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馮幹事對坐小几泡茶吃。娘們坐著站著,聽他一句笑三句,離譜,拿炮筒來噴她們半口,全部笑死。老婆遠遠靠牆站,淡鼻淡眼不屑聽的,忍不住笑時撇過臉去望窗外,問或軟軟放枝冷箭,噯他亂講的啦。這一天圓滿的結局,他答應帶她們湊半個下午去見識KTV。半個下午,要在小孩放學先生下班以前趕回家唷,娘們向他撒嬌地請求著。
哈啦些什麼翻譯一下嘛,當我都瞭我神了?他貼老婆背後一下下頂。
他伸手摸進老婆的白色跳舞裙裡,大毛弟上學,小毛弟上幼稚園,他好想好想軋一回。怪哉什麼裙子,掀開看,是條褲子,外面包一片寬褶子,錯以為是條裙。他又伸進褲筒裡摸。
康乃馨坐在他的對角線上,叫他翔哥,遞給他一張名片請他打電話叫車,一唱又過了一點鐘。他明了康乃馨是要他送她,倆兒好去軋。這個康乃馨雙十年華,之生猛。昨晚跟她軋完,倒頭一睡,乍醒來操她媽四點啦,睡得死豬一樣給閹了都不知,氣得,一腳踢開被單,滾下床跑回家去。今晚鐵軋不過她,快四十歲人了能怎麼辦呢。打過電話他出來撒一泡尿,裝醉倒在外間沙發上。一票靚男手持對講機雪白襯衫黑蝴蝶領結黑泡褲,喜鵲般吱喳在裝潢封閉的穿道之間奔來梭去,殷勤服務很像在築巢。康乃馨人還沒走到,兩腿間的鹹魚味先到,經過時摸他一把褲襠,走不走?他嚕嚕打著鼾,裝死。康乃馨怎麼就走的,他竟迷迷糊糊真的妥著了不知。
也有回家不再出,老婆便噌他,沒得混回來啦。邊啃飯邊罵友台連續劇。久不見,小毛弟躥好高,快跟哥哥齊。大毛弟全班第三矮,今年升上三年級仍然第三矮,可見還是有長的,老婆憂愁而安慰地說。他威嚴叫大毛弟,過來,啵兒個。
強風刮過嘩擦擦掀起百葉窗再摔下,他翹首望一眼簾外,遠天閃著紫青電光,麻將牌搓得豁響,頃刻降下雷雨。那樣的夜晚他會排除萬難早早趕回家,剛結婚住在丈母娘家。雷雨會把他們的聲音蓋住,因此老婆比較放輕鬆。
那座Tizio,比像一盞檯燈的話更像一枝釣魚竿。去年尾牙摸彩摸到,小謝拿過去把一眼盒子,說裡面的是名燈,李察某某一九七八年設計,看不出小謝搞武行的研究這玩意。抱回家來放,怎麼擺,就是他媽怪,才發現家裡沒人用書桌,根本沒書桌。大毛弟用的是日本進口貴死他爹的琴式書桌,桌面拉下裡頭嵌盞燈自動就亮。烏黑桿子的Tizio,可橫可直可收可折,當它翹翹折起腰時活似大坪頂溪蝦伸著長鬚腳。最後擺到臥房老婆化妝臺上,騰開那座戴一頂人造絲花瓣形罩子的粉紅燈。過不久便氣概殆失與瓶子罐子混成堆,只能兀傲堅持著大坪頂溪蝦的姿勢等待他清炮筒時開來用。
華燈正亮,夜的生活如火如荼進行著,另一個聽得到卻看不見的空中城市也在夜幕下成形,無線電對講機城市。夜愈深,空中交通愈頻繁,直到朝陽升起,銷聲匿跡。紅玫瑰呼叫藍襪子,通往不久將來的呼叫聲裡,翔哥願望著年老凋瘦時,他的老婆至少仍容許他在她裡面借放一下可以嗎。
