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十九章

喜老頭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了:「噢,這還可以。」
用「人山人海」這個詞兒形容柳鎮的集市一點兒也不算誇張。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著各種各樣的衣裳,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摻和在一起,揉成了一個整塊兒似的;你擠我,我擠你,推來擁去;身子瘦小靈巧的人沾了光,身體胖的,塊頭大,再笨重一點兒的,那可就倒霉了;不要說背著筐子、挑著擔子的人,不能從這條正街上通過,就是光挎著一個籃子,也得舉到頭頂上去。可以這樣說;如果這會兒來一陣子瓢潑大雨,保險濕不著地皮。
喜老頭這麼一想,也就鬆了勁兒。算了,他們愛幹什麼幹什麼,等著瞧,看你們有多大本事!他走回胡同口,心裡又一動。馬之悅這傢伙可是個老滑頭,什麼手腕兒都能使出來,還是應當小心一點兒。自己執行的這個任務,關係著整個鬥爭,一時片刻都不能鬆勁兒。於是,他又往南擠。經過酒店、飯鋪,他都設法朝裡看看,可是一個馬之悅的影子都沒有。一直擠到了南街口,靈機一動,他忽然想到那個很少有人去的小茶棚。
喜老頭捅捅韓小樂,又指指北邊的大道:「你瞧,又來一塊料!」
彎彎繞說:「我咬過舊社會的苦瓜尾巴,我受那害受夠了,再回去,我真有點怕了……」
焦慶媳婦一樂:「他在哪兒呀?」
妹夫說:「看,你不懂不是!我不是說變成帝國主義,是變成完全自由的、文明的世界;那個世界沒有地主、富農,可是……」
喜老頭朝西邊的十字路看一眼,只見彎彎繞跟一個正蹲在土坡上的莊稼人交頭接耳地小聲嘀咕,就說:「你不用急了,馬之悅就在那邊的小茶棚子裡……」
妹夫奇怪地叫了一聲:「喲呵,看樣子,你對共產黨還有點情份啊?」
他們誰也沒有看見站在小夾道口的韓小樂。韓小樂正要跟上,喜老頭回來了。
韓小樂笑著說:「倒像開動員會。」
過不久,這一老一少就坐在回民食堂的八仙桌旁邊,吃開了羊肉餡兒的餃子——窄邊、鼓肚,一咬一冒油。
喜老頭繃著臉說:「我就不興趕趟集嗎?」
「要是不變呢?」
韓小樂說:「家裡人挺多。這兒沒有——我是找馬之悅來的……」
喜老頭很不高興地說:「什麼重要事兒?昨晚上我沒對你說嗎,克禮頭一天上任,你得幫幫他呀!」
「那要看大局勢變不變啦。」
喜老頭被裹在人流裡,用不著邁步,全靠別人推著前進。他的心情也是快活的,可是又有一點兒焦急的感覺。蕭長春和韓百仲要是知道他專門為了「那件事」跑柳鎮,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可是,他不能不來;為了能夠脫身,他跟好幾個人都說了謊話,對老伴也只是說:「我散散步、鬆鬆心去,走到哪兒,累了,就回來。」為了能夠完成這件自己給自己的任務,他狠著心把焦克禮一個人扔在家裡開那個社員會……
彎彎繞點著頭說:「哎,你這才說對了。我別的指望沒有,就圖把地給我,把麥子給我,讓我自己隨著便過日子,想怎麼就怎麼,全有了,別www•hetubook•com•com的,我可管它幹什麼呀!還想貪大的呢?就這麼一點小事兒,都辦不到哇!」
妹夫立刻發現了他的變化:「哎,你怎麼啦?」
