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克禮也笑了:「對,對,他們是紙糊的、氣吹的,一捅就透!」又說:「你們爺倆在廟門口守著,我一個人對付他們就行了。」
彎彎繞說:「我這嗓子疼,吆喝不出來呀!」
焦克禮一邊用勁兒掙脫馬大炮的手,一邊喊:「你們真的上了敵人的當呀!你們看看,富農分子、地主的閨女,在裡邊給你們使勁兒哪。你們上當了!……」
彎彎繞轉著身子,看看這些老弱殘兵,問:「這麼幾個人就能行動啦?」
馬齋一見這情形更慌神了,可是他又不敢跟焦克禮母子臉對臉幹,就擠到彎彎繞的跟前說:「同利,你看,蕭長春、韓百仲他們連頭都不敢露,光讓一個孩子,一個老娘們來對付,證明他們怕了;他們怕了,咱們反而敗下陣去,不光丟了人,最要緊的,又算白鬧了。只要這回鬧不成,明天他們就得套上大車,把麥子全送到國家倉庫裡去,連味兒咱們都聞不著了;到那時候,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韓小樂說:「也說明咱們的力量大多了!」
焦克禮依舊不急不火地對大夥兒說:「社員同志們,過幾天才能分麥子哪,現在還沒有把決算搞出來,還沒有到時候。都快幹活兒去吧。」
韓百安兩隻冒火的眼睛還是盯著馬之悅不放。在一個老實半輩子的莊稼人來說,再沒有比這樣一種欺騙更不可忍了:他讓馬之悅拉著當了強盜,當了罪犯!
馬齋說:「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這裡邊頂屬你威望高,又頂屬你有辦法,當然你領頭兒了。」
馬之悅朝他豎起手指頭:「嗨,這才是英雄好漢!」
馬鳳蘭扛著梯子過來了:「大炮,大炮,快上牆啊!」
旁邊的馬鳳蘭一見這邊又吵起來了,就跑到跟前,對韓百安說:「在這兒吵什麼,快分麥子去呀!這回可你們的心了!你再不用整天價垂頭喪氣的了。」
馬鳳蘭可憐地喊叫著:「諸位可別散呀!我去搬梯子,進去打開門就分麥子呀!」
「嗨,分麥子啦!」
女人說這番話,是想給馬大炮洩洩勁兒,沒料到,馬大炮把意思聽錯了,反而激起了他的邪火,脖子一挺說:「誰膽子小?我馬大炮怕過誰,怕過什麼?分麥子,分麥子,馬上開大門,進去就分,我看誰敢攔咱們?李鄉長都發話了,蕭長春面都不敢露了,咱們中農說話頂事兒了!」
韓道滿說:「跟他拼了,拼到底兒!」
馬大炮喊:「你不說好聽的,又敢怎麼樣?這是民主,從今以後,再也怕不著你,我們要自由了!」
「分麥子呀!」
馬大炮從後邊躥過來了,愣沖沖地問:「又爭什麼呢?不就是喊幾聲嗎?這還不是好辦的事兒呀!我在頭邊喊!」說著,就喊起來了:「嗨,鄉親們,馬上要分麥子去啦!分哪!上大廟裡去分哪!」
「連韓百安都把馬之悅看透了,彎彎繞,你們還瞎著眼跟他幹壞事呀。」
馬齋臉黃黃地跟旁邊的人小聲說:「他嚇唬你們哪。別聽這一套。誰讓你們來的?你們自己呀!」
「就算人少,鬧出事兒也不好。」
馬齋看著老這樣下去不行,就跟馬鳳蘭擠了擠眼。
馬齋和馬鳳蘭兩個人在後邊對光跟幫幫不說話、不上前的人鼓勁:
「真瘋了!」
馬之悅嚇了一跳,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馬鳳蘭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韓百安奇怪地說:「沒有哇,道滿,我怎麼啦?我沒跟他們幹壞事兒……」
馬齋再也顧不上裝腔作勢,就在人群裡大喊大叫:「這是造謠,這是怕你們,用軟辦法哄你們退回去!」
馬大炮真動了手,一把扯住了焦克禮的胳膊,又大聲地朝前邊喊:「同利叔,快去砸門,快,分哪!」
馬齋和馬鳳蘭的欺騙、嚇唬的辦法不靈了,馬大炮的喊叫無效了,大廟前邊的形勢正在變化。有幾個人聽了焦克禮母子的這番話,動搖了,退到了看熱鬧的小孩子群裡,那架勢,好像一吹哨子,他們馬上就開腿往家跑。接著,除了馬鳳蘭,差不多所有的女人、孩子,都靠邊上去了;彎彎繞也在往後退;光剩下馬大炮這個光桿司令還在跟焦克禮揪扯,馬齋、馬鳳蘭這兩個狗頭軍師完全孤零零地給擺出來了。