大白天男人都上班,落單的兩個,娘們軋過馮幹事來軋他。向他好奇打聽電視台祕聞,誰誰是不是懷了誰誰的小孩躲到西雅圖待產?誰誰針灸減肥減了十一公斤是真的?誰誰演一檔戲拿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八位數字片酬是不是一夜賭光光?誰誰曾經去瑞士全身換血才會顯得那麼年輕對不對?拜託他去跟瑪丹娜要一張簽名照因為孫女兒最崇拜她學她穿露肚臍裝。喂馮幹事,去要張武則天相片兒,簽名唷,你迷她迷得來咧。
戀曲一九九O,小蠻腰在唱。炮筒傳遞著呼。女人總讓男人錯以為她們的幼小,世故深藏於內,她們只是不好叫男人難堪罷了。他朦朧不知,應該感謝,或者更加覺得恐怖。小萬說,空中最近來了一個紅玫瑰。
這地方,I am I,他估計可以賣掉老虎皮。開幕至今光吃尾牙的,只好限定每天接受訂位六百名止。小萬領他裡外走一遍,真大,PDK,鋼琴吧迪斯可KTV,吃餐看秀賓果拉吧,台北交通太壞了,一屋子統統搞定在這裡,多省事。他叫小萬幫他看,熟人熟客有誰家啦店啦公司在裝潢,他有兩張老虎皮,一張賣給宋子介紹的黃某建築師,淨賺十萬對半分。貨從印尼來,禁獵,聽他們說全世界這種虎只剩五十隻,瞧兩隻在這裡。還有三隻天堂鳥,存他丈母娘家,天堂鳥耳邊伸出兩根烏亮修長翎鞭像平劇裡翎子生,過癮,買一隻回去陳設不錯的咧。不錯的他發現老婆是座煤礦場,兒子們逐漸長大之後,此刻煤礦場才開始一些一些地挖掘她自己。
在家蹲兩天,快變成怪異的Tizio燈,他突然明了,他媽男人真不能待在家裡超過兩個大白天。
一九九二年三月廿五日寫完
拜KTV與大麻與XO之賜,頭次聽見翔哥唱歌,不但是別人的第一次,也是翔哥自己的第一次。若不是KTV,他永遠不知道自己能唱。當然還有那天的麻,真重,打半口就high了。從前唱卡拉OK時候,他只有窩在一角卷煙絲的份,大庭廣眾還不好用炮筒打。總共五支炮筒,談不上收集。挺順嘴的一支,半手心大,梨形扁塊,黑木雕著藻紋,一回清炮筒,把塞在孔裡的一顆魚肝油丸捅破了,追查元凶,大毛弟幹的,被他剝下褲子趴在床邊用抓背的竹條狠抽了三下。後來搞支黃銅製的,中看不中用。又搞支檀木的。他的癖好之一,便是拿酒精跟棉花在Tizio燈冷白光源下清理炮筒,支支清得暢通無阻,列一陣隊接受他檢閱,往往他就那樣與炮筒們相看兩不厭地幾小時過去。
他以為他當什麼啊一副官僚樣子管我們,別想!老婆怒罵著馮幹事,一路往外走。他蹭老婆後面且摸且槓,槓到門口無望了,嘆口氣。
宋子曾經跟他盟約。因為宋子最怕年老時得到老年癡呆症,若那樣一定要把他斃了。那時他們真年輕,同間屋裡一起軋,軋完換過馬子立刻又可軋。馬子笑他怎麼沒有宋子大。廢話,宋子一七八多高啊,我那麼大我放那裡呢你說。
他不怕老年癡呆症。因為那之前,如果他活得還夠老,必定他的王國早已通行最少兩種語言,日本話,以及小毛弟現在念的蒙特梭利雙語幼稚園,美國話。他會在老婆與兒子們用他完全不了的語言交談中不斷猜測,疑忌,自慚,漸漸枯萎而死。面對著一座座KTV玻璃屋裡無數閃跳如星辰的螢光幕,和舞池池壁上奔騰湧現的MTV牆,他這樣預言了自己將來。
