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立本不動窩,很蠻橫地說:「這是我的辦公室,你讓我到哪裡去呀?」
志泉媳婦又湊到正在「紅榜」前面出神的馬子懷跟前問:「子懷大哥,你給我看看,我家真能分四百六十五斤嗎?」
「呸!還惦著那個好事呀?彎彎繞他們還沒有把你教訓過來呀?你那自私的心還沒動一動呀?走吧,裡邊人多,咱們這回當著大伙講講理兒!同著大夥兒講清楚,我能不能用麥子收買你的假進步真自私,咱們這回得講清楚!」
韓德大用手拍著他的肩頭說:「瞧你這個人是樂糊塗啦,你不是在這兒站著嗎?」
「這個難題目真夠蕭長春做啦,怎麼辦呢?這種事情要是放在馬翠清身上,他的辦法多啦,偏偏發生在焦淑紅的身上,他是有苦難言呀!」他捲起鋪在桌子上的預分方案的佈告,說:「這件事,咱們得空再說。走,您幫我把這個貼上去。」
生活,就是戰場啊!
蕭長春和焦振茂兩個人一進大廟門口,就被一群人圍上了。有的不管不顧,擠過來就要搶著看。
這種情形,可把焦振茂氣壞了。
年輕的支部書記這一程子實在夠勞累的了。他要參加會議,要跟著算賬,要接待社員,還要到一些人家走動,夜裡很晚的時候會計室這攤子事情收了,他又要帶領民兵護守麥子。
剛剛稍微靜了一下的院子,又因為她們進來沸騰起來了。
「馬上就要公佈了!」
蕭長春莫名其妙地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對焦振茂說:「您有事講,咱們到外邊說去吧。」
蕭長春舉著紙捲走到技術股房子的門口,想找個墊腳的東西。
馬立本開始跟蕭長春和焦淑紅坐在一塊兒的時候,他是痛苦的。他也咬過牙,想把一切仇恨埋在心裡,化成力量,等待出頭的機會,可是辦不到。苦惱了幾天以後,他也愉快起來了。
焦振茂說:「反正不能讓淑紅跟他在一塊兒!」
蕭長春瞭解爸爸此刻的心情,清楚老人家這句話的份量。可是蕭長春在警告自己:東山塢的重要問題還沒有徹底解決,彎彎繞這些人倒賣糧食的事兒還沒了結,馬之悅的問題更沒有搞清,……可不能再盲目樂觀了,要警惕,要冷靜!他笑著對爸爸說:「咱們大伙都不能鬆勁兒,這不過是剛剛開頭!」
「貼在牆上不行,下雨就淋著。」
「我哪?我的名字在哪兒呀?」
蕭長春說:「別急,怎麼回事,您跟我講講。」
小石頭咧著嘴,拍著手滿院子跳躍:「嗨,一大車,一大車,要吃包餃子、大烙餅囉!」
馬立本心裡也嘀咕,兩個仇敵都湊到一塊兒了,準是說跟自己有關聯的事,就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耳朵卻伸著聽。
焦淑紅這一程子也比較累,不過比蕭長春要好一些。最近隊裡不讓婦女去看麥子,她能夠多睡一點覺。每天除了搞預分以外,她的事情也還不少。團支部的工作加強了,團課恢復了,這件事兒雖說有韓百仲幫著馬翠清搞,她不插插手,總不放心。苗圃那邊也常有事兒。焦克禮在那邊幹得不錯,可是一到澆水、鋤草,或是打藥水殺蟲子,他一個人領導不過來,焦淑紅也得花插著照看照看。
這一天,正好預分方案搞完了,幾個人一齊動手,抄寫好了三份。焦淑紅和馬翠清兩個扯著一份到二隊張貼去了,韓道滿和焦克禮兩個人扯著一份到一隊張貼去了。蕭長春本來把另一份捲好了,要到大廟裡去貼,怕抄丟了字,正在檢查。馬立本也在屋,因為是他抄寫的,抄累了,斜躺在床鋪上聽耳機子休息。
不要緊,揭開這件事並不是單純為了整彎彎繞這幾個人,主要的是為了教育大夥兒,大夥兒把他們看清了,都臭著他們了,目的也就達到了。根據這一段事實看,彎彎繞這些人,不再經幾年,不再經一些波折,www.hetubook.com.com不再碰一些釘子,他們是不容易轉過來的。那麼馬之悅呢?為什麼這件事兒一揭出來,他突然間就老實了呢?裝樣子是瞞不住人的。過去,他跟彎彎繞這些戶很親近,總是往一塊兒湊,這會兒見了面都躲著走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呢?販賣糧食這件事兒,肯定跟馬之悅有瓜葛,興許還掛著縣城裡的范占山。據群眾反映,去年馬之悅跑買賣就常在范占山那兒落腳。應當趕緊給縣裡寫個信兒,讓那邊把這個人好好調查一下,等麥秋後再追追彎彎繞,兩下一齊來,不愁沒個水落石出!那個「大鳴大放」這會兒發展到什麼地步呢?據說縣城裡也動起來了。那麼,有一日這種事情臨到東山塢,還會出現什麼樣的新問題呢?不管什麼樣,都應當照著黨的指示做,先把自己的隊伍組織好,讓大夥兒做好思想準備,不出事兒更好,出了事就要拼了性命頂住。還是那句話,永遠作硬骨頭,任何邪氣也得讓正氣壓倒!社會主義道路我們是走定了!