馬鳳蘭更顧不上好多了,也喊叫著:「別聽他們胡說八道,別上他們的當呀!」
焦淑紅說:「沉住氣,他們不敢上來。有覺悟的群眾越來越多了,馬之悅這回沒有拉到幾個人;你們聽,連彎彎繞都沒敢喊一聲,光馬大炮一個人,不怕他。」
「對啦!多了不拿,少了也不行,該要多少要多少!」
「打呀!」
韓百安憤怒起來了。他的兩隻手攥起來,「咯巴」響;兩隻眼睛瞪著,像是噴著火,逼近馬之悅,渾身顫著,嘴唇抖著。
馬之悅是最怕死的人,當焦淑紅一露出手榴彈,他就又跑到遠遠的大樹後邊去了。他看著這場敗局,暗暗叫苦:又想,一不做,二不休,不於是不行了;可惜,人越來越少了,特別是像馬大炮這樣敢拚命的人更少,怎麼辦呢?他衝著那又喊又笑、亂亂糟糟的人群,發開了愁。
啞巴不肯丟下羊。五嬸也不肯接手。兩個人都急,都不讓步,就在那兒糾纏起來了。
老保管插了一句:「他們要不小,咱們要不大,這一大段的工作不就白幹了。」
馬大炮也跟上來,朝廟裡邊喊:「快點開門呀,死了?」
聚到這兒的人,聽到要分麥子,心口跳了,眼睛紅了,也跟著喊起來了。
韓百安說:「我是跟你討糧食的,還了我,就幹我的活兒去了,跟他們集哪家子齊呀!」這個心眼兒開了縫兒的中農,一來到這兒,就聞出味道不對;可是,讓他放開膽子想,也不敢想這夥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敢幹那種事兒呀!所以他東猜西想,心跳不安,又忍不住要看個究竟,就緊緊地跟著馬之悅不放。
「你看他們都紅眼了!」
焦克禮再也忍不住火了,就大聲說:「馬大炮,我告訴你,別給臉不和_圖_書要臉!怎麼好話說著,偏要胡鬧呢?」
彎彎繞假裝著急地說:「我要像你說的那樣,我就坐在炕上等現成的去了,何必一家子人連鍋端都到這兒來呢?」
「打呀!」
那些不敢吭聲的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敢張嘴喊叫的沒有幾個。
這兩個壞傢伙暗暗地在人群背後推了一下子,人群就朝著焦克禮壓過去了。
克禮媽答應著:「行,行,你快著點兒吧。」說著,就又跟孩子們追趕那伙搶麥子的人去了。
韓百安還是那副架勢,逼視馬之悅,朝他跟前湊著。他的眼前,出現了多少可怕又可恨的情景:殺害孩子的兇手,奪人家小米子的強盜……他咬牙切齒地喊:「你,你,馬之悅,你是……」
焦克禮朝他媽回答:「您放心,有我們在這兒,一粒麥子他們也拿不走!」
「打!」
馬之悅看他一眼,說:「分麥子呀!」
韓德大氣得不得了,從牆上揭下一塊磚頭就要朝馬齋扔。
彎彎繞這會兒心裡又矛盾,又為難。事情一開始,他那一肚子勁兒,不亞於馬齋,比其餘的每一個人都大;可是,當他在焦慶媳婦這樣一個女人面前碰了軟釘子,又聽說馬大炮在馬子懷那兒碰了硬釘子,熱火勁兒就跑了不少;如果說,他剛才像個大煤火爐子,這會兒,像個小炭火盆了。他來到官井沿上,左等有等,人來的非常不踴躍,站在這兒的,又都是他們這幾個「老夥計」,熱火勁兒又跑了不少;炭火盆變成了一堆燒乏的灰了。後來,他又看到馬之悅光溜邊,不上前;連那個韓百安都站得遠遠的,用一種奇怪的、多疑的眼光往這邊看;他心裡邊的熱火勁兒,頂多也就剩下點點滴滴的一些火星兒了。
大廟裡仍然是一片沉默,只有牆壁發出刺耳的回音。大柏樹上的幾隻老鴰,「呱呱」地叫了幾聲,抖動著翅膀,朝遠處飛去了。
大廟前空場子的最南邊有一棵大槐樹,樹下邊有個土堆子,馬之悅就站在那兒朝大廟這邊觀陣。他又是急,又是氣,心裡不住地罵:「真是一群菜貨,為什麼還跟他們磨牙呀!不能容焦克禮他們有說話的空子,也不能讓這伙子人有聽話兒的機會,就一擁而上,進了大廟,搶了麥子,乾淨利索!這樣磨蹭下去,這邊涼了,人家那可要熱了!」馬之悅這會兒真有點前怕坑子,後怕井了。他怕焦克禮用「敵人」這個詞兒真把這幾個鬧事的人給鎮住,也怕蕭長春得到信兒趕到,他更怕李世丹來了,這邊的事兒鬧不起來,生米沒有做成熟飯,幾句空話,就又雲消霧散。急得他,不住地咬牙攥拳頭。
