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維卡諾塔的流向,我們繞過一些比較不重要的遺跡,來到奧蘭塔坦布(Ollantaytambo)。這兒是個大要塞。當曼柯二世(Manco II)起兵反抗西班牙人的時候,他就是在這兒抵擋了赫南度.皮札洛(Hernando Pizarro)的大軍,並且建立了四個印加王朝中比較小的那個,和西班牙帝國同時存在了一段時間,直到最後,末代軟弱的國王在托列多(Toledo)總督的賜死下,棄市於庫斯科的市中心。 我們看到一塊高約一百公尺的岩壁直矗在維卡諾塔河旁。頂上建了個要塞,唯一容易遭到攻擊的一邊,是藉由狹窄的小徑通往鄰近的山區。不過即使是這一邊,也有些石造的工事可以自衛,進攻的一方如果和守方人力相當,很不容易取下。比較低下的部分,則更容易防守。一些比較沒那麼陡峭的區域,劃分為二十個很容易防守的台地,這使得進攻的一方很容易受到來自側方的夾擊。軍營盤踞在要塞的上方,最頂上還有一個神殿,很可能所有以貴金屬打造的財寶都收藏在這裡。然而,今天,連記憶都沒有留剩的了,連曾經建造神殿的大石塊也都被拿走了。
你在這兒可以看到城裡各個不同社會階級的差異所在,每個階級各自按照他們的身分盤踞著一個特定的地方,多少和其他人有所區隔。很可惜的,不論多麼豪華的建築,當時他們只有稻草做的屋頂,所以,今天也沒有任何屋頂遺留下來。沒有圓頂或是弓架結構的知識,要解決屋頂的問題是很困難的。在一些保留給軍隊的房子裡,導遊帶我們去一些石頭那兒看一種壁hetubook.com.com龕,有點像是門廊,兩邊各有一個大小剛好夠一個人手臂穿過去的洞。顯然這是一個進行懲罰的所在,人犯要把雙臂伸進這兩個洞裡,然後就把他往後推,一直推到胳臂斷掉。我不太相信,就有樣學樣地把胳臂伸進了洞裡。阿爾貝托不過輕輕一推,我馬上就痛得摧肝裂肺,覺得如果他再在我胸部推幾把,我整個人就要四分五裂了。
整座要塞最動人的景致,還是從懷納皮丘(Huayna Picchu)那邊望過來的。懷納皮丘的意思是年輕的山,聳立在兩百公尺之外。由於這兒的建築都不怎麼起眼,所以與其說是居住之地或是要塞,更應該說是當崗哨用過。以馬丘皮丘的地形而言,奇險可居。兩邊是峻立在河邊高達三百公尺的峭壁,一邊連接著這個「年輕的山」的狹谷,雖然是最脆弱的一邊,但也有一排台地保護,任何人進攻都得付出慘痛代價。而正前方,大致朝南的方向,有大量的防禦工事和一些逐漸窄化的小山頂,易守難攻。如果你還記得急湍的維卡諾塔河就沿著山底蜿蜓而下,馬上就明白馬丘皮丘的第一批居民真是做了聰明的決擇。
不過,美洲心臟卻憤慨地顫動著,直到今天還不時抽動著溫順的安地斯山脈的背脊,把巨大的震動傳送到地面。聖多明哥教堂傲然的頂蓋,有三次垮得破碎不堪,牆壁也蹣跚傾圯。但是它們所立足的根基,也就是太陽神殿灰沉的石塊,卻屹立不搖,不論纂奪者身上遭到多大的毀壞,這些巨石都紋風不動。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有幾點卻可以證明這位美國考古學家所言不虛。舉例來說,在奧蘭塔坦布,儘管其背後的坡地並沒有那麼陡,防禦者並不敢擔保一定打得退進攻者,但最重要的防禦工事是背對著馬丘皮丘的。這也說明,防禦者覺得在這個方向裡,他們的背後是受到掩護的。另外一個指標是:儘管所有的抵抗力量都已經被消和-圖-書滅,但是他們仍然想把這個地點隱藏起來。最後一任印加帝王本身被捕的地點,離馬丘皮丘很遠,而畢英漢在馬丘皮丘找到的幾乎全是女人的骸骨。畢英漢認為這都是太陽神殿上的處女,而這種宗教儀式是西班牙人一直沒能發現的。
