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這個人這麼不能辦事。要是我沒有錢,或是我不肯花錢,你辦不成事,倒也罷了。我現在迫著用錢,只求把事情辦妥,你怎麼還讓他走了!」
「總是一個人家要敗了,才發生這種事,這就是不祥之兆!」西門氏搖搖頭,冷冷的說,「你看,那不是進寶先送了命!」
西門氏紅著臉,靠牆壁站了,沒有敢回話。老太太繼續說道:
「我賣女兒?」
「磨房裡的周二媽沒有來找你?」
「那還用說,決不會教人知道,二少爺你放心罷。」
「怎麼樣呀,老曹,你想了這半天,想得怎樣了?」
「這丫頭!」曹老頭氣起來,把頭上的氈帽摘下來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拍,「想不到這樣不成貨!二爺,我在宅裡不好撒野,你看等我帶她回去要她的命!」
她越想越不對勁兒。像那棋手一樣,一步一步眼看著敗下來了,倒也不再著急,祇覺得氣悶。一切一切,似乎都靜止了;像停了擺的鐘一樣,呆在那堵壁上,已經遺忘了它自己。
「周二媽來告訴我,她和她漢子今天早上四更天起來,預備到磨房裡去推麥子。剛把燈點上,要穿衣服,就聽見磨房裡磨響。周二媽說,『你聽聽,是不是磨響?』她漢子說,『別胡說了,怎麼會磨響?』『不是胡說,你倒是細聽聽呀,真是磨響。』她漢子靜下來細一聽,不錯,果然是磨響。『什麼人這麼早套上磨了?』周二媽說,『除了你我兩個人管磨房,這個宅子裡有誰套磨?』那麼說,難道是那磨自己動?夫婦兩個心裡疑疑惑惑,提著燈籠往磨房裡去。一直走到磨房門前,裡面漆黑,磨可是真在磨,一點不錯。她漢子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推開磨房的門,用燈籠一照,聲音立時停了。磨還是那磨,一點沒有動靜。兩個人提著燈籠回來,沒走了幾步,磨又呼隆呼隆響起來了。『鬼推磨!鬼推磨!』她漢子說了,差一點沒有把她嚇得叫起來。緊走到後頭碉樓上去,和幾個護院的團丁擠在一起,壯著膽子,挨到天亮,才去套磨。那些團丁也拿著槍去聽來,真真不錯,是『鬼推磨』。……」
那大少奶奶聽了這話,大大不以為然。她的意思是就算你有錢,也無須一朝夕之間定要把它花光。不妨細水長流,留著慢慢地花。自己花不完,也可以傳之子孫。但她嘴裡卻不能不附和老太太。她說:
「道爺,」老太太也大聲說,「你要看見是進寶,千萬不要打他,只要趕他走了就算了。」
「那打不得!」西門氏說,「快燒香來,磕頭,送牠走。」
「剛才的事,還不夠稀奇的嗎?」大少奶奶勉強笑著說。
「你老人家這樣想法,就是你老人家的福氣了。」
「她怎麼啦?」曹老頭睜大眼睛,急著問。
「鬼推磨?」她說,「真是聽也沒有聽說過,竟有這等事!」
「也沒有問過。前些日子,聽說方金閣大爺買了北頭盧家的女兒,身價是六千塊。豆腐老張家道沒有盧家好,開價或者會小一點。」
「二爺,你這麼客氣,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敢當。」
「沒有,沒有。我早有計畫,想在外面另找個房子住,圖個清靜。有了張繡裙,我就要實現這個計畫了。」方天芷把聲音放低了說,「不要你們買了來送我,還是你們給我拿錢,我自己出面去買,比較好看。可是有一樣,馮二爺,我們要彼此都守秘密才好。要不——」
「還不是礙著錢?」方天芷嘆口氣說,「家裡沒有現錢。賣田呢,老太太和大哥都不願意。」
