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構的醫生,當然免費
——等一下我會告訴你怎樣做
助理總工程師
麥快樂忽然叫我下去了,我即從樓梯上爬下來。我想,他一定認為我做得慢,又笨手笨腳。誰知他說:
他們依照習慣登上一家茶樓,在臨街的一邊,佔了兩張大圓桌,點了幾道普通的菜後,即吃喝起來。我做了幾種他們做的事,如喝普洱茶,來兩碗白飯,用牙籤剔牙。不過,我也有沒有做他們做的事。我沒有把腳擱在凳上,也沒有研究動物報。
女孩子們這一陣穿那麼高的水松底鞋,好像清朝的格格了。
有一線電話是這樣。喔,你今年十七歲了。不會做數學習題麼,讓我告訴你怎樣計算吧,不要再站在窗口外面。把數題告訴我。對了,去拿一本拍紙簿,拿一枝鉛筆。結果,那個十七歲的女孩沒有從窗口跳到下面去。
我來幫他們做事了,報到的地點是市中心的機樓。在機樓裏,我見到一位監督,他知道我剛從學校出來,即勉勵了我一分鐘,又說了些好好工作呵的話。我說我會的了。他即派我到修理部去,跟大夥兒一起去換電話線。
不過,似乎沒有人對他的問題有興趣,他只好跑去匆匆把幾杯茶端出來。
他說。至於屬於二十四小時服務的部門,假期自然是由部門小組自行編配了。
我覺得那鞋子很有趣。麥快樂說,他把鞋子拿來畫些圖,並不是打算做畫家,他這麼做,是因為鞋子弄髒了幾處,洗又洗不掉,又不可以上鞋油,就畫了些星雲在上面。我又看見他穿的一條牛仔褲褲管的地方鑲了一條粗布邊,他說他所以這麼做,是因為褲子洗了之後縮短了,只好鑲一條布花邊,讓褲管長些。
總工程師
他在上面喊。我即把抬著的頭垂平了。我對著扶梯牢牢看了一陣,他叫我看著梯,不要被路人碰歪而把他摔下來,我做到了。過一會,我因為沒有甚麼事做,又因為街上的景物多,即把眼睛從梯級上移到別處去了。
——休息一回
——我們很高興
因為它暫時就是我的。
——不知道考不考這條呀
有一線電話是這樣。是姑姑、姨姨、嬸嬸、表姐麼,星期天晚上八點,請來喝喜酒呵。結果,姑姑、姨姨、嬸嬸、表姐一起說:
——汽水如何
坐在我對面正中的兩個人,則在交換彼此的閱報觀感。其中一個指著一份報紙的背脊說,這個跑去箍老年人的頸的賊,是臭小子狗熊。
當我要把一枚小銅扣碼子釘在牆上的時候,我會先試試牆的態度。在我正在工作的大街上,牆都很友善,我因此只需要拿起一枚小釘,按著碼子的眼孔,用鎚仔細敲擊,釘即會沒入牆內。有時,釘子長,我會把它截短。有時牆忽然無故排斥碼子,我即以三合土牆釘作先鋒,把它磨尖了,在牆上鑿一個小孔,才釘正式釘子。
剛走過去的那個男孩子,頭髮是鬈曲的呵。
街上的露臺,都是舊式的騎樓,這條街很古老了。此刻,騎樓底下的牆上懸掛著一圈一圈已經拆卸下來卻仍掛著的電話線,垂成一片弧形的波浪,彷彿節日的燈飾。
——可喜歡爬山
是了,我的面前有一塊黑板。這即是說,我又坐進一間課室裏來了。今天,課室裏的人多。老一點的有,年輕的有,結領帶的有,穿騾布褲的有,還有搽了很多日光油的女孩子。大家都從城市不同的角落來,大家以前都不曾相識,大家都分別獨自踏進門後隨意見著空座位即坐下。當大家坐好不久,進來一位高興站著的人。
——如果上班,當然雙工
——我疲倦了
他先帶我進入雜物間,替我找來一堆物事。他找到一個墨緣色的帆布袋,袋上有白色英文字母四個,是機構的名字和*圖*書
