四周觀看時,發現在最遠處只是灰茫茫的一片,但有一些小燈光很整齊地間隔着。當他無意中注視着某一點時,立刻發生一種放大作用,他竟然看見好幾位銀河中心人坐在那裏,而且看得非常清楚,就好像只在幾呎的距離內。
「毫無選擇?」這人很不解地瞪着范德。「你們當然有選擇,你們的選擇就是離開,正如我們命令所說的。」
「那你們爲什麼又改變了主意呢?」
他停住話,從一開始大廳中始終保持寂靜,現在好像也沒什麼變化,不過范德可以感覺出他們對他的注意力不斷地在增强。他於是又繼續講下去。
「謝謝,」范德道。「對於這份榮幸我們深表感謝。可是我想請教您及在座諸位一個問題。」
「也許,我的確沒有方法可使你們瞭解我的意思。不過面臨流寇,不戰卽退,這完全是置我們自己的同胞於死地。也許我們的身心結構不同,所以無法做到見死不救,很冷血地躲在一邊。在這種情況下,要我們先自救,需要一種極大的自制力量,很可惜到現在我們還沒有這種力量。」他又停頓一下。
「沒有,」范德答道。「我們並未期望你們回來。我們當然知道自己是獨力在攻擊流寇,我們更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
「遵命,我們務必要使諸位得到滿意的答覆。」銀河中心人道。「正如我剛才所說,你們這種完全不合和*圖*書理的自殺行動改變了狀況因素,這不但影響到我們,同樣也影響到流寇那一邊。你們這種單獨性攻擊令他們完全無法瞭解,所以他們假設了最壞的情況,而將主力調過頭來粉碎你們。當初我們的電腦會計算出流寇略多佔一點勝算,可是你們這種出人意外的行動,使這一點點勝算轉到我們這一邊來。」
「也許就是因爲我們如你所說的,和在座諸位比起來還很原始,所以我們的選擇不是出自於大腦,而是發自於內心。我不認爲我眞有能力解釋這件事,我只能告訴諸位,這就是我們的做事方式。我和其餘的二十二個人都熱愛我們自己的種族,當我們的種族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你們絕不能期望我們會站開一邊,袖手不管,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星球陷入魔掌。道理很簡單,我們絕不聽從一個沒有生命的機器指揮,它說會輸,我們就得放棄一切。」
忽然有兩位銀河中心人出現在他們中間,在范德的眼裏,他們都穿着地球人的衣服,可是他現在非常明白,這完全是種主觀的看法,因爲在盧昂等人的眼中,這兩個人必然也穿了他們本地的服裝。
「請你原諒我似乎又要再侮辱你們一次,提到你們這種野蠻人的情況。如果你們不這麼原始和容易受到情緒的驅使,你們必然會明白我們爲什麼回來。當然錯誤是在我們這一邊,身爲歷史悠久、智慧極高的銀河中心人,竟然沒先想到你們會不瞭解。」
「因爲我們毫無選擇。」
「我們的種族就是我們的一部份,就像四肢是身體的一部份一樣。如果要我們放棄自己的種族,先拯救自己,就等於是自己的肢體切除,而期望自己的軀幹能活下去一樣。如果我們的種族面臨死亡,我們至少可以做一件事,那就是跟他們死在一起。像這樣的事並不需要作什麽思考決策,容我重複一句,那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反正要死了,所以在我們死之前,我們一定要先把流寇宰個夠。即使我們先逃走了,等回來後發現我們的星球已成一片荒涼,我們還是要找流寇算帳,那不是更費事和圖書嗎?所以我們根本未加思索,就向流寇迎去,目的就是在自己死之前,要盡量多殺幾個。」
「也許你現在可以解釋一下。」
「不錯,」銀河中心人答道,他的口氣似乎沉重一些。「我們幾乎已能確定你們並未期望有人會來協助。既然你們並未期望協助,那麽還是那個老問題,你們爲什麽要這樣做呢?」
「我們希望保持獨立狀態。你們所能給予我們的很可能會傷害到這種獨立性。不過有一件事也許你們可以幫忙。我們雖然來自不同的星球,却能共事於同一船上,我希望我們這些種族間能一直保持連繫。你們能不能把幾艘船送給我們,或是把造船技術告訴我們,那麽我們這二十三個種族間就可經常通訊及來往。」
「謝謝,」范德道。「我想這大概不必了。」
非常明顯,這次集會完全是要爲他們這幾個人慶功,可是這種氣氛似乎又不僅僅是在慶功而已。他能感覺出四周觀衆間那種很濃厚的困惑,他們的眼光非常好奇,而且充滿了不解之意。
這兩個銀河中心人與以往他所見過的那些人並無任何不同,但他的推理能力使他判斷出這兩個人確有不同之處。因爲銀河中心人絕不會隨便選兩個人來和他們周旋,尤其是當這好幾百萬人的面。事實上他已能確定這兩個人應該是銀河中心人和那些邊疆民族的最高領袖。他也意識到,無論是觀衆這一邊,或是他們這一邊,都不眞正瞭解對方是怎麼回事。
「你錯了。」范德道。
