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三章

馬齋笑了:「嘻嘻,我得給你燒把火化化了。」又轉臉對彎彎繞,「同利,怎麼著,你那缺吃的事兒,能對付點不?」
他趴在炕上,下巴頦支在枕頭上,眨巴著小眼睛,呼嚕呼嚕地抽著旱煙。苦澀的煙霧和混濁的燈光摻和在一塊兒,在屋子裡瀰漫著。
東山塢今晚上這個會議是個不平常的會議,會場內外的好多人都受到了它的鼓舞。參加會的那些人不要說了,沒參加會的人,也都打起了精神。你瞧,今晚上在街頭乘涼的人,在院子喝茶的人,全都議論著這件事兒,全都料想到,隨著明天日頭升起,東山塢要出現一個新的局面。
馬齋來這兒,是專為給這幾家起頭鬧的中農出謀劃策怎麼攻怎麼守的,可惜這個馬大炮似乎沒有多往這邊想。他悲傷的不是替別人,更想不到馬齋這色的人比自己這色的人對眼前的事更熱心,他悲傷他那一千多斤小麥,那黃黃的、魚子兒似的小麥。假如沒有人提出土地分紅這碼事兒,也難受,總是好一點兒;這麼一提,他就認定那一千多斤小麥屬於自己了,忽下子說不給了,怎麼能不悲傷,怎麼能不發火!
馬齋說:「也不是說一點不怕,我是說我是無能為力。拿同利你來說,你不比我怕嗎?哪件事兒跟你沒關係?你說馬主任往回縮,你哪?我告訴你,你要是縮回來呀,三歲的孩子也要來問你:怎麼王書記一來你就老實了,沒吃是假的吧?不是假的,不是假的你縮回來!」
依然按著慣例,客人們沒被把門虎讓到屋裡去。屋門以外,門以裡這個小院子,再有多少人也坐的開,比屋裡還涼爽哪。一條栗花火繩垂掛在屋簷下,火珠兒慢慢地燃著,冒著濃濃的白煙,散著一股子說香不香說腥不腥的味道,非常刺鼻子。
馬大炮扔給他一個蒲團,說:「還他媽的涼快去哪,這我就要凍成冰啦!」
彎彎繞又耷拉著腦袋悶了一會兒,心裡邊翻翻滾滾。這個意外的情報,對這個能繞的人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他覺得焦二菊要給焦慶家二斗麥子,不讓焦慶家喊沒吃這件事,非同小可。這裡邊的文章多了。
把門虎和馬大炮的哥哥都緊張地朝跟前湊了湊。
馬齋說:「瞧你,真是出氣不費勁兒。他不願意擋著呀?你知道他今天晌午頭,讓鄉裡那個王書記叫到小河邊上整的多苦?你知道不知道,下午他們到處串串人,晚上又召了一群人開會,對付誰哪?」
彎彎繞說:「他是又要過河,又怕脫褲子。噢,光是空口許願不辦真事兒!那好,明天我送你馬齋一個屙金尿銀的金馬駒,回家等著去吧。」
把門虎說:「不管來不來,你還是小心點好,別總是敞開嘴不留個後門兒,等鬧出事來,咱們可擔不住。」
馬大炮噌地站起:「啥倒霉的事兒?」
馬大炮拍著大腿說:「聽見怎麼著,聽見才好哪!團結中農,團結中農,團結個蛋吧!光是拿不花錢的空話團結呀,光是給中農灌米湯呀!我要把人家麥子都佔去,我也會給人家灌米湯。這樣www.hetubook•com.com子就團結起來了?」
這會兒,六指馬齋一隻手捏著根笤帚苗剔著牙,一隻手插在空空的衣兜裡,擦著牆根兒,邁著又快又輕的步子來到彎彎繞家。
「這話倒對。焦慶媳婦說,過晌大腳焦二菊找她去了。焦二菊告訴她,幹部們頂怕別人鬧沒吃。還說,只要焦慶媳婦不說沒吃了,過了麥收,她送給焦慶媳婦二斗麥子……」