焦慶媳婦左右看看,皺著眉頭,小聲說:「找您給我拿拿主意呀!」
「唉,總聽說大鳴大放,我想是要求共產黨改改制度,鬆鬆經繩,沒想到是這呀!他姑夫,你知道我這個人,我是從來不想當什麼官的,連官派,我都不沾邊兒,我就是想能夠過個富貴日子,別的什麼想頭我全沒有!」
彎彎繞又嘆息了一聲:「所以我就怕嘛!」
彎彎繞苦笑了一下。真的,是奇怪的事兒。這個頑固的富裕中農平時對共產黨滿腹不滿,或者說結下了仇,怎麼忽然聽說共產黨要「垮臺」,又不安,又害怕了呢?他的心裡邊亂了,沒頭沒腦,自己也摸不著邊兒了。過了一會兒,他像自言自語地說:「你說情份嗎?唉,這真難說。想想打鬼子,打頑軍,保護老百姓的事兒;想想不用怕挨壞人打,挨壞人罵,挨土匪『綁票兒』、強盜殺腦袋;想想修汽車路,蓋醫院,發放救濟糧……,這個那個的,唉,怎麼說呢?只要共產黨不搞合作化,不搞統購統銷,我還是擁護共產黨,不擁護別的什麼黨……」
彎彎繞一看是焦慶媳婦,趕忙迎了一步,甕聲甕氣地說:「前追後拿地找我幹什麼呀?」
他又想:怎麼才能看清那個人是誰呢?對,從野地繞,繞到小茶棚子東邊那土崗子上,衝著臉,一下子就能看清楚那個人了。
妹夫嘲弄似地笑了:「你呀,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呀!共產黨要不搞合作化,怎麼往『共產』社會奔?要不往『共產』社會奔,它就不叫共產黨了!只要共產黨掌天下,就得搞農業合作化,就得搞糧食統購,這是往遠處走的台階兒呀!不走這一步,能跳過去嗎?往後是越走越緊,越沒你的自由!你別藕斷絲連的了,還是變變天好!」
這兩天,韓小樂出進都背著布兜兒。兜裡裝著一把算盤,走到哪兒都帶著,有個空兒就撥拉。這會兒,當然也在手裡拿著哪!
韓小樂扭頭一看,見馬大炮急急忙忙地往茶棚那邊跑去了,就說:「再看看還有什麼人來,看看他們最後幹什麼。您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去吧,我到那邊盯著他們去。」
東山塢農業社的老貧農喜老頭,不就是這樣嗎?六年前,當他害了大病,躺在炕上的時候,好多人都說:「喜老頭完了。咱們等著鬧一塊孝布戴戴吧。」可是他沒完。他說:「這會兒就完,太早啦;共產黨領著咱們打開了天下,我還得坐幾年哪!」他果然從死亡裡奪回了生命。病是好了,可惜坐在炕上不能動。好多人又說:「喜老頭拖個病身子,癱在屋裡,這回罪算受上了。」可是他不這樣想。他說:「共產黨領著咱們翻了身,是讓咱們享福的,不是讓咱們活著受罪的!」他果然下了炕,從裡屋挪到外屋,又從外屋挪到院子,摸索這邊,整理那邊,栽這個,種那個,日子過得非常有情趣。人們見他惜花愛草,又說了:「這回https://m.hetubook.com.com喜老頭可要享晚福了。」可是他不這樣想。他說:「共產黨給咱們指的方向是搞社會主義,我要享的是大福,不是這個小福!」他漸漸地活躍起來了,在獅子院裡他做了許多他應當做的事情:他教育全院子的大人、孩子都聽黨的話,都愛社會主義,仇恨資本主義,他的工作成果又顯眼,又根子深,就是從獅子院走出一個小孩子,也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在東山塢這場劇烈、複雜的鬥爭波濤裡,他那全身的精神力量又被大大地鼓動起來了。他自覺地跨出了獅子院,跟黨員、積極分子們合成了一根擎天大柱!