焦克禮說:「有意見可以提意見。這樣明搶明奪,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嗎?這是損害別人,也損害自己呀!不要聽馬齋、馬鳳蘭他們的話。他們才是咱們的敵人呀!要鬧事兒,得跟他們鬧,不能自己人跟自己人鬧呀!」
韓小樂說:「你也別太輕敵,不怕他們,也別不當回事兒,咱們還是多加小心為好。」
「不讓分不行呀!」
焦淑紅朝下邊的人群喊:「鄉親們,你們都上了壞人的當!天不會變的,永世萬代也不會變!別聽馬之悅造謠言,他是個大壞蛋,一心想破壞社會主義!李世丹辦的事兒,並不代表黨,也不代表政府,就代表他一個人;上級不會答應他胡鬧,蕭支書和韓主任一定要跟他鬥爭呀!……」
馬齋皺著眉頭說:「這小子是怎麼搞的?」
韓道滿心裡一急,手裡的鐵桶差點兒掉到地上:「不好,他怎麼也來了?」
啞巴瞪了馬大炮一眼,又推開焦克禮,轉著圈兒掄耍著棍子,好像戲台上的武生,專門追趕馬齋和馬鳳蘭。這兩個壞傢伙抱著腦袋,又喊又叫,到處躲,到處鑽。
大廟前邊的馬鳳蘭趁著馬大炮跟焦克禮糾纏,又推開克禮媽的拉扯,跑到廟門前,就死命地用拳頭敲著門板,大喊:「立本,立本,快開門呀!」
彎彎繞有氣無力地說:「幹就幹。」
馬翠清說:「百安叔,你這回革命啦!」
韓百安一邊朝後退,一邊說:「你又讓我跟他們瞎起哄去。告訴你,我這個人可是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我不跟你們幹這號事兒!」
克禮媽說:「哎呀!我不是讓你亂打!不跟他們打架,應當給他們揭蓋子呀!你看看,誰在他們裡邊搞鬼哪?你快看看呀,快看看呀!」
人們又鼓著勁兒叫起來了:
「不讓分麥子就打!」
這是急了眼的啞巴。
韓小樂也說:「他們敢搶,我們就敢打!」
馬之悅趁著韓百安打愣的時候,一使勁兒把他推出幾步。馬之悅自己則退到樹後邊,兩隻賊眼死盯著大廟的門板兒。這會兒,一線希望在他心裡跳動著:只要廟門一打開,不論是敢上前的人,還是已經退後了的人,都會呼地一下子闖進去,麥子就算搶了,事兒就算鬧了。
領隊的馬大炮見焦克禮那副不動聲色的臉,那股子逼人的氣勢,也不禁一呆,一時不知道先說什麼好了。
彎彎繞也提了精神,嘴沒喊動,渾身卻在使勁兒。
馬齋過來幫著馬鳳蘭搶梯子:「大炮,來,咱倆上,反正也豁出來了!」
馬之悅對韓百安說:「你看看,那邊這麼多的人了,你快點跟他們集齊去吧。」
韓百安喊著:「我拼了,我革命啦!馬之悅,你是個頭號大壞蛋呀!我,嗚,嗚,鳴……」他哭著,一手拉住韓道滿,一手拉住馬翠清,「孩子,攙著我,攙著我,我找蕭支書去,我有頂重要、頂重要的話兒跟他說呀!我這回,全給他揭開!嗚,嗚……」
「願意吃白麵的都算一份兒呀!」
馬大炮擼胳膊、挽袖子地對焦克禮說:「趕快躲開,別耽誤我們的事兒。夥計們,開門,分哪!」
韓百安說:「社裡沒正式通知,我回去了。」
焦淑紅忽然想起自己的武器:「有辦法了,不用放火,走,上去!」
焦克禮說:「沒有社委會的決定,誰也和-圖-書不能分。」
彎彎繞本來就怕這一手,連忙說:「克禮,隊長,別這麼說話呀!誰是敵人?誰是敵人?你把我們全當成敵人了?你這小孩子家說話太沒深沒淺了。這可不是說著玩的!」
彎彎繞嘟嘟囔囔地說:「你有話對大夥兒說,為什麼偏朝我一個人說呀?我也是跟著來的。」
焦克禮領著老保管、韓小樂已經先一步趕到這兒。他一看大廟門關著,心裡犯了疑;剛要敲門,「分麥子」的人已經到了跟前。焦克禮不由得吃了一驚:按著他原來的估計,馬之悅既然敢出頭放開馬小辮,要挑撥人搶麥子的話,他也敢在前領著;只要馬之悅領頭,就算好鬥好揭了。沒想到,馬之悅根本沒有在前邊,領頭的、鬧事兒的,全是那伙子中農。這樣,焦克禮準備好的那套辦法就用不上了,只能說服、勸解,讓他們先退回去,等蕭長春他們來了,再最後處理。
「你們想想,麥子是大夥兒的勞動果實,你們跑來搶,犯法不犯法呀!」
「一點不成問題。你看哪,看看他們這個陣勢。我還當他們能夠來上一大隊人哪,鬧半天就這麼幾塊活寶!」
馬之悅鬧了個屁股蹲兒,一邊爬起來,一邊喊:「快,快把這瘋子抓起來!」
