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們到達以後,要在練習場接受幾個星期訓練,然後在宙斯廟前祈禱自己得勝。」
祝福大家。
「那我要怎麼來這兒呢?」威利問。
渡輪終於在希臘帕德拉斯港(patras)靠岸,全家拖著旅行袋穿過碼頭,爬上一座小山,來到一家租車行。在法國和義大利,咱們租的都是車身光亮、性能優良的新旅行車,到了帕德拉斯,黛薇決定省點兒盤纏,卻租到一輛又破又舊、身上漆有紅橙條紋的黑色三菱小巴士。這怪物內部十分寬敞,足以容納十幾名乘客和所有行李,可是車子開上一座小山後,最高時速就掉到四十公里。平常這不成大問題,但我們很快便發現,當你在路上碰到一堆希臘瘋子的時候,車子的速度和靈敏度就很重要了。
主旨:眾神的秋天
「你就照嘛,那會是一張很棒的照片啦。」
最後,我們不得不擺脫尤格斯的糾纏,靠著手上僅有的那本旅遊指南自行探路遊衛城。當地不僅擁有氣勢非凡的神殿,從高地看下去的景觀也令人驚心動魄,遊客可直接俯視酒神劇場,一座可容納一萬七千觀眾席的場地,首演過索孚克利斯、伊斯奇勒斯、亞里斯多芬尼斯等早期雅典雅劇作家的劇本,也能看到更遠處的古代集會場——哲學家蘇格拉底與學生辯論的地方;最特別的還是可以縱覽北、西、南三面都伸向薩羅尼克灣的雅典城全景。很難想像這座文明搖籃直到十九世紀中葉以前,仍是一塊由土耳其統治、僅有數千居民、早已被人遺忘的閉塞地區。雖然尤格斯一看到雅典現況就滿腹牢騷,但今日雅典仍是個朝氣蓬勃的都會,充滿了古意盎然的名勝、熙攘熱鬧的廣場、食物精緻的餐館、環境清幽的街坊。
當我們天真地問起希臘正在進行的帕德嫩神殿和雅典娜神廟這兩大備受矚目的修復計畫時,嚮導先生又滔滔不絕花了十分鐘批評前任文化部長瑪琳娜.梅可麗和她手下那幫惡賊,還高談闊論他們如何竊取所有經費,把可以大撈一票的工程合約留給自己的朋友。
次日一早,我們又出發去雅典。這回,路上交通仍是十分恐怖,黛薇不想為了搜尋咱們那家小旅館再去四處亂繞,我們便招來一輛計程車,付了二千五百德拉克馬(希臘貨幣單位,約合美金十元)請司機在前頭帶路。這未嘗不是件好事,因為那家旅館座落在辛塔格瑪(syntagma)區某條後街一棟不起眼的小樓裡。
也許是希臘人與土耳其人互相仇視的緣故,又或者是咱們靠撙節開支的方式出外旅行的關係,總之我們似乎無法訂到從米科諾斯島開往土耳其庫薩達西港的渡船。島上旅行社對土耳其所知不多,渡船售票口張貼的地圖也把土耳其那塊地方畫上一片空無一物的黃褐色。最後,黛薇提議我們搭乘半夜開往薩摩斯島(離土耳其海岸很近)的渡船,到那兒再碰碰運氣。果然,薩摩斯島港邊的確有個可以訂到開往庫薩達西小船的售票口。我臨時想起一件事,便詢問售票員:貝蒂持用的瓜地馬拉護照在土耳其通關時會不會出問題。
「嘩!它險些撞上那輛小車了。」
我們住的地方座落在一大片社區公寓裡,社區是由數百戶這類小白屋組成,所有房子加起來可輕易容納一千名房客,不過現在除了一個管理員和三位相當高個兒的雅典女士,社區空無一人。事實上,全家很快就發現我們可將島上大部份地方據為己有,因為當地不僅少見著名的風化區或夜生活,而且除了有兩天下午瞧和圖書見一艘遊輪駛進港口之外,連主要村落都不見遊客蹤影,可見米科諾斯島是個不折不扣的夏季度假勝地,難怪十月中旬幾乎沒有觀光客出現(只有我們這種消息錯誤的阿呆例外),而我們很快就明白了箇中原因:除去白天裡的幾小時,秋天的米科諾斯是個相當寒冷多風的島嶼。
