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四 教外別傳十三篇
自然和超自然

這兩大宗教的門徒常常譏笑對方的超自然,忘了彼此彼此。我曾對一位法師說:你能接受那個,我當然也可以接受這個。只有無神論可以批判咱們,咱們何必同室操戈?人生,儒家說了很多,很少提到自然。自然,道家說了很多,很少提到超自然。他們對超自然都有不足。佛教傳入中國,超自然大量輸入,對中國文化輸血,也迫使道家創立道教,建立了一套自己的超自然系統。然後是基督教來了,起初,他以「人道」與儒家契合,得以立足,但是不久他的「神道」與儒家衝突,無法發展,於是傳教自由與貿易自由掛鉤,寫入中和*圖*書國和列強訂立的不平等條約,使許多中國人至今猶說「耶穌是坐在砲彈上來的」。
宗教的內容包含人生、自然、超自然,佛教和基督教是最明顯的例子。十誡說「當孝敬父母」,佛教有〈父母恩深難報經〉,這是人生。耶穌說,天國好比一粒芥子,種下去長成大樹,佛教說,青青翠竹、郁郁黃花都是佛法,這是自然。耶穌是童貞女所生,佛陀是從脅下出生,這是超自然。耶穌釘在十字架上不死,佛陀被支解不死,這也是超自然。
所以宗教強調「悟」,你在人生裡頭不能悟,在自然裡頭只能若有所悟,超和*圖*書自然擺脫了約定俗成,超出老生常談,你失去了在家庭學校社會養成的固定反應、條件反射、邏輯思考。你才可能大徹大悟。悟了就不是迷信,不悟才是迷信。超自然成爲迷信的時候,其中沒有上帝也沒有佛陀。
宗教門派的碉堡也因超自然而築成,他們在人生和自然的這一部分,原來也有共同目標,共同語言,有時降低層次,各教派也可以一同救災或祈禱世界和平,涉及超自然,那就深溝高壘,一意與異己者隔絕。有位學者指出美國華人之所以不能團結,原因之一在宗教信仰,其實何止華人?何止美國?
有人自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爲活在超自然之中,可以用自己特殊的方法解決自己的問題,因而與其他人積不相容。其實我們是活在人生和自然之中,面對共同的問題,需要一致努力。有些宗教家說,我們在未生之前,已死之後,完全相同,今生今世才有重大的分歧,也許不然,我們生前死後彼此不同,一世爲人,這才有了共同的命運。我們好比一個工作團隊,日出而作,照著一張藍圖,日入而息,各有各的臥榻。
那在超自然裡無法合作的,在人生和自然之中可以合作,也必須合作。我想起臺灣在大逮捕的年代,治安當局把許多人拘和*圖*書禁在學校的大禮堂內,其中有許多基督徒,他們把胸前的十字架取下來,掛在東面的牆上,跪下祈禱,還有一些佛教徒,把胸前的佛像取下來,掛在西面的牆上,合十膜拜,這時他們背對背,各自皈依自己的信仰。然後他們轉過臉來,各人在人叢中找各人的同事,找各人的親友,共謀如何送出消息,取保釋放,這時他們面對面,對付共同的困境。
有些宗教不是說天地一監牢、人生一囚徒嗎,何不看看這個真實的故事?
超自然乃是宗教的頭等大事,超自然才是宗教的特色,失去超自然,宗教就成了藝術,失去自然,宗教就是教條,反對超自和-圖-書然,就是取銷宗教。這豈不成了迷信?不然,宗教的境界,宗教對教義的詮釋,都藉著超自然表現,超自然是宗教的載體,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教育家說得不清楚,藝術家表現得不準確,宗教最後領你進入超自然的境界,讓你自己面對上帝佛陀。
我們在超自然裡感動覺悟,我們不在超自然裡生活。聖經說,你憑著信心可以在海水上行走,你去跳海,結果淹死了。佛經說,房子失火的時候你打坐念阿彌陀佛,火自然熄滅,你不逃走,不打電話給消防隊,結果燒死了。這不是信仰,這是考驗上帝佛陀,要脅上帝佛陀,不管是佛陀還是上帝,他不接受你我的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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