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從盜不歸道迷途道遠 求晴乃盡情舐犢情深

李玉瑛不明白「自首」是怎麼回事,卻懂得「勸勸」的意思。就接口說:
「要是他有成功的希望,連我也去加入了,無奈我看他們實在不行。而且,銀明,你也不能長此過著這種顛沛的生活。擺在你面前的祇有一條路,就是汪大泉汪二泉人家已經走了的那條路,你自首罷!」
「他總帶在身上。你問手槍幹什麼?」
「那麼,今天晚上呢?」
董銀明沒有想到要手槍這麼費事,原就已經不高興。聽了李玉瑛的話,著惱起來。不想李玉瑛不讓他,反而說:
「你幫我勸勸他,教他自首。」
「上海,朋友多著呢。我開幾個人名地址你帶著,找到了就有照應。」董老頭轉個口氣說,「祇是,銀明,我看還是自首了罷,亡命生活也不是好過的。硬充那好漢幹什麼!」
「我已經給他料理好了,你放心罷。」董老頭怕她儘著追問,趕緊敷衍她一下。
晚上,他在銀號裡和夥計們一桌,胡亂喫了一頓飯,然後坐包車回去。銀明正在他母親的房裡,原來老太太教訓他了。她用向來少有的嚴肅口吻,告訴銀明說:
「我祇住一個晚上,明天一早就走。現在的政治環境,和我上次來的時候那種真空狀態,完全不同了。官方的壓力這樣大,我們要提高警覺。」
「不過是玩兒。」董銀明不耐煩的說。
卻被老太太冷冷地看在眼裡,她嘴裡不說,心裡卻想:
「自首總不是辦法。我想再躲幾天看看。真要緊急,我到上海避難去。」董銀明心裡原想著從上海到江西的「紅區」去,可是嘴裡沒有說出來。他知道去上海,老頭子還有答應的可能,到紅區是決不會得到同意的。
「家裡沒有錢了。這個,你先拿著。明天上午,我從聚永成再給你送點來。我和你張二叔也還有話面談。」
銀明呢,確實也不喜歡這個太太。原因她做媳婦,還像在父母家裡做女兒一樣,自由自在,不管那天高地厚。丈夫眼前,也像在家裡哥哥弟弟跟前一樣,凡事跑在前頭,一點也不讓。有時候,還帶一點你要這樣我偏不這樣的執拗。遇著這個也喜歡執拗的自幼嬌生慣養的獨生寶貝兒子董銀明,兩個人的感情,就算沒有辦法弄得好了。
「怪不得,原來這等!這個老無恥,老禽獸!」
「萬一她自己自首了呢?」
這一槍,擊中了董老頭的心臟,他立刻倒了下去。屋子裡的人叫起來。李玉瑛嚷著說:
因為年幼,世故上不大明瞭,雖然公公疼愛,卻不得婆婆的歡心。老太太嫌她活不會做,話不會說,站沒有站樣,坐沒有坐樣。
「我說不定不回來了。爸爸,你多給我幾個錢我帶著。我到上海去,那邊你有什麼朋友嗎?」
「這不是不可能。我想,銀明,我為你這事情,人已經焦慮得要死了。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我看你還是自首了罷。祇要你答應,我們現在馬上就辦手續去。」
「還有T城方面,需要祥千兄去看看。我去了是一點辦法沒有,非祥千去一趟不可。」
這個招待室是專用作招待達官貴人,過路住宿的。佈置得富麗堂皇,而很少有人走進去。又是最後一進房子,離大街遠,清靜得真不像是在城市裡。外間客室正面懸著前大總統徐世昌親筆寫的「富貴吉祥澹泊寧靜」八個大字的條山。東壁上是慈禧和圖書太后寫的大「壽」字。遙遙相對,西壁上是張天師的大「虎」字,董老頭玩賞了一回,自言自語的說道:
上回來過的侯達再度蒞臨方鎮。方祥千仍然把他安置在方培蘭家裡。方培蘭江湖朋友多,有個把生面孔的人住幾天,不大被注意。侯達帶著不安的情緒,說道:
「你這該殺的!」董老頭氣得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這一天,董老頭被兒子頂撞得一肚皮氣,大踏步走進兒媳婦房裡去了。這在舊家庭中,是一個非分越禮的舉動,因為公公絕對不可以走進兒媳婦的房間。大約董老頭因為和老太太向來話不投機,覺著見媳婦還談得來,可以一消胸中塊壘。氣頭上,不知不覺地就走進她的房裡去了。
「不要緊,」李玉瑛接口說,「我娘家裡爸爸,也是常常帶手槍,也沒見闖出什麼禍來。」
「爸爸,你就給他帶兩天,有什麼要緊?一個玩藝兒罷了,難道他還敢真去打人。他要有那膽子,倒好了!」
「好罷,跟我來,我拿錢給你。」
然而董老頭卻實在是疼她,拿了愛兒子的心同樣地愛兒媳婦,希望兒子和兒媳婦合得來,希望他們早生貴子。自然,他們的兒子,在名分上,就是他的孫子了。
無奈董銀明頗為執拗。他說: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兒子打死老子了!兒子打死老子了!」她一逕從屋子裡衝出來,一逕嚷著跑出去。
「還到張二乾爹那邊去,怎麼樣?」
「我希望她不至如此。果真她那樣沒有骨氣,我就不認她是我的女兒了。」
董銀明早已經結了婚,他的親事是董老頭一個人一手給他包辦成功的,連老太太也一點沒有得過問。娶的是董老頭的老朋友的女兒,名叫李玉瑛。這個李玉瑛,自幼在董老頭的眼睛裡看著長大起來。小的時候,董老頭常抱著她玩,買糖給她喫;大了,還給她開玩笑。李玉瑛小學畢業,年齡比董銀明小好幾歲。董老頭為了抱孫心切,就娶過來了,這時她祇是十六歲。
「要是沒有那一天,我就永遠不能脫離共產黨了。」
這個「張二乾爹」,現任省府委員,是董老頭的「親同參」,又是換帖,極要好的朋友。董老頭點頭說道:
「銀明,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現在韓主席,嘴巴子抹一抹,殺人不眨眼。誰能保得住?而且我在外面聯絡,是花錢的。憑我這點家當,一味的有出無入,還能維持多久?你不自首,問題多啦!」
「我想,萬一他們要捕你,你就讓他們捕了去,我還可以想辦法救你。拒捕,你哪裡打得過他們?事情反而不好辦了。」
「我告訴你,」老太太鄭重的說,「手槍可不是好玩的。闖出禍來,可不得了!我的意思,我們家裡根本就不要手槍。也沒有見你爸爸這樣的人,整天帶著個手槍幹什麼!我也不知道給他說過多少回了,他總不聽!」
董老頭撩起袍子,把手槍解下來,連皮帶一齊遞給銀明。董銀明究竟有點孩子氣,目的達到,頓時高興起來。他興奮的說:
「等到什麼時候?」董老頭認為有機可乘,就忙著追問。
「什麼事情,你們也不和我商量商量!到底闖了什麼禍?你做老子的也不替他料理料理!」
「你的手槍,給我帶兩天。」董銀明把錢收了說。
「消息可是和圖書不大好。有人透信給我,說是他們一定要捕我。最近幾天就要動手。」
方祥千不能推辭,就應允下來。
「他的手槍有沒有在家裡?」董銀明問。
「給我帶兩天。萬一他們要對付我,我也好自衛。我決不會闖禍的,爸爸,你放心!」董銀明急切的說。
「手槍,就不用了。」董老頭不同意這另一要求。
晚飯的時候,老太太居中,董銀明李玉瑛左右陪著。三人各有各的心事,一句話也沒有得說,一直到飯畢。董銀明焦急著,再三地看錶。自言自語的說:
老太太說著,董老頭回來了,董銀明說道:
「埋下一條根,不要斷了呼吸,這就夠了。」
然而不如意事還不止此。他的大女兒方其蕙在俄國住了幾年,奉派到江西的「紅區」工作,經過九江,被捕了。幸而還沒有被拿到什麼證據,祇因「行跡可疑」,可能與紅區有關,就被放進監獄。無法判罪,也不便釋放。
「你那是圖什麼?」
「根本沒有人。」
「不用它打人不就完了嗎?」董銀明說。
