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八十六章

馬之悅急了:「焦淑紅,你當團支部書記的總得有點組織觀念吧?你說說,咱們倆誰是這裡的行政領導?」
「我們不管誰管?」
馬之悅高聲喊著:「焦克禮,我告訴你,你慫恿無知的青年,反抗領導,歧視中農,你的罪可不小!你不用屎克郎跟著屁哄哄,有你的苦吃!」
蕭長春回答得直截了當:「開批評你的會!」
小河邊上的那伙子年輕人,正滿地裡捉雞。
這邊一開始吵鬧的時候,河邊的南坎上就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是蕭長春,一個是韓百仲。
焦克禮大聲說:「我現在就有工夫教訓你!從你這些話裡一點兒領導味兒都聞不著了,你包庇不遵守制度的人,還讓大夥兒服從你的『領導』,你想把大家往哪條路上領啊?」又轉臉看看彎彎繞這伙子人,一語雙關地說:「我再宣佈一聲:誰想渾水摸魚,挑撥是非,那是辦不到。對不起,這是發生在第一生產隊的事兒,得由我處理。」
蕭長春冷笑一聲:「你不用倒打一耙,」又衝著年輕人說:「你們做的很好。對那些破壞集體,破壞農業社,死心要走資本主義的人,就是得堅決鬥爭。同志們在這一段的階級鬥爭裡,全都受到了鍛煉,全提高了!對錯誤的東西一定得抵制,在反對派進攻的時候,必須挺起胸膛來。同志們,看到了吧,鬥爭真尖銳,真複雜呀!咱們大夥兒還得提高警惕呀!」
焦二菊說:「算了,沒工夫跟他磨嘴皮子,克禮,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有法兒讓他變去吧!」
「剛才馬大炮抽木頭……」
馬之悅氣急敗壞地喊著:「好,好,你這支書簡直是不分是非了。咱們一塊兒到鄉裡找領導,找李鄉長,我不能讓你們破壞黨的政策,不能……」
焦淑紅對夥伴們說:「別吵,咱們有理跟他們講,看他有什麼花樣兒耍!」
烏之悅也大聲喊叫:「你們還瞎吵吵哪?我看你們全都讓人家拉進了小集團!這次東山塢的清洗,上級很快就要處理!你們明白嗎?」
「不處理,堅決不放開!」
馬之悅假裝為難地攤開兩隻手說:「瞧瞧,我們的工作真有點不周到……」
馬之悅朝這兒走過來的時候,一直認為這麼一件小事兒,來到這兒,說幾句,道幾句,雞撒了,人散了,威風顯了,好人當了,兩邊只能暗地結仇,濕不了自己的襪子,也泥不了自己的鞋,沒料到,一插手又這麼難纏,而且還有點要把小事兒鬧大的趨勢。他想:看樣子,退是不行了,這伙子中農不會讓自己退,這伙子孩子、女人也不會讓自己退,乾脆,鬧到鄉裡去,把李世丹扯進來得啦!他聽到焦克禮說的那些話,覺著這個毛小子的氣焰實在讓他難忍,一股子無名https://m.hetubook.com.com的怒火就衝上來了。他朝四周看看,沒看到一個頂事兒的幹部,也沒一個心眼兒多的老貧農,膽子更大了,就用一種外軟內硬的口氣問焦克禮:「克禮,你開口一個行政領導,閉口一個有話對你說,你都把我給鬧糊塗了!你到底是當了什麼幹部呀?」
馬之悅又喊著:「你們不敢去也不行,我去!」喊著,就要走。
馬大炮也喊了一聲。「我也沒投票!焦克禮,是誰封的你呀?」
韓百仲聽了馬之悅這句挑戰的話,就要往下闖。蕭長春拉住他說:「等等,再看看。」
「不給人留活路了!」
年輕人提著雞,擁過橋頭。
「誰反抗領導、歧視中農了?他放雞糟害集體財產,還要給他磕頭嗎!」
「誰敢不承認!」
年輕人一見自己的隊長來了,更長了精神。
當事的年輕人和看熱鬧來的社員們,從支部書記這些話裡得到多麼大的鼓勵呀!