「這是我哥哥他們。」
也有人反對:「六月裡南風多,吹壞了!」
韓百旺衝她說:「我真替你發愁,分那麼多的麥子,你那小屋子盛的下呀?」
莊稼人聽到這個聲音,全都起心樂呀!
焦振茂說:「用不著那麼高,找個凳子就行了。」
蕭長春連忙把手裡的紙卷舉得高高的,一邊躲閃,一邊笑著喊叫:「嗨,嗨,別搶,別搶,小心撕壞了!」
他說:「支書,蹬著貼吧。」
馬立本的舊情復萌了。他從這許多事實中得出了一條結論:焦淑紅對自己是有情有意,完全因為焦振茂的阻撓,蕭長春的壓力,才萬般無奈跟自己表示表面化的疏遠。這兩個人是多麼可恨呀!馬立本要不畏一切困難,不顧任何犧牲,爭取機會和焦淑紅親近,最後奪到焦淑紅,實現他的夙願!
焦振茂往椅子上一坐:「我偏要在這兒說。馬立本,你是走開不走開!」
麥子一天比一天黃了,得加緊看著了。他沒空躺在床上睡一覺,實在睏了,就在野地找個背風子坡坎上,靠一靠,閉一會兒眼睛,四五天沒有脫過衣裳了。他那俊氣的臉上,眼看著往下消瘦,兩隻黑亮的眼睛也罩上了血絲,像刮進沙子粒兒似的那麼疼痛。很多人心疼他,可是代替不了他;很多人勸他好好睡一夜,怎麼辦得到呢?這正在要緊的節骨眼上呀!
五嬸用棍子拄著地說:「這得求你幫忙了,快把磨安起來吧,好吃白麵烙餅呀!」
五嬸得意地笑著:「我們翠清那丫頭神著哪,全是她一個人幹的呀!這年頭,閨女兒子全一樣,能勞動,能出力氣,都頂事兒!你們淑紅也少不了吧?」
蕭長春笑笑說:「會計有什麼缺點,您可以跟他提,也可以跟我說,千萬不要鬧對立,這樣不好。」
蕭長春又笑著點點頭。
蕭長春把手裡的筆一放,轉過頭一看,老人的臉色很不好,一時猜不出為什麼,就說:「您坐下說吧。」
韓德大說:「字碼還不認識,裝著,這不是四百六十五斤嗎?」
焦慶媳婦笑著說:「我沒有再吵哇,您那天跟我說得好好的,我能不給您留一點面子呀?」
幹部們接受了喜老頭的建議:盡快公佈預分方案。
蕭長春說:「淑紅是您的親閨女,您比我更瞭解她。她有主見,不會潦潦草草處理這種事情,您放寬心好了。」
有人說:「貼在北牆上吧!」
蕭長春沉默了:唉,又是一件難辦的事情!
