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軟弱,是因為你糊塗!我真想不通,你為什麼這樣糊塗。讓地主剝削得討飯、挨餓的不是你嗎?扛了好幾年人民的槍桿子的不是你嗎?當了好幾年生產隊長的不是你嗎?都是你馬連福。這麼多年,黨對你的教育都跑到哪兒去啦?你厚著個臉皮說你自己是老革命,是功臣,你知道不知道,你革誰的命,你是誰家的功臣?一個老革命,一個功臣應該走什麼樣的道路,應當說什麼樣的話,應當辦什麼樣的事?連福啊連福,你想過這些沒有?啊!」
焦二菊扇著兩隻大腳片子趕上來說:「我一聽馬連福那伙子人罵長春,還要動手,心裡的火苗子冒多高。我趕緊打發翠清去叫人。我說:把溝南邊的人叫上幾個,別人丟了,也別丟了啞叭;打,打,打,看誰人多,看誰有勁兒!」
大家連聲說對。
彎彎繞說:「哎呀呀,我的好隊長,你這話是從哪一頭說起呀?人憑良心,我們沒給你助威風呀?我們不是有多大勁兒使多大勁兒了?要不是我們後邊擠進去,蕭長春能這樣輕易地饒了你呀!」
五嬸抱歉地笑笑,接著說:「聽說打架了,要打咱們支書,瞧把我急的,又脫不開身。好不容易盼來了韓百旺的小閨女,我讓她替我看看。她問我幹什麼去,我說打架去,打人沒勁兒。我咬他個狗日的們!」
勤快的人開始動身下地了,偶爾可以見到從排子門和門樓裡走出扛鋤、背筐子的人。韓德大趕著牛群,奔向金泉河邊。河邊有一群婦女正洗衣服。焦振叢套上了大車,順著南坎子上的大道走過。北坎子上,有幾個小孩子在玩耍……
馬連福離開會場,讓外邊的涼風一吹,壓在心裡的酒勁又冒上來了。噁心,頭暈,喉頭像噎著一塊薑,咬著一塊蠟,又苦又乾。他發了火、罵了人,出了一肚子怨氣,不知怎麼,反而覺得很空虛,很煩躁,好像自己挨了別人一頓罵似的。
馬連福衝著煙紙皺皺眉毛,搖了搖頭,煙末從他手裡抖掉到地上。
蕭長春逼近了馬連福,他的心裡燃燒著怒火。這是一種正直的年輕人應有的正義的怒火。
韓百仲笑著說:「淑紅,你聽見了吧,照你嬸子說的,打、打、打,多危險呀!」
「你為什麼軟弱?」
馬連福怯生生地朝蕭長春看了一眼,伸過手來,低聲說:「給我一點煙抽。」
韓百仲笑著說:「瞧,怎麼都想打架呀!」
彎彎繞說:「唉,他在那一節上啊!要是由著他,這個農業社早喊一二三解散了!」
蕭長春說:「你在什麼問題上糊塗了,你為什麼糊塗,這兩筆賬,還有我上邊說的那些,你要好好算算,不算清楚了,咱們永遠不算完!」
蕭長春憤怒地打個手勢:「不要講啦!不要講啦!你呀,你呀!」
韓百仲說:「咱們大伙就是要好好愛社,好好幹活,把腳步邁得結實點兒,這就是給咱們支書撐腰了。」
就在這幾秒鐘裡邊,蕭長春忽然從那張可憎的麻子臉上,看到一個穿著破襖,光著屁股,拄著棍子,提著飯桶,在狂風暴雪中哭號的小叫花子。忽地一閃,又看到一個穿著軍裝,端著步槍,瞪著復仇的、威武的目光,在槍林彈雨中衝鋒的戰士。頃刻之間,蕭長春那兩隻怒火燃燒的眼睛裡,漸漸地變得柔和了,兩隻大拳頭又一次鬆m.hetubook•com•com
開了!他的胸膛裡,泛起一種惋惜、失望的痛苦,揪心的疼痛,嘴唇乾動,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馬連福也敏感地覺察到蕭長春的驟然變化,把懸起來的心放下了。他放開膽子,聲音發顫地問:「老蕭,你,你叫我幹什麼呀?」
蕭長春一邊朝外走,一邊說:「算啦!等著跟鄉裡領導請示請示再商量吧。」
五嬸擠著眼睛,很神氣地說:「呵,你可不知道我的厲害!早年間,馬小辮欺負我小女少婦,把我堵在磨道裡,想使壞,怎麼著,我沒咬了他呀!你不信,我咬你一口試試疼不疼。」說著,就要抓焦二菊的胳膊。
馬大炮說:「隊長,我扶扶你吧。」
你看,他的眼睛瞪得多圓,牙齒咬得吱吱響!他的兩隻大拳頭像鐵錘一般地攥著,這一回不是裝在褲兜裡,而是搭在胯上了。看樣子,他要在這個道溝裡揍馬連福一頓,只有把這個傢伙揍一頓,這個倔強的年輕人才能把怒氣平復,要不然,他的肚皮快要脹破了!
