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點時(赫洛走了,打算過一會兒再來),門鈴響起,我沒聽見,因為我在陽臺懶洋洋地曬太陽看書。過了一會兒,瑪歌出現在廚房門口,看起來很激動。她小聲說:「爸爸收到黨衛軍的徵召令,媽媽去找范.丹恩先生了。」(范.丹恩先生是爸爸的生意夥伴,也是好朋友。)
從星期日早上到現在,好像過了好幾年,發生好多事,彷彿突然天翻地覆。不過,吉蒂,喏,你瞧,我還活著,爸爸說這是最要緊的。我活得好好的,但別問我在哪裡、怎麼過活。你今天可能完全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吧,所以我從星期日下午發生的事開始告訴你吧。
安妮敬上
我和*圖*書們樓上的大房間租給一位戈德施密特先生,三十幾歲,離了婚,他那晚顯然很閒,我們一再禮貌地暗示他,他卻待到十點左右才回房間。
我大吃一驚。徵召令,大家都知道那代表了什麼,集中營與孤零零的監獄景象立刻浮現我的腦海,我們怎麼能讓爸爸落入那種命運?我們在客廳等媽媽,瑪歌強調:「他一定不會去。媽媽去找范.丹恩先生,問他我們能不能明天就躲到我們的藏身處,范.丹恩一家跟我們一起走,我們一共是七個人。」我們沉默無言,想到爸爸去猶太醫院探病,還不知道發生的事情,媽媽又遲遲不回來,加上天氣這麼熱,一顆心懸在那裡——這一切讓我們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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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吉蒂:
七點半我們也關門離開家,我的貓咪莫奇是我唯一說再見的生物。按照我們留給戈德施密特先生的字條,牠會被送去鄰居家,他們會給牠一個舒適的家。
我跟瑪歌坐在我們的房間,瑪歌告訴我,徵召令傳喚的不是爸爸,而是她。二度受到驚嚇,我哭了起來。瑪歌十六歲,他們很明顯想把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單獨送走。不過,謝天謝地,她不會去,媽媽親口這麼說過,爸爸說我們要躲起來,一定就是這個意思吧。躲起來……躲到哪裡去呢?城裡?鄉下?一間屋子裡?一棟破舊的小屋裡?什麼時候去?去哪裡?怎麼去……?我不許提出這些問題,但依然不停想著它們。
我好累和-圖-書好累,雖然知道這會是睡在自己床上的最後一晚,還是倒頭就睡著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五點半媽媽來叫我。幸好,那天不像星期日那樣熱,下了一整天暖暖的雨,我們四個人套上一層又一層的衣服,看樣子像要去冰庫過夜,我們這樣做是為了多帶一些衣服走。在我們這種處境的猶太人,沒有人敢帶著一整箱衣服出門。我穿了兩件背心、三條褲子、一件連身裙,外面又套一條裙子。另外還有一件外套、一件雨衣、兩雙長襪、厚重的鞋子、帽子、圍巾與其他衣服。還沒走出屋子,我就已經快窒息了,但沒人費心詢問我的感受。
蜜普和詹.吉斯十一點時來了。蜜普從一九三三年就在爸爸的公司工作,跟先生詹都成了我們和_圖_書家的好朋友。鞋子、書籍和內衣再度消失在蜜普的袋子與詹的大口袋裡。到了十一點半,他們也消失了。
明天繼續。
瑪歌把課本塞進背包,去牽她的自行車,跟在蜜普的後頭,騎往浩瀚的未知。總之,我當時是這樣想的,因為我還不知道我們的藏身處在哪裡。
「別開門!」瑪歌驚呼一聲想阻止我,但不用了,因為我們已經聽見媽媽與范.丹恩先生在樓下跟赫洛說話,接著兩人進屋把門關上。每次門鈴響,我或瑪歌就得躡手躡腳下樓,看看是不是爸爸回來了,不讓其他人進來。後來范.丹恩先生想跟媽媽單獨談話,他們把我跟瑪歌支開。
五點左右,爸爸終於回來了。我們打電話給克萊曼先生,問他晚上能不能來一趟。范.丹m.hetubook.com.com恩先生去接蜜普,蜜普來了,帶走一整袋的鞋子、衣服、外套、内衣與襪子,答應當天晚上會再來一趟。之後我們的公寓靜悄悄的,沒有人想吃東西。天氣還是好熱,一切顯得非常奇怪。
我跟瑪歌開始把最重要的東西收進小背包。我第一個塞進去的就是這本日記,接著是捲髮夾、手帕、課本、梳子和幾封舊信。我滿腦子都是要躲起來的事,塞了奇奇怪怪的東西到背包,但是我不後悔,回憶對我來說比衣服重要。
被單統統掀開,桌上的早餐沒收,廚房有一磅給貓吃的肉——這一切會給人一種我們倉卒離開的印象。但我們不在乎別人怎麼想,我們只想離開這裡,只想趕緊安全抵達目的地,其餘的都不重要。
門鈴突然又響起,我說:「是赫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