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啦?」
韓小樂叫道:「四爺,遛騾子哪?」
焦振茂一邊朝這邊走,一邊琢磨著用什麼辦法才能把啞巴從那涼水河裡叫上來。他知道,跟這樣一個人來硬的不行,啞巴不吃這個,說服動員也不容易;只能騙他一下,把他騙回去再說了。
焦淑紅一進門就發現蕭長春哭了。從打她認識蕭長春那天起,她還是第一次在這個硬漢子的臉上看到淚痕,心裡又疼痛地跳起來了。
小鳥籠子還在小香椿樹上吊著,在微風裡搖搖擺擺。籠子裡的蛤蟆,經過一天的悶熱,完全昏迷了,這會兒又因為風涼,緩過氣來,發出低微的叫聲。樹下邊還放著小凳子,凳子上還留著孩子玩剩下的樹葉兒;樹葉子乾了,被風吹到地上,「嚓嚓」地響著,滑到門口那邊去了。
焦振茂的心也跟著那燈火一跳一動的。他又想起打酒,想起那突然闖到心坎上的一件重要的事兒。馬老四的行為,把這件事兒的份量加重了,把他的決心加強了……
馬長山叫道:「四爺,那邊路不平,從這邊走吧!」
他走進小柵欄門。
樹葉兒在晚風裡抖動著,小蟲子在窗下嗚叫著,燈光在跳躍著,兩顆心在燃燒著。
蕭老大說:「我也該回去點火了。」
馬長山、韓小樂幾個年輕人剛到東山坡那邊找孩子回來,路過這兒,聽到這個信兒,就跟著焦振茂順著道溝,朝金泉河邊跑去。
只有經過許多社會風波的焦振茂,只有跟這個赤膽忠心的老貧農交流過心思的焦振茂,才能理解眼前馬老四的心情,才能知道這會兒馬老四從什麼地方來,又要到什麼地方去,他來去的目的又是什麼;所以沒有跟他打招呼,只是用無聲的眼神交換了心意。
「他那麼大個子還丟的了哇?」
蕭長春一看焦淑紅進來了,趕忙把枕頭丟在一邊,抹去眼淚,又慌亂地從衣兜裡掏出紙來,裝作要捲煙的樣子。可是,他的兩手發抖,那張紙條兒斷了好幾截兒才撕下來。
焦振茂說:「這才好。今天鬧的這場大事兒,要不是長春想得開,挺得住,全由著咱們心情辦事兒,得,兩個場上的幾大垛麥子,全都爛成泥啦!這會兒,恐怕滿街滿巷都得是唉聲嘆氣的人。」
焦振叢說:「啞巴在河裡泡著哪,我怎麼拉他也拉不上來。」
蕭老大好像也發現了焦振茂的神情突然變化,攔著他說:「隨便吃點飯算了,還打酒乾什麼呀!」
東山塢的人,又結束了一天的火熱的勞動和鬥爭。
啞巴朝岸上的人吼吼地叫,還比劃著:不摸遍這個地方,誰也不用想把他叫上來。
焦振茂聽到這個消息,酒忘了打,突然而來的一股子喜氣,也給嚇個沒影兒了。他心裡想:這回可真夠蕭長春招架的,對支部書記來說,丟了啞巴,跟丟了兒子會一樣的沉重,兩宗事兒一加,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他朝外邊走的時候,腳步有點兒亂了;酒還沒喝,就醉了嗎?
夜色撲了下來,垛苫好了,場板掃光了,打下的麥子,都裝到倉裡去了;到鄉裡匯報的人,看管地主https://www.hetubook.com•com
的人,守護場院的人,全都行動起來了。
焦淑紅抬起頭來了。她覺著身邊有這個人放了光,屋子放了光,她的心裡也放了光。
風吹樹葉響,風搖樹枝動,哪裡是孩子的聲音,哪裡有孩子的身影?