蕭老大說:「我有什麼事兒?你自己的事兒。工作全安排好了,你該趕快去相親,再推脫,我可要生氣了!」
那邊以大腳焦二菊和五嬸為中心的人們,正在熱鬧地嚷嚷著。
這個消息像是長了翅膀的小鳥兒,不一會兒就飛遍了全www.hetubook.com•com東山塢的溝南和溝北,前街和後街。
焦振茂也忘了剛才那件不高興的事兒,幫著蕭長春推開那些死乞白賴不肯離開的人,也笑著喊:「你們搶什麼呀,這不馬上就貼出來了,管你們看夠,帶上乾糧,坐在這兒看它兩天兩夜也沒人不依!」
小石頭撲在他的身上,仰著嫩紅的小臉蛋問:「爸爸,咱家要分多少麥子?」
蕭長春見焦振茂今天的情緒十分反常,估計有重要事兒,就轉過頭來對馬立本說:「立本,你去幫他們貼貼去,順便檢查檢查丟了字沒有,丟了好馬上改過來。」
乍開始,幾個年輕人覺著這麼出來進去地影響工作,就要在門口貼個「閒人免進」的條子,讓蕭長春給攔下了。
蕭長春問:「您有什麼事兒呀?」
在人們議論聲裡,馬子懷也著慌了。他急急忙忙地從頭到尾找了一遍,沒找到。他著急地想:不會把我丟了吧?就問身邊正在大喊大笑的韓德大:「德大,我到哪兒去了?」
韓百旺抱歉地說:「你算問著了,不知道我不認字兒?」
「這全是抗天災奪來的,幹部們立了大功勞呀!」
韓德大說:「你說個數,剩下歸我。」
馬子懷顧不得跟他逗著玩,又問韓百旺:「怎麼沒有我的名字?你瞧見沒有哇?」
蕭長春笑了,心裡已經明白了,就說:「他是會計,是主管,把他調出去還行!」
焦二菊怒沖沖地說:「這兩天我沒得工夫,要不我早找你去了。你還吵沒吃不?」
最後還是焦振茂找了個好地方:貼在技術股門外邊的牆上;那邊有伸出來的房簷,日頭曬不著,雨也淋不著,另外還顯眼,人一進門就看到了。
焦振茂把這一切全都看到眼裡了,他看著閨女跟馬立本坐在一塊兒不順眼,看著馬立本像只蒼蠅似的追閨女更是氣憤。他還看出馬立本這會兒比過去更要大膽、更要迷心地追求自己的閨女。閨女也不躲著他。在焦振茂看來,閨女早晚會上了圈套,這對他將是終身的惱恨。
蕭長春站在歡樂的人圈外邊看著、聽著。他在那鮮紅的榜文上,看到的不是一個個名字,而是一張張掛著汗水的臉;看到的不是一九五七年的小麥分配數字,而是幾年後滿山的果樹、牛羊,滿地的水渠、拖拉機,滿村的電燈;看到的是更遠的共產主義新農村!他從那一片歡呼聲裡,聽到的不僅是勝利的喜悅,也是戰鬥的呼聲;聽到的不僅是表揚,也是督促,是東山塢的社員們和他們的子孫後代對黨支部的要求……
焦振茂接過紙條,從衣兜裡摸出個鉛筆頭,用舌頭舔舔,又在「紅榜」上攏到了焦慶的名字,就把數字給抄下來了。
焦振茂走進來說:「支書,我跟你說個事兒。」
他用各種各樣的辦法試探了焦淑紅,也使用了各種各樣的辦法觀察了焦淑紅跟蕭長春的關係;他從各種各樣猜測、推斷來尋求有利於自己的根據,來證明焦淑紅愛自己,來證明焦淑紅對蕭長春根本沒有什麼意思。結果他得到滿足了。比方說吧,為了工作方便,他們把兩個大辦公桌並在一塊兒了,幾個人圍著桌子坐;原來馬立本跟焦淑紅坐對面,後來馬立本借口背著光,搬到跟焦淑紅挨著坐,焦淑紅根本沒有拒絕,還把自己的凳子朝韓道滿那邊挪挪,給馬立本讓出地方。再比方說吧,有一次焦淑紅認不清一個字碼兒,既沒問韓道滿和韓小樂,也沒問蕭長春,卻問馬立本了。還有一件事兒,給馬立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回,焦淑紅跟韓道滿一塊兒從外邊進來,一邊走一邊吃杏子,手裡剩下兩個,朝桌子上一扔,不偏不歪,全都滾到馬立本的算盤旁邊了。他攥著兩個杏子,好久捨不得吃。這兩個杏子是有深刻含意的,第一是扔給了馬立本,第二是兩hetubook.com.com個,分明是說,兩顆心緊緊地挨在一起了!