日期:一九九六年十月十四日,星期一
搭上渡輪第二天下午,我們經過灰茫茫的阿爾巴尼亞海岸,卡拉和威利一時興起,決定去船上那座寬四公尺半、長六公尺的小池游個泳。此舉相當大膽,因為游泳池並非溫水池,戶外氣溫也只有攝氏十五度左右。由於船上沒有太多娛樂,所以當姊弟倆小心翼翼將腳尖探進冰冷的池水時,至少有四十位身穿厚夾克、厚毛衣的無聊乘客聚集在池邊等他們躍入。兩個小傢伙終於跳進水中,旁觀者立即給予熱烈歡呼,彷彿正在觀賞海洋世界的海獅表演。威利因為太高興得到這種注目了,遲遲不肯離開池子,直到嘴唇發紫才作罷。黛薇與我拿毛巾為兩個小傢伙裹身體時,又有幾位乘客走過來誇他們勇敢,接下來的旅途中,兩姊弟都成了小名人。
「好吧,如果沒這樣,算他得逞。」我說,心臟還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哩。
「絕對沒問題啦,」他自信滿滿地說:「只要給鈔票,人人都可以入境。」
「衛城」在希臘文裡是「高城」的意思,而本人直到站在它的陰影下,才知道它高到何種程度。卡拉想到要登上一座有五十層樓高的山頂去看「一堆垮掉的神廟」(這是我引用她的話),顯得特別意興闌珊。
「說的也是。」她答:「可是現在你們又想帶我們去看一堆再也站不起來的建築了。」
姊弟倆一致認為這是個妙點子。
「喔,他又沒要對你怎樣,只想嚇唬嚇唬你而已。」
我們繞著浮在碧藍大海上的幾座小島行駛了六小時,才在神話故事裡經常提到的米科諾斯島上岸。大夥兒叫到一輛計程車,走了三、四公里才抵達旅館。那雖是一條地面不平的窄路,四周又是光禿多石的山丘,但是每轉過一個大彎,眼前就出另一幅水面遼闊的藍色愛琴海美景,島上每戶住宅、每座教堂、每家商店都是白色的灰泥屋,門窗則漆著鮮豔的紅、橙、黃、綠、藍等顏色。
後來我們甚至在島上一個極負盛名的海邊天體營「樂園」(paradise)消磨了一個頗為刺|激的午後。起先我還擔心小蘿蔔頭們看見一堆赤身露體的大人在沙地上嬉戲,會指著他們咯咯傻笑,但這念頭純屬多慮。因為第一,那兒並沒有太多天體愛好者。第二,海灘做了相當不錯的區隔;中央區保留給覺得光著身子太糗(或太冷)的家庭和其他遊客,遠端那塊海灘闢給全|裸人士,分隔兩區的一段則是劃給上空者。雖然偶爾會有某個一|絲|不|掛的成人經過家庭區,不過咱們家小鬼很少去注意他們。
「噢,我的老天!它差點把我的保險槓撞飛了。」
說完便靠上前去找個好角度匆忙照了張相,抬頭一看,卻見一名塊頭相當高大的希臘警伯就站在近處。
大衛
「好吧,那我願意跑。」
「好處就在這兒啦,」我答:「希羅多德在他書裡寫過,古希臘人比賽的目的『不是為了得到金錢,而是為了展現優點』。當然啦,如果你們得到桂冠的話,下半輩子大家就得善待你們了,他們甚至會拆掉一段城牆,讓你們風風光光駕著四匹駿和圖書馬拉著的馬車回家。」
