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籃飛船

瑪嘉烈想:眞可惜,因爲她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呢:例如:爲甚麼他對這艘船這樣的無知?差不多所有從地球老家或者是新殖民地來的人,都比他懂得多些。爲甚麼他的制服這樣的不稱身?爲甚麼?……
「噹隆——乒」機器發出聲響。
「你想劫我們的貨物。」瑪嘉烈嘆了口氣。
「唔?」菲度注意到她的遲疑。
瑪嘉烈深深地吸了口氣,垂下頭來望着自己的脚踝。她猜想:開了這麼個頭,他再也不會相信她了。她打算說實話,因爲她常常覺得說實話比說謊要容易得多。
「咔啦——的達」圓筒發出聲響。
他微笑,就使瑪嘉烈想起了小紅衫的狼外婆。瑪嘉烈什麼也不講,只是保持着她那洋娃娃般的笑容。於是他接着說下去:「我是——等於你們地球的什麼呢?對!是一個——一個海關人員。」
「我是誰?」那狗模樣的東西猶豫了幾秒鐘,「你是問我叫什麼吧?譯成你的語言,我的名字叫菲度。」這些從聲盒發出的地球語,和他先前的呼嚕和嗥叫截然不同。他評論道:「這是一件十分有用的工具。它使外世界的人能夠和其他人——就像你——一同生活和工作;甚至使我們能在公共服務機構裏提昇到高職。」
太空盗把死光槍從袋裏抽出一點,好像提醒瑪嘉烈它仍然在袋裏似的。一個看來像洋娃娃的小孩,能對他造成甚麼危害嗎?他不知道,但他嗅出了危險的氣味:他背脊的汗毛不由得都倒豎起來了。
「不。」
「我們所有人都有一個特別理由才會在這裏的。」瑪嘉烈解釋說:「無線電就是鄧漢的特别理由。」
「我得告訴你我怎樣想。」瑪嘉烈打斷他說:「我認爲,你是一個太空盜。」
「沒甚麼。」瑪嘉烈報以微笑說:「我猜你現在該打算了。你的船離這兒不遠吧?」
可惜喚醒她的並不是白馬王子。
「如果你想我開夾萬的話,就得作出承諾。」
「噢,我却十分喜歡玩遊戲。」瑪嘉烈笑着說:「我可喜歡喬裝打扮呢!你不喜歡嗎?」
「『馬力得林』?」
光滑的灰色艙壁發着迷濛的亮光。船艙的天花板很低矮,瑪嘉烈感到她的頭可以碰擦到它。對於一個六歲大的小女孩來說,她算是個大個子了:事實上,在「特别學校」量體重和高度的時候,她看到人們噘起的嘴唇和搖着的頭;但是由於「特別理由」,她被安排和别的人一道旅行。
「那更好。」瑪嘉烈說:「一柄空了的死光槍就不那麼危險了。」
「它就鎖在裏面。」瑪嘉烈指向廚房裏那一排閃光轉盤和按鈕。「你想把那門打開。就得先知道該撥哪些數字。但我是不會告訴你的,除非你答應放過我們。」
「現在是我問你,而不是你問我。」他咆哮起來。
「因爲這樣常可以變得越來越富有。而且,我喜歡這種生活。」他的笑聲使瑪嘉烈想起瘋狗的吠叫。笑聲驀地停止。「現在我們互相了解啦。」
「『他』是一個『她』。」瑪嘉烈糾正說。
「我在一本書上看過太空盜。」瑪嘉烈像幫他忙似的解釋着:「太空盜就像牛鬼蛇神一樣,他們專門襲擊船隻。在地球老家,强盗早就和牛鬼蛇神一道絕跡了。我從未想過會面對面地遇上强盗。我相信其他人也從未這樣想過;這就是爲甚麼我們的船對他們毫無防備。我們有抵抗隕星的裝甲,却没有任何裝置抵抗太空盗。太空盗或者魔龍是會噴火的,我可忘記了到底是誰……你噴火嗎?」
他笑得好像狼嚎一樣。「聰明。」他叫着:「射殺一個成人可以毫不動情;可誰會傷害這堆甜甜的娃娃們呢?」
「噢,是的。」她隨便地說。接着她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在學校時我們聽過。當然,從來沒有人准許我使用過它。」