小萬有一支雙頻手扒雞(無線https://www.hetubook.com.com電頻率對講機),夜來沒事便開上一四五頻道打屁。公共跑道一四五.八二兆赫,對盤的雙雙帶開自去屁。一機在手,無遠弗屆。光大屁股坐馬桶上或浴缸裡,隨聲音駕起觔斗雲一翻五萬五千里,空中遇見,話不投機,推說要小便,對不起有內線電話,頓可離網逃逸。最近來了個紅玫瑰,紅玫瑰呼叫你。紅玫瑰呼叫探子馬,聽到請回答。現在收你滿檔倒彈,插花請講。邀人吃消夜,三日遊。為了她,各路好漢互相以高功率訊號壓倒對手,結果殺出一位天才生手,他媽居然把友台帶到一四四和一四六的頭帶上,五十瓦大出力主機,兩驃子天南地北如入無人之境。殊不知這兩處禁地正是條子大人的地盤,蓋台,各位警察伯伯叔叔阿姨全聽他倆屁啦。傳言條子準備刮颱風,香腸族就全省連線,集體蓋台。
自從開竅以來便辛勤練歌以備隨時可展喉一現的這個老男人,大夥喊他翔哥。翔哥的,翔哥的,把麥克風傳到他手上。新練就的招牌歌,小丑。他彈起來躍過一堆疊腿腳,站到前面運聲開唱。這條歌就那兩句爽,大夥在等,他才緊拉慢唱式地把自己一波緊似一波推向高潮,那兩句,小丑——小丑——蕩氣回腸把脈穴瞬間打通,身體交出了靈魂,乘著歌聲的翅膀飛上雲端。好,今天狀況,太好了。
老婆跟她的舞友們想在巷底空地上搭座鐵皮棚子,下雨也可運動。最早她們得走十分鐘路爬到附近山莊的小公園跳,小樹小牆不到半小時曬成一群瘟雞解散下山。於是找到現在這塊死巷,背後山壁,兩邊人家院牆,夏天九點之前還撈得到半片陰涼地跳。早晨他起來撒尿,縹緲聽見挺常在老K家出現的麥可傑克森舞曲,沉重的貝斯鼓消失了,激烈的色塊和光影無蹤了,剩下一縷靈魂清清在奏,讓他錯愕以為置身於墳墟裡回憶著昨晚的華廈美宴,像很多他看過的書生投宿那樣。後來才了,原來是她們拉筋用的音樂。下雨她們只有跑到超級市場旁停車棚裡挨挨蹭蹭跳,忍受著鄰居和陌生人丟來的眼光。
他去打電話給老婆。把老婆吵醒來,結婚十周年,辛苦啦。
太太們的晨間運動曾遭巷底人家抗議太吵,如何協調地持續跳了快兩年,後來空地就變成她們的似,如果有車子不知情停在那裡,準是昨晚上誰家兒子女婿回來了,就去敲門喊人,那家的女婿或兒子遂在一群太太們目視下狼狽地把車開走。後來她們想要搭鐵皮棚,照例又一場吵鬧,現在巷底人家也不吭聲了,剩馮幹事堅持那裡原來是回轉道用地不准搭棚子,搭就叫警察。上午十點鐘光景,老婆氣噓噓跑進門拖他一起去談判。
十一點半回到家,開著鎖聽見屋裡叩機猛響,出門沒戴,催命符催得咧。006,是小萬。打過去,大夥都在,少他一個熱不起來,叩他整晚也不回,電話也沒人接,馬上來吧都等他。喂翔哥,有的話呼弄兩管來。
他不得不承認,暗暗驚詫,並且受到威脅的雖然他絕不認為是,而只覺得奇怪為什麼今天如此疙瘩不爽。
是日文老師中塚。以前他也接過她電話,利用晚間空閒打電話給學生做會話練習,太負責了罷。他看見老婆穩穩對電話講著日本話,語氣,神情,不認識了,令他渾身不自在。他詫異這一段日子家裡通行起第二種語言,這種語言卻把他排和-圖-書除在外。為什麼該是日本話,他就沒叫他們學他的朝鮮話。他不在家的時候老婆帶著兒子們悄悄進行一場革命,好厲害的女人想要顛覆他。剎那間,演繹得燎原之火燒星星。