焦克禮一聽這件事兒,氣得跳腳,扔下手裡的傢俱就跑。跑出場邊,他又停住了,對焦二菊說:「大嬸子,這是一件大事兒,得跟喜老頭商量商量。」不等回話,馬上又轉彎跑到隊部。喜老頭聽焦二菊一說,就問焦克禮:「你說說,這件事兒應當怎麼看呢?」
蕭長春的心裡翻江滾浪一般。他把馬之悅在這一階段所犯下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罪惡,一件一件地縷了縷,越縷越氣憤。他也把昨晚上那個貧下中農會議上所談的事情,一點一點地想了想,越想心越熱。一個共產黨員,面對著馬之悅這個壞蛋的反撲和挑戰,還能忍耐嗎?如果不採取有效措施,打下他的氣焰,說不定還會給農業社帶來多麼大的損失!他考慮到這兒,又想起昨天馬之悅在集市上跟富裕中農煽風點火的事兒;看樣子,這風是煽起來了,這火是點起來了,彎彎繞頭兩天還夾著尾巴,一下子又翹起這麼高;馬大炮更是這樣,從打投機倒把那件事兒揭開,他就「悶」著,今天為了使碾子,老毛病又犯了。事情明明白白地擺在這兒了,反擊馬之悅,就能使落後的富裕中農收斂一點,不然就要大抬頭……對,不能猶豫了!
「誰搞小集團?我們搞的是大集體!」
焦克禮說:「我還得教育他們擦亮眼睛,堅持真理,敢跟壞人壞事鬥爭,不讓耍威風的人嚇住,也不讓玩陰謀的人騙住,明白嗎?」
蕭長春把焦淑紅叫到跟前,吩咐了幾句話兒。
「強迫你參加!你就是宣佈從這會兒起退出共產黨,這個會也得開!」
「無法無天了!」
馬之悅說:「克禮,你怎麼也學會了說這一套陰陽話兒了?這是應當學的本領嗎?服從領導,聽從指揮,把自己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事情做好,比什麼不強啊!以後有空真得給你們開開會,好好地教訓教訓你們。太不像話了!趕快把雞放開吧!」
她的背後,那伙子年輕人也跟著喊:「我們都是領頭的,怎麼樣?」
韓百仲說:「你嚇不住人,也逃脫不了!」
沒有容他把一句話說完,馬翠清就喊起來了:「誰是孩子?誰胡鬧啦?把舌頭伸直一點兒再說話!」
於是,橋這邊一隊人馬,橋那邊一隊人馬,對著臉兒楞了片刻,就交鋒開火了。
蕭長春大喝一聲:「站住!」
焦克禮一楞:「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又用手一拍胸膛:「東山塢第一生產隊代理隊長!」
韓百仲說:「行,這個會就交給克禮他們開吧。讓喜老頭給他們掌掌舵,一定能開好。」
馬之悅說:「這事你們就用不著管了……」
焦克禮威風凜凜地跨上橋頭,先看了焦淑紅和馬翠清她們一眼;從眼神裡,他得到了鼓勵和支持。隨後又往馬之悅跟前一站,說:「馬主任,你找我哪?有話就說吧。」
馬之悅停住了:「你要怎麼樣?」
「不許你侮辱我們,你才跟著屁哄哄!」
年輕人這才靜了下來。
「黨支委和社員說的話不算數,你一個人說話算數嗎?」
焦淑紅的兩隻眼睛緊緊地盯著馬之悅,一直沒說話,心裡邊猜想他會說出什麼來,幹出什麼來,自己又應當怎麼對待,聽他點名了,也一步登上石橋,挺著胸脯子說:「我!我是領頭的,你要怎麼樣,說吧!」
蕭長春攔住他,又把自己剛才想到的問題簡要地說了一遍:「您看,事實又把我們教育了:對中農光團結不鬥爭,真是團結不住呀!」
蕭長春說:「可能。」
焦克禮說:「對!彎彎繞放雞破壞生產,有意鬧糾紛,不能不處置!把雞全都給我送到大廟關起來……」
蕭長春說:「上哪兒都行,咱們得先把支部這道手續走完!」
年輕人一齊朝他開火:
焦克禮說:「黨、群眾!」
是呀,怎麼辦呢?在這緊要關頭,就需要黨支部書記當機立斷了;是忍讓,還是鬥爭,是退守,還是進攻,全在一句話決定了!