她慢慢回憶起更早的事情。她回憶起那奇異的新地理班的課程,和那些古怪的遊戲。她記起曾有人教導她,當她在一個襯墊塑料箱裏醒來時,應該做些什麼。她的手指差不多是自動的伸動着,直至它觸到箱子側面的一個按鈕;瑪嘉烈早知道它一定在那裏的。她按了一下按鈕,塑膠蓋子就自動滑開。瑪嘉烈坐了起來。
太空盜轉過身來,他驚訝地發現,在他背對着門口的幾秒鐘內,門口已佈滿了幼細的金色絲線,像一道閃光的簾幕。他衝上前,想推開那道網,可是那些絲線雖然柔軟,却不受力,把他彈了回來。
「是我錯了。」菲度微笑着,露出他那排「分分鐘都想吃掉你」的牙齒,「無論怎樣,這安排對我更合適,就讓你的船長繼續睡吧。」
「你信不信我?」
www.hetubook.com•com特別學校」的導師們,解釋過她們這旅程需要的時間是那麼長。在船着陸之前,那些留在地球老家的孩子們,早已當了曾曾祖父母了。沒有一個成年人不用冬眠法能活得那樣長久的。船上所有人都熟睡着。船由一副電腦導航。因此沒有一個醒着的人,是瑪嘉烈可以向他求援的。
好像一切都事先約定似的,在控制儀器板上面的數字日曆計時器,這時「的嗒」一聲,在日子的總數上又增添了一日。
「我不以爲你夠想像力。」瑪嘉烈回答道。雖然她一點不覺得自己像書中的英雄,她努力地使自己把話講得像個英雄的樣子。「你以爲把我們送出來的地球老家的人們,會讓我們落到像你一樣的生物手裏嗎?不,我早已得到命令:假如我們被襲擊,我就開動這機器。它將會使船上的所有接口鬆開。你一定知道當他們裂開時會怎樣——我們會被炸成碎片!」
大衛.甘普敦
「你當然可以。」瑪嘉烈大膽地回答道。「只要作一個承諾就成了。」
「貨物搬光後,又怎樣呢?」瑪嘉烈問道。
過了艙壁,她發覺自己處身於一個狹窄的走廊,兩邊每隔幾步,就有一個門口。那是船上的運載艙,裏面裝載着值得運輸幾千光年的珍貴貨物。瑪嘉烈知道在她上面有機器房、控制室、特别裝備的儲藏間(瑪嘉烈學過怎樣使用這些特別裝備)、氣閘;還有那能自動準備食物的廚房。在一艘全部船員都睡着的太空船裏,對食物的需求是很少的。但瑪嘉烈聽說過,這機器能輸送出濃縮物儲藏室製造出來的任何東西,從牛扒到奶昔,甚麼都有。瑪嘉烈正想要一杯奶昔。
他匆忙地拿出一個袖珍翻譯機,把耳機安在他的尖耳朶上;又把聲盒貼緊他的喉嚨。瑪嘉烈以前未見過這小玩意,但她聽導師提過,所以她知道它的功用。當他戴好之後,瑪嘉烈有禮貌地再次表示歡迎。
在昇降口的梯子前,她停住了脚步。除了機器的嗡嗡聲外,她還察覺到另一種聲響:一種輕微的沙沙聲,活像有人穿着皮靴子在地板上曳行。可能會有別的人醒着嗎?她極其小心地沿着梯子向上爬,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她經常是一個非常小心的女孩(特别理由之三)。儘管她小心翼翼,梯子仍不免吱吱作響。瑪嘉烈停頓下來,發覺那種沙沙聲已經停止了。她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又繼續向上爬。
在廚房的中央,有一座光亮的塑性金屬圓筒,上面有三個轉盤。瑪嘉烈用她那極有把握的手指撥動轉盤,按下了一個按鈕。圓筒內傳出一聲颼颼、轟隆的沉悶金屬響聲。
「我本來想見你的船長。」他說着,伸手向那被按下了的電鈕揚了揚一個開關上面都標着姓名。
瑪嘉烈搖搖頭,輕輕說:「不。」
「那爲甚麼你還當强盗呢?」
「所有海關人員都配備死光槍嗎?」瑪嘉烈天眞地問道。
「别害怕。」太空盜笑道:「你這樣昂貴,毀壞了豈不可惜?可是,這裏有些小一點的品種——並不是那麼可愛……」他舉起死光槍向着一個搖籃箱:「我只需稍一扣緊……」
他笨手笨脚地弄開氣閘,手在發抖。當他踏上貨船時,走廊是空空的。但是廚房裏仍有東西颼颼作響。那種颼颼聲隨着「砰」一聲停止了。走廊盡頭傳來了壓低的聲音:「菲度是你嗎?」