第二天中午,曹小娟的爹到了。他被讓進賬房,和馮二爺一同喫午飯。這個「殊遇」,頗使他驚異。因為多年以來,他照例在門房裡和看門的一同用飯慣了,現在和賬房先生平坐著,總覺著不大得勁。馮二爺的態度也比以前不同,他今天是分外的親熱,再三讓他多喝點酒,又把菜布過來。他忍不住說話了:
「那裡來的蛇?」大少奶奶問底下人。
馮二爺不等得通報,匆匆闖進去,裡邊擠了許多人,都說:「好了,好了,馮二爺來了!」
「老曹,不是我客氣。我透個好消息給你,你快要和主人家做親戚了。不要說我,以後冉武大爺也要和你平起平坐了。」
「是進寶。」老道說,「他還帶著一群破爛小鬼,教我好一個罵他!我說,你再不走,再敢來胡鬧,我可真要打了!進寶說,並不敢來胡鬧,只求老太太多給他燒點紙錢,他有的花用,就走了。」
「老太太和冉武大爺,」馮二爺漸漸把話說攏了,「有點事想拜託令戚康營長。祇要事情做到,有點小酬勞給二少爺過年。」
「你真能辦得到,就是多化幾個錢又算什麼?」老太太聽得馮二爺話說得確實,氣平了一些。
老太太知道「老曹跑了」之後,大大的不滿意馮二爺。她說:
「今天早上磨房裡『鬼推磨』,你教老道也到磨房裡去趕一趕。」
「進寶是什麼東西,也驚動得鬼推磨!這鬼推磨是一件大事,定然應在這一家的家運上,或是應在這一家之——」老姨奶奶說到這裡,把話嚥住,卻伸出了右手的大姆指,對著大少奶奶比畫了一下。
「我麼,譬如說我現在要是你的話,我一定趁這個機會,給宅裡要幾個錢。因為女兒是已經要不回來了,就算勉強要回來,也已經破過身,不能再嫁人了。只有要幾個錢,把事情了了算了。」
「二爺,我不明白你的話。」
方天芷一聽這話,就站起身來了。
「外面下雪兒,何必急著去!」馮二爺攔住說,「還有一層,二少爺你討小老婆,府上沒有人反對嗎?」
站起身來,往旁邊一坐,就抽起旱煙來。他眼睛睜得很大,但是他沒有話說。
馮二爺慢慢把曹小娟的事告訴了天芷,「事情到了這一步,不想曹老頭再三不肯答應。要是康營長能順便給他一點點小利害看看,那就容易辦了。」
「好了,我已經把他們趕走了。我留下幾張符,貼在各房大門上,和*圖*書以後就再也不會鬧鬼了!」
老太太聽了,就憑空說起鬼話來。
「宅裡是把你的女兒算了大爺跟前的人了。這已經是木已成舟,生米做成熟飯,再也沒有辦法挽回的了。現在就看你的意思了。」
馮二爺怕他酒喝過了量,反而不好談話,就吩咐擺飯。曹老頭放下酒杯,說道:
曹老頭聽到這話,就把酒杯放下了。他不安地抹抹自己的嘴,怯生生的問道:
「你不要急,等我慢慢告訴你。你的女兒原在大少奶奶房裡,和韓媽一處住。有時候,在大爺跟前端茶送水,幫著伺伺候候,這原是不免的。不想,有一天,被大少奶奶親自撞見她坐在大爺腿上。大少奶奶就惱了,怪大爺不該壞人家的女孩。你的女兒不好意思——」
「這些妖物都是有靈性的。」老太太坐下來,捧著水煙袋說,「通三三爺那邊老太爺去世的時候,才鬧得利害呢。老太爺人好好的,半夜裡開門出去小解,一條大蛇團團地堵在門口正當中,動也不動。老太爺沒敢出去,關上門回來。不想自己的煙榻上,正在自己躺著抽煙的地方,又蟠著一條。看見人來了,才慢吞吞地爬下床去走了。老太爺嚇得一夜不能睡覺,天剛放明,無病無痛的,人就死了!死了以後才是怪呢。五間上房,前簷上,一個瓦稜上垂下一條蛇來,齊齊的一排,比那冬天的簷溜冰還整齊。把一家人差點沒有都嚇死!直到東獄廟老道來念過『倒頭經』,才都走了。走也走得怪,只一霎眼,就蹤影不見了!」