妹夫一笑:「真是旁觀者清。我要是站在你那份上,我什麼全不怕!你是怕人家換了你的官呢,還是怕人家剝了你的產呢?官你沒有,產早剝走了!這會兒,你應當趁這個空子,把產業拿回來,把麥子要到手!」
彎彎繞也急了:「瞧瞧,真是寧跟男子漢吵頓架,不跟婦道人說句話,還沒怎麼著,又把屎盆子扣到我的腦袋上了,你們是安心不讓我過日子啦?」
每個人身上的精神,是無形的,又是有形的;是摸不著的,又是摸得著的;是有限的,又是無限的;是微小的,又是偉大的。說來好像奧妙,其實一點兒也不奧妙。一個人身體裡蘊藏著的精神力量,一旦被崇高的理想、戰鬥的信心、獻身的志願鼓動起來的時候,可以使矮的變高,細的變粗,弱的變強;可以使沒生命的變得有生命,有生命的變得更加充沛;可以使年小的變成年大的,可以使年老的變得青春煥發,老頭子變成小伙子……
彎彎繞叫了一聲:「我的媽,變成帝國主義?」
「發財也不行啦!」
彎彎繞說:「咱們各人過各人的日子,我可給你拿什麼主意呀?」
喜老頭兩眼盯著街上來往的人,也小聲說:「這也得留神。瘸子這程子說是進京辦貨,我看還得有別的差事,這個小子壞著哪!你看,剛才彎彎繞正跟他妹夫嘀咕,焦慶媳婦也湊過去了。看樣子,他們也在鬧矛盾。」
不是高大的身軀、粗壯的四肢、健康的體魄,也不是年輕最相當的青春火氣。……
韓小樂扯著枴杖說:「哎呀,喜爺爺,您也趕集來了?」
妹夫開導他說:「唉,你這眼光就是不行。你得知道,共產黨垮了台,別的黨掌了天下,也不會再搞舊社會那個樣子的社會了,完全是新的。打個比方吧,像人家美國那樣……」
喜老頭故意反問:「你幹什麼事兒來了?」
這邊人少了,他可以把腳步放快一點兒了,剛到那個修車鋪子門口,就來個急剎車。這下子可找到了,棚子裡邊坐著的禿頭頂,正是馬之悅,旁邊一個是馬齋,那一個只看到一個後背,看不到臉兒,是誰呢?他想:虧了自己沒有簡單急躁,要不然,這個大漏洞可小不了!
「你冒冒失失的幹什麼去呀?我去保險,你就在這兒看著他們吧。」老人轉過身去的時候,心想:這句話說得不太合乎分寸,年輕人成長的真快呀!
彎彎繞怕焦慶媳婦撲了空,又折回來,就對妹夫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先逛逛集,回頭路過,我到你那兒坐坐。」
所有的人都是快活的,被誰踩了一下子,或者撞了一下子,既不會吵鬧,也不會橫眉立眼兒,連理會都不理會。所有的人興致都是那麼高,碰見賣什麼的都想擠到跟前看一看,買與不買,總得開開眼。所有的結著伴的人都在大聲喊叫,有多大勁兒使多大勁兒。不喊叫他們就會失掉聯繫,不用最大的聲音,扒在耳朵邊說,也不用想聽清楚說什麼……
「那是假的!天下的人誰不想自由!圍著支書那些人全是假積極,跟你一樣,也是因為怕的關係,你是躲著,人家是巴結。等那個日子一到,你再看看,這些人還圍誰?鬧起自由來,保險落不到你後邊!」
彎彎繞心裡立刻又繞了一個圈:馬之悅光通知自己和馬大炮到集上跟他碰頭,準是有意避著焦慶媳婦,不能跟她說實話,就指指北街說:「許是在回民食堂吃飯哪!」
「聽我說呀,沒有地主、富農,可是,有農場。私人可以開農場,招工人,用機器幹。你瞧,要當上這樣一個財主,還能參加竟選,誰有錢,有勢,就可以多得票……」
妹夫繼續開導他說:「沒跟你說嗎,時代跟過去不是一回事兒了!不論是共產黨的天下,還是變成別的社會,你想要當個土財主,不沾官派,做夢都沒有那日子了。就拿你眼下說吧,你哪一點兒沒有沾官派?你哪一點不讓人家管著,嘟一點能夠自由自在?」
「他姑夫,我……」
兩個人又嘀咕幾句,就分手了。
喜老頭朝彎彎繞的後背瞥了一眼,小聲地對韓小樂說:「真是眼不受使了,坐在棚子裡的那個原來是瘸老五!」韓小樂說:「這就不會有大事兒了。」
彎彎繞站起來,活動活動大腿,也藉機會把塞了滿腦瓜子的問題擺一擺。可惜,他心裡亂極啦。誰掌天下,變成啥樣子,他沒法兒深想,也感到這樣大的事兒,自己是沒本領管的;他的整個心思還是粘在最切身、離著自己也最近的問題上。他又問:「別的什麼我全不管,我就是想多分點麥子。你說,要是不貪別的,光奔這一宗,奔的上還是奔不上呢?」
彎彎繞琢磨著說:「要我說,這天下,還是由共產黨來掌管才好……」
那天晚上,馬小辮家裡突然吵架,馬小辮又忽然鑽到馬之悅的家裡,像一個大疙瘩繫在喜老頭的心上,他辦這件事兒,又辦那件事兒,想這樣的問題,又想那樣的問題,可是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兒忘到脖子後邊去。他敢肯定,馬之悅這伙子人一定得利用趕集來聚伙,馬志新要是真能來的話,不敢先回家,也得在這個地方跟馬之悅見見面兒,他得把這些人的來影去蹤都摸清楚,得掌握住這些人的步數……
一個人的身上,什麼東西是最有力量的呢?