焦振茂也不客氣地說:「哪兒寫著是你的辦公室?這是社員大伙的,輪班也該我坐坐了。」
「對啦,貼在屋裡吧。」
馬立本也考慮到久待不妙,也不可能聽到要聽到的話,就氣呼呼地走出去了。
焦振茂說:「你別往下問了,我說他都嫌丟人。我找你要求個事兒,往後你別讓淑紅再到這裡幫會計工作了。」
大伙扭頭一看,是馬子懷。他臉上掛著汗珠,背上背著筐子,手裡拿著鐮刀。看樣子剛從地裡割草回來。他扔了鐮刀,放下筐子,也不顧筐子裡的草,就底兒朝上地一扣,放在蕭長春的腳跟前了。
焦振茂拍著大手說:「支書,你還蒙在鼓裡哪?她嘴裡說沒這回事兒,你看看,像沒這回事兒嗎?人背後,早搞得熱乎啦!不管怎麼樣有心術,她到底是個沒經過事的孩子,日久天長,鬧出事來怎麼辦?我就這麼一個閨女,我能放心嗎?」
他的心情是愉快的,精神也相當好,有時候別人吃飯去還沒回來,他一個人沒法兒動手工作,就獨自蹲在辦公室的前門口,一邊抽著煙,一邊思謀著下一步的工作……他知道,村子裡的事情還沒有徹底解決,彎彎繞、馬大炮這幾個人,經過這次揭發,那落後的腦袋瓜不光沒有轉過來,可能跟農業社更加對立了;眼下表面上老實,那是因為他們害怕大夥兒,並不是真的認了錯。蕭長春估計,在這個空子裡邊,他們一定跟買糧食的販子串通過了,訂了攻守同盟,將來要處理解決問題的時候,他們很可能翻供,不承認這件事兒。這該怎麼辦呢?
開了貧農、下中農會的第二天,蕭長春就關照馬立本做準備,幹部會上作了決定,又抽調韓道滿、韓小樂兩個人到辦公室協助馬立本工作。等到村裡的麥收準備工作完全安排人緒之後,蕭長春和焦淑紅又投進來了。他們日夜連續進行,搞得很緊張。五把算盤子在農業社辦公室裡一天到晚地「劈啪」山響,農業社好像辦喜事兒,請來一班子吹鼓手,演奏著動人心弦的樂章。
蕭長春摸著孩子的黑頭頂說:「好多,好多!」
韓德大伸出趕牛的棍子在「紅榜」上指點著說:「這兒哪。馬、子、懷!」
蕭老大說:「一開了頭,往後的事就好辦了。長春,這回你可以抽點空了吧?」
這會兒焦振茂是積極分子,是在處處學著窮人的骨氣的時候,自己的閨女要嫁給這樣一個不三不四的東西,他覺得丟人;自己跟富農六指馬齋搭親家,更是有損自己的人格。怎麼辦呢?跑去說閨女一頓吧,人家是工作;不管吧,實實在在地看不下去。他在廟裡幹會活兒,就像示威,抽空就到辦公室走一圈,不是說借碗找點開水喝,就是說打聽打聽自己的工分賬算出來沒有。他用一種敵對的目光暗示馬立本,要他死了這份心。馬立本因為心裡有了底兒,自然不肯示弱。焦振茂越往這兒跑,他越裝出跟焦淑紅挺親熱的樣子。這場啞戲演了兩天,焦振茂實在忍不住了。
辦公室每天不斷有人來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什麼樣的人都有,有事沒事都來;這個問問自己的工分數,那個問問自己大概可以分到多少麥子,還有的拿自己的工分冊子跟會計的賬本子對照,看錯了沒有。每個人都是笑著走進來,笑著走出去,又把滿臉的笑容帶到自己家裡,或是帶到田野裡去。
她的心情也是快活的,精神更是飽滿。村裡的工作換了一個新面貌,對她是個極大的鼓舞,也使她受到了鍛煉。僅僅幾天,她認識了許多真理;這些,有的過去知道一些,那是條文的,這會兒有了實際體會。她也學會了許多工作方法,諸如說服動員動腦子分析複雜的問題,靈活機智地對付各種人、各種