另外有一天,我們訂了船票準備去附近的狄洛斯(Delos)島,船一個小時後才開,我們接受售票員建議,前往附近咖啡館趕吃一頓早餐。侍者磨蹭了老半天才把食物端來,害我們不得不在吃完這頓早餐和錯過那班渡船之間做個選擇。如果這情形發生在四個月前,我也會緊張萬分,但此刻咱們是在米科諾斯島上啊,本人遂緩步回售票處詢問售票員:我們能否隔日再搭船。「沒問題,」她查驗船票說:「反正我也忘了在船票上寫日期。」
在正常情況下,出帕德拉斯的公路只有兩條車道(正、逆向各一),可是這並不妨礙當地機車騎士在他們認為必要時闢出第三條車道,而這些人顯然都偏好在超越某個彎道中線時幹這種勾當,因此從帕德拉斯開往奧林匹亞那一路上,我們等於見識了一場恐怖的飆車運動,沿途有許多雙門小轎車和摩托車都以一百四十公里時速從我們車旁呼嘯而過,還有不少大型卡車轟隆隆地直從我們對面駛來,在千鈞一髮之際才把車身一扭,開回自己的車道。黛薇死命抓著方向盤大喊:「這些人簡直是瘋子!」
下午三、四點,一輛滿載亞洲觀光客的巴士在此停車,那些遊客的反應恐怕就不一樣了。這旅行團裡的男士都穿著卡其短褲、翻領上衣,他們起先還跟太太、女友待在保守的中央區,後來紛紛決定要到狂野奔放的那頭走走,而且是每隔幾分鐘離開一組人,免得旁人誤以為他們是一大票偷窺狂。這些傢伙走到裸體區後,臉上表情簡直和網球場的觀眾沒兩樣。各位大概可以猜到,米科諾斯這海邊天體營準是他們此行一大賣點。過了約四十五分鐘後,整支旅行團突然集合離去,搞不好是去更加狂放的海邊天體營「超級樂園」哩。
「最起碼我們的小命保住了。」我如是回答。以當時的情況來說,能夠保住性命,似乎是天大成就。
「我待會兒再告訴妳。總而言之,比賽這天,你們要先把身上塗滿油,再光著身體穿過通道走進運動場。」
「那女生呢?」卡拉問:「她們也光著身體跑嗎?」
這並不表示全家玩得不愉快。咱們開著一輛租來的小車遊遍全島,光顧了幾家可愛的小餐館,而且往往是僅有的顧客。黛薇和孩子們還去海邊那片土壤貧瘠的山間騎馬,幾個小傢伙都愛上四處出沒的貓咪、驢子,還有身高一百二十公分、隨意在港邊餐館穿進穿出的粉紅鶴鵰。
待在雅典最後一個早晨,我們全家天未亮即起床,準備去雅典西南方的派里馬斯港,趕搭清晨六點開往米科諾斯島的渡船。這艘中途在西洛斯和提諾斯兩座小島停留的渡船可真是熱鬧,只見一支捧著長頸絃琴的樂隊正在彈奏傳統希臘音樂賺幾枚銅錢,乘客們都在高聲交談,形形色|色的小販也在乘客間穿梭,扯著嗓門叫賣食物、紀念品和安神念珠,盧卡斯說是「煩惱豆」。
「相信我,黛薇,警察可不喜歡別人替他們拍照。」
「這還差不多。」威利說。
於是,我們穿過一條長長的拱形入口通道,走到這座廣大矩形運動場最底層,四周斜坡從前是觀眾席,現在雖然雜草叢生,但仍保持原貌。聽見一聲「開跑」的口令,卡拉、威利立刻在這西元前七二四年舉行首屆奧林匹克田徑賽的場地展開四百公尺賽跑,連盧卡斯也加入了。雖說現場只有黛薇與我為他們加油,但咱們的吶喊聲與二千五百多年前迴盪在同一座運動場裡的加油聲比起來,可是一點也不遜色和_圖_書。正如大家所料,威利贏得了比賽,我們沒有桂冠和馬車可以頒贈,就讓他騎一趟驢子(是廢墟外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販牽來的)作為獎勵,他雖然不是非常滿意,也只好乖乖接受。