「一個人家該成該敗,不在你省不省。」老太太說,「應該敗了,你省也得敗。財只是天賜的,不是人能強留得住的。這些事情,我是最想得開。有福享的時候不享,等窮了再想享就晚了!」
「馮二爺,你這個話可作準兒?」
這使得方天芷又想起了張繡裙,「我自己也放著同樣的一件事呢。」他想。
正說著,忽聽得上房裡一片喧嚷聲,「打呀,打呀,快快打呀!……」好像亂成一團的樣子。大少奶奶聽了聽,說道:「又出了什麼事了!」兩個人忙走過去。
方冉武走上前去,大聲告訴了老道。老道停止了念誦,上下四方,看了一會。笑道:
「鑽到花檯子裡去了!」上房裡叫。
「是你生了個好女兒。」馮二爺笑了一聲說,「你的女兒巴結上冉武大爺了。」
「二爺,我實在想不出辦法來。你替我出出主意怎樣?」曹老頭老實說。
「為什麼不買她來作妾?豆腐老張倒是肯賣女兒的,他和老曹不一樣。」
「說是『鬼吹燈』呢!」進喜從老太太煙榻上下來說,「馮二爺,剛才我給老太太燒煙,不知怎地,煙燈忽然滅了。點起來,又滅了。點起來,又滅了。又沒有風,又滿著油,滅得又快,直像是被人一口氣吹滅了的一般。老太太嚇得叫起來,說這是『鬼吹燈』呀,準是進寶來顯靈了。這一叫不打緊,煙燈的燈火,一下子這麼跳起一尺多高,落下去,又跳起來。老太太就嚇哭了。等她們都擁https://m.hetubook.com.com進來,這才好了!」
「可見進寶死的冤枉!這是他來顯靈,要我替他報仇呀!馮二爺,去城裡送信的人,還沒有回來嗎?」
「果真天意如此,人力不能挽回,」大少奶奶含著一泡眼淚,嘆口氣說,「也就用不著使心計,耽憂愁了。等著走到那裡算那裡就完了!」
「老太太你放心罷。」馮二爺陪笑說,「我已經計算好了。他走他的,一點也不誤事。包教他寫親筆賣身契把女兒賣到宅裡來就是。錢也用不著多化,大不了三千二千的儘夠了。」
這樣前前後後,一直鬧到天亮。老道才說:
「怎麼?二爺,我的女兒不好?」
「單看是什麼事罷,我們雖是親戚,我可是從來沒有託他辦過什麼事。酬勞,自然是談不到。這邊的事,還不就是我自己的事嗎?」
話雖是這麼說,當天,事情並沒有談妥。曹老頭想和女兒見個面,馮二爺也沒有答應他。夜裡,曹老頭睡在門房裡,幾個看門的也極力勸說他,弄得一夜不曾合眼。第二天早上,他帶著懊惱和疲倦,趁人不注意,回小梧莊去了。
「我夠了,用不著喫飯了。二爺,你請罷。」
「渾身是血,一臉雪白,好不嚇人!」
「這麼看起來,」大少奶奶接過去說,「對於家財也是不利的。聽說通三三爺那邊,沒有幾年的工夫,田都賣光了。現在只剩下一片空宅子了。那通三三爺還是頂會過日子的,平常連一文錢都捨不得花。」
「老太太只管抽煙罷,事情過去了,還怕什麼!」馮二爺雖是這麼說,自己的心可是直跳,「到明天,教東獄廟的老道來唸唸經,就好了!」
「馮二爺,你有話,我們就在這裡談罷。」
雖說好了,大家可是真都害怕,馮二爺也有點發毛,老太太說道:
「這也說不到是什麼福氣。只要你們能知道我的心,我就算留下好兒孫了。」
「這不能算賣。就算是正式成婚,也有個聘禮呀。你現在就算是給他要點聘禮罷。」
「這可不是好事!一個人家,好好地見了蛇,總是不吉利。上一回大廳房簷上掉下一條蛇來,老爺子在C島去世了。今天這又見了蛇,進寶死了!可見蛇不是好東西,可惜沒有打著牠!」
「一條大蛇,跑了!」
馮二爺見他不說話,摸不透他的心思,就先讓他喝酒。然後說:
「老姨奶奶,你那蘇州老家裡還有什麼人嗎?你又沒有孩兒累著你,真是這裡不能住了,可好回去?」