焦振茂說:「你看人家長春,一點也不懵。他心裡邊就沒有想著一點兒個人的事兒,什麼苦,吃什麼,什麼難,幹什麼,渾身上下沒保留,全都交公啦!老大,跟你說心話吧,我活了大半輩子,見到成千上萬的人,可是我最喜愛、最敬仰的是長春,直到死,我也佩服他。唉,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幫幫他,表表我的心意。」
這會兒,街上的人又騷動起來了,女人們大聲地、驚慌地互相傳告著一件新發現的怪事兒:
蕭老大說:「一年到頭,光讓你們花費……」
焦淑紅帶著哭腔說:「我知道你,你把痛苦全都藏在自己的心裡了……」
碾子旁邊的人呼啦一下子站起來了:
「你說吧。」
他說:「唉,過去,我想自己的事兒想得太多了,一心往好日子奔,沒估計到半路上還有這麼多的坎坷,禍事臨到自己的頭上,也就懵了。」
他要回家搬行李,搬到大廟的倉房裡去住;回頭再到二隊的場房裡召開一個緊急會議,要對新的戰鬥,作一個全盤的安排。
焦振茂說:「唉,你可把話說遠了。這一年到頭,長春為我們大夥兒,花費了多少東西?我花費的不過是幾碗飯,幾條線,可是他,把性命都交給大夥兒了。衝他這股子大公無私的精神,我就是養你白頭到老,也心甘情願。往後,就別說你們我們的了,咱是一家子。」
蕭長春覺著,經過這樣一次禍事,他受到了啟發,受到了教育,也受到了鍛煉,他的思想又提高了一層。他認識到:搞和平建設,除了立場要站穩,意志要堅定,敢於跟壞人壞事鬥爭,永遠一心無二地走社會主義道路之外,還得有犧牲自己的一切的精神準備,包括流血和犧牲。他甚至認識到:這裡跟響著槍炮的戰場沒有什麼兩樣;一個人,如果沒有這個準備,犧牲的事兒突然而來,又不能經受住,照樣會敗下陣去。蕭長春經受住了,可是,也許因為沒有這麼充分的準備,而受到過分的震動吧?
「真的,一天沒見他了。」
馬老四背著一隻草筐子,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牽著那匹病了好幾天的騾子。晚風,吹動著他的衣襟,一掀一落,也吹動著燈火,一明一暗。他朝焦振茂他們看了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又朝北邊拐去了;一邊走著,又把燈籠高高地舉起來。
蕭長春掏出火柴,點上了燈。
「不得了啦,又丟個人!」
蕭老大回想著河邊上的混亂情景,又回想著場院上的熱鬧情景,點著頭說:「是呀。那會真險哪!……」
「喲,誰家的?」
這些年輕人看著馬老四這副樣子,都有點兒奇怪地小聲議論起來了。
他在那兒愣愣地站了片刻,順手扔掉了煙根兒,又踩滅了,接著往裡走。
www•hetubook.com.com打燈籠的人聽到這邊說話的聲音,停在橋頭上了。他把燈籠高高地舉起;又放了下來,又舉起,又放了下來。
「啞巴!」
蕭老大望著那明亮的燈光,說:「我這會兒已經想開了。不想開不行,也不能不往開裡想啊!」
「棚裡光有羊,沒有人。」
焦淑紅忽然低聲說:「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院子裡是昏暗的,又非常沉靜;就連樹枝輕輕地摩擦牆頭的聲音都能聽到。
屋子裡空空蕩蕩,冷冷清清。
在這半天裡,姑娘發狠地幹活兒。她照著蕭長春的樣子,讓自己的腰板挺直、心腸硬朗。