和-圖-書事。她爸爸的突飛猛進,對這個二十二歲的姑娘來說是一種極大的精神鼓勵。她感到新生活越發可愛,新農村越發可愛,自己的前途越發光明。這會兒,她甚至於對幫助馬立本這樣一個青年都有了信心。她也想過自己的婚事。她不急,不忙,一來工作正緊張,應該先把農業社的事情搞好;二來,她覺得早晚都是一樣,反正是變不了。在這個農業社辦公室裡工作的韓道滿、韓小樂,自然也都有他們自己的喜悅和憂慮,也想自己的心思,只是不那麼突出。
志泉媳婦只是含笑地瞪他一眼,又扯住他的胳膊小聲說:「德大,我不識字兒,你給我唸唸聽,我家該分多少麥子呀?」
五嬸舉起棍子要打韓德大,韓德大一躲閃,撞到一個人身上了,怕來個兩面夾攻,剛要躲,一看是老實的志泉媳婦,就停住了。
「國家給咱們撐腰啦,要不哪有這個日子!」
他覺得那張吸引著人、鼓舞著人的「紅榜」,是農業社給兒子的一張獎狀。這會兒,他特別感到當一個好黨員的爸爸很光榮!
「嗨,預分方案搞出來啦!」
「這回再不念社的好,真不講良心了。」
有一個人,甚至於比蕭長春和焦淑紅還要勞累得多,因為他太用腦筋了——這個人是馬立本。
「嗨,屋裡多不顯眼哪!」
志泉媳婦呆住了。這個一連生了四個孩子的老實的婦女,疼兒女,愛丈夫,可惜家務把她拖住了。轉成高級社以後,她決心積極參加勞動,替丈夫分一半負擔。她不惜一切勞苦。「土地分紅」的消息給了她多大的打擊呀,她好幾夜睡不著覺,跟別人哭過。只有這會兒,看了「紅榜」,她那懸著的心落地了。她低下頭,深情地看了看圍在身邊的幾個孩子,心裡一熱,淚水湧出眼睛,滴在正朝她嘻嘻笑的那個小孩子臉上了。
焦振茂說:「唉,支書,你不知道哪,他不是人!」
焦振茂走過來,捅了馬立本一下子:「這兒不是完事了嗎?你出去一會兒,我們說個事兒。」
焦振茂說:「要不把馬立本調出去!」
她們的爭論被顫顫悠悠跑來的五嬸和領著一群孩子的志泉媳婦打斷了。
焦振茂跟到門口,見馬立本走遠了,又回來,坐在椅子上,呼呼地出粗氣。
社員們幾乎都懷著同樣的心情,從每一個磚門樓、排子門跑了出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有。他們都抄近路到自己的隊部門前來看「紅榜」。
蕭長春不解地眨眨眼:「這裡靠她頂一半事哪,等搞決算的時候不讓她幫著不行啊!」
「嘿嘿,我在這兒哪!」
第一卷完
其實,年輕的支部書記沒有全料到,前邊還有更多更難辦的事兒等著他。
大廟門口|爆發起吵嚷聲。焦二菊和焦慶媳婦在山門外一邊站著一個,臉對臉地吵,仍然是一個橫眉立目,一個嬉皮笑臉。
焦振茂說:「別的我什麼都不管,惟獨這件事情,我是管定了!」
韓德大說:「烙餅您咬得動嗎?」
五嬸問:「怎麼啦?」
他先是一愣,隨後一驚,接著,咧開嘴巴笑了。他不光看到了自己名字,也看到一串阿拉伯字碼,那字碼兒跟他名字連接在一塊兒;名字是他的,字碼是他的,名字和字碼代表著的那幾布袋金黃的小麥也是他的,這是勞動的報酬啊!他的兩隻眼睛盯在那上邊,眼皮不眨,眼珠兒不動,可是他心裡卻翻翻滾滾。他用這個字碼兒跟他心裡邊那個字碼兒比,跟他往年的收入比,跟旁的人比。他看見了,代表自己的勞動工分的字碼比彎彎繞多個圈,代表自己要分到的麥子的字碼比馬大炮多一倍,這對他的震動太大了。他不由得想起蕭長春前些天對他說的話,想起女婿對他說的話;他覺著又後怕,又慶幸,肚子裡默hetubook.com.com默地叨唸:「險哪,要是跟彎彎繞、馬大炮那樣,不好好在社裡幹活,這麥子不就沒影兒了?往後呢?對啦,不能跟這號人走啦,跟他們走得吃大虧呀!」