從闖入者的吁吁氣喘,可以看出他正盡力控制自己的暴怒。「好吧。」他最後嗥叫起來:「既然你向我說實話,我就向你說實話吧。不錯,我正是你所說的太空盜。」
菲度向着聲音的來源狂射死光,直至所有死光都用光。
「好吧。」他急促地說:「我答應你。」
他跟着瑪嘉烈,看完一個船艙又一個船艙,他的不安被幻滅的痛苦淹沒了。每個船艙裏都躺着一排排在塑料搖籃箱裏酣睡的孩子。每一次失望都令他火上加油,他的喉嚨後面發出一種翻譯機也不能翻出的粗聲怪叫。唇邊掛着閃閃發亮的垂涎。當他看到最後的一個室,也是除了搖籃盒外沒有別的東西時,他就狂怒得像狗被搶掉了骨頭那樣。他用爪子抓着一個堅硬,透明的箱蓋,像要把下面的娃娃撕成碎片。他低着頭,閉着眼從那半張開的顎間傳出的聲音,是遙遠異域莽林的回音。瑪嘉烈眞想轉身就逃跑,可是她不敢把他留下來,和其他小孩在一起——而且船上也沒有甚麼地方可躲,個可躲的地方,也許只有那特別裝備的櫃子了。
「根據你們的時和*圖*書間表,你們應該還有一個月就着陸了。」
她登上了控制室,裏面已有個穿着一種制服的人在「恭候」着她。瑪嘉烈和那人都因爲看到對方而感到十分驚奇。那穿制服的人不像個常人。他有着狗一般的長顎,而當他眨眼的時候,瑪嘉烈觀察到他的眼瞼並不是上下張開,而是左右張開的。而且他在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他怎樣也想不到從昇降口冒出的人,竟然是一個金髮碧眼,天眞無邪的小女孩,活像一個昂貴的洋娃娃。驚呆了幾秒後,他連忙把手插|進口袋,牢牢緊握着一件什麼東西。
那嗚嗚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尖,越來越刺耳。
太空盜低下頭來望着他手中的死光槍。瑪嘉烈緊閉起她的雙眼。
「别耍滑頭吧!美麗的小船長。我們剛才已經走遍所有艙房,根本不可能還有可以載貨的空間。我早預定你會出詭計的,但如此簡單的詭計可騙不了我。」
他設法顯得輕鬆些,把手插|進自己口袋。觸到剛才收藏起來的龐然大物,於是又急忙把手縮出來。
那太空盗開始發出像月球上的野狗般的哭嚎。當他停下來喘氣時,瑪嘉烈繼續說道:「恐怕你得留在這裏,直至救援來到。無論如何,這是廚房,如果你想什麼吃的喝的,只需按下正確的按鈕就行了。」
「當我告訴你所有船艙都載滿嬰兒時,你也不相信我嘛。」瑪嘉烈知道自己的微笑一定是把人氣煞的。「好吧!你只需多等兩分鐘就知道是眞是假了。」
她當然沒理由退回去。於是瑪嘉烈就走向前去。她的藍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堆起她最甜蜜的微笑,輕輕地說了聲「哈囉」。雖然沒有跡象顯示這生物是否友善,她覺得他們應該有個友好的開始。
菲度的回應是一種笑與吠的混合。他把死光槍收進口袋,然後板起面孔說:「好了,小女孩,你現在得回答一些問題了。」
「甚麼?」菲度吠叫起來。
「我一點也不懂。」瑪嘉烈承認說:「我只是個船長。但鄧漢精通無線電,他就是我的眠箱旁邊的那個男孩子。」
那圓筒開始顫動。
她聽見「劈劈啪啪」的靴子聲,當她抬起頭來,那闖入者已經走掉了。她深深吸入了一口氣;好險啊。那圓筒劇烈震動了一下,然後靜止下來。它的蓋子「砰」的一聲彈開,從圓筒深處,有一杯泛着泡沫的草莓奶昔昇了上來。
「嬰兒?!」
「對。你剛才說過我是一個娃娃嘛。我們中有幾個要比其他稍爲大一點,而我算是年紀最大的了。」
菲度用自己的身子向閃爍着光芒的絲網猛烈撞去,結果給反彈,撞到牆上,滑了下來,最後坐在地上。
「但是我已經告訴過你,他們跟我全是一樣的。」
「好!我們去後,這船將按原路繼續前進。當它着陸時,你們有幾個會失蹤:可是失去部份總比失去全部要好多了。船長,怎樣?我們撥幾個電鈕好嗎?」