焦振茂接著蕭老大的話茬兒說:「吵是不對的,事兒還是應當操持的。這一回,我們大伙兒都要想辦法替他把這宗事兒辦了,得讓他把日子過得幸福一點兒,齊全一點兒,出來進去都舒心。你不用發愁,這件事兒最好辦。哪個姑娘能夠找到這麼一個對象,說句老話,那真是命好。提到誰身上,都得滿心願意。……」老頭子說到這兒,心裡猛地一動,一個過去沒有想過的念頭,不由自主地從心坎裡衝上來了。他呆了,又慌了,拿起這個,又放下那個,不知道說什麼好,也不知道做什麼好了;靈機一動,急忙從窗台上抓過一隻空瓶子,又對蕭老大挺神秘地說:「你等著,我去打點酒來啊!」
蕭長春收回腿,順勢坐在炕沿上,兩手捧著枕頭,放在眼前看著;他彷彿聞到一股子奶水的香味兒,聞到一股子幼稚的、像剛出土的嫩苗那種氣息。
就在十幾個小時以前,他的兒子小石頭還在這棵樹下邊,在這隻小凳子上,這個鳥籠子旁邊玩耍;一邊玩著,小心眼裡做著美妙的打算,盼著爸爸打完場,給他捉一隻小鳥來。他的願望就是一隻鳥,頂多是兩隻,兩隻就能夠讓他滿足;可是,這個做爸爸的,並沒有滿足他。為什麼不抽個空,給他捉一隻玩呢?這會兒後悔是來不及了,就是捉多少只來,也沒有人再要了,也沒有人玩它和喜歡它了。
支部書記蕭長春已經從車把式焦振叢那兒聽說這件事兒了,他沒有到河邊上來,因為他不忍心到那兒去攔擋啞巴找孩子。他離開一隊的打麥場,朝家走。
蕭長春轉過臉來,看了焦淑紅一眼,說:「你既然看見了,就不用瞞著了,剛才我掉了淚。掉淚是掉淚,可是我沒有軟弱。淚水只能把我的革命勁頭鼓動起來,不會讓它給澆滅!」
焦振茂看著啞巴這股子堅決勁兒,心裡又忍不住地翻滾著熱浪。他想:東山塢所有的人都愛護蕭長春,都敬佩蕭長春,他是最值得愛護和值得敬佩的;對敬愛蕭長春的每一個人,只能支持,不能洩氣。於是,他改變了主意,對身邊的這伙子年輕人說:「咱們別硬拉他了。你們在這兒看著他,等差不離了,再把他叫上來。還有,回去可千萬別對支書講啊!」
就在溝北邊人們傳送這個可怕消息的同時,車把式焦振叢趕著大車進了村。他慌忙地把車停在溝裡,跑到碾子這邊,朝人們喊道:「hetubook.com.com嗨,你們快來幾個人吧!」
焦淑紅看透了蕭長春的心意,心裡更加難過。她挨著蕭長春坐下了,立刻便感到,這個鋼鐵一般的漢子的身上正散發烤人的熱氣,同時在顫動,像一個燒開了的鍋爐。她覺著,自己有滿腹的話兒,卻不知道從哪一句說起。對這樣一個人,還有什麼話說呢?用得著安慰嗎?用得著解勸嗎?用得著鼓勵嗎?不用,這些全是多餘的。她想著,想著,淚水也不由得忽一下流出來,趕忙用手抹掉了。
「你的損失太重了……」
他在屋地下站了片刻。他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他咬著牙,背過燈光,不再看什麼東西,也不再想什麼問題,他要趕快離開這裡,到戰鬥的崗位上去!
焦振茂說:「今晚上,咱倆得喝喝;有一件重要的事兒,我得跟你從容地商量商量。」
在那漆黑的野地裡,有一盞燈籠,晃晃悠悠、若隱若現地移動著。
焦淑紅看了蕭長春一眼,說:「我剛才跟我爸爸我媽媽都商量好了。從明天起,你們爺倆就不要單獨起火做飯了,到南院一塊兒吃吧。」
「不,這不叫損失,這是我對革命的貢獻。想收穫莊稼,就得先拿種子,想騎馬,就得先支出草料,搞革命這樣的大事業,就得投血本。這個血本裡邊,也包括我們的性命!你要知道,敵人想要的,是舊社會復辟,是千千萬萬勞動人民再生活在屠刀下邊,是千千萬萬家庭再死走逃亡、妻離子散;他們想先把我撂倒,因為我是按著黨的指示辦事兒的,因為我是跟大夥兒一個心眼兒的;他們把我看成了擋著道兒的石頭。我一想到我為保衛群眾不受大損失,自己遭了一點小損失,遭了一點小損失,就保衛了大利益的時候,我感到光榮啊!」