打一條金鏈子。肯定實惠,翔嫂軋意。
男性持久祕竅,恩愛夫妻按摩術,繼大陸系列錄影帶之後夜市零售商的大熱門。色情跟政治,每天絕對可賣上百卷。陳光復逼蘇南成下跪?陳光復高雄市議會總質詢第六集。炮轟立法院,朱高正扯劉闊才私帶隱藏式麥克風。他不了。四十年立法院實況錄影帶只有四支上市,非常珍貴,永不冷場。總有一天這個地下王國會把他們電視台推翻。老婆很崇拜地買下河殤錄影帶,誰叫他們雞|巴卵蛋子六點半拍不出人家就能拍。水墨卡通,早有了。五卷大黃河,誰要看這種,老婆驕傲說,她看過的是中塚老師從日本錄製來的日語版。
到馮幹事家,一屋子娘們。剛才跳完舞大家愈講愈氣,元老級的便決定這就去找馮幹事,少一個男人,所以請他出馬來評理。一位人喊丁媽的婆子客氣對他解說完,轉過去向馮幹事聲音陡就變,利嘴利舌逼到鼻底下。沒等馮幹事嘰噥回來,娘們你一言我一句全蓋上去,不談道理的,沒人要談,看把馮幹事有點鬆動了,就發嗲,推拍捏擰打蛇隨棍上,那是談判,軋掉了差不多。
重又復興起以前玩的老節目,訂立星期六為洗澡日。大毛弟小毛弟和隔壁託給老婆帶的林歪歪,三隻小公雞跟他一隻毛狒狒,痛快洗場泡沫浴。泡沫浪丈高,堆在耳邊就聽見有千萬個泡泡又爆炸了又凝結了地畢畢剝剝響。他坐缸裡用浮石摩擦腳和各處關節,那專注的樣子像坐雲堆裡雕刻一件藝術品,無視於三條頂著泡沫尖叫潑打的小獸擠進擠出終至打出浴室,把地板沙發滾得漉漉一片攪怒了老婆,他才起來去把他們拎進屋。沖乾淨一條條放出去,讓老婆拿著毛巾追罵擦乾。他光個大鳥站在屋當中環視這一切,他的王國他的伊甸園,他開心了,喝叫一聲歪歪,過來,伯伯咬一口。歪歪走來供上自己的胖臉頰,他又輕又重烙了一口牙印在上面,放下歪歪,且一把撈住逃命中的小毛弟,瘦脊脊像一根韓國人蔘,抱起來朝屁股肉啃,啃得小毛弟慘笑連連喊著救我,救我。直到老婆遞來內褲命令他穿,他才停止了噬肉的遊戲。
閒淡日子沒活上半個月,快淡得淡過水鬼尿,又皮賤起來,巴著接檔戲快開工罷。那陣子八點檔忙得王八蛋一樣,晚上播出的戲,下午還在棚裡錄。最後補兩場外景殺青,收工時才過午白日晃晃,和宋子約儷史出來開一部車去石門吃活魚,吃完各軋各。雞|巴卵蛋子可憐喲,多久了連自家用的都沒時間去開,蹦出褲衩彈簧棒似的亂跳,像條活魚抓不住。翻過儷史幹後面,好大屁股印著一道一道太陽斜射下的百葉窗影子,恍燙燙讓他以為在幹一顆無子西瓜。他老婆每天清早跟一群太太們在巷底空地上跳舞拉筋,愈拉胸脯愈沒,拉出一身硬邦邦肌肉真難抱。他非睡到日正當中不起床。起來沖澡刮鬍子,吃過飯換上充滿熊寶寶柔軟精香味的蓬鬆休閒服到公司,各層樓各房間,到處閒人到處可屁。屁過交通尖峰時間回家,換一套騷包貨,敞開的YSL襯衫領子裡打一條純絲銀白領巾,麂皮Bally鞋,上老K家找妹妹。老K家裝潢過三次,一次比一次遜www.hetubook.com.com,也就禮拜五有去頭,妹妹多。這陣子天天去,挺乏人,泡到半夜看看錶兩點鐘了,到底給不給軋,不給就回家睡覺覺了。