「什麼事?」大少奶奶問。
「難道這鬼推磨是應在進寶身上?」
「馮二爺,你不要走,你們也都不要出去,大家作著伴兒,也好壯壯膽子!」
「宅裡的意思想怎樣呢?」
「好像從那邊大樹底下鑽出來的。有雞蛋那樣粗,一托多長,黑白花。我們看見牠的時候,牠已經爬到後門口了。緊著找東西去打,就來不及了。」
這一提議,獲得了全體的贊成,空www•hetubook•com•com氣頓時鬆活了許多。過了大約點把鐘,老道來了。他吩咐裡裡外外通點起燈來。自己穿了法衣,左手執拂塵,右手拿著桃木棒,嘴裡高聲唸唸有辭。有個助手跟在他後邊,敲著大鑼。他從老太太房裡起,到處用桃木棒抽打。大少奶奶告訴方冉武說:
「是的,老太太。」老道答應著,便跟著人到磨房裡去了。
「怪不得我總看不見他呢,原來在磨房裡。對,一定在磨房裡。走,我們到磨房裡去!」
老太太正站在後門上望著後院裡的花檯子,看那蛇不見了。聽見西門氏說話,就對著她吐了一口唾沫。說道:「你快別胡說了!怎麼打不得?你給牠燒香磕頭,你去你去!好不要臉的貨!」
「大約要多少錢?」
「二少爺,這麼著好不好?」馮二爺這一回摸清了路子了,「你把冉武大爺的事辦妥了,我勸這邊老太太把張家女兒買了,送給你作妾怎樣?」
「她央了韓媽,告訴大少奶奶,說那原是她自己願意的,請大少奶奶不要和大爺鬧。」
方天芷接受了馮二爺的約請,就坐到居易堂的賬房裡來了。屋裡生著大炭盆,又喝了熱酒,方天芷周身發燒起來。他脫去老羊皮馬褂,從玻璃窗望出去,天在下著大片的雪花。
這一說,就像進寶的陰魂真個在這屋裡似的,大家越發怕起來。老太太說:
「那容易,馮二爺你去辦,我給他多燒點!」老太太又問,「道爺,你看進寶是個什麼樣子?」
老太太說著,打了一個呵欠,覺得有點上癮,就到裡間抽鴉片煙去了。她心裡念著進喜。有人伺候她吸煙慣了,一時沒有了這個人,總覺著不大方便。怎麼冉武還沒有帶他進來?她想。
「你不能帶她回去了。你想不到,老太太喜歡她。老太太知道了以後,就給大爺說,人家好好女孩,被你壞了,還怎麼回去嫁人。不如找馮二爺做媒,你就留下她罷。這一來,大爺大少奶奶都願意,你的女兒也願意。所以我就請你來了。這可是你的一個好機會。」
「沒有什麼為難。這事情,我去託康營長,想來他一定會幫忙,沒有問題。我現在是想起我自己的事來了。」方天芷借酒遮臉。無限感慨地提起張繡裙來,「馮二爺,不瞞你說,這個女孩子我實在愛她。她帶走了我的靈感,我什麼都完了!」
「沒有。你看從一大早,為了進寶,哭哭鬧鬧。我這才下來,哪裡有個空兒來?」
說了,方天芷就冒雪走了。
大少奶奶聽得有點發毛。仗著是在白天,又有老姨奶奶作著伴兒,心還是卜卜地直跳。
「沒有呀。原告訴他,等看看那邊怎麼辦,再回來,好有個的信,讓老太太放心!」
她從老奶奶的上房裡出來,正不知道要走向哪裡去的是,卻見老姨奶奶站在西角門上向她招手兒,她就往西角門上來了。
兩個人進房裡坐下,西門氏先給大少奶奶遞上一杯茶。然後悄聲說:
可惜的是張繡裙並不在他的禱告中顯現,他的詩就總是做不出來。大冷天裡,呆在那白松樹下,倒弄得手上腳上耳朵上通長了凍瘡和*圖*書,人也瘦得多了。
「是呀,」老太太說,「聽說東獄朗老道會趕鬼呢。何必明天,現在馬上派人去請,請他立刻就來。」
馮二爺在祠堂裡找到了方天芷,覺得十分奇怪。他想,怪不得人家都說他有神經病,原來果然有一點。這個冷天,不在家裡烤火,跑到這裡來乘涼幹什麼!