焦振茂說:「這話不好聽啊,再不走,我還有難聽的給他留著哪!」
焦振茂說:「也不算我落後保守,這件事情,我有一定之規。你是支書,我信的住你,除你以外,連馬主任我都不對他講。你先免了她這個差事,工作多著哪,什麼不是幹?你得空還得多勸勸淑紅。我把話說透,除了馬立本,她另挑嘛,只要對事,我準由著她。平時她信服你,你說一句話,比我們兩口子說千句萬句還要佔地方。」
焦慶媳婦又說:「您再費點事兒,把彎彎繞家的數目字也一塊抄上。」
志泉媳婦又驚又喜又有點不相信似的說:「德大,你別逗我,有那麼多嗎?」
小石頭問:「一大車嗎?」
蕭長春說:「您今天怎麼了,怎麼這樣跟會計說話呀?」
有人反對:「西曬日頭,一天就褪色了。」
這會兒焦慶媳婦湊到焦振茂跟前,撩著衣襟,掏了好半天才掏出一張小紙條兒,遞給焦振茂說:「大哥,您把我家的工分、分的麥子數兒抄下來,我好託人給孩子他爸爸捎到工地上去,讓他看看。」
焦二菊說:「給我留什麼面子?這全是你自己的事兒!」
蕭長春站到筐子底上,用大刷子蘸著麵糊刷在磚牆上,隨後把捲著的「紅榜」從上邊往牆上一按,又往下一層——鮮紅的紙、油黑的字兒,就在人們的眼前閃露出來了。
韓德大逗樂說:「我看您還是蒸饅頭吃吧。」
蕭長春搖搖頭說:「我看您是多心了,淑紅絕對不會在這種事情上上當。」
七月十七日零時改畢
豆片坊的韓百旺早把麵糊打好了等著。他端著長把兒的鐵勺子迎出來說:「快點貼上不就省得他們搶了!來吧,貼在哪兒呀?」
蕭長春說:「您的心意我知道了。您是個明白人,對兒女的婚姻事不能強管……」
「快去看哪,都貼出來了!」
焦振茂奇怪地看看她,立刻明白了,就很不高興地替她潦草地抄好,躲開了。
馬子懷和氣地說:「對,是四百六十五斤。」
蕭老大也掩飾不住從他心裡邊發出來的喜悅。這種喜悅,跟所有在場的莊稼人的喜悅都不同。他除了默默地為農業社祝賀,為鄉親們祝賀,特別為自己這個當支部書記的兒子祝賀。
此卷一九六四年四月三十日第三次重寫稿完於西山
「您不是說,等收了麥子……」
蕭長春轉著身子,尋找合適的地方。
年輕的支部書記笑了。你看他笑得多好看,臉上像是開了一朵大紅花。勝利的笑容是最美、最寶貴的笑容,然而,它是經過煩惱的周折、艱苦的鬥爭以後才得到的!他靈巧地捲起一支煙,點著了,吸一口,特別香甜。一回身,爸爸拉著他的兒子小石頭站在跟前了。
有人說:「貼在東牆上吧!」
他樂呵呵地說:「長春,這回行了,我把心放回肚子裡了。」
「蕭支書說得對,豐收可別忘了國家,多吃點,多留點,也得多賣餘糧!」
馬子懷仰起臉,睜大了兩隻眼睛看。他的名字在最上邊,在彎彎繞上邊、馬大炮下邊。
焦振茂像喝醉了酒似的滿臉通紅,老遠就朝五嬸喊:「嫂子,你們娘倆真行啊,幹這麼多的工分!」
人群外邊忽然有人說:「嗨,用我這個吧!」
人們一擁而上,仰起笑臉,瞪大眼睛,伸著手指指點點。
「嘻嘻,我跟您鬧著玩哪,這不是就要分紅了,誰還要您的麥子呀?您送我屋去我也不要啦!」
韓百旺說:「等等,我給你搬個梯子來。」
人們轟地一聲笑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