焦克禮在一旁餘氣未消地插言說:「我看哪,全是安排好的,安心要打蕭支書的悶棍,打倒了他,好按著他們的心思分咱們社的麥子。讓他白罵了,這一開台,往後蕭支書還怎麼在群眾裡邊說話呀!」
馬連福說:「滾你媽的蛋吧,該扶我一把的時候,你大撒巴掌,這會兒又給我榴須舔眼子來啦!他媽的,我算認識你們了!你們都是一群嘀咕蟲,背後嘀嘀咕咕,到節骨眼上裝傻充楞!」
韓百仲見焦淑紅還是怒氣不消的樣子,怕她跟支書因為這場爭執鬧得不和氣,誤了大事,就一邊走一邊勸她。僅僅一天的光景,這個本來性子很直的人,經過剛才的一場鬥爭,變得穩重了,也會動心思了。他說:「淑紅,不管怎麼著,長春這樣做是對的。」
馬連福筆管條直地站在那兒,心裡忐忑不安,連眼皮都不敢抬,簡直像一個等候判罪發落的犯人。
恭維的話,馬連福今天聽來卻不入耳。他確實有些害怕,也有些後悔。會上胡亂說了那些話,蕭長春要是真動了手,那些娘們、年輕人,還有那幾個幹部,都得向著他,自己保證乾挨打;彎彎繞這些傢伙,準是跑得遠遠的看熱鬧。蕭長春沒有動手,料定不會就這樣輕易地饒了我馬連福。蕭長春這會兒正是打天下的時候,不可能白白讓別人罵一頓。他不是說以後再算賬嗎,怎麼個算法呢?他會不會說自己是破壞分子?如今蕭長春可是個紅人,上邊全聽他的呀!自己本來是個解放戰士,再這麼一連貫,不得了;扣上這頂帽子,實在吃不消了,不坐牢才怪吶!唉,放著消停日子不過,幹嘛管這道子鬆事呀!老婆、孩子、大瓦房,全都有了,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多好,愛公平不公平,愛合理不合理,你管它呢!鬼使神差,捅了這個馬蜂窩,你真是個大傻瓜呀!說一歸遭,馬之悅這一回太對不住馬連福啦,你覺著蕭長春那個支書的位子是從你手裡奪去的,你有本事跟他再奪回來嘛,為什麼讓馬連福給你墊背呀!你說土地分紅這件事兒對群眾有好處,是蕭長春擋著不讓你幹,你有本事直接跟蕭長春鬥哇,為什麼讓馬連福給你當頂門炮呀!得了,只要這場禍能躲過去,馬連福要https://m•hetubook•com.com重打鑼鼓另開張,往後老老實實地幹活、過日子,再不瞎胡鬧了。唉,怕只怕這一關不好過呀,蕭長春正打什麼主意呢,這個傢伙心眼可多啦。
蕭長春沒有看他,一抬手把煙荷包朝他扔了過去。馬連福接過煙荷包,他的手笨拙起來了,那煙末、紙條在他手裡搗蛋,無論如何也卷不到一起。
街上,一群一夥的人,朝著溝南溝北不同的方向走著。朝溝南走的是韓百仲這一夥子人。
馬之悅還想說什麼,被街上一陣笑聲打斷了。
馬之悅又在蕭長春的背後說:「馬連福這個傢伙,跟彎彎繞這群人扯成一夥了,全是讓他們調唆壞的。要我看哪,今晚上群眾會照舊開,來個民主式的,讓大伙擺擺心思,看看擁護土地分紅的人到底有多少,順便把馬連福、彎彎繞這些人當著大伙整整……」
馬大炮又說:「馬主任怎麼連個大氣都不出呢?」
彎彎繞說:「屁,那人心裡有刀子,不容易看透。這一回,總算是對著臉幹一場,油水沒得到,也算出了口氣。你見沒,蕭長春這傢伙氣堵在心裡,沒敢鬧出來,為什麼呢?應你那句話了,怕咱們。只要是馬主任跟連福頂住,抓空子幹下去,咱們內外夾攻,好事還能成。」
馬之悅壓住羞怒,說:「哎,哎,你別走哇,咱們得商量一下呀!」
蕭長春說:「會上我沒有把話講完,這筆賬咱們得個別算!」
蕭長春說:「一句話說穿,你已經成了別人的槍,你這些話是替別人說的。現在我不想跟你多講了。回去好好想想,什麼時候想通了,咱們再敞開談。」