「我們邀請諸位來,是爲了要表揚你們的功績。」一個較高的銀河中心人說道。范德推測這個人已相當老了,非常非常老也說不定。他突然覺得盧昂的手肘觸了他一下。
「任何問題我們都樂於回答。」那人答道。
這些話使范德感到很大的震撼,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銀河中心人提出問題。這只表示一個含義,那就是他們推測范德這二十三個人能用自己的腦子計算出戰鬥的勝算,而且比他們的電腦還優越。
「正是。首先容我提醒各位我們的決策不是人爲的。我們所得到和流寇作和*圖*書戰必然失敗的結論是來自於電腦。我們把各種影響因素交給電腦去考慮和處理,電腦所作的邏輯推論遠比人爲決策要高明得多,甚至比『我們』的心智還要優越。這些狀況因素不斷地輸入電腦中,到了決定點,它們的答案非常明白,銀光流寇就多了那麼一點點勝算,但我們絕不能因爲差異很小就忽略它。既然答案是如此,我們當然不能不講理性地奢望作戰會勝利,因此我們作了唯一可行的變通決定,那就是全體撤退,盡可能保住自己的生命,使有高度智慧的銀河中心人留存得愈多愈好,這樣才能在流寇離去後,重建銀河系。」
「請說,」范德似乎已經預料到這人會問什麼。
「也許吧!不過還是請再解釋一下。」范德道。
「不錯,」這人平靜地答道。「我相信你也瞭解電腦的事,你可以將一個影響因素改變,自然所得的計算結果也就不同。有三件事突然發生,這影響到當時的狀況,連帶也使未來的假設情況發生改變。第一,你們這種自殺行動已經發生,在完全沒有理由的情形下,竟然獨立對流寇發動攻擊。第二,你們的攻擊行動來自於銀河防線的盡端。第三,由於本能的反應,流寇們竟然決定正面和你們接觸,按理說,他們的主力部隊大可以掠過你們,只撥出一小部份人將你們包圍慢慢地消化。這些事純粹是偶發的,但却改變了狀況因素。現在我相信你一定很明白了。」
「所以我們原先的想法沒錯,這一切都是由於你們的原始天性所造成的,可是我們却不瞭解這種天性,因爲在很早以前,就已將它放棄。你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我們則已超出得太遠。無論你們的想法是什麼,我們對你們的功績仍然非常感謝。」
「我們非常高興你們能瞭解。」高個子道。「既然此刻是彼此進行瞭解的時候,我們也希望能請敎你幾個問題。」
「他們也會覺得羞愧!」盧昂在范德耳邊低聲道。「在大家見面的時候,記住一定要把話說清楚。他們本來打算要跑的,可是在我們孤軍奮戰之後,他們才覺得羞愧而回來和*圖*書作戰。」
「謝謝你,」范德道。「我們已經瞭解了。」
「你們爲什麽會回來?」范德問道。「你們告訴我們說,這場戰爭沒有勝利的可能。可是在我們孤軍奮戰之後,似乎你們又改變了主意。當然我們現在都已知道結果,銀光流寇已被趕走。可是我們對你們這種行動應採何種想法呢?是你們對戰爭的結果判斷錯誤呢?還是你們看到我們孤軍作戰後,激發你們的責任感,重新回到崗位上作戰?」
范德再度覺察出這裏有兩種不同的觀點,一個是銀河中心人的,一個是全體船員的,但.沒有一邊眞正瞭解事實的情況。現在全要靠他來說明,使雙方都能滿意。這是唯一的機會了,即使他做不到,也一定要盡力而爲。
「重新計算?」范德追問道。
這人停住話,范德可以感覺到全場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們這幾個人身上。
他轉過頭來,直直地瞪着范德,似乎想直接跟范德談話。
范德的話終於說完。接着又是一片更長的沉寂,最後高個兒銀河中心人又開口了。
范德可以感覺出好幾百萬的不同的思維正向他圍攏來,好像數十哩的距離一下縮成幾呎,他們注意力的焦點都集中在他和那個問題上。
「一切照辦,我們立刻會把船和造船知識交給你們。」這個銀河中心人遲疑一下又繼續道:「如果在未來你們需要更多的知識,你們儘管要求,我們自然會有辦法和你們取得聯繫。」
此刻范德的心中突然興起一絲錯怪人的感覺。他已非常明確地意會出這個銀河中心人的話背後的含義。他們這個種族雖然沒有情緒反應,但他們的生存意志不下於任何其他種族的人。而且他們的決策是由電腦來控制,他們根本沒有辦法知道最後的計算結果是否眞的正確。他們只知道在他們的能力範圍及電腦能力範圍裡,所得到的答案就是最佳的答案。所以無論是逃走,或是再折回,他們絕不會感到遲疑,更不會覺得羞愧。可是無疑的,他們內心深處對於抛棄整個銀河世界這件事還是會有一絲痛苦,所以仍然鼓起勇氣回來,繼續這場未必會贏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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