最後,黛薇打定主意從路肩直駛奧林匹亞,遠離馬路中間那塊飆車場。即使如此,我們還是有好幾次險些送命。等車子搖搖晃晃開進旅館停車場後,黛薇全身顫慄地說:「今後我絕對不再抱怨義大利司機了。」
「呢,那時候沒有巴士也沒有汽車,所以你得坐馬車或徒步,有時候要走好幾百里路喔。」
「黛薇,黛薇!注意馬路中間那台卡車!」
「那我要坐馬車。」威利說。
「嗯,希臘人在這宙斯廟裡斷斷續續舉行了一千多年奧林匹克運動會以後,拜占庭帝國的幾個皇帝都信了基督教,他們不希望人民祭拜希臘古神,就下令禁止奧林匹克運動會,還把神廟給燒了。而且卡拉說得沒錯,這兒的確發生過兩次地震,時間大概是在一千五百年前。後來希臘人把神廟大部份的石頭都搬走了,拿去蓋圍牆和別的建築。」
「那好,我們這就去運動場舉行一場家庭奧林匹克大賽吧。」
他開口對我咆哮,說的全是希臘文,但我很快聽懂了他的大意,他要我的相機,至少想拿走底片。那捲惹上麻煩的底片裡面有咱們暢遊衛城的所有照片,我可不希望失去它,遂出自本能地把相機背回肩上,再用世界通行的投降姿勢高舉雙手慢慢後退。那位警伯顯然很滿意這誇張的屈服動作,就勉強放我一馬了。
親愛的朋友們:
「你確定嗎?」我問:「我們在雅典的時候曾經試著打過幾次電話給土耳其大使館,結果都沒打通。」
卡拉四下張望了一番說:「這裡哪有神廟啊。」
到了寬廣的衛城入口外,有位不修邊幅、頭戴芝加哥公牛隊帽子的老嚮導立刻迎上前來,表示願意帶我們遊覽「高城」名勝,費用二十美元。此人自稱尤格斯,在衛城擔任嚮導已有三十餘年,對當地歷史瞭若指掌,如數家珍。他帶我們參觀前人走私食物和飲水的秘密通道,解釋古人如何以雕刻技術巧妙地修正帕德嫩神殿那些石柱的線條來創造視線上的錯覺,還追述一六八七年威尼斯揮軍直攻帕德嫩神殿,並引爆大量土耳其火藥把屋頂炸掀的慘痛事蹟。
「我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我說。
旅行到現在,我始終堅決贊成住廉價旅館。當各位和咱們一樣有過長途旅遊的經驗後,就會發現即使是住平價旅館,花費也會積少成多。但我們在雅典證明了一件事:太過儉省,很可能住到水準極差的地方。咱們那家雅典旅館地點還算不錯,離衛城和鬧區普拉卡(Plaka)都近,可是房裡卻有半數電燈故障,浴室也小得可憐,而且相信我,各位絕不會想在那兒用餐。更糟的是,光顧這家旅館的人幾乎清一色是大學生,更有一票喜歡參加派對的丹麥男生每天晚上都喝得醉醺醺的,還在樓梯間裡唱歌唱到凌晨三點。我本來打算去找管理人員發頓牢騷,可是算算咱們付的房錢,料想我們恐怕占不了太大優勢。
「光著身體!」卡拉和威利同時尖叫,我早知道這句話會吸引他們注意。
「這次男生、女生可以一起跑。」威利抱著必勝的信心說。
尤格斯一提到土耳其人,就說不出幾句好話,因為若干世紀以來,土耳其人始終是希臘不共戴天的仇敵,不過這老先生還是把大部份最尖酸刻薄的批評留給希臘政府官員。我們在衛城參觀沒多久,就發現和-圖-書約有一半時間是在聽他剖析歷史,一半是在聽他吁嘆希臘政客的腐敗。其中有些評語還挺煽情的,幸好孩子們沒有完全聽懂他的口音。