彎彎繞不甘心讓剩下的這一點火星兒完全滅下去。他又想:這會兒還沒有鬧起來,李世丹還沒有出頭,蕭長春還沒有露面,馬之悅到節骨眼上可能親自出馬;這邊人雖少,要是真把麥子分了,也許能夠把事兒鬧大,也許會順著這股勁兒,農業社真能解散,好日子真能來到;所以,只能悄悄地給自己留後手,不能露出來,更不能讓別人洩了勁兒,「死馬當成活馬治」,看著道兒邁腳步。彎彎繞主意打定,就對馬齋說:「幹吧,咱們大夥兒都領頭兒。我也領頭兒。唉!」他說著,用一隻手捏著脖子,「早起來,我說不吃那蝦米皮子,丫頭她媽,偏讓我嘗嘗,裡邊有個小魚刺兒,一下子卡到嗓子上了。啊、啊、啊,真疼,真疼!我說馬齋,你找個嗓門大的人在前邊吆喝吧。」
五嬸問:「大姐,這伙子人又鬧什麼哪?」
韓小樂推開了馬鳳蘭,對焦克禮說:「不要緊,一會兒,把他們裡外一鍋燴!」
馬齋和馬鳳蘭一見這伙子勁頭大了,全都往前邊衝,就按著馬之悅用眼神和手勢傳過來的指示,朝後退了幾步,用別人擋住身子,小聲地催促:
「鬧個屁吧!他們沒少跟咱們較量,全是手下敗將!」
就在這個時候,從人背後衝過一條大漢,手裡提著一根碾棍,「呀呀」地喊叫著要動武。
焦克禮一聽馬立本在大廟裡邊,更著急了,一使勁兒掄開了馬大炮,撲過來,堵住廟門說:「不管誰在裡邊,農業社的麥子,你們一個粒兒也拿不走!」
馬之悅叫起苦來了:「不是立本在裡邊嗎?怎麼是他們呀?」
馬鳳蘭也黃著臉跟女人們說:「別的全是假的,分麥子是真的;反正也鬧起來了,不分白不分了!」
焦淑紅從腰裡抽出手榴彈,一手舉著一個喊:「你們要是再不退,我這手榴彈可不認人!」
人們還在大聲地吵嚷:
馬大炮一心想要顯顯威風給大夥兒看看,見焦克禮一開台火力就不足,以為焦克禮害怕了,他就更神氣了,把胸脯子一挺,大喊大叫:「我們就是要好處來的。怎麼沒有好處呢?趕快躲開,我們要分麥子!」
啞巴「啊嗎、啊嗎」地比劃著;一定要把羊留給五嬸,說他有個非常重要的事兒要幹。
馬之悅怕他們跟焦克禮來個裡外夾攻,就攔住兩個人說:「別吵了,看不見鬧起民主來了?這是沒辦法的事兒,誰敢抗拒民主哇!你倆也過去吧,在運動裡,可別當群眾的尾巴……」
焦克禮一邊張開兩隻胳膊攔住他們,心裡一邊想:自己這會兒不是一個普通社員了,是一個隊長,一個領導幹部,不光要堅決地把他們擋住,不讓他們鬧事兒,還要給他們講政策,提高他們的覺悟。於是,他不急不怒,用好言好語勸說這些人:「社員們,你們要幹什麼?有話跟我說,別亂鬧;這樣對咱們農業社,對你們自己都沒有好處呀!」
韓百安又退回來,朝馬之悅喊:「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呀?你安的什麼心,你想把我怎麼樣?快點告訴我實話!」
焦克禮用肩頭撞了他一下說:「瞧你,啥時候,還顧得抹蜜似的笑呀!」
焦克禮讓韓小樂這麼一說,又朝奔上來的人看一眼,心裡一動,暗想:真的,用這個陣勢跟鬧幹部會的陣勢比一比,這一回比那一回小多了;這一回不光人數少,裡邊沒有又臭又硬的馬連福,也沒有總跟著馬之悅跑的馬子懷、焦慶媳婦;好多隨風倒的中農戶都沒跟著來。
「麥子就到手了,就到手了!」
馬鳳蘭也湊過來對彎彎繞說:「光想吃炒豆,不沾鍋也不行。這句話,你過去可沒少說,別光往別人身上用,自己也得用用。」
焦克禮說:「他們都是社員,亂打不好哇!您放心,他們會明白過來的,一定會明白過來!……」
那個老頭不好意思地說:「他嬸子,不是這麼一回事兒,不是!馬鳳蘭剛才找我去,說是李鄉長下了命令,讓社員分麥子,我就……唉,誰知沒有這宗事兒呀!」他一邊說著,一邊朝後退。
韓德大搬來了兩捆山柴,說:「上牆,放火燒他們!」
馬鳳蘭喊:「對啦,要過舒心日子,要分麥子,就得豁出四兩半斤地跟他們幹!」
焦克禮急忙把啞巴攔住,跟他比劃:對馬大炮他們這種人,要講道理,不能動手打。
馬大炮喊:「打,打,打!」
馬翠清「呸」地唾了他一口:「不要臉的壞蛋!全是你煽動的,全是……」
彎彎繞喊道:「小樂,你怎麼找我打架呀?」