「哦?」
「無線電?」那太空盗差點忘記了他的處境,笑了起來:「你這樣的一個娃娃懂無線電?」
「太空盗?」菲度把他的眼睛眯成一條黑線。
「你問得太多了。」
當她笑的時候,她頰上現出了兩個酒窩。也許一個天才看來像個昂貴的洋娃娃,有點兒不公平;但世事又何嘗總是公平的呢?她走去喚醒那個五歲大的無線電專家,剩下菲度一個人,鬱鬱沉思着這個問題。
瑪嘉烈還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東西——然而經過這短暫的接觸,她猜度他是個相當險惡的傢伙——但有一點她是頗爲肯定的:他絕不是一個海關人員。他已犯了太多錯誤,如果她多等一會,他將會露出更多馬脚。他立即又犯錯了。
「甚麼東西都有價。」菲度咯咯地笑起來,「甚至是你的那些小朋友。船長,他們在盒子裏很像洋娃娃啊。」
「我自己也知道得不多,只知它被用於時間旅行。」
「我想是吧。」瑪嘉烈咕噥着。接着,她面露喜色:「但這次你不會輸送貨物的。」
「謝謝。」瑪嘉烈客氣地說。
她看到的既陌生又熟悉。熟悉的是因爲有好幾個星期,她都在玩一個在這樣的地方醒來的遊戲;陌生的是因爲這裏不是練習室,外面不是安全、熟悉的地球老家,而是眞正的……她在一艘銀河系星際貨船的一個冬眠艙裏四下張望。
「它和這艘船接合在一起——隨時可以輸送貨物,十分方便。我們甚至用不着穿太空衣,我對輸送貨品經驗豐富。通常船長都會被我勸服,幫忙我的——你知道,死光槍最有說服力。有時,我迫不得已在貨品運送之前射殺了他;那樣,我就得自己做所有的粗重www•hetubook•com•com工作了。」
「一個海關人員有時會遇上一些非常棘手的局面。」菲度堅持地說。
「那你一定未曾聽說過『馬力得林』了。」瑪嘉烈說道。她手指扣着手指,希望這名字聽來有點感染力。
「我已是六歲了。」瑪嘉烈客氣而堅決地加以糾正。
「我想要是我不指示給你看,你是不會相信我的。」
「我的想法和你的相反,我估計這生意十分有前途。我那些百萬富翁的顧客們,有不少寵壞的小鬼,他們會喜歡你們的。特别是你,你的身價可以比得上和你一樣重量的黃金呢!我的小寵物。」他迸出最後的一句。
瑪嘉烈是一個善於觀察的女孩子(特别理由之四)。她以前經常注意到,每當大人向小孩子說謊的時候,他們總是採用一種特别甜蜜的腔調。雖然聲音經過人工聲盒,但這種謊言裏的不自然的甜蜜,仍不免流露出來。
「可是,嬰兒們對你又有甚麼用呢?」
「這是誰都知道的。」瑪嘉烈說道。
瑪嘉烈點點頭。
「那你得照我的命令去辦!」
「就像現在?」瑪嘉烈存心戲弄他。
「我認爲你不可能突破這道網。」瑪嘉烈呵呵笑着。「你得知道它的作用是不讓嬰兒出去,而有些嬰兒是很具破壞性的。」
「別把我當成傻瓜,時間旅行是不可能的。」
「玩笑開得太久,就不再有趣了。」
「你不能這樣做!我是說——那對你有啥好處?我是說——我們一點也不值錢。」
「我已經毀滅了這艘船。」瑪嘉烈昂起頭來,直接了當的宣佈。「三分鐘內,它就會變成碎片。」
「而你得協助我。」
「我不作任何承諾。」
「沒有『馬力得林』就不可能。那是很危險的東西——只要一丁點兒,你就會發覺自己被送回上星期了。只有很小的小包有人帶過。但它是十分昂貴的。我好像聽老師說過,一克重就值一百萬元。」
「我已睡了一百多年啊!」瑪嘉烈咕噥着。
「你去喚醒那些我吩咐你去弄醒的娃娃,然後你就照原定計劃那樣,玩你那『跟領袖』的遊戲——經過空氣閘走進我的船去。我肯定他們會信任你,你得使他們一路快快活活地奔赴市場地去。」
瑪嘉烈差點忍不住要吃它,但她知道她贏得的只是輕微的優勢而已;一旦菲度醒悟到貨船仍然是完整無缺,他還會回來的。
「寵物?」瑪嘉烈模仿地問了句。