「女生跟男生是分開比賽的。」我答:「男生賽跑的時候,女生不准進場。」
「不,她們穿像短裙一樣的上衣。」
「假裝你們住在古時候的希臘,」我說:「而且是自己居住的城裡跑得最快的小孩,每隔四年都會來這兒跟全希臘最頂尖的選手賽跑。」威利很喜歡這主意,因為他跟黛薇一樣腳力不錯。
土耳其.庫薩達西(Kusadasi)
米島之行即將結束前有一天,全家人再度擠進租來的小車,尋訪位於北海岸的一家特別小餐館。島上山路只有單行道那麼寬,走了沒兩分鐘,我們就發現自己卡在一輛載滿電線桿的老爺卡車後頭。卡車每走二十公尺停車一次,每回停車,便有兩個傢伙跳出駕駛座,從車後拉出一根電桿滾到路邊,再爬進車裡,接著再開二十公尺,重複原先的動作。
這售票員看來是個通情達理、經驗豐富的人,因此他說的話聽了教人放心。直到土耳其邊界警衛扣留貝蒂的護照,還說要將她遞解出境的時候,咱們才發覺不是這麼回事兒,詳細情形且待下封信再告訴各位吧。
我說:「至少這幾天我們還沒帶你們上過任何教堂或美術館。」
黛薇與我在雅典遇到一件非常刺|激的事,當時我們走在一條人潮擁擠的大街,看見五、六名警察在向路上每輛機車招手,要他們到路邊停車,接著至少逮住二、三十名騎士,給所有人都開了罰單。不知什麼理由,黛薇忽然覺得這是個精采畫面,認為我應該拿相機照下來。
這小妞回想起聖彼得教堂和羅浮宮,開始覺得那兩個地方還比較好看。撇開此類抱怨不談,全家旅行到現在,卡拉和威利倒是都表現得像一流健行者,因此我們很快就帶著綁在娃娃推車裡的盧卡斯超越過停放在接近山頂的一輛救護車,那救護車是為了累得不成人形的遊客準備的。
「喔,他們不過是交通警察罷了,沒人會在意的。」
我知道卡拉和威利以後可能會忘記我這老爸方才說的每一句話,就想了個方法幫他們記住。「聽著,兩個小傢伙,你們想不想學古代希臘人那樣來個跑步比賽啊?」
「我才不要光溜溜的在女生面前跑呢。」威利說。
「我懂了,可是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啦?」卡拉說:「這地方好像有過地震,還是什麼災難的樣子耶。」
當然啦,米科諾斯島肯定是世界上培養散漫生活態度的最佳地點。不知是因為咱們在此地的旅遊經驗具有代表性,還是因為遇到旅遊淡季的緣故,我們發現島上居民個個都很閒散、慷慨、親切、可靠。我們訂不到開往薩摩斯島(Samos)的船票,咱們的公寓管理員居然表示我們可以免費多住一天。我們忘了給租來的車子加滿油,租車行老闆也說:「沒關係啦,只要以後回來看看我們就行了。」有一回,我以為身上攜帶的希臘錢幣不夠支付午餐帳單,餐廳老闆卻說:「等你明天有空再拿來就好。」一言以蔽之,我們發現這個蕞爾小島是紓解現代生活壓力的最佳補帖,還發誓有朝一日要舊地重遊:最好是在天氣暖一點兒的時候。