馬鳳蘭說:「別榛子黃、栗子黑地爭這個了,大夥兒的事兒大夥兒辦,辦好了,大夥兒都得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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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的,那些沒有下地幹活的老人和小孩子都從家裡出來看;老人懂得事兒,都站在自己家門口,用各種各樣的眼光看他們,小聲地埋怨、嘲笑,或者說著他們擔心的話兒;小孩子們不知道深淺,把這種事兒當成了熱鬧,追在那個隊伍後邊,又喊又叫,非常開心。
「哼,綠了眼也不怕。你再仔細看看,這裡邊有幾個頂事兒的;你再想想,那一次鬧幹部會,不比這一回人多呀!多一半也不止,怎麼樣了呢?沒費事兒,就退了;這一回,咱們更不怕了。」
正巧,韓道滿和馬翠清兩個人,一人提著一隻盛白灰的小桶,一人提著一個盛黑灰的小桶跑過來。他們是按著昨天晚上的計劃,想找五嬸一塊兒寫標語、畫壁畫去,聽說這邊鬧了事兒,就一塊兒跑來了。他們剛走到大樹跟前,立刻發現了韓百安站在馬之悅的旁邊,胳肢窩還夾著口袋。
馬大炮的哥哥也插了一句:「農業社我們都不要了,誰還管社委會不社委會呀!分,分!」
焦克禮這會兒可平靜多了。這是因為年輕人看到了自己的力量強大,也看透了對手的軟弱和空虛。他拿出一種心實膽壯、強不可侵的姿態,不慌不忙地朝著那些正往這邊挪動的人迎上去了。
人群亂了。等到韓百安被韓道滿和馬翠清攙走之後,更亂了。
馬之悅說:「還問!到這兒來有什麼事兒,分麥子唄!快往前湊湊吧!」
把門虎撲過來,拉扯著男人說:「老爺子,你看看,所有的人都不幹了,你光棍一根,還鬧哄什麼呀!快跟我回家吧!」
於是,馬大炮掛了帥,跑到最前邊,領著道兒;馬鳳蘭和馬齋如同兩個狗頭軍師,夾在人群裡;帶隊的人在前邊喊叫,軍師在一旁助威,彎彎繞沒吭聲,心裡卻唸咒:老天爺保佑成功,把麥子分到手……
韓百安還要往馬之悅身上撞,旁邊的好幾個人把他扯住了;他掙扎著,喊叫著:「你讓我幹壞事兒,你讓我倒賣糧食,還吞摟我的小米子;你又拉我跟你們造反!韓百安跟你一塊兒造反啦!馬之悅呀,我拼了,拼給你了!」
「你真成問題。」
馬鳳蘭也在那邊給馬大炮澆油:「你看見了吧?什麼團結團結,把你們都當死對頭、活敵人看待了。憑你有名兒的馬大炮,讓一個小孩子,一個老娘們嚇住,多丟人哪,你還有臉在東山塢活著呀!」
院子裡的人聽到要搬梯子跳牆,有點慌了。
「咱們自己的麥子,應當分嘛!」
把門虎扯著男人,沒命地往遠處跑。
韓小樂說:「別看牠們鬧得凶,外強中乾。」
東山塢的天空飛起了幾片雲彩毛,地下捲起一股子小旋風,塵土揚,麥芒兒飛……
馬之悅沒有往人群裡擠,像黃花魚溜邊兒,站在遠遠的坎子上邊朝這邊看著,用眼神和手勢,跟這邊的人保持聯繫。他的身後邊,還掛著一個鈴鐺,那就是韓百安。
五嬸往西跑著,她把全身的勁兒都拿出來了,只恨兩條腿太慢;到了露天碾子旁邊,剛要上坎子,遠遠地看見西邊楊樹行子裡白白花花的一群羊,心裡一樂:「哎,那不是啞巴嗎?他可是一員最頂用的大將。」想著,就一直朝正西跑。
韓百安是被馬之悅連欺帶騙地拉到這兒來的。當他跟馬之悅到了官井沿上,見到那兒好幾個人都夾著口袋,而且多數是溝北邊那些不拉人屎的傢伙,他就猜到又要鬧壞事了。他想:鬧什麼壞事兒呢?是要跟李鄉長請願?或者,幹部們要開會,又要像上一次那樣,又罵又吵地瞎胡鬧一通?他猜不到,要往回走。馬之悅不肯放他,他又想應當看看馬之悅到底要幹什麼壞事兒,就跟到這兒來了。他看見大廟門口的人們亂亂哄哄,開始的時候,還以為大廟裡邊開幹部會,不讓這些人進去,這些人一定要進去,才這麼大吵大鬧;後來,聽人們口口聲聲喊叫分麥子,更犯疑了,就問馬之悅:「喂,我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你快跟我說實話!」
「鄉親們,走社會主義才是正道兒!」
彎彎繞強笑著說:「你這是什麼話,我還想撤柴火?我不是生著法兒打掃柴火往裡邊加嗎?你沒見我到處登門邁檻子地找人呀!」
彎彎繞比他機靈,一看見焦克禮,他就想起了前幾天那場雞的風波,想起那個讓他丟盡了人的社員代表會,心口窩忍不住地敲鼓;接著,他又看見廟門關著,斷定蕭長春早有安排,也斷定想要分到麥子,是不容易的事兒了;這一回,十成有八成,又要鬧一個貓咬尿泡虛歡喜。於是,他不光自己往後站,還給他的女人瓦刀臉遞眼色。不讓她上前露面。