韓百仲說:「我不贊成你這個看法。噢,打起來才叫不丟人?開場的時候,我比你的火性大,我都要動手了。我一看長春那股子穩勁兒,就沒敢動;又看他用穩勁把邪氣壓住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做的對。我覺著,他這樣做不光是個忍讓的事兒,他想的一定比這個遠。沒錯!」
韓百仲說:「一開始我也是擔這份心,這一鬧騰,要我看哪,倒顯了顯威風,他們往後再跟長春動心勁,得好好想想,小心一點了!」
馬大炮像吧噠著滋味似地回想著會場上的情形,他說:「別說,蕭長春這傢伙是有點肚量。要擱在我身上,今天一定得打個鼻青臉腫。」
馬大炮和彎彎繞跟他一同走出來,又都住在溝北,自然同路。他們儘管挨了蕭長春一頓奚落,鬧了半天,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卻又壓不住一種開心的喜悅。特別是馬大炮,他不如彎彎繞心事重,他最痛快。
蕭長春只覺得口乾舌燥,嗓子眼好像在冒煙兒。他呆呆地站在窗前,伸著舌頭,舔著乾裂的嘴唇,想讓自己冷靜下來,考慮考慮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蕭長春也急急忙忙地要往外走,馬之悅把他叫住了,說是再交換交換意見。
蕭長春大步流星地趕上來了,他大聲喊道。「馬連福,等一等再走!」
蕭長春一宣佈散會,人們就呼呼啦啦地往外湧。一群一夥,一路走,還在爭吵不休。
五嬸一臉的驚慌。她顫著兩條腿,搖晃著腦袋,走到人們跟前,擠著眼看看大伙的神態,說:「鬧了半天,沒有打起來呀!翠清這個猴丫頭,風風火火,硬說馬連福罵了咱支書,還要打架。當時菜園子沒有幹活的人,和-圖-書我怕誰再鑽進去摘咱們的蠶豆角子。也不知道誰家該死的雞,一個勁兒在菜園子邊上溜,總想鑽個空子進去吃幾口。那菜長的多水靈,全是蕭老大一個葉兒一個葉兒擺弄的;咱隊一個子兒不用花,全夠吃了。雞的嘴臭,吃一口就不長了。彎彎繞家的雞,跟彎彎繞一樣,專跟我轉圈子,總想找點便宜;我砸那幾隻雞一石頭,彎彎繞還找我罵喪。你罵你的,反正我為社,又不是為我自己。人家焦振叢家就好說話,我告訴他看著雞點,人家就看住了……」
他心裡那種難言的痛苦又猛烈地絞了起來。眼前這個人,如果表現出一點男子漢氣派,給自己辯護一下,或者還像會上一樣,照樣吵嚷;那麼,蕭長春的痛苦會減輕,他會敞開心跟他講道理,最後把對方說服;他的憤恨也就可以一筆勾銷。可是,眼前這個人,偏偏是這樣的軟弱無能,沒有一點主見!你是窮人嗎?你是個青年嗎?你這幾年兵怎麼當的?你這幾年幹部怎麼當的?你……
焦二菊說:「怕死你躲到炕頭上去。忠心保國,社員不能怕死!」
兩個人一個一句,澆了一陣油,扇了一陣風,就撇下了馬連福,嘻嘻哈哈地走了。
馬連福不由得打個寒戰,兩條腿也在發抖。他瞧見了一副怒氣沖沖、比紅布還要紅的面孔,那兩隻眼睛裡像是要冒出火來。他又用膽怯求助的目光左右瞧瞧,正在歇晌,一個行人也沒有。跑吧,未免有些丟人。等著吧,不論是動手比力氣,還是動嘴講道理,馬連福都不是面前這個人的對手。在他猶豫不定的慌亂中,蕭長春已經來到跟前了。他只好硬著頭皮頂著,用一雙充滿敵意、戒備的眼睛盯著蕭長春。
彎彎繞說:「找支書,會上你沒見呀?隊長根本沒提他自己,光是說幾句公道話,瞧支書那架勢!我說隊長,你可不能投降呀,你要是一服軟,等著支書跟你算總賬吧!」
大槐樹下,石碾子旁邊的這兩個人仍然沉默著。蕭長春的紙煙抽了半截就熄滅了,順手扔掉,又捲了一支。
馬大炮接過來說:「找支書呀!」
大伙轟的一下全笑了。連撅著嘴的焦淑紅,也忍不住破怒為笑。
這時,後邊有人喊他。回頭一看,是蕭長春。
晌午,寧靜得像死了一樣,樹木、屋簷,還有在那兒停下來的小鳥,都在一動不動地觀陣,都在緊張地等待著一場鬥爭吧?