他故意裝作生氣地對蕭長春說:「蕭支書,你看看,這些年輕人太任性了,太不照顧影響了,你得說說他們呀……」
馬大炮說:「對,他就管不著我們中農戶!」
他堅決地對韓百仲說:「這樣辦。不宣佈撤他的職,也不在會上公開揭發他:咱們先開黨內的會,狠狠地敲他一頓!」
焦淑紅也使勁兒一擺手:「放開?他的雞糟害了社裡的麥子,你說怎麼處理?」
這時候,小橋頭上的鬥爭更加激烈了。
彎彎繞說:「你們封的他,就讓他管你們去吧m.hetubook.com•com,管不著我們!」
他們是在村南口碰上的。兩個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小菜園子裡。因為外邊日頭很毒,他們就到蕭老大那個看菜的小棚子裡商量開了。蕭長春把李世丹對東山塢問題的態度、說法,詳細地傳達了一遍;韓百仲聽了,不光沒有急躁,反而一點也沒覺著意外,也把韓百旺的顧慮跟蕭長春說了。他們開始商量下一步怎麼辦,辦法有幾個,可是拿不定主意用哪個更有利。韓百仲主張再寫信催縣委快決定,或者親自跑一趟;蕭長春覺著,材料剛送走,應當讓縣委從容地研究一下,不要催得太緊。韓百仲又提出暫時不撤馬之悅,但是應當把他的壞事兒揭揭,鬥爭他一下,蕭長春覺著,縣委沒批下來,還是應當按組織手續辦事。兩個人正為找不出更妥當的辦法犯愁的時候,小橋頭上就吵起來了。兩個人趕忙從小棚子裡跑出來,站在南坎子上觀戰。
韓百仲說:「看他那神氣,肯定是跟李鄉長通了氣兒,要是沒有撐腰的,心裡沒那個底兒,他這會兒敢公開這麼叫喚嗎?」
喜老頭一拍手說:「好,看得準,說得對!對這種人不能光講團結,得鬥了。去吧,狠狠地鬥,拿出咱們農業社的氣魄來!」
馬之悅蒙頭蒙腦地問:「開,開什麼會?」
馬之悅嚇了一跳,不由得鬆開了手,心裡的怒火一下子就滅了,變成了一個「怕」字。
馬之悅急眼了,一跳老高:「我不服,我要上告!」
焦二菊馬上帶著大夥兒喊:「我們!」
韓百仲問:「怎麼辦?」
馬之悅像一根木樁子似地釘在那兒了。
韓百仲說:「咱們要是服了李鄉長,正好給他長了精神,減了咱們的威風呀!」
韓百仲高興地想把蕭長春抱住:「對,對!鬥爭吧!」
馬之悅說:「好嘛,交給我吧!」
新隊長鼓足了勁兒,領著焦二菊趕到這裡。
焦克禮說:「當然得用階級鬥爭的眼光看啦!」
身後的焦二菊幫一句:「對啦,克禮又是縣官,又是現管,我們得聽他的!」
馬之悅說:「這類的糾紛,用不著你們管,應當交給領導解決。你們團支部有權處理嗎?」
年輕人呢,聽出馬之悅是話裡套話地罵人,更氣的不得了,全都不聽他的,吵得更兇了。
馬之悅說:「你這團支部組織委員,得教育青年們懂得組織紀律,服從領導!」
馬之悅這回讓人家給一攤兩截兒,更覺得下不來台,追上焦克禮,一把扯住領口:「走,上鄉!」
馬之悅讓他們吵得耳朵都聾了:「別亂嚷嚷,別亂嚷!我問你們,這件事兒是哪一個領頭幹的?」
年輕人一齊喊了起來:
馬之悅輕輕地把手一擺說:「淑紅,快讓他們把馬同利家的雞給和圖書放開!」
韓百仲說:「還看哪,蠻橫的沒邊兒了!」
「對啦,我們大夥兒!」
「你當主任的,把情況弄清楚再說話!」
焦克禮說:「做夢去吧!走,把雞送大廟去。彎彎繞,告訴你,今天你不認錯,不包賠農業社的損失,不向社員賠情道歉,不能饒了你!」
焦淑紅說:「這就用不著你指手劃腳了,我們當然要交給領導處理!」
「我們這是跟資本主義思想鬥爭!」
焦克禮正在跟幾個小組長安排打麥場的事兒,焦二菊火沖沖地跑去找他。
彎彎繞立刻插上來說:「多會兒選的?反正我沒有投票。」
這邊的馬之悅,在那群年輕人的臉上掃一服。他看到的只是他們手裡的雞,沒有看到人;實在,這些人從來沒有放在他的眼裡,今天更不能放在眼裡了。一群黃毛丫頭、半頭小子,哪裡是馬之悅的對手?就是捂著半邊嘴也夠跟他們說的。況且,堂堂的副主任,這點小事兒,只要一句話,解決了,他甚至覺著,少費閒話,讓他們把雞撒了拉倒。他想到這兒,一步跨上石橋,擺出一副領導者的姿態,衝著年輕人說:「喂,瞧你們這群孩子,放著假不休,活不幹,跑到麥地裡胡鬧什麼呀……」
「你說清楚,誰獨斷專行了?」
「我們清洗的是壞蛋、狗腿子!」
馬之悅這下真火了,再也顧不上裝腔作勢了、冷冷一笑說:「你們瞎吵吵什麼?這是我們黨內的分歧,你們瞭解嗎?獨斷專行的事兒就不能算數!……」