那時他忙得王八蛋一樣,都忙在趙製作用了港星港導之後引起的併發症上。全部人,演員大的小的連幹他雞毛子事的電工憨丁仔,全部不平衡。他每天才搞定這一個,那一個又翹起來。又要伺候得港仔們,麻也有,安公子也有,消夜完送去有卡墊(curtain原意窗簾,此處指格間包廂)的馬殺雞,他等在外面電話聯絡人,明天要拍的老厝還沒借到。不借,多擋些嘍,再不借就打死它個B屌。香港人?香港人照開!那時棚裡最流行的洩憤語。是小萬和阿江兩個朋友在高雄,帥哥,太帥了,給矮儸從酒廊跟出來,當場擊中阿江背脊椎廢啦,他們滾爬逃進車裡,黑星槍追上來,香港人?香港人照開!對準賓士窗裡就射,碰碰碰碰。操他祖宗高雄快獨立了小萬說。有一天他睡醒來聽見講話大概是日語,朗朗童音很悅耳,好一陣子才聽出是小毛弟,一察看,小毛弟把老婆參加日語背誦比賽的稿子跟著一起也背熟了。娘兒倆像放錄音帶,或快或慢隨高興玩著自己聲音,挺歡的。老婆告訴他比賽得了第一名,那時他當她跟小毛弟大毛弟差不多在外面學了些小把戲回來耍,可憐得很。那時他在幹一堆如今想起來幹嘛啊死忠得龜兒子為誰啊?為趙製作口口聲聲少不得他他就拚老命要掙住一張面皮的,然而趙製作不過是口惠實不至,可免了。為超過三十二的收視率老闆來棚裡切蛋糕慶祝,那還要看你發多少紅包獎勵才算。為升遷更不必,他還想自個當老闆利的名的全歸咱。為自己,他媽就是沒有為自己,看罷,老婆對日本列島,此時螢幕上閃出中國字鹿兒島,對鹿兒島的興趣比對他大多多,多太多了。
快兩點了,先睡,餓的話我自己下。
老婆敷衍著他。他便從T恤領口伸手下去摸直摸下去,老婆叫他壓得彎著背一邊只顧翻譯,似懂非懂帶猜畫面地努力譯。摸半天,仍然乾土乾草一叢,聽她傻瓜蛋子還真譯派他當活聾子不成!鬆開老婆,乾巴巴聽,火氣就升上來。走開去找棉花和酒精,怏怏地清炮筒。
一間一間KTV玻璃屋星布於鋼琴吧四周,兩棵漆金錫箔棕櫚聳立其間。愛人同志和溫泉鄉的吉他並存,漂泊迫迌人與夢駝鈴齊唱。小萬每次必攻高險難行的夢駝鈴,每唱必敗,草草收場。梁勇掛個儷史來,小蠻腰很會唱,一首接一首全包了全他媽沒聽過的新歌,無調無音一串碎詞不停蹄盡追,就乾聽,看他二人自爽。古早以前他帶老婆回他的單身住處,老婆參觀著筆墨展開一卷卷字軸端詳,問是誰寫的?拍戲用道具,他說他寫的,吶大筆小筆墨硯,都是他的。當時他深深被老婆篤信不疑的樣子所打動。這時他恍然大悟,那是一個陷阱,以天真和無知做餌。
I am I,我是我,小萬在那裡掛經理名,開張才不久,他沒來過,就在玩具反斗城隔壁,把車交給人去泊。反斗城已下班,冰亮長窗大門裡,看見空中一牆架艷黃的芝麻街大鳥兒齊齊朝一個方向騰開大步企望著,壯觀。他帶兒子們進去過,玩具隨他們選;但每人只准一件,小野獸放入山,兩眼直著噴射金光。大毛弟鑽這裡鑽那裡跑遍一圈,濕透地跑出來,選不出啊爸爸,又跑進去,最後走時