馬齋說:「對付你們,他們為啥先對付馬主任?瞧瞧,全有了。先把馬主任對付倒,再對付你們容易不容易?往長遠說,你們沒這麼一個靠山不行,往近處說更不行。不說別的,麥子收下來,給你們留點面烙頓餅吃,剩下全賣餘糧,馬主任讓他們撂了,你們哪一個能反對?反的了不?嘿嘿,哭去吧!」
馬大炮說:「馬齋的話,反正我那罐子也碎了,不摔是碎片片,摔也是碎片片,一個樣兒。你放心,摔還興摔好。能鬧出什麼事兒來?昨天罵了他,他敢放屁沒有?沒事兒,他們怕中農,中農不跟他們玩了,他們這齣戲就甭想唱,我是看透了!」
瓦刀臉說:「他們怕了,不就好了嗎!」
把門虎說:「有人家有咱們,反正受害的也不是一家兩家的事兒。」
這一點似乎是有點兒想不到。
唉,也有那麼一些人,看到了這個陣勢,就像聽見洪水的警報那樣驚慌起來了。有些人驚慌,當然是意料之中的,比方說,彎彎繞、馬大炮,還有那個一天都埋頭在地裡忙活的馬連福。可是還有另外一些人也在驚慌,甚至於比上面這些應當驚慌的人還要厲害,還要嚴重。
馬大炮說:「這全是實情話。馬主任再拿出不怕掉腦袋的那股子勁兒來,看看東山塢又是個什麼樣子?可好,沒見刀出鞘,他媽的,先嚇的縮脖子鑽洞了。」
彎彎繞說:「我跟他怎麼著?誰說的?」
瓦刀臉說:「要是聽聽,心裡也就有底兒了。」
彎彎繞興奮得臉上放光:「這事兒不是鄉裡那個姓王的指使的,是蕭長春。對啦!他是專門拿咱們的日子當本錢朝上邊買好的,他怕喊缺糧的事兒讓鄉裡人知道底兒。這是堵焦慶家的嘴,這是收買人心哪!這個會,也是這種會,想讓那邊人多,心齊了,把咱們的嘴堵上,把咱們的事兒瞞過上邊去。想的可真美呀!」他仰起臉,對著昏暗的窗戶,「蕭長春,你光堵焦慶家不行,你得堵我們哪!我這嘴大,二斗麥子可不行!我是二十五畝地,一畝一石,得二十五石!你怕讓上邊知道,我偏要給嚷嚷,我不嚷嚷,你會跟鄉裡人說我是假的。我就嚷嚷,看你怕不怕,我不圖打魚,還圖混水哪!」
把門虎說:「要是能改改章程,轉年總要好一點兒,吃虧也就這一回了。」
彎彎繞那個瓦刀臉女人懷裡抱著個睡著了的孩子,坐在門口的大石頭上,跟溝南過來的焦慶媳婦小聲地說話兒。
除了這個馬鳳蘭常來走動之外,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小鋪的掌櫃瘸老五,一個是會計的爸爸六指馬和-圖-書齋。瘸老五來的少,一個集頂多來一趟,據說他是給馬小辮送藥的。每個集都從鎮上、城裡,或者是北京,替馬小辮捎藥來,送藥拿錢,理所當然。馬齋來的多些。他家有塊白留地在馬小辮的宅子後邊,一早一晚,加上晌午,都在這兒幹活。日頭挺毒,汗流的多,口渴的難受,跑家去喝,或是跑到官井沿去喝,全都耽誤時間,取個近便,在馬小辮這兒喝一口算了。
馬齋急著要說,又故意賣關子:「唉,要說,這事情就是成了啥樣子,也礙不著我。我這是聽評書掉淚,替古人擔憂。其實……」
瓦刀臉見男人呼嚕呼嚕光抽煙不說話兒,就朝錢湊湊,小聲問:「你們不是要找幾個人到會場上聽聽嗎?沒去」
馬齋冷笑一聲:「得啦,你簡直像個兩三歲的娃娃了。馬主任他願意說話不頂事兒呀?他是那種沒骨氣的軟棉花桃呀?你得瞧瞧,他在哪個岸上站著哇!」
彎彎繞耷拉著腦袋,繞著馬齋這些話。這些話有多少份量,他比旁邊這幾個人全掂的清楚。他感到一種看不見的東西朝他壓過來了,越壓越近,他想躲,他沒了依靠,沒有遮身子的東西,就要被壓的倒下去,要摔到溝裡,從此再也站不起來了……
馬齋又擦著牆根,又邁著同樣的步子折回馬大炮家,大門敞著,二門閉著,耳朵貼在門縫一聽,彎彎繞真在這兒。
瓦刀臉問:「又怎麼回事兒呀?」