「我去吧……」
喜老頭說:「夠了。咱爺倆也找個地方改善改善生活,吃飽了,喝足了,再找他們。」
妹夫說:「好,好,我到家裡等你去啦。」
他又著急地在人流裡擠著,在人流裡找村裡的人,碰了好幾個,都不是他要找的人。好不容https://www.hetubook•com•com易才擠到回民食堂門口。他估計,馬之悅這幾個傢伙全是酒肉之交,準是又湊到這裡邊大吃大喝了;吃著、喝著,商量壞事兒。他的兩隻腳剛一邁進門坎子,又退回來了,心想:不能直沖沖地往裡闖,照了面,兩頭都不大方便。在門口蹓躂了兩趟,忽然想起,這食堂南邊靠著一條小胡同,有一排窗子,從那邊可以看到裡邊的動靜。於是,他又繞過幾個賣食品的小攤子,繞到小胡同,扒著窗戶,把每張桌子旁坐著的人,挨個兒看了一遍,一個熟人都沒有。
是被革命鬥爭鼓動起來的精神。
韓小樂擺擺手:「您小點聲!」又朝西邊指指。
「真的,這條狐狸,真會找窩兒呀!」
焦慶媳婦說:「誰讓我過日子呀?二斗小米子,給我找了一身病,害得我茶不思,飯不想,一天到晚,那心揪揪著,像個小酒盅似地端著……」說著,兩個眼圈就紅了。
你看他,過去到會場開會都得用人扶著才能走,這會兒,既不坐車,也不騎驢,遙遙二十里的柳鎮,竟被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
韓小樂笑著說:「您準是有旁的事兒!」
從打倒賣糧食的事兒被揭發之後,這女人嚇丟了魂兒,一直嘀嘀咕咕;這幾天,瞧見馬之悅和馬風蘭又有點精神了,料想他們有了什麼解脫的辦法,唯恐怕又把她丟下,好事貪不著,又當了人家墊背的。在村裡她是不敢再沾這幾個人的邊兒了,很想在集上討個定心丸兒吃。
他是彎彎繞的妹夫。這個反動富農比東山塢的馬齋還要「神通廣大」。他不是那種「土富農」,上京下津是極平常的事兒,因為在天津他有個閨女,在北京他有個兒子。他的反動思想的來源也跟馬齋不一樣,馬齋是多半來自他那反動階級分子的本能和五經四書上的一些陳腔濫調兒;他呢,除了具備這個特點之外,又能經常接受「新思潮」的影響,什麼國際國內的大事情,雖說都是一知半解的,肚子裡可裝著不少。前半個月,他到北京的兒子那裡住了幾天,天天看報紙,夜夜聽廣播,還溜進兒子所在的機關看了一回大字報,同時又接觸了幾個跟兒子相好的朋友,有關大鳴大放,以及由此而來的各種各樣的荒唐言論、反動的口號,別人全是傳聞,他卻是親眼所見。他從北京趕回村之後,就想鼓動一個大鳴大放;而且,他想的那個「鳴放」,比城裡的那種鳴放還要厲害的多;城裡一些右派只提到反對農業合作化、反對搞社會主義,他連土地改革都要翻案,連民主革命的政策都攻擊!沒有想到,剛一散風,就給村裡的幹部發覺了,社員們群起而攻之,把他鬥爭得落花流水。鬧的連今天趕集來都得請假,回去還得匯報。可是他賊心不死。這回在集市上偶然遇上了大舅子彎彎繞,兩個人立刻就粘在一塊兒了。
韓小樂又靠在牆邊站定,遠遠地盯著那邊人的動靜。那邊跟彎彎繞說話的人,也跟彎彎繞的年紀差不多,穿戴邋遢,卻是紅光滿面。他既不是東山塢的,也不是本鎮的,更不是帶著什麼煽風點火的任務來的,可是,他甘心情願盡義務,幫助右派們擴和_圖_書大「市場」,找縫兒下蛆,鑽空子引蟲。