https://www.hetubook•com•com火燒屁股才買下一個大兵喬。這年代竟然還有大兵喬?有喔,去年美國玩具市場的搶手貨,今年且要盛大舉辦大兵喬二十五歲慶生會。遠在他爹聯勤外事餐廳當廚師時候曾經撿回家來一個半舊的大兵喬給他兄弟玩,畢生唯一玩具。重逢老友他很高興大兵喬又開第二春也成為他兒子的好玩友。結婚十周年紀念日,操他媽過了十二點這一天已經過去,記得要記得,到這一天又忘記。送什麼吶小萬,你說。
大清早通告,他開車經過超市時第一次目睹怪現象,娘們十幾個,大部分穿著網球裝似的白短裙,露出很像泰國芭樂的膝蓋骨。她們一律叉腰分岔著雙腿運轉屁股,不理會卡帶放出的音樂節奏,自顧自認真透頂在轉。明明是茱狄那馬子擅驃的活兒,給她們一竿良家婦女驃,唉真是,真是,不雅。為她們如此不知覺簡直天真無邪近乎恥,他極不忍心不敢再看。老婆卻看見他。
老婆拉他去見馮幹事談判,他遂只好去。仍想不出送啥,十周年。宋子店裡剛進十雙Fogal,搶購光,宋子電話追到香港哈啦他儷史都批回來,有多少批多少。送兩雙給老婆如何,算啦用卵蛋想也知道鐵被海削一頓的份,然後當什麼寶物般收藏起來,一輩子也不會穿。
醒來進去又是放他的歌,午夜香吻。他長著一張每個人都會要跟他哈啦台語啐口檳榔汁的番薯臉,唱起歌卻帶丁點北方人的侉腔調,腳底板蹉著拍子蹉出恰恰恰的那神氣又明明是位歐吉桑,實則是個朝鮮裔華人,殘存著嗜吃腌大根辣泡菜的民族習性。然而被劃分作為南區選民,他與竹聯小萬支持國民黨籍候選人。小萬聽說他老婆投人不投黨準備投給某民進黨員,叫他投票那天給他老婆嗑安眠藥投不了票。結婚十年啦,癢後三年,想不出送什麼東西。
吃過晚飯老婆提議逛夜市,張羅出門時,大毛弟去接一通電話,居然用日本話應答說,嗨,請等一下。日本話,媽媽,電話。溜的,比國語還溜。
又想起來,他媽的結婚十周年,不知道送什麼東西給老婆。
站在最後一排最邊一角以便能放膽舞動不怕被笑的老婆,看見他車,訕訕地停止了動作。再怎麼隔得遠,他也感覺出老婆其實蠻高興他目擊到她居然也會跳舞罷。老婆臉上意義不明的恍惚笑怒,從古早以前追她的時候到現在,雖然出現的機率愈來愈少,偶爾一出現仍是搔癢他心膛。正正在這種笑怒不明的態度蠱惑他,當年好幾次,什麼什麼都幹了包括把她一隻耳朵吸吮得逼體赤紅但真就是沒幹那件事,揙死宋子也不信的,結果只有娶回家來當老婆。
老婆問他幾點回,要不要等他回來下麵條還是水餃。
白日晃晃他好想趕在娃娃車送小毛弟回來之前軋一次,但老婆開著電視看NHK的日本列島特別節目。那時報紙還在炒新聞開不開放小耳朵,社區已裝了一台每月收費五十元。老婆開始跟電視學針織,為要聽懂解說而去學日語已經學了六個月,現在常常看NHK為增進聽力。原來床頭櫃上一大疊日文教材可是玩真,個,兒,的!
我了,都想打,把你們個B屌打得掛掛,掛!他隨即換好衣服,挑了那支竹節形炮筒帶走。
大毛弟乖登登跑到跟前,撥開瘋濕透的軟密髮,露出一頂陡斜大奔額,他伸出手心往那上面脆響一拍。大毛弟不踉蹌,很穩吃住他一拍,飛離去玩耍。他吃驚孩子果然長出了一截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