「我恐怕不大懂。」他說道。「否則我現在就不會和一個嬰兒談話了。」
就像血液重新回流到她冰凍的脚趾一樣,她的記憶緩慢而肯定地恢復了。她想起了太空港,想起了一羣帶着攝影機和錄音機的人,被一列軍人牢牢地擋住,一個穿着白袍的人的笑容,和他充滿焦慮的眼睛。那白袍人說着:「不要怕,親愛的,一點也不會痛的。」她想起一個針頭刺進她的手臂————然後是一片空白;直至她感到這透明的蓋子,差點觸到她的鼻上。
「請你原諒。」他喘着氣。「我眞傻,竟控制不住自己。」
瑪嘉烈再深深地吸入一口氣,說:「他就是我。」
他們沿着船身走着。不一會,在走廊的另一端,出現了一個通往控制室的昇降口他們沿着昇降口的梯子向上爬,經過廚房的外壁時,瑪嘉烈突然停了下來,她飛快地動着腦筋,但願她腦筋能轉得夠快就好了。眞可惜,在「特別學校」的訓練中,沒有玩過一個「遇盜」的遊戲。
「載的都是嬰兒。」瑪嘉烈說。現在似乎不是詳談的時候。地球老家怎樣被大災變所威脅(這災變是和臭氧層有關的),地球老家怎樣將一艘特别改裝的滿載嬰兒的太空運輸船,射向外太空的新殖民地,好讓多些地球人種獲得生存。無論如何,瑪嘉烈自己對這些事也半明不白,要她解釋實在是十分困難。
「你可知道這船載着些什麼貨物嗎?」他問道。
當瑪嘉烈醒來時,她第一個念頭就是翻身再睡。但在她的長睫毛第一次顫動的幾秒鐘後,她睜大眼睛,吃了一驚。她向上看,發覺眼前是一塊透明的塑膠板。當她嘗試移動身子時,她意識到自己是被禁錮在一個裝有襯墊的,大小剛好能容下自己的箱子裏。雖然空氣中仍然有一絲寒意,但她感到溫暖的歸來,而她噴出的霧氣,則很快就從她上面那塑料板的邊緣消散。不管她睡在哪裏,反正她不是躺在自己平時的牀上。
「既然你不合作,我得要提醒你的船長了。」他在那排開關面前急促地團團轉。「那個是控制他的冬眠裝置的電鈕?告訴我,小女孩。他的名字與銜頭一定標在上面。」
「你上船來幹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瑪嘉烈問道。「我想海關人員不會對一艘未着陸的船發生興趣的。」
她爬出卧箱,站在通往艙門的狹窄的通道上。雖然地板看來像是磨得光滑的鋼鐵,可是她的赤脚却感到地板柔軟而溫暖。她向自己卧箱旁邊的另一個卧箱裏窺望。裏面躺着鄧漢————一個咖啡色皮膚的男孩子。他是這樣的嬌小,又一動也不動,看起來活像一個洋娃娃。瑪嘉烈直覺知道在幾分鐘內,他將不會坐起來,其他人也是一樣。她竟在預定的時間之前醒來了!在這正在茫茫太空飛馳,離任何地方也有好幾億里的太空船裏,她是唯一醒着的人。
「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太空盗咆哮道。
「可他比你還要小。」太空盗叫起來。
他考慮了一會該怎樣回答,然後慢慢地從口袋裡把那柄槍抽出來。他高興地說:「讓你看看吧,我猜你過去準沒有見過死光槍吧!」
那圓筒開始嗚嗚發響。
她的親近的表示只奏效了一點。那人耷拉着長顎,使他看來像頭飢渴的豺狠。他的目光從瑪嘉烈的身上,移到他身旁的一排開關上。這些開關是控制冬眠裝置的。所有的電鈕中只有一個是按了下去的。瑪嘉烈因此知道只有她一個人被喚醒了:那被按下的正是控制她的冬眠裝置。原來弄醒她的,就是這狗模樣的傢伙。
「它以前的主人不會再穿它了。」他翹着嘴,不知該笑好還是咆哮好。「我想我們還是别再耍嘴皮了。如果你知道這船裝載着什麼,就告訴我;如果不知道,就坦白說出來。」
障礙的那邊,瑪嘉烈說道:「我是躲在特别裝備中,這是它的一部份。這是一張嬰兒床。你知道啦,我們有些人還是十分年幼的。」
「多有趣啊!」瑪嘉烈咕噥着。
「我早考慮到這點。」瑪嘉烈點頭道:「所以我早裝滿了我的口袋。而且那用不着一個月。我們會用無線電通知新殖民地。我想他們會立即派一個檢查員來的。」