即使在今天,當野蠻的征服者為了鞏固勝利而進行的瘋狂破壞四處可見,而印加的祭司階級也早已不是權力的主導中心,但他們的石塊卻滲透著神祕的力量,毫不受時間荒蕪的影響。當西班牙軍隊掠奪這個戰敗的城市時,他們把怒火發洩到印加的神殿上,這一方面是要滿足他們對黃金的貪婪(這些黃金裝飾在象徵印地〔Inti〕太陽神的牆壁上),也要滿足他們一種虐待狂的樂趣,就是要把一個憂傷民族的快樂又賜予生命的象徵,轉換成一個快樂民族的憂傷的偶像。印地神的神殿,連牆帶根基都遭到破壞,以便用來建造新宗教的教堂。一個大宮殿的遺址,被用來建造一座大教堂,而太陽神殿的牆壁,被用來當作聖多明哥教堂的基座。這是志得意滿的征服者所賜下的一課,也是一個懲罰。
所有這些設計,再加上庫斯科後來的繁華發展,在在說明克查(Quechua)武士在他們要塞的防護下,是無法攻克的。即使要塞的工事明白地反映了高度的創意,以及運用十分精準的算術,但是起碼對我來說,這是前印加時期的文明階段,是他們懂得欣賞物質利益之前的事,雖然建築和應用藝術還沒有達到克查人這麼冷靜的民族應有的優秀成就,但仍然在各自領域中達成一些有趣的表現。隨著他們在戰爭中的勝利,敵人部落驅逐得離庫斯科越來越遠,他們也擺脫了要塞的局限。反正隨著日益增多的人口,要塞是小得住不下了,於是他們沿著飲用河水,擴展到鄰近的溪https://m.hetubook•com.com谷。這時他們意識到自己的光榮,於是開始回顧過去,給自己的優越尋找一些解釋,這也就是他們為什麼開始崇拜神祇、建造神殿,並成立祭司階級,因為萬能的神幫助他們成為主宰這個區域的民族。克查人的偉大如此表現在石塊中,而後來西班人所征服的壯麗庫斯科,也如此逐步成形。
如同這類建築通常的狀況,太陽神殿以其名聞遐邇的印地瓦塔那雄踞於整座城市的上方。太陽神殿的基座是從岩石上切割出來的,然後一排仔細擦亮的石頭顯示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地方。有三扇梯形的窗戶俯瞰河流,形成克查人建築的典型特點,而畢英漢認為印加神話中的艾勒斯(Ayllus)兄弟,就是從這三扇窗戶出去到外面的世界,向祂們的選民指引許諾之地。他的這種觀點在我來看是很有趣的,當然,不必說也知道,這種解釋遭到許多權威的研究者所挑戰,另外,有關太陽神殿的功能如何,也是大家爭辯的焦點。(畢英漢認為這兒的太陽神殿也是個圓形的空間,和庫斯科的太陽神殿相類似。)不論真實狀況如何,石塊的形狀和仔細切割過的痕跡都顯示這是一個重要的建築,有人認為:在形成基座的巨石底下,應該埋有印加帝王的陵寢。
不論就考古還是觀光的角度,這裡都遠勝過馬丘皮丘(Machu Picchu)地區的任何地點。馬丘皮丘是當地的語言,「老山」的意思,這個名字怎樣都無法讓人聯想到一個在山腹裡屏護了一個自由民族最後一批戰士的地方。發現了這個遺址的考古學家畢英漢(Bingham)認為,與其說這裡是抵抗入侵者的最後一個屏護所,還不如說是意氣風發的克查人的發源地和聖地。只不過到後來,在西班牙的征服之戰中,這裡才又變成戰敗軍隊的避難地。
庫斯科完全被群山環繞。對城裡的居民而言,這是屏障也是危險。因此,為了保護自己,印加人建立了一個龐大的