跑了六十多年的熟地方,他整整六年沒有來過了;這會兒,柳鎮用那豐富的物品、歡樂的人群、喧鬧的音響,迎接著這位老朋友的光臨。
喜老頭朝小伙子笑了:「你真有主意!」
「你不知道,我們村有一大夥子人圍著支書,什麼事兒也不好辦。」
焦慶媳婦說:「我看著你們一個一個都往這兒奔,斷定是要集齊。怎麼偏偏把我撇下,想把我做到醬缸裡呀?」說罷,扯著孩子朝北街擠去了。
他從胡同出來的時候想:也許這一次自己沒有估計對,馬之悅詭計多端,要是光找馬齋啦、彎彎繞啦,找個空子就辦了,不一定要到這個鬧市上來;要是馬志新真要來,東山塢有他的家,他又不會承認自己搞的是壞事兒,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奔村子,何必在這兒集合呢?……
「馬齋也在那兒,旁邊還有一個,沒看臉兒,我趕快去瞧瞧,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彎彎繞怕讓這個女人給糾纏住,就連忙擺著手說:「算了,算了,別在這兒鳴鑼打鼓的了,不是什麼好聽的。有話,你快找馬主任說去吧。」
韓小樂說:「早起我去挑水,瞧見馬之悅在井沿上跟彎彎繞嘀咕,回來又瞧見馬鳳蘭跟馬齋在馬小辮的後門口嘁嘁喳喳,覺著沒好事兒,我就跟來了。到處沒找到馬之悅,就跟上彎彎繞了;他走哪兒,我跟到哪兒,準能跟到老窩去!」
小伙子說:「我來有個重要事兒……」
妹夫見他開了縫兒,又小聲說:「我給你保險,這點小事兒全辦的到。就是看你敢不敢出頭了。不論什麼時代,頂數你們這種中間戶頭說話算話,辦事頂事兒;就是怎麼鬧,也擔不了大風險。你要再不幹,錯過這個機會,那可就太傻了!」
「聽我說。你不用三心二意。這是社會潮流,你願意,也得變,你不願意,也得變,連共產黨都攔不住,你一個人想不變就行了?大勢所趨,人心所向!你為什麼不來個就水和泥、順水推舟呢?就憑你這套算計,將來當個農場場長,說不定發了大財,還鬧個議員、當個官兒哪!」
沒容妹夫回答,從旁邊闖過來一個高個兒、長瘦臉的中年婦女。她一手扯著孩子,一手提著籃子,高腔大嗓地喊開了:「喲,大叔,說好了一塊兒走,你怎麼把我給撂下了?擠了兩趟街,也沒找著您,敢情是鑽到這兒避風來了!」
焦慶媳婦急了:「喲,怎麼又這麼說啦!那件事兒是您搭的橋兒鋪的道兒,我才走的,您要不是親自找上我的門,我就是有老虎肝、豹子膽,也幹不出來!」
彎彎繞正有滿肚子的「窩囊氣」,找不到溝兒找不到眼兒往外洩,可見到「知音」了,哪還肯白白地放過去呢?不要說給家裡買什麼東西的事兒忘沒影兒了,連馬之悅的約會也顧不上了。可是,當他聽了妹夫的一番「變天論」之後,不知怎麼,又有點不安,或者說有那麼一點兒害怕。
他從修車鋪子和釘牲口掌的兩夾空穿到地裡,剛要轉彎兒,被一個人扯住了枴杖。
老人家想:誰說我不能走,我這不是走到了嗎?一點兒也不累呀!他的心情快活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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