這一夜,所有在這個小院子坐過的人,都是很悲傷的。
馬齋左右看看才問:「同利哪,在屋?」
把門虎笑嘻嘻地勸他:「小點聲吧,讓人家聽見不好。」
他捏著手指頭盤算了一陣兒,忽然,拍著膝蓋頭說:「好,好,是這麼回事兒!」
這個才被釋放兩年的地主,現在還被管制著。不要說蕭長春從工地上回來這幾天他壓根兒沒離屋,沒出院,就是從打麥子一黃梢,從打「土地分紅」這件事兒在東山塢一被人提起來,他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據說,這些日子他又犯了老病根,比過去更加厲害,很有死的可能。要不然,馬鳳蘭決不會輕易到他這兒來。她有理由:親大伯快要死了,自己從小無依無靠,全是這個大伯撫養,就算是個地主吧,一般人情,人到臨終還不記死仇哪。
馬齋走過來,彎著腰看看在座的人,說:「都這兒待著,沒到街上涼快去?」
彎彎繞也把耳朵伸過來了。
彎彎繞哼了一聲:「對付?那不正開會嗎,說不定又要玩什麼花樣哪!」
……
把門虎拉著他說:「快睡覺吧,不早啦,有話明天再說。走哇!」
這個「驚慌」的頭兒,是從溝北邊、跟獅子院隔著一條小胡同的那個小院子裡發起的。
孩子們睡了,瓦刀臉女人坐在炕裡,就著放在窗台上那盞昏暗的小油燈擇著棉花裡的籽兒。這棉花是去年自留地裡出產的,收了那麼一點兒。他們不願意送到鄉裡的軋花坊去彈,他們怕人家用壞的棉花換了他這好的,就這樣用手把籽兒剜出去,綁個弓子彈彈,好歹總比讓人家hetubook.com.com換了自己的強。這女人早就看出男人是滿懷心事回來的。她不像把門虎那樣管著男人,她要看男人的眼神,聽男人的口氣,順著男人的心思說話、辦事兒。
彎彎繞說:「不聽我也有底兒。」
瓦刀臉附和著:「他們讓你們鬧怕了,要不哪捨得白給人家麥子,還跟人家說好話兒呀。」
彎彎繞先盤算開六指馬齋那套話。馬齋的話不可不聽,也不可全聽。在彎彎繞看來,馬之悅是不會輕易倒台的,上邊更不會輕易把他撂倒。去年那宗事兒就是準兒。上邊要根本信不住馬之悅了,還能讓他當副主任嗎?還能把他放在黨裡邊嗎?再說,馬之悅也沒什麼大錯處讓上邊抓住,替地多的戶辦點事兒,說幾句話兒,這是他們說的群眾路線,等到那個大鳴大放來了,一算功過,馬之悅的幹部就算當穩了。當然啦,馬之悅這一時佔不了上風,對那些想多分麥子的戶是不利的。為這一層,對了,是得給他搽點粉,撐點腰,不能讓他一個人孤單單地跳去。
馬齋說:「你不用管誰說的,你跟他鬧彆扭沒有吧?」
馬齋朝馬大炮翻白翻白肉眼泡子,想發火又不能發,無可奈何地嘆口氣,又說開風涼話了:「你愛怎麼說怎麼說,我這話你不信,也就拉倒。剛我怎麼說了,我是為你們想,咱們哥們兒平時不錯嘛!其實我是多餘操這份心。我怕什麼,我那罐子早摔成碎片片了,再摔也是碎片片,反正是碎了。你們跟我不一樣啊,所以我就有這麼一點擔心,怕你們這個靠山不行了,你們往後的日子不好過。眼下呢,什麼都別想,你們可該設法保護馬主任。對啦,這是頂要緊的,得設法保護馬主任!」
馬大炮想得比較簡單:「我不信,上邊就不給馬主任留一點面子。鄉裡的李鄉長就愛聽馬主任的。再說,人家馬主任縣裡有的是熟人,我看他們想撂也撂不倒,不信咱們把話說下放著。」
於是,她這些日子走動得比任何時候都勤。
「怎麼哪?」
馬齋說:「我問問你們,別人不敢由著性地收拾你們,誰在頭邊給你們擋著呀?馬主任!沒他,哥們兒,有你苦的。」