韓小樂、馬長山這幾個年輕人站在岸上,喊著、比劃著要拉啞巴上來。
六旬開外的一個老年人,經住了這樣一場沉重的打擊,不要說外人,恐怕連他自己過去都是不敢想的。他總算咬著牙挺住了,像兒子那樣挺住了;兒子那種大無畏的氣魄,社員們那種火一般的情感,都在衝擊著他的心;處處洋溢著的豐收喜悅和鬥爭熱情,也在鼓舞著他的精神;經過了這場災禍的考驗,好像當年跟著擔架隊闖了一趟戰火紛飛的疆場回來,他倒覺著自己比過去硬朗一些了。兒子常說「鬥爭剛剛開始」,這會兒他才把這句話弄懂了;他想,往後的路子還長著哪,說不定還有什麼樣的事兒前邊等著他,他還得跟著兒子,跟大伙兒硬朗下去。
他一條腿跪到炕上,伸手去拉被子,一拉,偏偏拉過來一隻枕頭,一隻小小的枕頭,一隻用紅市布做的,上邊沾著油泥的小枕頭。
「不是上山放羊去了嗎?」
蕭老大聽到這樣的話,心裡是熱乎乎的;也覺著再推辭就太不懂人情了,就順當地跟焦振茂回到場房屋裡。
蕭長春說:「告訴你吧,永遠做硬骨頭這句話,不是空的,不是掛在嘴上的;說得到,做得到,眼下能做到,以後能做到,一直做到死!」
焦振茂和_圖_書和這伙子年輕人急步地走到橋頭,這才看清,打燈籠的是個乾瘦乾瘦的老頭子,是他們的老飼養員馬老四。
蕭長春趕忙打開鳥籠子的門,搖了幾下,大蛤蟆掉在地上,跳到牆角去了。他又把小凳子搬到靠牆根的地方,這才透了口氣,摸著門兒,走進屋子裡。
蕭長春幾乎連想都沒有想,就非常乾脆地說:「行!」
蕭長春說:「不是藏著,我要它化開。淑紅,說實話,遇上了這種事兒,我是心疼。因為我喜歡我的兒子;可是我更喜歡我們的農業社和同志們。我也真難過。因為兒子是我的希望;可是我最大的希望還是建設成社會主義呀!」
「是呢。焦克禮找遍了村子,都沒有見著他的影子。」
聲音是從他心裡響出來的,身影是從他腦袋裡跳出來的……
焦振茂聽了,這才放下心,老遠地就大聲說:「唉,他準是知道小石頭丟了,到河裡摸去了。快去幾個有勁兒的,把他拉回來。晚上水涼,別把他冷壞了哇!」
「答應。」
焦振茂說:「一塊兒吃一口得了,費事巴拉地還做哪家子呀。你不用惦著長春,餓不著他,一會兒淑紅給咱們把飯送來,再找找他;願意跟咱一塊吃就一塊吃,要不,就讓他到家裡吃去。」
「誰這會兒在地裡打燈籠啊?」
燈光被樹叢遮住了,又閃出來了,又遮住了。
忽然間,他的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爸爸,爸爸!」緊接著,一個歡快的身影從屋裡跳了出來;兩隻滾圓的小胖手抱住他的腿。又把熱乎乎的小臉蛋貼在他低下來的臉上;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張開兩隻手,彎下腰去……
在小橋子的南邊,在那閃著碎玻璃片子似的河水裡,有一個赤身裸體的漢子,沿著岸邊摸索著。這個東山塢的特殊社員,直到傍晚從山上回來,才從托兒組五嬸那裡知道了小石頭失蹤的消息。他把羊圈起來之後,就到這小河裡來了,扒下衣服,跳到河水裡。別看他不會說話,卻是個有心數的人。因為平時他常見到小石頭跟爺爺到菜園子來玩;看見小石頭在河邊上捉過蝴蝶,采過野花;也許今天又到這兒玩了,也許一失腳掉在裡邊了。所以他就專在靠菜園子這一段河裡摸。
「你一定得答應。」
焦振茂按著閨女的意思,從場邊上追回蕭老大,一邊拉扯著一邊說:「淑紅回家拿飯去了,你怎麼倒走啦?」
「得,這回咱們東山塢可熱鬧啦!」
宇宙間的一切一切,都被這些微小的活動而匯起來的狂濤巨浪沖激著,變化著,前進著……