大槐樹長著圓形的枝蓋,掛滿了黑綠色的葉子,開著一串串白中透黃的花朵,散著幽香。像是一個天然的大帳篷,遮住偏西的陽光。從樹葉間篩下來的花花達達的光點,跳跳躍躍地撒在他們的身上和臉上。這個地方本來十分風涼,這會兒風涼也有一種撩撥人心火的力量。
馬連福說:「我是軟弱。」
焦二菊說:「打壞人不犯法。」
馬連福接過煙,點燃,使勁兒吸著,一點煙都沒出來,全吸到肚子裡去了。
焦二菊一邊躲閃,呲牙瞪眼地說:「老白毛,我一腳把你踢到溝裡去!」
馬連福聾拉著腦袋瓜子,嘴裡嘟嘟嚷嚷地說:「那是,我一時的火氣,我是個有嘴沒心的人。你……」
馬連福被這一連串的問題塞滿了腦袋,他倚在碾盤子上,無力地坐了下來。
馬大炮說:「得了,隊長。你這回替我們說了話,我們都佩服你呀!」
這個五保和*圖*書戶老太太,嘮叨起來,就像個扯不斷的線穗子,轉半天也沒個完。
彎彎繞也在想心事。他唯恐經過這場較試,馬連福鬆了勁兒,趕緊加把火:「隊長,麥子怎麼分法,那是你們幹部的事兒;要是實在惹不起蕭長春,就算了。可是我沒吃食這事兒,你總得想想辦法扶我一把。」
只有焦淑紅聽不進去。她的心裡堵著的那口氣出不了。她緊走幾步,離開了這群人。
彎彎繞也說:「這倒是真的。不是你老革命,別人借個膽子來也不敢說這些話。你可不要見硬就回呀!」
蕭長春朝著土坎子下邊指了指,帶著命令的口氣:「到那邊去!」
蕭長春說:「因為你糊塗,你才有怨氣,你才對黨的政策不滿,你才會離開咱們窮人的立場,去給人家當槍使。誰是你的恩人,誰是你的仇人,誰是你的同志,誰是你的對頭,你都認不清了。你的房子,你的老婆孩子哪兒來的?你說有人幫你的忙。是有人幫你的忙,共產黨沒掌天下的時候,也是你馬連福,怎麼沒有人幫幫你的忙?如今你說一句話,幾十個人聽你的,馬小辮見了你,不光不敢呲牙瞪眼,還跟你點頭哈腰,這都是為什麼,你馬連福的威風從哪兒來的?你想過這些沒有哇?照你這樣糊塗下去,注定你要吃大虧呀!」
馬連福對他立楞著眼說:「我沒吃找誰想辦法?」
韓百仲說:「農業社裡打群架總不是好事呀!」
蕭長春終於開口了,他問:「連福,你知道我要跟你談什麼問題嗎?」
馬連福抬起頭來說:「從今以後,我聽你的還不行嗎?」蕭長春說:「你應當聽我的,我也應當聽你的,咱們都應當聽黨的,因為咱們才是一條船上的人!你要知道,我剛才想追上你,揍你一頓!唉,我下不了手。頭一條,因為咱們是哥們,咱們姓在一個『窮』字兒上,屁股臭了扔不下啊!第二條,這是別人做的圈套,讓咱們起內訌;下圈套的是誰,你清楚。我要是打了你,正中他們的詭計!——完了,這是我今天要跟你說的,全部都說了。往後,我還要找你!回家吃飯去吧!」
馬連福使勁兒吸了口煙:「真的,我真糊塗。」
另外一路人是朝溝北邊走的。
「我,我……」
蕭長春一把扯過煙荷包,幾下子就把一支煙捲好了,遞給他:「給你!」
馬連福也嘆了一口氣:「唉,我呀……」
馬連福說:「助什麼威風!你們扶我上牆,半節上抽梯子。別在這兒跟我繞了。」
馬之悅依舊坐在那張白花的板凳上,不住地長吁短歎,顯得憤憤不平,又無可奈何。他朝蕭長春的後背瞥一眼,說:「蕭支書,你看,咱們的計劃全讓連福這傢伙一腳給踢了,怎麼辦呀?還繼續開個千部會呢,還是照原來的安排,開社員會呢?不管怎麼樣,得把咱們的打算實現了哇!要不然,這麼一鬧咱們就鬆了勁兒,往後的工作更不好搞了!」
那邊有一棵半摟粗的老槐樹,樹下邊有一盤石碾子。蕭長春見馬連福疑疑惑惑地不動彈,就先走去。馬連福這才機械地跟過來。
馬連福還想洗刷,來減輕自己的過錯:「真是,我對你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哥們……」