「他媽的,全都黑心了。人社那會兒怎麼講的?入吧,人吧,入了社對你們中農有好處。有他媽的屁好處!收來了,一個粒兒也不多給中農一點兒,還他媽的整人!」
接著,彎彎繞又把正在開著的那個貧農、下中農會盤算一回。為什麼要開這麼一個會,不開群眾大會?這個會上要嘀咕什麼事兒呢?是要湊足了勁兒整中農呢,還是要大喊團結呢?從這件事兒看,整的意思不大。第一,王國忠一來,幹部們不是趾高氣揚,反倒好像更和氣了,連那個愛發火的韓百仲都笑著說話兒了;他們到處找人談心思,不光是找馬老四這色的,還找馬子懷和馬大炮他哥、韓百安這色的。這哪像要整中農呢?第二,從幹部對馬連福的冷淡看,也不掛這個意思。一天了,找這個,找那個,根本沒人找馬連福,連這個名字兒都沒人提,說https://m.hetubook.com.com明他們不想來硬的,也許是怕硬的。第三,這是個頂重要的根據:今天下午彎彎繞跟焦淑紅髮脾氣的時候,韓百仲全聽到了,他不追究這個,不揭短處,反而拉開了老關係,說明他還是想拉人,彎彎繞議題要參加他們那個會兒,他一點兒沒費心思想,就答應了;要是商量整中農的事,他能讓彎彎繞去參加會嗎?能找上別的中農產也坐到那兒去嗎?
王國忠制住了馬之悅,貧農、下中農集合一塊兒要扭轉東山塢的局勢這類重大的事件,他當然要知道,當然要過問,也當然先慌張。這些他先跟那個慌慌張張跑來「找水喝」的馬齋磋商過了。於是,馬齋又兼任傳令兵和說客,趁人們都開會,或者都乘涼的空子,慌慌張張地去找彎彎繞、馬大炮這幾個人。
馬齋說:「剛才你跟馬主任怎麼了?」
馬大炮兩口子是悲傷的。串門的人走了之後,他們又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馬大炮衝著媳婦,衝著升起的月亮,罵天罵地,大發雷霆。
彎彎繞依舊盯著炕沿下邊的黑影子,心不在焉地說:「鄉裡人在那兒,馬主任又沒話兒,去了不大好。」
他能睡著嗎?笑話!彎彎繞是個比馬大炮心裡擱事的人。別看他不吵,不鬧,也不罵大街,他這會兒可比馬大炮急。
彎彎繞擺擺手:「別忙,別忙,讓我再想想,這裡邊有事兒,有事兒。」
這個小院子的北房東屋裡,住著人們常常提到的那個老地主馬小辮。
彎彎繞說:「鬧彆扭!我就欠罵他一頓了。什麼玩藝兒,還主任哪,屁事兒不頂啦!」
彎彎繞瞥他一眼,沒動窩。
把門虎來開門,放進了馬齋又關上了。
大炮那個從不吭聲的哥哥,也伸過腦袋來。
馬大炮推開她的手:「睡覺?我睡得著哇?一千多斤小麥扔在大河裡了;扔在河裡還聽個響兒,這連響都聽不見呀!」
彎彎繞對馬之悅可以說是一肚子不滿。他說:「到節骨眼上,他可不擋著了!」
馬大炮長嘆一聲:「唉,媽的,說來,老是不來呀!要是來了鳴放,你瞧著,我要饒了他們才怪哪!」
馬齋使勁擺著六個指頭的手說:「哎呀,鬧了半天,你們都在這兒生悶氣呀!你們還都蒙在鼓裡呀?」他把屁股下邊的蒲團朝彎彎繞跟前拉了拉,神態緊張地壓著聲音說:「還沒看出來?大事不好了!」
馬大炮翻著眼珠:「怎麼啦?」
馬大炮說:「要對付我們唄!」
除了主人馬大炮,客人彎彎繞,還有一個,是馬大炮的叔伯哥哥,跟他們兩家差不多,全是對勁兒的人。
馬齋說:「怎麼回事兒呢,我看你們倒霉的日子要來了!」
「看這雲彩風向,這個會是商量給咱們讓步的事兒。你忘了,前年馬主任說,縣裡什麼幹部跟黨員們說過,想讓中農跟貧農團結,該讓步也讓讓步。這回看見咱們真火了,再整咱們,不就更火了。他們離開咱們不行啊!」