「什麼名譽,什麼門風,那都是多餘的事!」銀明說著,卻又忍不住跟進一步去追問道,「究竟她已經發生了什麼事情?」
侯達從國際到國內,把共產黨的整個活動,大致告訴了方祥千和方培蘭。對這兩個地方實力派,加以鼓勵。最後他說:
「這是真正的機會主義,」董銀明極不以為然,「根本違反了無產階級的革命原則。」
父子兩個談來談去,總是談不攏,老頭子就不免帶點氣。銀明是他的獨子,他又有點怕,怕這個獨子被捕,被「肅」掉。在這種又氣又怕的情緒之中,他也還得為了兒子各方奔走聯絡。嘴裡雖不便說,目的是很明顯的,希望各有關方面不要太和他的兒子為難,和緩點。
董老頭看了,不願意再逼他。就說:
李玉瑛見公公走進來,忙站起來讓他坐,董老頭氣沖沖的說:
雖說信誓旦旦,原有這麼個約定,但汪氏兄弟自首以後,董銀明看看他們的手段是這樣的毒辣,除了自己,所有同黨,幾乎都被他們兩個一網打盡了,也就不能不深自警惕,時具戒心。他想,誰知道那種口頭約定到底靠得住靠不住呢,不要教他們騙了,還是小心點的好。因此,他銀號裡不去了,也不常在家。仗著父親的朋友和徒弟多,東家住兩天,西家待一夜,過著不安定的生活。董老頭的意思是,共產黨一定不會成功。他道:
董老頭一逕走出去,看門的開門稍慢了一點,被他打了兩個嘴巴子。拉包車的行動敏捷,伺候得妥妥當當,被他踢了兩腳。他跑到聚永成銀號樓上的招待室裡悶坐了大半天,越想越不是味兒。自己總算是功成名就,滿可以享享晚年的清福了,偏偏生下個敗家兒子,攪鬧得沒有半刻寧靜。人生在世,看起來真是太沒有意思了。董老頭這時候真有點萬念俱灰,他一生很少有這樣的喪氣過。
「不管是什麼主義罷,我們這樣確定了。」汪氏兄弟異口同聲的說,「銀明,記住我們三個人的約定:我們互相掩護,彼此幫忙,誰也不要害誰。」
「這就是了。你既然不預備打人,也就不必要手槍了。我還聽說,有人為了圖人的手槍,才把人打死的和*圖*書,這竟是為了手槍把命送了。可見這不是好東西!」
「一找他們,就得辦自首。我對於辦自首,真是深惡痛絕。我最看不起像張嘉那樣的人。反反覆覆,看風轉舵,真是小人之尤。我不希望我自己的女兒做這樣一個小人,讓她在監獄裡住著罷。」
董老頭見鬧起來了,便忙著說:
「你打算住到哪裡去?」
「都是你這個老糊塗,瞞著我,一點也不教我知道,做賊一樣的偷著定下這頭親事來。你看,像個什麼東西!怎麼對得起銀明!你這老糊塗!」
老太太鄭重地交代過了,便躺下去抽她的鴉片煙。董銀明一時陷入了沉思。
老頭子聽了這話,頓時想起來他們小夫婦間原是向不談心的。覺著自己有點弄錯,便站起來,跺跺腳,走出去。
「闊極了,排場極了!想那『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家』,也不過就是這個派頭了!這要是心情好,在這裡坐一會,或是住上一兩天,當然是一種福氣。可惜我這時候,被那不成器的鬧得心神不安,走頭無路,對著這樣的房子,真是祇有慚愧!人活著,實在太沒有意思了!」
方祥千聽了侯達的解釋,這才明白。便點點頭,笑著說:
老太太聽了這些話,雖然不明白是為了什麼,卻知道事態嚴重了。便說:
「六哥,」方珍千笑笑,慢吞吞的說,「你現在抽上了鴉片煙,火氣也該小些了,怎麼還是這麼大的脾氣!天下烏鴉一般黑,這批去了,再來一批,還不是一樣?我看,六哥,倒是其蕙在九江,應當替她想想辦法才好。」
無奈董銀明非要這個手槍不行。纏了好半天,站在旁邊的李玉瑛倒不耐煩起來。
老太太看在眼裡,越覺著有氣。下人們,老媽子丫頭們,又是喫飽了飯沒有事做,慣愛搬弄是非的,從中添上些油鹽醬醋,家庭間便從此無寧日了。