蕭長春一隻腳蹬在碾盤子上,從衣袋裡掏出煙荷包,又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小紙條,卷了一支煙點著。自色的煙https://m.hetubook.com•com霧,彎彎曲曲地在他頭頂上飄起。
焦淑紅賭著氣,光想一條道:「有什麼危險?他們還敢動刀子呀!」
五嬸說:「隊長說的是,終歸是你們想的開。不打架還不好嘛。反正不能讓別人欺負咱們支書!」
焦二菊說:「快去你的吧,就你這個癟嘴,連個整齊牙都沒有,還不如給人家啃癢癢哪!」
蕭長春釘問:「你怎麼?」
韓百仲說:「快回去吧,我們有理講倒人,為什麼要打架呢?經一事長一智,往後,你們看著,我再不發脾氣了。」
蕭長春沒吭聲。這會兒,他心裡明鏡一般,已經把跟前這個馬之悅看透了。馬之悅在會上裝聾作啞,暗地裡兩邊拱火,暴露了他的真實的態度,證明他會前跟自己說的那些話全是假的,全是出於一種壞心,他跟鬧事的落後分子分明是一個鼻子眼兒出氣,很可能在事前串通好了,想讓蕭長春在這件事情上摔個跟頭。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他安的是什麼心呢?蕭長春又憤怒又懷疑地尋思著。
蕭長春又一次止住他的話:「你呀,你沒骨頭。我真嫌你丟人!」他從碾盤上放下腿,交換一個立著的姿勢,無可奈何地苦笑一下,「你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呢?你想混過去?不行!」
四隻眼睛對視著,彼此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
馬連福在蕭長春的臉上瞥了一眼,趕快又避開了。蕭長春繼續說:「先告訴你,我這會兒跟你算的不是個人的賬。要論個人的脾氣,我活了三十歲,從來沒有允許別人侮辱過我!我的根底你清楚。我在馬小辮家地邊走一趟,他兒子說我偷了他家的莊稼,罵我一句,讓我臭揍一頓,又把他推到河裡灌了一肚子水,這件事是你親眼見到的。現在我是個共產黨員,我每天每時幹的都是最正當的事情,都是最體面的事情,不能允許任何人平自無故來罵我!在會上,我沒有跟你算個人的賬,這會兒也不想跟你糾纏這個!你以為我是個軟腦袋瓜子,可以隨便欺負的嗎?你以為我光是為了讓著你嗎?告訴你吧,我是不能跟你一樣上別人的當!我要問問你,你攻擊農業社那些話,是什麼用意?是誰指使你說的?你說呀!」
焦淑紅氣撲撲地跺著腳說:「對什麼,他太軟弱了,簡直是丟人!」
老實的志泉媳婦說:「還是動嘴好。動嘴,咱們這邊有蕭支書,他們那邊八個九個也不是對手。打起架來,你知道打壞了哪個,出了人命可槽啦!」
馬連福衝著他們啐了口唾沫:「呸,都是小人,都是小人!」又想,得馬上回家,跟孫桂英調停一下,兩口子打架是假的,和解了算啦!要不然,自己真要出點什麼事兒,這個花梢的女人守不住,嫁了人,自己鬧個人財兩空,那還怎麼活呀!想到這兒,只覺得從背後冒起一股子涼氣。
他們說著,同時靠近了馬連福。
他們正說著,只見五嬸怒沖沖地走來了。她老遠就朝這邊喊:「嗨,打起來沒有哇?」
馬連福嘆口氣說:「我的確是糊塗。」
蕭長春轉過身來,態度十分堅定地說:「不行!事前一點準備沒有,幹部還沒統一步子,這樣拿到群眾會上討論,不是要亂套哇?你怎麼會想出這樣的主意呢!」說罷,就朝外走。
焦二菊說:「唉,你到底說的什麼,從北京扯到上海去了!」
大夥兒又是一陣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