把門虎小聲說:「你不是說要什麼鳴什麼放的嗎,到那天不就好了嗎?」
彎彎繞這會兒沒好氣兒,總想刺人。他打斷馬齋的和*圖*書話說:「算了,你別跑到這兒來念牙疼咒。你口口聲聲說不怕,我就不信。你不怕,跑這兒找我們幹什麼呀,真是的!」
馬大炮不耐煩地拍著大腿打斷他的話:「說話總是咬半截剩半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呀?」
彎彎繞悶了一會兒,說:「對,對,我沒猜錯,一定是鄉裡人指使了韓百仲,韓百仲又指使了他的娘們,這樣做是收買人心哪!這是一套的事,跟他們找焦振茂、馬子懷,串門磕頭,是一套的!」
瓦刀臉說:「真的,剛才在咱家門口焦慶媳婦親口跟我說的。焦二菊還管她家孩子吃飯哪!」
瓦刀臉女人說:「串門去了,撂下碗就走了。」
這個六指馬齋人們常見到他,人多集眾的地方當然少見。他過去總是裝出一副挺老實的樣子,從打聞到城市裡大鳴大放的氣味之後,他的活動就多起來了。每天都像遊魂似的,這兒打聽打聽,那兒望看望看;遇到合適、保險的場所,他也說話,說的不多,全靠眼神、手勢和莫名其妙的嘆息,來輔助想用語言表達的意思。那次柳鎮回民食堂議論土地分紅,別看他話不多,起的作用可不小;土地分紅就算行通了,就眼前利益說,對他關係不大,可是他關心,就跟地主馬小辮關心這事,是一個道理:他們時時刻刻都等著鑽這個社會的空子,不分大小,是空子就鑽。而這一次,他們認定是個大空子。只要農村的人都鬧騰起來,有了「群眾基礎」和後盾,那個大鳴大放來的才會快當,來了才會厲害——最好是變天,不變天他們不能出頭呀!
幾句話,把在座的幾個人說住了。
他反覆地說著後邊這句話兒,因為這件事是他驚慌的原因,也是他跑來找彎彎繞的目的。
這句話全有了,不是為了攻擊彎彎繞,是給他獻策。
馬大炮說:「麥子全分了,全賣了,鳴放頂個毛用!再放出一桶米湯喝呀!」
把門虎捂著嘴樂了。
彎彎繞說:「我孤單單的一個人去幹什麼!誰知道他們還找上焦振茂、馬子懷這些人呀!」
彎彎繞也是悲傷的。他回到家裡,上了大門、二門,又按習慣把前院後院、東屋西屋、雞窩豬圈都檢點了一遍,就甩了鞋子,上炕睡了。
後來,把門虎強拉硬扯地把馬大炮拖到屋裡,按到炕上,他還是叫罵不休……
常言說:「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聞。」馬小辮這個人晚清時候真當過掛名的秀才,這幾天他真沒出門,東山塢的一切新聞他可知道不少;這個人和那個人,那個人和這個人的關係、摩擦,他也都知道。這還不算,村裡一切事情的運動,他都是生著法兒,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牽牽線,甘心充當義務的幕後參謀。
馬大炮說:「人家,人家誰都比咱們好受。那不正開會哪,明天又有你的米湯喝了。我算看透了。哄著禿老婆上了轎,就不由你了。日子長著哪,這一輩子要老是這樣過下去,我受得了嗎?翠到哪兒是一站呀!」
瓦刀臉說:「韓百仲讓你參加會,你去了就好了。」
彎彎繞噌地爬起來,兩眼閃光:「真的?真這麼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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