「那還用說!所以你們兩位的『綠林政策』,是完全正確的。現在江西,還不是差不多的這一套,不過規模大小不同罷了。我這一次到方鎮來,一則為公,一則為私。我自己簡直是窮得連褲子都快沒有的穿了,要找你們兩位給我幫個忙。」
「你是三天兩日不著家,我也不知道你在外面胡混些什麼!想起來,總不會有什麼好事!我也知道,你不喜歡這房媳婦,你在這個家裡沒有戀頭,心就野了。但是,孩兒,你這就不對了,少年婦女,你做丈夫的不愛惜她,她還有什麼盼望?她沒有了盼望,難道不會替自己打主意?從來家庭之間,倫常之變,都是這樣發生的。你現在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應當注意防範著兒才好。我自己,年紀大了,苦著這口煙,精神不濟,總有點照顧不過來。而且我是你的母親,我這個地位,有許多不便說的話,不便管的事。你自己的事,要自己留心才好。」
「你總得告訴我一個原則,要等到一種什麼情況,你才肯自首,也讓我好有個指望。」
「怎麼,這是閒事?」老太太困惑的說,「這不是閒事呀,銀明!你的名譽,你的事業,都會牽累壞了的!從古以來,多少英雄豪傑,栽跟斗栽在這上頭。你不要太大意,總得小心點!」
「我倒並不一定非幹共產黨不可,共產黨的許多作法,都和我的理想不合。但現在正是共產黨失勢倒楣的時候,在這個時候教我脫www•hetubook.com•com離共產黨,有失做人之道,我是萬萬不肯的。我這個人,祇有一個脫離共產黨的機會,那就是史慎之被殺的時候。那個時候我沒有脫離,我就一輩子再也不會脫離了。」
原來汪氏兄弟自首以前,曾經和董銀明商量過,原要約著他一同自首。因為董銀明反對甚力,汪二泉就說:
董老頭一聽說是消息不好,從本心裡著急起來。他知道他自己在現在的黨政界,力量是有限的。縱然有一點力量,這頂「紅帽子」,也不是好惹。而銀明是他的獨生的兒子!
「你用手槍幹什麼?」
「最糟糕的是T城了。自從汪大泉和汪二泉自首以後,祇賸下一個董銀明,勉維殘局,已經是什麼也不能作了。現在董銀明又下了獄,那邊的呼吸簡直是斷了。」
跟父親回到母親房裡。董老頭從櫥子裡取出三百塊錢來給他。說道:
董銀明聽了母親這個口氣,似乎自己的老婆出了什麼事情了。他卻並不怎麼關心的說:
「銀明太可惡!」
「羅聘三,方慧農,都是有面子,有力量的人,能不能託他們給說句話?」
「今天晚上,我就不在家了。」
「你看,我幫你要手槍還不好,倒教我滾開!我偏不滾開,偏要多嘴!」
「你倒見得比我多!」老太太白了媳婦一眼,微慍的說,「你想,手槍原是用了打人的。你一用著它,就人命關天,可是好事情?」
「爸爸,你剛才進來,大門外面可有什麼可疑的人?」
「再等等看罷!」董銀明忽而覺得有點對不起父親,就破例地說了這麼一句比較鬆動一點的話。
「一個媳婦,公婆面前,這等無禮,頂撞丈夫,太不像話!」
「果真那樣,那是不但你自己的名譽完了,連你們董家的門風也完了!」老太太搖著頭說。
「也不一定,再等等看就是了。」
「你急等著他,有什麼事嗎?」
老太太見媳婦這樣倔強,不由的漲紅了臉說:
「什麼事情?」老太太說,「要得背著我說!」
「我問你,你問手槍幹什麼?」
「是的,我是備而不用。如果他們暗殺我,我就好還擊。我一定不會拒捕。」
「沒有問題,」方祥千和方培蘭兩個人同聲說,「要用多少,走的時候帶著就是。」
董銀明沒有答應,老太太倒疑惑起來。她放下煙槍,坐起來再追問一句:
「怎麼會有那一天?」
「汪家兄弟倒沒有出賣董銀明。」
「等共產黨抬起頭來的時候。」
「可見錢是最重要的東西。有錢,事事方便;無錢,事事為難。」