「你當主任的得按制度辦事兒!」
韓百仲說:「你想得對。我看哪,咱們就一塊兒敲敲他們!」
他的背後忽然有人插言了:「我,我是!」
蕭長春說:「這不是一回事兒,得分開進行。這樣吧,另外召集一個小會,專門整彎彎繞……」
韓百仲拍著手說:「好!長春,你不怕李鄉長知道了批評咱們抗拒他呀?」
蕭長春說:「開完會,你隨便上哪去告。我們給你開介紹信!」
蕭長春已經跳下南坎,奔了過來,衝著馬之悅喊:「放手,別在這兒耍流氓!」
「我不參加!」
蕭長春點著頭說:「好像一點顧忌都沒有了。」
焦克禮響亮地答應一聲,又對焦二菊、韓德大他們說:「把這些雞暫時都送到大廟去。」又轉過臉衝著彎彎繞說:「同利大伯,你先回去想想,一會兒我就要找你,認錯了,好辦,不認錯,開全隊的大會批評!」
年輕人喊起來了:
年輕人都忍不住了。
焦淑紅不屑地一撇嘴:「你呀,你得說清楚怎麼處理,說說領導應當說的話,我們才聽你的!」
彎彎繞、馬大炮和瓦刀臉女人也都叫了起來:
蕭長春蔑視地哼了一聲:「快收起你的威風吧!」又宣佈說:「我們馬上開支部會!」
https://m.hetubook.com.com「你的罪夠抬筐抬了,還不老實點呀!」
馬之悅衝著他背後的人大聲地喊著:「嗨,嗨,都不要吵,都不要吵,你們挺大的人,跟一些小孩子家吵什麼呀!」他背後的人覺著有了撐腰的,勁兒來了!
「馬主任,你心裡想著來幹什麼,快直著來吧!」
韓百仲也把焦克禮叫到跟前,小聲地說了幾句什麼,又大聲宣佈說:「克禮,馬同利放雞糟害社裡的莊稼,還無理取鬧,也得開個批評會。這件事情,由你處理,馬上就處理!」
他們一個個都跑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追了好半天,總算把彎彎繞放出來的雞全部「俘虜」了。有提著一隻的,有提著兩隻的,全都帶著得勝者的喜悅心情,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地往回走。正好走到了小橋子那邊,見彎彎繞回來了,旁邊還跟著一個馬之悅,立刻停住說,止著笑,一個個虎視眈眈地站在那兒了。
焦克禮說:「把雞全給他捉起來,不認罰就不放給他!」
彎彎繞的女人,後邊跟來看熱鬧的馬大炮一夥人,也趕緊著跑過石橋,站在馬之悅的旁邊,有的人也跟著神氣起來,有的人怯生生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馬之悅故作驚訝地點了點頭:「噢,已經選了?瞧,我還不知道哪!我真有點兒官僚主義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兩隻眼睛使勁兒撩撥彎彎繞這伙子人。
蕭長春說:「不怕。只要我們一心為革命,沒有一點兒私念,還有什麼怕的?處理一個幹部,要經過上級批准,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我們也得遵守;可是我們掌握確實的材料之後,開展黨內批評鬥爭,這是組織生活,我們支部完全有權利決定,這不會違犯什麼!」
馬之悅對馬翠清翻了翻眼,口氣還是那個樣:「不是胡鬧,又是幹什麼?大人能搞這種捉雞追狗的事兒?」
蕭長春胸有成竹地說:「不,決不能這樣。我們既要不違犯組織手續,也不能放鬆原則鬥爭。」
馬之悅叫喊:「敢!我看你們誰敢動?給我放開,馬上放開,向馬同利賠情道歉!」
喜老頭又問:「怎麼處理合適呢?」
焦淑紅朝馬之悅跟前逼近了一步,質問他說:「克禮代理隊長,黨支委討論過,社委會研究過,貧下中農代表會通過的,還不周到?你說怎麼才算周到?你是安心挑撥事兒是怎麼著?」
彎彎繞和瓦刀臉女人一見馬之悅壓不住陣腳,反而把事情鬧大了,就死皮賴臉地發起瘋來:男的叫喚,女的哭嚎,鬧成了一團。
「這件事兒跟那件事兒全是有意要搗亂,用這一件整他們,比用那一件對咱們有力量……」
馬之悅回頭一看,搭話的人是焦克禮。
「彎彎繞的雞把社裡的麥子糟蹋了,你知道不?」
「瞧瞧,這群人多厲害,連主任都敢頂!」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