韓德大也喊:「克禮,你們幾個退遠一點兒,讓他們幾個在這兒等著吃硬的吧!」
馬齋說:「好,好,快幹吧!嗨,你別光答應不動秤呀!快點站到頭邊吆喝大夥兒!」
馬之悅拍手跺腳地說:「快看,快看,有人打開門了!」
「對,分了麥子,才是實在的!」
馬之悅看看事情不妙,到了這步田地,不適當地出出頭也不行了,就離開樹下,來到廟門前,對光桿司令馬大炮說:「快,搬梯子去,跳到裡邊開開門,分呀!」
那些拿著口袋、扛著扁擔來「分麥子」的人,往這邊走的時候,因為貪心挺大,勁頭也顯得很足;臨近了倉庫,一見廟門關著,門口又站著幾個雄赳赳的幹部,就有一半人變得膽怯了,特別是那些老娘們、小孩子,怕得不得了,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肯打先鋒。這支稀稀落落的小隊伍,就變成了開水鍋裡的棒子楂兒,亂亂哄哄。
韓小樂說:「可笑嘛,你不讓我笑還行。」
馬大炮喊著:「這口氣我就不能白吃!今天就是分一粒麥子,也得分!」
馬齋的兩隻眼睛盯著馬大炮和彎彎繞,他們心裡想的,不說全明白,也明白個差不多;就急忙捅了捅馬鳳蘭,小聲說:「光靠他們不行,你得給維持維持陣勢了。」
https://www.hetubook.com.com克禮媽又扳著一個中年婦女的肩頭說:「大妹子,你家雖是中農,鬥爭地主、挖財寶,咱是一條線上的人,還在一個小組裡,專門對付馬鳳蘭。你那會兒,指著挖出來的綢緞衣裳對我說:地主真可惡,窮人光著屁股,他們把好東西都埋在地裡讓它爛了,真該鬥!最後分浮財,還分給你一件。你想想,馬鳳蘭能不跟咱們記仇嗎?你忘了,她可沒忘呀!你怎麼信她的話,跟自己的人作對兒呀?」
馬之悅說:「你不幹,還來幹什麼?來了,就算幹了。」
把門虎說:「要知道這樣,我就不讓他出這個頭,露這個面兒。你還是讓別人領頭吧,他不行;別看他有那個外號,其實,他比誰都膽子小……」
「看清楚了吧,這件事也是馬之悅在後邊使的鬼呀!」
啞巴舉起碾棍,就要朝馬大炮腦袋上下傢伙。
馬大炮朝焦克禮瞪著眼珠子說:「你要給我們戴敵人的帽子,我們就是敵人了。分麥子呀,誰想攔也不行!」
馬齋著急地說:「把門關這麼嚴幹什麼呀?」
克禮媽說:「我也不知道。我看他們要犯搶!」
韓小樂說:「你看看。這說明一個什麼問題呢?」
焦克禮說:「說明他們的力量小多了。這是他們完蛋的信號!」
彎彎繞眨著眼問:「我在頭邊吆喝?」
馬鳳蘭說:「別光讓我一個人衝,你也得使把子勁兒呀。我去叫門吧。立本在裡邊一應和,事情就好辦了。你給彎彎繞鼓鼓勁兒。」
焦克禮喊:「你們這幾個人為什麼要分大夥兒的麥子呢?這麥子是你們幾個人種出來的嗎?你們是聽了社委會通知來的嗎?壞人胡造謠言,讓你們搞害大夥兒的事兒,讓你們搞犯法的事兒,你們又聽又幹,這不是上了敵人的當又是什麼呀?你們把心思擺正一點兒,自己想想,這是什麼行為?」
馬齋喊:「好人壞人還不容易分別嗎?誰讓老百姓過舒心日子,就是好人。」
他等了半晌,見裡邊沒人應,心裡想:是不是又發生意外了?這可糟糕!暗罵馬立本沒用。又想,用什麼辦法也得先分點兒,哪怕是一家分走一鬥,也算生米做熟了飯,也算亂套了。可是怎麼辦呢?他急得一個勁兒搓手。
克禮媽照例又是最晚聽到這個壞消息的人。她得到信兒,做著半截兒飯,就跑出來了,還沒有容她找到她要找的人,也沒容她走到要去的地方,「分麥子」的人就喊著叫著地擁到了她的跟前。她就跟著一群小孩子後邊追過來了。
「我們要分麥子,管它上什麼當!」
馬之悅瞪起眼睛:「韓百安,你瘋了?」
韓道滿說:「糊塗死你了!他們是來搶麥子的!」
馬大炮正投處出氣,想跟啞巴幹一仗,就甩開把門虎,撲過來了。
馬之悅和幾個「骨幹」分子。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連蒙帶騙、連哄帶詐,拼拼湊湊地總算對付了十幾戶的「參加者」;為了壯聲勢,他們還讓這些上了鉤的人把老婆、孩子帶上了,人數不多,站的地方可不小,稀稀拉拉一大片。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著裝麥子的傢伙,口袋、簸箕,還有抬麥子口袋用的扁擔和繩子。