簡稱;他又找來鉗子、小鎚、大鎚、抓了幾把數約上千的小銅扣碼子。他把鎚釘等物放進帆布袋,把袋交給我,說,這袋如今就是我的了。
起始,我當然做得不好。我老是鎚敲在自家的手指上。因此,晚上回家後,我娘秀秀就問了,你的手兒怎麼樣了呢,我說,我的手正在實驗長蘿蔔呀。後來,我的手不再長蘿蔔。我一天釘數百枚釘,一枚也沒有彎曲。
他用一邊肩把梯子抬離地面,一手托起梯上的橫木,抬起它,踏了許多步,走進樓梯的底層,把梯靠倚在牆角,雙手拍拍屁股,走出來。大街上所有正在拆換電話線的兩人小組都放下了工作,把手裏的鉗子或者手套放進自己的行囊。他們把頭上的紙帽取下,摺成小面體積的形態,插在後褲袋內。街頭街尾分別站立的幾堆人遙遙相互作過招呼,即朝同一方向步行起來。我於是也背起如今屬於我的帆布袋,和麥快樂並肩,跟在眾人的背後。
坐在茶樓這邊圍著吃飯的兩桌人,幾乎有一半以上正在埋首仔細閱讀動物報。他們把報紙摺成一半又一半、一手持著筆,在動物的名字上打圈劃線。看他們的樣子,彷彿過一會兒就是大考的樣子。
他哈哈笑,跑進樓梯的牆角,雙手提了一把木梯出來。他把梯斜靠在牆逢,請我替他看著梯,自己即爬了上去。他在梯頂,伸手把牆上的一些銅扣碼子拔起,把舊電話線拆下來,拉鬆了,然後仔細懸在另外一隻碼子上。
技工
寫到這裏,我在紙上匆匆一塗,塗了一個電話的聽筒。我看了一陣,覺得電話的聽筒原來像極了人的耳朵。是了,有一個人這麼說過。別人在樓上對他說話,他聽不見。別人在街上喚他,他聽不見。別人去旅行,見到景色燦爛告訴他,他又聽不見。後來,有了電話,他都聽見了。他因此說,電話其實就是耳朵。
助理工程監督
據說,在一八七七那年,人類即有了公眾電話。誰知道到了二八七七年的時候會怎樣。我們也許可憑藉思想互相感應交談而不必發聲說話。到了那時候,電話又會不會如今日的書信一般呢。我們總是懶於執筆。我們也將懶於旋撥電話。
他問我。他說,他喜歡釣魚,又喜歡遠足,看足球,如果我也有興趣,以後可以一起去划艇。我當然喜歡游泳划艇,我即告訴他一定要讓我參加才好。他又問我喜不喜歡辣椒,這回我搖搖頭。他說,辣椒是很好的。
——這是特別的車資津貼
工程師
今天,我們要繼續替整條大街換一組電話線。這工程已經進行了幾個月,是樁大工程。我們在街上的露臺底下分別每十步二十步即站崗一般分佈著兩個人工作,我覺得,我們這樣子,完全像一隊軍兵。
有的人,有了電話,反而沉默了。有一個人,不過是撥電話時撥錯了號數,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則是:殯儀館。有人說,當你坐在劇場裏,舞臺上響起急驟的電話鈴聲,久久沒有人接聽,引起的驚悸感特別強烈。
麥快樂說,我果然又會了。我還學會了如何在大街上度過我每日快樂的許多時光。通常,我就站在木梯上面,仰起頭工作。因為仰起頭,老是看見天空,我因此想,這木梯,最好是道天梯,那麼,我可以一直攀爬上去,攀爬到老天老高的處所,在那裏,我一定也會遇見巨人,以及巨人會生金蛋的母雞。是了,我可要把那母雞抱下來,送給大會堂的兒童圖書館。
坐在我對面的人,正在櫃檯前面站著,當他得到了他要的茶,即回到桌子前面來。剛才,我們一起坐在一間課室內。剛才以前,我們並不相識。但此刻,我們已經點過頭,也一起說過一些話。我們彼此由完全不認識到忽然一下子可以談起來,不外是這樣的一回事。我們當時共坐在同一桌子的兩邊。
