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會的媽媽們告訴我,要多禱告。禱告很簡單,就好像女兒對父親說話一樣。問題是,肉身的父親我看得見、摸得著,天上的父親,無蹤無影,難不成要我對著空氣喃喃自語?教會的媽媽們又說,只要相信祂,你就能感受到祂的同在。這樣的說法實在很玄,我就是感受不到祂的同在,才沒法相信祂的啊!我想很多初次接觸基督教的朋友都有相同的疑惑。
以前從未見過,訝異之餘,我問母親,母親推測會不會是幼時差點被當成「烤乳豬」那回,土法煉鋼的鄉下郎中救我時,留下的傷口。但她記憶中那兩道刀口是平行的,怎麼會交叉成十字形?怪異的是,那兩道平行的傷疤,我也找到。隨著身體成長,位置挪至心臟下方。這又如何解釋?
我記憶力不佳,隨後即忘此事。信主後有一天心血來潮,想起胸口的十字,仔細檢查結果,除去原有那兩道平行的傷口外,肌膚一片光滑,
m.hetubook.com.com那個十字跑到哪裡去了呢?
即使成為基督徒,初初開始,這本小書我仍然看得一頭霧水,乏味得很。什麼是十字架的救贖、什麼是寶血、什麼又是三位一體?我一概不懂。就這麼糊里糊塗信祂,實在可笑。
《聖經》上說,神愛世人,甚至將祂的獨生子賜給我們,叫一切信祂的,不致滅亡,反得永生。上帝既然愛我,為什麼要我遭受如此大的苦難?我連今生都快過不下去,永生對我有什麼意義?
有一年,右邊的坐骨關節發炎。這個關節正好位於中樞地帶,牽一髮動全身,坐臥兩難。從我的床鋪挪到床邊的馬桶,短短不到一尺距離,可以花去半個小時。
睡不著覺的夜晚,我靜坐黑暗中,聽著家人香甜的鼾聲此起彼落。眾人皆睡我醒,孤寂感油然而生,你彷彿被整個世界遺棄。夜如此漫漫無盡期,眼淚不由自主潸然和-圖-書而下。
「今天是幾級痛啊?」
母親的想法很天真。她不知道,那是我和痛之間意志力的大對決。我的坐骨關節不斷傳達強烈的訊息,「我很痛,我非常痛,我沒辦法挪動,我不想動……」而我,必須全神貫注,強迫它非動不可,因為我要解手。在這一場拔河裡,一刻也不能鬆懈,否則前功盡棄。好不容易挪到馬桶上,往往了無尿意,因為已經痛到汗水與尿水齊流。
表面上看起來,信了耶穌,好像並無什麼改變,病仍持續病著,家中經濟照樣困窘如故。奇妙的是心境的改變。
這是上帝嗎?是祂陪同你一起受苦、一起流淚嗎?原來,你並不孤單你的苦楚、你的憂傷、你的惶然無助,祂全知道;原來,信仰是這樣單純的一件事。
就是這樣一個夜晚,我又去自憐自傷,突然,我感覺到有一個「人」就坐在我身邊。hetubook.com•com雖然看不見他,但我能感受他的存在,連他的呼吸、體溫似乎都能感受到。甚至有一度,我很想用手去觸摸他,終究是不敢。
受洗之前,我曾擁有過一本小《聖經》。
「我就是想用話把你的注意力岔開,你才不會想到痛。」
《聖經》是什麼怪書?從未聽說。不過,病中無聊的我,嗜書如狂,既然是書,理所當然要來一本。這是一本裝訂精緻的小書,大約四十開本,黑色硬殼封面,上面兩個燙金字「新約」。老實說,我看了半天,也看不懂裡面說些什麼,只模糊記得有個木匠的兒子叫耶穌。
住在土城清水坑的日子,病得最慘。我經常開自己玩笑,把病當作漁業氣象,分成五個等級。小痛,中痛、大痛、巨痛、狂痛。久而久之,朋友也會玩笑地問我:
事實上你很難形容類風濕的痛是怎樣的痛法。有時是痠痛,一直痠到骨子裡;有時是麻麻鈍鈍的;有時彷彿一把火在裡
和_圖_書頭悶燒;有時是脹痛;肌骨彷彿都要迸裂。動時固然痛,如果怕痛不動,又會變成僵痛,總之,「動輒得咎」。
《聖經》看不懂,又不方便去教會,無人為我解經。母親也是初信,還在摸索中。我只有把這些疑惑藏在心裡。
住院第二年,有天午後,病房中來了位穿中山裝的中年男士。我不知他的姓名,也忘了他的長相,只記得他提著一個很大的公事包。他在每張病床前,放一張寫滿字的小單張,最後,他從皮包取出一本黑色封面的小書,問大家:「有沒有人需要《聖經》?」
我想,當時的我,有如溺水即將滅頂的人,拼命掙扎,急切地想要抓住一根浮木。我常玩笑地說,幸虧當時傳的是基督教,如果有人跟我傳白蓮教,大概我也會相信。
那天,母親正好在旁看我挪動得辛苦,不停找我講話。我忍不住央求她:「媽,你不要跟我講話,我一分神,就沒力氣挪過去了。」
它什麼時候出現和_圖_書,什麼時候消失,我完全不知。那麼,這個小小的十字標記,代表什麼含義?是神特意給我的十字架嗎?祂要怎樣帶領我這個弱小卑微的孩子?
這期間,發生一件至今讓我百思莫解的。記得用牛尿浸泡的那段日子,為把身上的怪味去除乾淨,無意中發現胸口靠近心臟部位,有一個白色十字印記,小小的,約有一公分。顏色比膚色略淺,微微突出,很像手術後癒合的疤痕。
病了整整五十年,除去中間少數幾年,我從未有一夜睡到天亮的福氣,一個晚上痛醒個三、四十次是家常便飯。實在痛得厲害,我寧可坐著,至少壓迫的關節比較少。
如果關節變形,不小心壓到神經,稍一牽動,就好像誰用刀片「刷」一聲劃過去,痛得你當場跳起來。大部分的時間,你根本分不清楚是什麼痛。痛到極處,你所有的思想、意念全被痛抓著,除了痛,你感受不到任何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