馬大炮這幾個「骨幹」分子喊聲更高了。有的人喊啞了嗓子,男匠聲音好像敲破鑼,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有幾個一直跟著大流、不敢吭聲的人,也低著頭喊了幾聲。
他這一喊叫,果然又給人們打了氣兒,又都吵吵嚷嚷地往前擠。
馬之悅說:「你說分麥子,怎麼又回去呀?」
「我們對農業社有意見!」
馬之悅一邊退著,一邊小聲地說:「哎,百安大哥,你怎麼聽孩子的。你不是要過好日子嗎?你不是嫌農業社不自由嗎?這回,大夥兒全都為這個鬧起來了,要把農業社散了,要按土地分紅!全是由著你的意思來的,我叫上你是為你好呀!」
韓百安大驚失色:「什麼,搶?」
看熱鬧的人們,都拍著手、放開嗓門笑起來了。
把門虎忙擠過來說:「唉,你們別一個勁兒往高處推他呀。個兒高的,能耐大的人,不是多得很嗎?」
「挨刀的們,瘋了!」
馬翠清也跟過來說:「還說沒幹壞事兒呢!沒幹壞事兒,跑這兒幹什麼來了?」
焦克禮被扯著胳膊不能動,真想把另一隻手掄圓了朝馬大炮的臉上來一下子;就在他手還沒伸出來的時候,想起了蕭長春,想起了半個月前的那次「吵架會」,想起了王國忠寫來的那封信,他忍住了。
小孩子的群裡還有兩個老太太,一個是隊長焦克禮的媽,一個是托兒組的五嬸。
克禮媽怕兒子說不過這幾個壞蛋,就推開身邊的孩子們,擠過來對大伙說:「我說,咱們都是老鄉親了,誰都知道誰。平常日子,我不大管別人家的事兒;這一回,讓我看著實在著急。克禮年紀輕,不清楚咱們的老根老底兒,我總還知道一點兒。」她說著,扳著一個老頭的肩膀子說:「大哥,你早先不是給馬齋扛過活嗎?你起五更、爬半夜給他們賣命,他們連吃鹹菜都限著你吃;那年秋後開工錢,他拿秕高粱、霉穀子對付你,你不是跟他吵過嗎?那會兒,焦田在村裡搞農會,給你撐了腰,你才沒吃虧。從那以後,你好多年都不理馬齋;怎麼,解放了,你日子過好了,也跟馬齋好起來了?」
馬大炮喊:「誰聽你這一套呀!老於今天就要分!」
馬齋也過來加了一句:「要變天了,這一回,什麼事兒全都要變了。別總膽小了,膽小人吃大虧呀!」
老保管說:「說得有理。小樂真行。」
馬齋鑽到彎彎繞跟前,小聲說:「別胡思亂想了,只要你摸摸筷子,就算人了席,吃,也擾了,不吃,也擾了;我看你還是領頭快衝,快衝,一衝,麥子就算到手,別的事兒,咬著白麵饅頭再說。」
馬齋說:「你把別人找了,你自己也來了,怎麼讓你領個頭兒,硬是不幹呢?」
馬之悅瞪起眼珠子:「媽的,小毛丫頭,你敢再胡說,我和圖書要揍你!」
克禮媽朝這邊擠著;因為小孩子們一見這邊要打架,都害了怕,一個勁兒往後退,克禮媽怕碰著孩子們,不好硬擠,就用最大的勁兒喊:「克禮,克禮!」
韓道滿和馬翠清這兩個年輕人倒是樂得不得了。
「上,上,一直往頭衝!」
焦克禮看著韓小樂和老保管都急眼了,就喊:「小樂,別打!別打!咱們有理講倒人,用不著打架!」他說著,猛一抬頭,瞧見了兩隻眼睛,那是媽媽的眼睛;他覺得這眼睛裡發出了聲音,這聲音重重地落在他的心上,他的渾身長了勁兒。
馬齋明白了馬之悅的眼神、手勢的意思,急忙擠到彎彎繞跟前,悄悄地說:「同利,幹吧。」
韓百旺說:「快想法子吧,要是打進來,咱們可是寡不敵眾呀!」
那個中年婦女紅著臉說:「我正做飯,馬齋跟大炮去找我;嚇唬我,說麥子全分了,不跟他走,一個粒兒也摸不著,我……」她說著,也朝後退了。
韓道滿把鐵桶塞給馬翠清,幾步跑到韓百安跟前,揪住韓百安的袖子說:「你,你,唉,你又跟著他們幹壞事兒呀!你還要臉不呀!」
馬齋冷著臉說:「同利,事到這步,咱們誰也不能從開水鍋底下撤柴火呀!」
五嬸從小孩子群裡退出來,扭過頭,一邊朝西走,一邊對克禮媽說:「你盯著他們點兒,我快去給支書送信兒,找咱們的人去。你可別離開這兒,瞧著他們。」
馬鳳蘭扯扯馬大炮的衣裳襟兒,說:「大炮,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眼下到了節骨眼兒,就看你的膽子大小了。」