www.hetubook.com.com沙薩華蔓要塞。最起碼,這是個一般人都接受的說法,我也難以批駁個道理。然而,我還是認為這個要塞有可能是庫斯科最原始的中心。在他們剛放棄遊牧生活不久之後,當他們不過是一個野心勃勃的部落,為了保護定居的人口要對抗許多強勢的對手時,沙薩華蔓的圍牆可以提供最理想的地點。這種結合城與堡的雙重作用,可以解釋其構造之謎,如果說建它只是為了卻退入侵者,這種構造是沒有意義的。何況,庫斯科在其他幾面方向都毫無屏障。(這裡值得提出的一點是:這座要塞的位置,正好可以控制兩座通向庫斯科的山谷。)鋸齒形的牆壁表示:當敵人入侵的時候,他們可以從三面作戰。如果敵人穿過這層防衛,會遇上另一道類似的城牆,而第二道後面還有第三道。這就給防衛的一方動員的空間,使他們可以集中精神來反擊。
印第安人雖然在急切地等待他們的神祇降臨報復,結果卻看到成群的教堂聳立入雲,甚至連他們驕傲的過去都要因而窒息了。印加洛卡皇宮的六公尺城牆,被征服者用來建造他們自己的殖民地宮殿,最忠實地反映了戰敗的戰士的悲嘆。
在我們回庫斯科的路上,快要靠近沙薩華蔓的時候,有一個很典型的印加台地。照我們導遊的說法,這曾經是印加人洗澡的地方。從這裡到庫斯科的距離來判斷,我覺得有點怪怪的,除非這是一種君王沐浴的儀式。不管怎麼說,如果這種說法是對的,那麼古代印加皇帝的皮膚要比他們的後代厚多了,因為這裡的水雖然嚐起來甜甜的,但是卻十分冰冷。這個地方的頂上,有三個梯形的壁寵(形狀和功能待查),叫作坦布瑪奇(Tambomachay),正位於通往印加谷地的入口。
不過,創造了奧蘭托(Ollantay)戲劇的民族,絕不只留下了庫斯科這個城市來緬懷他們光榮的過去。沿著維卡諾塔河,或是烏魯班巴河(Urubamba)百來公里,還有些印加過去的遺跡。最重要的一些遺跡位於山頂,那兒的要塞牢不可破,經得起任何突擊。沿著一條狹窄的山徑爬了長長兩個小時之後,我們來到皮沙(Pisac)的峰頂。不過早在我們很久之前,西班牙士兵的長劍也來到過這裡,摧毀了防禦者,防禦工事,以及神殿。從四散的石塊,你可以想像那場防衛戰是怎麼進行的,那兒是印地瓦塔那(Intiwatana)的所在,是把中午太陽「綁下來」的地方,也是祭祀居住所在。但今天,卻幾乎所剩無幾。和-圖-書
然而,大地的報復,和人為的破壞比起來,微不足道。灰沉的石塊央求神祇摧毀那些可憎恨的征服者的呼聲,已經越來越弱,現在看來不過是一些疲備)而沒有生命的物體,只能呼應觀光客之類的讚嘆而已。當面對白種征服者狂暴的能力,以及他們對磚塊、圓形屋頂和弓架結構的知識時,建造印加洛卡(Inca Roca)宮殿那些印第安人的耐心和體力又算得了什麼?
不管怎麼說,這個要塞究竟起源如何都不重要了,或者,這個議題最好還是留給考古學家去爭辯好了。不能否認的,也最重要的是,我們所看到的,是美洲大陸上最固有也最強悍的民族的真實展現,征服者的文明沒有影響到這裡,四邊山壁裡都是啟人幽思的財富,這些山壁都因為不再扮演自己的角色,在百無聊賴中萎縮。但是這四周壯麗的景色,對任何穿越其遺址的人來說,都是最理想的啟發夢想的機會。來自北美洲的觀光客,被他們對這個世界現實視野所局限,也許可以把旅途中看到的沒落民族的代表,和那些一度生機盎然的山壁相聯想,但是他們卻沒法區分這兩者之間精神上的差異,只有南美洲人可以說是與生俱來的精神,才可以掌握其中微妙的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