「我想你還是回到你自己的船上去安全些。」瑪嘉烈說道。「在氣閘的那邊,對不?」
别的人呢?他們在哪裏?她曾聽說:在太空船到達目的地時,所有人都會同時醒來。然而,現在她像五月早晨的雲雀那樣清醒,但室裏的其他人却仍在熟睡。其他塑膠蓋加襯墊的箱子一點動靜也沒有。或者幾分鐘的時差是無可避免的。如果她多等一會兒,别人的手指也就會按動其他的按鈕;蓋子將會一個接一個地滑開;而她的旅行同伴們將會坐起來,從他們的眼睛裏眨去多年睡眠的餘倦。所以她等待着,等待着,可什麼也沒有發生。除了那在星際黑暗中高速前進的太空船的機器發出的、只有最靈敏的耳朶才能聽得見的輕微嗡嗡聲之外,到處沒有一點聲響。瑪嘉烈感到可怕的孤寂。
有些冰冷的、粘濕的東西——好像是奶昔——沿着他的頸流下來。
「不要!」瑪嘉烈叫起來。
「開始了」瑪嘉烈輕聲地說,凝視着那抖動着的圓筒。「我會數至六十。」
在走廊的盡頭,瑪嘉烈注意到有一道梯子的脚。走廊的闊度只能容一個人經過。瑪嘉烈一邊沿着走廊走着,一邊在想:假如兩個人迎面而來,在這走廊碰上了,那該怎麼辦?會是其中一個人向後退嗎?或者船上的常規是只讓成人們只能朝一個方向沿着走廊走的吧?瑪嘉烈具有一種可以同時想幾件不同事情的頭腦,這是她被收羅進這個隊伍的另一個特别理由。
「哈,對了,我就在食物間裏。」太空盜興奮地喘着氣。「別忘了還要一個月,你才能進入你們新殖民地的軌道。到那時,你可會餓壞了。嘻嘻,看來我們應該談判一下啦。」
「但我得告訴你我還相信甚麼。」他繼續說:「我相信你清楚知道這船載着甚麼。」
「你會成爲一個極好的玩物——能穿衣、脫衣、吃喝、走路、上床。當然,到後來玩具難免會破爛掉,寵物也會變成可厭的東西——但那是後話,我們現在用不着去想。」
最後,他搖着頭,對自己咕噥着,他總算控制住自己的狂怒。他甚至裝出一副呲牙咧嘴的笑容。
他指着那按下了的開關,然後指指瑪嘉烈,跟着又再次指着那電鈕。他的咽喉發出咕咕聲,既像是哽得出不了聲,又像是在說着一種非常陌生的語言。瑪嘉烈保持着微笑,玫瑰蕾般的嘴唇露出珍珠似的牙齒。「我叫瑪嘉烈,你是誰?」她問道。
瑪嘉烈突然感到渾身發冷。她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無數念頭在她腦海中掠過。一定得制止他,可怎樣才能制止他呢?一個持槍的太空盗,能夠單槍匹馬拿下一艘毫無防備的太空船。這個和_圖_書大盜已打劫過不少船隻,而且還殺害了它們的船長。瑪嘉烈迷迷糊糊只覺得他還在說話。
怒火開始壓服恐慌。是毀滅被延遲了?還是他被那小娃娃愚弄了?隨着時間的過去,他傾向於後者。這時他的牙關已不再打顫,他開始咬牙切齒。十五分鐘後,他狂怒地抓起一柄死光槍,錯手間砸碎了一個安在他床舖上的昂貴照明器。他心知毀壞這值錢的商品是愚蠢的,可是他知道,不去把那粉紅色、白色、金色的小生物撕個稀巴爛,便無法減輕自己心頭的怒火。事實上,她應該感激他沒有時間慢慢地把她撕碎。
「我可沒時間跟你玩遊戲。」
「你懂得地球文字嗎?」瑪嘉烈問道。
菲度站在他自己的氣閘後面,牙齒打着顫。他沒時間使它的飛船脫離,當貨船瓦解時,他的船也會飛散嗎?幾秒鐘過去了,幾分鐘過去了,甚麼也沒發生。那艘較大的船肯定不會無聲無息的粉碎,而他一點也察覺不到。他小心翼翼地透過船窗窺望。貨船還在那裏。
「詭計,詭計。你們這些猴子總是滿腦子詭計。」
如果她年紀小一點,她可能會茫然不知所措,吮着拇指等待那永遠不會到來的救援。她若是大一點,這險惡的處境將會使她十分恐慌。但六歲正好是適當的年齡(這是那些特别理由之一)。她走去找些東西吃喝。她並不是真正的肚餓或口渴;但除此之外,她還有甚麼别的事情可做呢?