五嬸正給托兒組的孩子們講故事,聽到喊叫聲,把孩子們全都交給了陳大寡婦照看,也跑出來了。她看見了克禮媽,趕忙過來打聽。
老保管也逼到馬大炮跟前,說:「打怎麼著?你們再往前走一步,就打!」
「全都革命吧!」
「對啦,我們全都有一肚子意見!」
韓百安急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馬之悅顧不上跟他糾纏,就往人群裡遞眼色、打手勢,傳達緊急行動命令。
「分麥子」的人們,在官井沿上湊成堆兒,咒罵著、喊叫著,給自己壯膽,也給別人打氣兒:
焦淑紅和韓德大爬上了牆頭。
焦克禮和韓小樂兩個人上去搶梯子。
「你不參加,聞不到味兒,可別後悔!」
啞巴好像已經聞到什麼風聲了,正急急忙忙地往回趕羊;見五嬸走來,幾步跑到跟前,把羊鏟子往五嬸手裡一塞,就要往東走。
馬鳳蘭說:「領個頭可有什麼關係呀?我要是你這種人,不用費話,我挺起胸脯子就打頭陣了!」
馬翠清跺著腳說:「瞧瞧,又跟幹上了!真是個死不回頭的東西呀!」
彎彎繞好像沒有聽見馬齋的話,卻轉回身,衝著馬大炮的哥哥說:「你睜著兩隻眼走路,怎麼往我鞋上踩呀?」說著,就蹲下提鞋——這只鞋很難提,蹲在那兒不起來了。氣得馬齋真想踢他一腳。
馬齋說:「一行動起來,人就多啦。幹吧,宜早不宜遲,趁著熱勁兒,快下傢伙呀!」
韓小樂聽說有人嚷嚷著要搶麥子,也有一點緊張。因為他是會計,倉庫出了問題,除了保管員,就數他的責任重了。搶麥子的人來到跟前,韓小樂朝他們掃了一眼,見鬧事兒的又是那幾個人,倒忍不住地嘻嘻地笑了起來。
「大點聲,大點聲!」
韓百安說:「哎,哎,這是怎麼一回事兒?道滿,翠清,他要歸還欠下我的米……」
韓百安吼地一聲:「我瘋了,我讓你們騙瘋了,欺負瘋了,我不活著了!」喊著,跺著腳,猛勁兒一撲,一頭扎在馬之悅的肚子上。
馬大炮挺著脖子喊:「誰讓他們嚇住了?我這兒拉著焦克禮,你們趕快衝大門哪!」又衝著正朝後退的人喊:「他媽的,誰也不興跑,都給我站住!。快開門,分麥子呀!」
「你還試探什麼,分就是分!鄉長的命令,誰敢攔哪!」
五嬸比劃說:「我的事兒比你還重要;就把羊先扔在這兒吧,你快到大廟那邊先抵擋一陣兒,別讓這群沒人心的傢伙進到咱的倉庫裡去!」
這會兒,「分麥子」的人群快到大廟跟前了。這些讓自私心迷住的人,就好像聞到了烙餅的香味兒,看到了炕頭上的大囤,摸到了兜裡的人民幣,想到轉眼間把麥子扛回家,就完完全全屬於自己了,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了,怎麼會不心饞眼紅啊!
焦克禮、老保管、韓小樂依舊站在廟門口,給這邊助威:
五嬸攔住他,比劃著說:「哎,哎,你別把羊交給我呀,我還得找支書去哪!」
馬之悅也喊:「別聽她的鬼話,李鄉長是一鄉之長,是代表政府來的;政府都說蕭長春錯了,還有什麼懷疑的?反正農業社完了,不搶白不搶!」
克禮媽踮著腳,從許多人的腦袋上盯住兒子,又大聲說:「克禮呀,你還好話說著哪,你還對他們說好話呢?」
韓小樂看見蹲著的彎彎繞站起身,當是他要開門去,就朝他撲過來說:「我看你們敢動!」
焦克禮見裡邊全是自己人,更樂了,就在牆下邊喊:「淑紅,你們穩坐江山,我們在這兒保駕哪!」
馬之悅說:「既然來了,就別空著手回去。快到人群裡去幫一把吧。」說著,就往那邊推韓百安。
「都喊,都喊!」
焦克禮也踮起腳,眼睛跟著媽媽的手指頭轉;往東一看,那邊有個馬鳳蘭,馬鳳蘭想往廟門那邊繞;焦克禮的眼睛又跟著媽媽的手指頭往西一看,那邊有個馬齋,馬齋正在推幾個女人往前擠……焦克禮被媽媽提醒了,胸膛裡猛地一陣發熱,立刻又用更高、更堅決的聲音朝圍著他、扯著他的人們喊:「社員同志們,你們上了敵人的當呀!你……」
馬翠清說:「馬之悅拉你跟他們扯伙搶農業社集體的麥子,你還當幹好事呀!」
馬大炮讓那股子邪火頂著,什麼也不怕了,也跑過來搶梯子。
韓百安說:「我是跟你討小米子的,你沒心還我,我認倒霉,也不能再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