「可不是。我現在是什麼都看穿了。大不了,解下褲腰帶來結個活扣兒,也能解脫了。」
「少奶奶,」老姨奶奶說,「到我屋裡來坐坐,告訴你一件稀奇事。」
方冉武娘子聽說老太太選中了進喜接替進寶,心裡像放上了一塊更重的石頭。這個混帳東西往常裡見了我,大瞪著兩隻賊眼,不是看頭,就是看腳,簡直沒有一點規矩。比較起來,倒是進寶還老成些。她想,活該這個人家是完了,偏偏地遇到這些妖孽!
「這個地方可是真冷,話也長呢。我看我們還是到宅裡去罷。喝兩杯,我們細談談。」
「當然作準兒。我怎麼好和二少爺開玩笑?」
「到底是不是進寶?」
老太太終是不放心。忙著追問:
馮二爺也不理他,只顧自己把飯喫了。然後說:
馮二爺退出上房來,並不耽擱,一逕去找方天芷。方天芷自從交卸了校長,在家裡嫌吵鬧,常跑到始祖祠堂裡去,坐在那白松樹下,打坐,念佛,沉思,做詩,成了一個忙碌的閒人。他發願要做五百首七言律詩,一傾自己的閒愁萬種。但半年光景,做了還不到二十首,因此他心裡非常焦急,怪張繡裙帶走了他的靈感。他不時的想,「繡裙啊,繡裙啊,要是有你在我的身邊,我何至於變得這樣遲鈍呢?你走了,我的靈感也跟著你走了。繡裙啊,回來罷,帶回我的靈感來!」
「什麼事呀?」
「進寶啊,進寶啊,你要有靈有聖,祇管你寬心罷,我已經託人講情,定必把你那仇人,那個臭婆娘,宰了她,亂刀割了她,我才甘心。我知道你的冤枉了,你再也不要在這裡鬧了!」
「既是這樣,我這就去找舍親去。」方天芷喜出望外,穿起皮馬褂來就要走。
「我進了方家這個大門,已經三四十年了。知道那老家裡變得是個什麼樣子!就算是還有親人在,我這麼空著兩隻手回去,誰還認得我?」
晚飯之後,馮二爺到上房去,要把和天芷接頭的情形報告老太太。走進屏門,就聽見上房裡一陣亂,老太太哭,還有人連聲叫,「點起來,快點起來!」
老道順口說來,老太太又傷心地哭了。
曹老頭連連喝酒,沒有一句話。他明瞭自己的身分。他知道只要他一點頭,他的女兒就成了宅裡的「小老婆」了。他深惡「小老婆」這個名稱,現在一下子把這個名稱加在他自己的女兒身上,不管女兒成不成貨,對於自己的老臉總是不好看的。康營長要她做太太,他都不肯,現在竟然給人家做了小老婆,那還成什麼話!但是不答應又怎樣兒?他實在想不出一個辦法來。於是他就只有喝酒的分兒了。
「二少爺有什麼為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