「爸爸,我等你呢。我們對面房裡說話去。」
「最好她自己能有個打算,那最好。我自己現在都一步也走不動了,哪裡還管得了別人!我看,你老人家也不必多管閒事,由她去罷!」
「董銀明離開學校以後,跟他父親在聚永成銀號學生意,手頭很活動,常常接濟汪氏兄弟。後來汪氏兄弟自首了,不但沒有出賣他,反替他做掩護。」
「現在兩邊鬥爭這樣劇烈,我們不能再統統站在一邊了。我和大哥過那邊去,我們互相掩護,彼此幫忙。將來兩邊不拘哪邊成功了,我們都有辦法。這就等於押寶,我們分開來押四門,將來總有一門贏的。和-圖-書
自然,他也有痛快的事情。第一件是汪大泉汪二泉弟兄兩個自首以後,做眼線,捕去了許多舊日的同黨,把辛苦建立的一點小根基幾乎連根都給拔了。這一回,汪二泉卻遇到了徹底的報復。他在C島一家鞋店裡正在選購一雙鞋子的時候,被人用手槍暗殺,當場身死。二泉死後,大泉為了安全關係,被調到西北方面工作去了。
「怎麼這麼晚了,爸爸還不回來!」
董銀明之所以能長期不被捕,汪氏兄弟掩護的力量小,老頭子奔走聯絡的力量大。但是老頭子總是說:
「這個時候,去幹什麼?」
方祥千說著,自己也有點茫然。
「她有了頭緒,我就有理由和她離婚了。將來我總是不會要她的,遲早是散伙,還是早點好。」
自經方珍千一場「麻黃官司」之後,方祥千對於當前政局的印象更加惡劣了。他想,無緣無故地把人一再下在獄裡,硬加上一個罪名,不由你分說,這還成什麼話!這些統治階級的走狗們,作威作福,「看我打倒你!」方祥千把煙槍向空一揮,重重地放下去,就不耐煩安靜地躺著了。他想,我一定要共你的產。要不,我就法你的西。總之,我和你勢不兩立了。
「我想用一用。」
保險鈕搬開,董銀明高興極了,照著父親的解釋,手指頭一勾,「碰!」槍響了。
「給朋友換的。這是美國造左輪,裝潢,樣式,最講究。鉛彈頭,帶毒,打著就沒有救。」董老頭解說,「吶,你看,這是保險鈕,搬開,一勾就響。」
「好罷,他這個人還比較靠得住,你就去罷。」
「也沒有什麼事!你自己暗暗留心點。記住,家醜不可外揚。萬一你得了什麼風聲,千萬可聲張不得!」
「我勸他,他不會聽的。」
「滾開!用不著你多嘴!」
另一件是關於他的姪子方天茂的。天茂在俄國,留學於礮兵學校,正式加入了蘇聯的礮兵,當一個下級小軍官。當俄軍和張學良的部將梁忠甲衝突的時期,他正在俄軍中用大礮轟擊梁忠甲的部隊,他的忠勇贏得了蘇聯人的賞識。
父子兩個沒有理她,逕自到西間房裡去。董銀明低聲說:
方祥千興奮地告訴方珍千說:「我的眼光準沒有錯,天茂這孩子是有出息的。你在縣城坐了幾天冤枉監獄,好好記住,不要忘了。等天茂帶著俄國礮兵打過來的時候,就可以報仇雪恨了。人家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欠一文還一文,我不這樣主張。我是主張你要欠我一隻眼,把整個腦袋拿來還;欠下一文錢,拿上萬的銀子來還。不是這樣,算不得報復。對於資產階級,第一講不得恕道。騎著驢觀燈,偺們走著瞧罷。」
老太太看了,忍不住問道:
「唉,」方祥千輕輕嘆口氣說,「有什麼辦法好想?」
李玉瑛不知道怎麼回答,無言的看著老頭子氣得鐵青的臉,黃鬍子撅得高高的。董老頭又說:
「好,好,都不要再講了。銀明,這不是手槍?你拿去就是。祇是務必要小心,千萬不要闖出禍來!」
「爸爸,你什麼時候有了一把新手槍?」
「沒有關係,我倒希望她另有個頭緒。」
「爸爸,希望你再也不要談自首。」董銀明說著,眼睛裡湧出淚水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