把一塊石斑咬在嘴巴裏的年輕人說。他那麼努力咀嚼口內的魚,好像要考的會和_圖_書是一條魚。
——釘碼子沒有秘訣
工程師提到用戶修理部時,我知道我把自己找著了。是了,用戶修理部,我在這裏啦。我說。我於是特別仔細聽。工程師說,這部門,負責到用戶的家裏去替他們修理電話。市內任何人只要電話失靈,可以通知一〇九。我們會立刻把號碼記下來,派修理員去檢查。目前,工程師說,用戶修理部暫時還得分擔一陣敷設地面電話線路的工作,將來,這些工作會移交安裝部。
——還有誰
街上其他的伙伴已經離去了,露臺的底下,懸著一串一串的電線,有些電線垂在地面,集中成一團大圓圈。麥快樂和我一起找到街角的電話亭,即踏了進去。我們必須撥個電話回機樓,告訴他們,我們收工了。我看見他把電話聽筒提起,用手在電話側輕輕按了幾下,過一陣,又按幾下。他沒有投入三個硬幣,不過是那麼按了數次,電話竟通了。我因此對他的手瞧了又瞧,瞧了又瞧。他放下聽筒後,拍拍我的肩。
離開機樓,我們來到街上。當我背上帆布袋,我覺得,我這樣子像極了到大浪灣去旅行的樣子,也像極了以前去上學的樣子。當然,那時候,我背的帆布袋裏邊擠滿的可是些地理和歷史。當然,那時候,我會穿校服。
——各位早安
——做多就會了
有一線電話是這樣。喂喂,是阿花不是,許多人一起去游泳,你也來吧。下午三點半,在叮噹碼頭火車站這邊等。結果,阿花就和一群朋友一起去了游泳。
整個下午,麥快樂和我替換著工作,但他總是自己做很久。我雖然弄得滿頭滿臉是灰,卻很高興。當我們把梯子再放回樓梯底,竟五點了。麥快樂說,我們不必回機樓去,明天早上,也不必去報到,只要到街上來工作就可以了,又告訴我可以把帆布袋帶回家,
他說。事實上,真的有幾個曾坐計程車來。工程師又說,我們到電話機構來幫他們做事,都要吃飯。既然這飯是屬於工作時間內吃的,就和機構有關了,所以應該由機構負擔支付。不過,每天分發膳費是件麻煩事,不如計算在薪酬內一起月結。往後若有其他的津貼或雙薪,也一樣。說到這裏,大家都給他說得肚子餓了。事實上各人的鐘錶面也打起了1字的旗號。
總督察
這邊的幾個年輕人都長了鬍子。
我記得的是國際電話服務部。這個部門原來是壹零零,專門為市民接駁長途電話服務。我也記得戶外敷設部。這部門的人,我記起來了,我以前見過許多次,卻一直不曾注意。他們即是在街道上,用繩索把一塊地面圍起來,掘了一個洞,或掀起地面的一個圓蓋,鑽到地面下去工作的人。在地面下,他們敷設電話地線。
工程師說,電話機構也有一個地下鐵路設計部門,這部門,我終於把它記住了。我還記住了安裝部,是替用戶裝新電話的。至於其他的甚麼中繼線路設計部,史特勞機樓修理部,我的腦就伸出一雙手把它們推掉了。
我做了一回即熟練起來,可以不必扶著梯,用兩隻手一起拆電線了。(我看我將來或者可以當搭竹棚師傅。)我覺得我的工作很有趣,這麼高高地站在大街上空,看得見底下忙碌的路人。有時候,也有一兩個路人抬起頭來朝我看,我就想問問他,你說我的工作有趣嗎,你的工作又是甚麼呢。