「我以爲死比被賣作寵物要好多了。」瑪嘉烈說道:「不過你不在乎死的,對嗎?你當然不在乎,否則你就不會繼續留在這裏了。」
菲度口齒不清地應着,所以瑪嘉烈繼續說:「所有這些,在特別學校裏我們都聽過,或者我們當時還不能完全明白。導師說過:當你耕耘一塊田,你得播種最好的種子,而我們則是地球老家所能派出的最好的種子。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到導師稱我們做天才。那說法當然不對。我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天才,我實在是個最普通不過的人——雖然對於六歲來說的個子,我也許大了點。」
有好幾秒鐘,她想這位闖入者要咬人了。她急忙補充道:「那自動導航器會照料這船。我所要做的,不過是在着陸後率領他們離去,那可一點也不困難。我只是開始一個『跟領袖』的遊戲罷了。當然那些眞正的『嬰兒』在人家招領前,可要被放進嬰兒床;但我懂得怎樣架起那些床,一切都十分簡單。我想我被選爲船長的唯一理由,是我的年紀最大。」
有好幾秒鐘,那太空盜差點想毁掉這個值錢的「玩具」但他終於把自己的怒火嚥了下去。
「你不能賣掉我們。」
「我可以很快逼你說出來。」太空盗咆哮道。
「看。」瑪嘉烈轉過身來,得意洋洋地面對那太空盜說:「辦妥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它。」
「我打過劫,殺過人。」那太空盜繼續說:「我以後還會去打劫殺人。在這艘船之前,來過幾艘你們的船,都滿載着體積小而價值高的東西——種子和血清、微型書和袖珍工具。這些比同樣重的珠寶和珍貴金屬值錢多了。我是個獨行俠。事實上我已經是我那世界裏最富有的人了。」
「不是全部。」太空盜咧嘴說:「只是最上選的品種。」
「你做了什麼?」瑪嘉烈注意到他那扳着槍機的手指危險地在抖動。
「但是你現在不正是喬裝打扮?你穿着一個太空船長的制服!」
「好吧,帶我去看看吧;不過你得走在前面。」
太空盗舔了舔他的嘴唇,他希望知道那金髮下面的腦瓜子到底在打着什麼鬼主意。很明顯她是在拖延時間。可是在他佔盡上風的時候,多幾分鐘和少幾分鐘又有什麼關係呢?而且和一克一百萬比較,冒一冒被這六歲大的小鬼頭愚弄的險,又算得什麼?
「如果這船成爲碎片,你也會死的,小娃娃。你要令我相信你想死嗎?」
「假如……」瑪嘉烈希望她的聲音能令她的話聽來眞實點。「我是說——人家曾叮囑我永不可說出來——但是如果……」這遊戲叫做「靠嚇」,你得保持比你的對手走前二步。「如果我告訴你一些眞正價錢的貨物,你會放過我們嗎?」
「我不相信你。」
「我早該料到你們地球人有這樣的奇思妙想:把毫無武裝的飛船送上宇宙,載滿了在夢中也無法想像的財富——財富像從樹上摘下果實似的,可以從天上拉下來。對,我相信你是船長。」
他一蹦兩跳就跑到廚房門口,擧起死光槍走了進去。艙房是空的,一杯上面冒着泡沫的粉紅色的液體,從那座發光的圓筒裏升了出來。在他背後,瑪嘉烈甜蜜地說:「或者你情願吃牛油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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