大家恢復鎮定以後,便出發前往奧林匹亞著名的古蹟。這回又和以前一樣迷路,只好涉過一條小溪,穿過一片松林,最後發現來到一處溫暖碧綠的山谷。這幽谷隱匿在一片地勢蜿蜒的丘陵之間,谷中點綴著蒼勁古老的柏樹和枝椏扭曲的橄https://www•hetubook•com.com欖樹。我們看見一堆傾頹的廢墟鋪展在眼前,其中包括幾座白色大理石神廟、數量豐富的古物、一所大型運動場和一座競技場。神廟最初是祭祀大地女神蓋姬,後來又供奉天神宙斯。這裡也是兩千五百多年前史上第一屆奧林匹克運動會的會址,如今只剩若干石徑與廣場、成堆雕鑿過的石灰石、一兩道階梯、幾座承載神廟的平臺,但整片谷地依舊充滿了寧靜祥和、幾近神秘的氣氛。我要卡拉、威利想像,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從雅典前來此處觀賞比賽,史學家希羅多德面對歡呼的群眾朗誦自己的著作《歷史》的情景。
「好吧。」我默默推翻原來的想法(比黛薇的判斷來得正確)說:「只拍一張哦。」
「呢,要大家在你下半輩子都善待你,也許辦不到。」我說:「不過至少今天以內都可以。」威利同意這還算公平。
「是啊,所有男生都得光著身體跑步,只有全身披著盔甲賽跑的戰士例外。」
「這件事有點刺|激得過火了吧。」我對黛薇說。
比方在討論秘密通道這類單純的話題時,他開口即說:「這就是古希臘人偷派間諜潛入敵軍營地的方法。」閉口則說:「古代人當然只能靠賄賂、偷竊來解救自己的城市,現在這些只懂行竊的政客卻單單為了填飽自己骯髒的口袋而跑去幹送紅包、偷東西的醜事。」
「最後,你們要從運動場這一頭跑到那一頭。如果你們跑贏了,就會得到一個從山頂那些橄欖樹上折下的樹枝編成的桂冠。」
「我知道。」我也尖叫:「小心那台卡車!」
總之,由於夜裡吵得不可開交,當我們準備爬上衛城的時候,大家都沒什麼活力了。
「只有這樣啊?」威利嘆道:「橄欖樹枝?」他想要更貴重一點兒的東西,譬如一袋金子。
「我下半輩子大家都要好好對待我喔。」威利跨上那匹低矮的坐騎宣稱。
「是誰把神廟弄垮的?」卡拉問。
看這兩位老兄重複同樣步驟,看了約莫十分鐘後,我發現自己有了一大轉變:沒有抓狂。我意思是說,本人居然受得了以八公里時速跟在一輛卡車後頭,每三十秒就停下來一次,既無法超車,不能掉頭,也看不到馬路盡頭這種事兒。同樣情況若發生在四個月前,恐怕我早已瘋掉,現在卻不覺得厭煩。
我想這些小事在在象徵,本人終於徹底脫胎換骨,擺脫了過去那種缺乏耐性、經常安排太多事務、像無頭蒼蠅似忙裡忙外的度日方式,而比較喜歡活在當下、逆來順受的生活態度了。這是個令人欣喜的轉變,也可以說是一種更健康、更合理的心態,而我要告訴各位:您不需要下任何重大決心或做任何重大努力,就可以辦到。當各位帶著三個小蘿蔔頭旅行過一段時日後,就會習得一個道理:別把速度和效率列入旅遊計畫,事先安排的行程注定會被破壞。當卡拉、威利要上洗手間,盧卡斯肚子咕嚕叫的時候,情況正是如此,整個行程便得暫停。如果我不能接受現實,可能就要大動肝火;若是可以接受,也就能夠學會容忍各種意外和延誤:例如班機被取消、預訂的旅館泡了湯、在米科諾斯島的一條小山路上連續幾小時卡在一輛卡車後頭。我明白此種散漫態度在商業世界裡沒有多大用處,但在旅行的時候卻是妙用無窮,說不定在日常生活裡也相當受用。
「現在是沒有,不過如果妳把那邊那些石頭輪子疊在一起的話,它們就變成支撐一座雄偉神廟的石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