有一個人,伏在飯桌上睡熟了。據說,他昨天放工後即乘船趕了去馬加澳。到了馬加澳,他闖進一艘賊船,從傍晚七點左右殺起,殺到翌日的早晨,才趕船回來。所以,疲倦得睡在飯桌上。麥快樂說,睡在飯桌上的人,每年大約要到馬加澳去一百次。如果有人問他,達聖保羅可是一座美麗的建築物吧,他就答了,達聖保羅,甚麼東西,從來沒見過。於是,問他的人又說了,達聖保羅,就是一座教堂的名字。是聖保羅的教堂。這教堂,https://www•hetubook•com.com現在只剩下一個門口,看起來如一座牌樓。大家也不再叫它做達聖保羅,叫它打三巴。睡在飯桌上的人又說了,打三巴,甚麼東西。沒有打過,怎麼打法。
工程師說,各人即愉快地和他暫時別過。
工程師這次給大家看幻燈片,介紹的是機構各部門的內容。室內因為比較暗,我即不再拿出白紙來列圖表。我只用我的腦記下我能夠記下的。事實上,有些部門,我一聽過就忘記了,如:總務部、貨倉部、營業部、物業部、工場部、車務部、土木工程部。
——寄一張大紅請帖來再說
——還有誰贊成貼士制度
麥快樂和我回到剛才工作的地方,他又自家去把木梯搬出來,先行攀了上去。當他一步一步拾級而上的時候,我看見他穿的杏色的麂皮鞋,上面有些手繪的星雲彩虹。
——過幾天,你就會的了
這麼多人穿牛仔褲。
麥快樂站在梯下替我看管梯子,他用一隻腳踏住梯腳,和我聊天。他說,他昨天做了這麼的一件事:把一條牛仔褲浸在半缸有漂白水的水裏,結果,那褲子就變得又舊又白了。他又說,我們到街上來安裝電話線,穿得越破爛越對勁。他見我穿了牛仔褲,即說,對了,穿粗布衣服最妥當了。
他說,今天請各位來坐坐,是為了向大家約略介紹一下機構的結構,讓各位有一個認識。這麼說了之後,他即逐一介紹起來,當然由董事局介紹起。而我,我就在一頁白紙上塗圖表,不時又畫了一兩個電話的模樣。我塗的圖表,如一棵倒翻身的樹,又如我最近在牛角健康院見過的一幅神經人的圖畫,又如一條支流茂密的河。圖表開始的時候,我這樣依次排列眾人的位置:
現在,我正在自家請自家吃飯。我看見一塊牌上面寫著法蘭西多士阿華田甚麼甚麼。又看見一塊牌上面寫著粟米石斑飯星洲炒米免治牛肉飯甚麼甚麼。各人都自家站到長形櫃檯前面點飯付錢,我也跟著一起做。
電話只要裝妥了線路,就可以和外面的世界連接起來了。於是,警署就說了,請電九九九。廉政公署就說了,請電二六六三六六。
行政工程師
現在,我正在一頁白紙上畫著圖表。並沒有人叫我畫圖表,是我自家高興這麼做。我就是這樣的了,一見著黑板,即會取出幾頁白紙來瞎塗。
有一線電話是這樣。我最不親愛的老闆先生,我不高興替你做工了。不要再見。你的最不服從的僕人阿離打電話來辭職了。結果,老闆的秘書就說了:
——祝工作愉快
——是我自己畫的
工程師說到這裏,我的腦忽然對我說
那邊的一間店原來是雜物店,一個瘦小的店員站在門口,把店內的貨品一串一串地用長柄叉叉著,掛在店外的橫架上。那架上不久就垂下了竹籃、膠籮、水鍋、洗衣板。後來整間店好像都掛在架上了。這條街上的店舖,幾乎沒有一間不把貨物掛在門外的,當人們在店前經過,彷彿走進由製成品砌成的樹林,頭頂上是各種奇怪的樹葉。
涼鞋是挺舒服的鞋。
——當然不是請大家坐計程車囉
我站在梯下面,抬頭看他做。電線上的灰泥撲撲地落下來,我只好連忙擦眼睛。
在我的面前,忽然站著麥快樂。我這時才記起我是站在扶梯的底下。他遞給我一瓶冰凍的汽水,黑棗的顏色。他仰起脖子,把汽水骨骨地倒進嘴巴去。我則對著一枝紙筒管一個子勁兒吸。
他說。
我踏步跟著麥快樂走。
他說。每個人一年內可以請十二天病假。他接著又講了女職員的分娩假期怎樣怎樣。我的腦既然疲倦了,我即把它關上了。不過,工程師最後的兩句話,我並沒有漏掉:
——你也是新來的麼
我當然繼續在列圖表,又繼續替剛才塗畫的電話聽筒旁添些枝節。這次,我畫了一隻耳朵。https://m•hetubook.com.com關於耳朵和電話,我的看法是這樣。創造耳朵的人,忘了替耳朵做一個耳蓋。嘴巴有嘴唇,可以閉起來不說話不吃東西。眼睛有眼瞼可以合起來不看。耳朵卻沒有拉鍊,遇到騷擾的噪音,一樣要聽。創造電話的人,也忘了替電話耳朵做一個耳蓋,由得它透過最厚的牆及鎖得最密的門窗,擅自闖進室內叫嚷。不過,也有人這麼看。電視有輻射,會傷害眼睛。電話比較不會聽壞耳朵。
——如果病了,機構有醫生
高級技工
我把圖表按序加列幾項,並且,在剛才塗畫的電話聽筒一端上畫了一條電話線。
——我叫阿果
——我叫麥快樂
當我爬上扶梯的時候,聽到的指導是:不用害怕,電話線裏的電雖然是活電,不過,只有五十伏特,觸不了電的。我不久即到了梯上的上端,我先把自家在梯上站穩了。(我看我將來或者可以當空中飛人。)我伸出一隻手扶著梯,伸出另一隻手去拆線。我用一隻尖嘴鉗,把銅碼子從牆上使勁拔|出|來。(我看我將來或者可以當牙醫。)我又把垂得低的電話線掛在一隻銅碼子上。
——請書面通知為盼
——不要抬頭看
他說。他又說,大夥兒去換電話線,雖然是幾十個人一起去,卻是兩個兩個人一組。從今天起,他和我是一組,以後,我們兩個人要互相幫助。
我說。我見他的頭髮和我一般長,又見他也穿和我一般的牛仔褲,很是高興。
這時,一個頭髮和我一般長,又和我一般穿著牛仔褲的太陽顏色人跑到我面前來。
我們一起來到一道樓梯的底下。他把背袋扔在地面,從牛仔褲一個寫大字母的褲袋裏拉出一張報紙來,他把報紙撕為兩半,自己拿著一半,另一半則遞了給我。是了,我想,他一定喜歡看電影,所以想請我看電影,就給我報紙,看看有甚麼電影好看。我於是尋找起來,找了一陣,我告訴他,不如去看獨行俠吧。
我想起來了,以前在學校裏面讀書的時候,黑板前面的人雖然不喜歡笑,但說的話卻很有理。比如說:抬頭看看頭上的天吧,對於天,你懂得多少呢。低頭看看腳下的地吧,對於地,你又懂得多少呢。
麥快樂原來也喜歡看獨行俠,不過,他說,讓我們先做一陣手工。他於是叫我把報紙攤在地上,照他的模樣做手工。我照做了。原來摺成了一頂紙帽。我們都把紙帽戴在頭上。我說,可以舉行化裝舞會了吧。
我說。就是這麼的一回事。於是,我們兩個人都不必把眼珠子放在自己的碟子上,也不必埋頭數碟子裏的飯粒。此刻,當他從櫃檯前面回來,手握兩杯茶,有一杯,他給了我。當我喝著茶的時候,我即想了起來,是了,人為甚麼要發明電話呢,難道不是為了可以彼此交談麼。
——遠的請舉手
——不如去吃飯吧
有一張桌子,圍坐著幾個年輕人,其中的一個正在一面吃飯一面翻開紙夾看。夾內的紙,上面有些用鉛筆畫的圖表,有的則是講師派下來的課文綱要,由打字機的字模印就。
他說。他的模樣,我看他像工程師。
——很簡單的
課室內舉起了許多手好像是田裏忽然長出了一批白菜。工程師即從他帶來的一個厚紙袋內分別取出若干次等低面額的硬幣,凡是舉起手的人,每人可得六枚。
——公眾假期,當然放假
——可喜歡游泳
工程師正講到訓練技工。他說,剛進機構來當訓練技工是不錯的,每年有機會在外面實習,又可以來上課。他說,我們此刻坐著的課室,就是上課的地方,是他們自己的訓練學校。說到這裏,他忽然問起一個問題來:
喝完了汽水,麥快樂說,現在輪到你啦。他告訴我只要把電m•hetubook.com•com話線拆下來就行了,隨便用甚麼方法都可以。他又告訴我,上面還有別的電線,不要弄錯了:電話線是細細圓圓灰色的一種,由兩條線連結在一起,而電燈線是粗些黑些,一條的。
他說。他沒有關門,並且走去把所有的窗子都打開了。他顯然喜歡空氣。我們也喜歡空氣。
——你看怎麼樣
睡在飯桌上的人不久即被喚醒了,因為這時已經是伸懶腰時間,各人即取出三個硬幣,集中在一起,付了賬。看動物報的眾人,在下樓梯的時候,還緊緊握著他們的筆。
訓練技工
過幾天,我果然會了。我還學會了其他的許多事。譬如說,我認識了牆。因為要把碼子釘在牆上,我當然要認識牆。有的牆軟,當我把釘子鎚進去時,它們就喊:有香煙抽了,大家來抽煙呀。它們因為喜歡抽煙,就把釘子咬在嘴巴裏。有的牆硬,模樣兇,釘子一見到它們,即害怕起來,一味鞠躬。最不好惹的牆是三合士牆,它們不喜歡和釘做朋友。由於三合土牆這種小圈子的態度,有人即想出很多方法來,想把圈子打破,希望它不再矜持,多點包容。於是,就出現了一種三合土牆釘。可是有一天,發生了這麼的一件事:有一位工程師,正用打釘槍把一枚三合土牆釘撞入牆去的時候,卻被牆狠狠一掌,把釘打回來。那釘,因此回彈進工程師的心臟,把工程師彈倒了。對於三合土牆如此堅持閉塞自己,許多人到現在還在搖頭嘆息。
——我也是新來的啊
——如果有貼士就好了
——你們住得遠不
——工作暫停
——各位再見
——你們願意來幫我們做事
現在,我又坐到課室裏來了。室內的氣氛顯然有所改變。三三兩兩的人正在低聲交談,他們本來都靜坐不發一言。比如我自己,我也正和剛才給我茶喝的人傾談著,他說,他到這裏來當雜工,已經失業三個月。
我吃飯的餐廳,當然就是電話機構訓練學校內自己的餐廳。這時,餐應內有極多人。有一部份的人,剛才和我一起坐在同一的課室內。其他的人,相信就是到這學校來上課的了。他們幾個幾個聚在一起,和他們的一些硬皮紙夾同起同坐,紙夾內塞著紙,有些紙露了紙邊在外面,就捲起了角。
——歡迎來參加電話機構
——用膳時間
熱線說。你們按鈕了嗎。你們按鈕了嗎。結果,熱線不知道怎麼樣了。
我在學校裏讀書的時候,曾經碰見過這樣的作文題目:我的志願。我當時是這麼寫的,我說,我將來長大了做郵差,做完了郵差做清道夫,做完了清道夫做消防員,做完了消防員做農夫,做完了農夫做漁夫,做完了漁夫做警察。當時,我的社會課本上剛好有這麼多種各行各類的職業。
——餐廳在四樓
多半的人都把手舉起。我當然住得遠。這裏是荷塘。我住在市中心。今天早上,我六點正即起來了。
工程師說,地底下,除了電話線,還有電燈線,煤氣管,水渠等等的線或管。而我在地面上走動的時候,總以為腳下只有鞋子和柏油。
高級工程師
我在車站排隊乘搭公共汽車排了三十分鐘,在車內扶著一條鐵柱站立了四十五分鐘。四十五分鐘的車程,我認為遠。因此我也舉起了手。
另外一個年輕人說。這時,坐在他附近不遠一個角落的幾個人聽見了,就笑了笑。他們都是這間學校的講師。這時,站在櫃檯背後忙著把食物端過來的人也聽見了,他也笑了,並且說:
我的腦當然只對我獨個子說話。奇怪的是,它好像曾經撥了一個電話給工程師,因為他居然也知道了。他於是即時換了一個話題,講起有關福利各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