這當兒,從外邊走進來一個人,一個胸膛裡燃著火的人。她那一向靈活、秀氣的身子,變得遲笨了,腳步也顯得很沉重。她在屋門口停了一下,輕輕地打開門簾,又輕輕地走進屋,朝蕭長春的臉上看了一眼,就站在那兒了。
「又出了什麼事兒?」
馬老四沒有回頭,也沒有回話兒,依舊朝前走。他要從這兒,一直走到樹林子裡,再走到山坡下邊。這半天的光景裡,他變得特別沉默。他沒有再跟任何人議論過小石頭的事兒,也和圖書
沒有再到蕭家去安慰蕭老大。他一直在村子周圍轉動,不論見到誰,他都是這個樣子,連一句話也不說。他的嘴閉得緊緊的,臉上是平靜的、莊嚴的,兩隻昏花的老眼,卻是水汪汪的。
剛強的硬漢子,這會兒再也壓不住他那激動、沉痛的感情了,就像閘門擋不住洪水那樣,燙臉的熱淚,從他的眼睛裡湧了出來。
燈光閃耀著,活像孩子那雙明亮的眼睛。孩子的眼睛裡時時刻刻都充滿著幻想,幻想著他的父輩為他們這一代人安排著什麼樣的未來;他們不知道革命道路是艱難的,是需忍受各種痛苦、作出各種犧牲的。孩子的眼睛裡,有時候裝滿了歡笑,孩子的笑聲是對父一輩人的鼓舞;有時候又洋溢著淚水,孩子的淚水是對父一輩人的鞭策呀……
這是孩子出生後的第一隻枕頭,也是他的最後一隻枕頭:這枕頭是他媽媽給他做的;後來,孩子長大了,枕頭太矮了,焦淑紅又給他拆洗一遍,往裡邊加了一些蕎麥皮,把它裝得鼓鼓囊囊;孩子枕著這個枕頭睡了六個春秋,枕著這個枕頭做了多少天真的美夢呢?
這一天的奔波和焦躁,好像把他全身的精力都給消耗盡了。他感到頭腦膨脹,周身酸疼,眼皮發澀,嗓子眼又乾又苦。他強打著精神,捲了一支紙煙,慢慢地抽著,慢慢地走著,仔細地思考著要做的事情。
蕭老大依然望著燈火出神地想這想那;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回想起來,也是一件怪事兒。先頭,我不明白他,弄不懂他的心意,自己生養的兒子,自己眼看著長大的兒子也不清楚。光是為他的親事,我就跟他吵過好幾回;這會兒想起來,實在太不應當了……」
「走路的人吧?」
焦振茂點上了保險燈,又對蕭老大說:「你乾脆就到我這兒住得了,咱倆好說個話兒,做個伴兒,免得自己孤孤單單的。你等著,我回家給你搬個皮褥子來。你聽我的勸,該吃得吃,該睡得睡,事兒讓它放著,心膛得想開點兒。」
蕭長春轉過臉去,背著燈光,想不讓焦淑紅看到自己的眼淚。他不能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一點軟弱,尤其不能在一個年輕的同志面前流淚。他從來不會對自己同志隱瞞什麼,他能把自己的心端給同志看;可是,軟弱和悲痛,不是他心裡的主要東西,也就不願意讓同志們看到。他想說一句輕鬆的話,遮一遮身邊這個人的耳目,緩一緩這低沉的空氣,可惜,他的嗓子眼裡就像堵著一塊非常硬的東西,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
她做到了。她回到家裡,親自動手給蕭家父子做了一頓可口的飯菜,當她往小籃子裝筷子和飯碗的時候,才想到,那邊家裡少了一個人,得少拿一雙筷子、一隻碗;才想到,從今以後,再也見不著那個可愛的孩子了。她愛蕭長春的孩子,甚至於是在愛蕭長春之前,她就愛上了這個從小沒有媽媽的孩子;等她愛上了蕭長春,就越發愛這個孩子了。當她在心裡編織著他們以後的幸福生活的時候,這孩子在上邊佔了一個很大的位置;如今,全都被想不到的事情拆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