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法蘭克的遺產

戰後,許多讀過安妮.法蘭克日記的人,非常希望參觀密室,克萊曼先生帶人簡單四處參觀,但要求參觀的人數不停增加。一九五五年,歐佩克塔公司搬到阿姆斯特丹西區的現代大樓,那一整排房子賣給一間叫貝豪斯(Berghaus)的公司,該公司計畫拆除老屋,興建新辦公室。奧圖與克萊曼先生開始設法搶救這棟建築,荷蘭新聞媒體以行動支持,《自由人》(Het Vrije Volk)刊登一篇文章聲明:「如果這棟屋子拆除,全荷蘭將會蒙羞。」支持者在拆屋預定日於屋外集結抗議,拆除工程於是延期。一九五七年,奧圖與克萊曼先生在阿姆斯特丹人的協助下,成立安妮.法蘭克基金會(Anne Frank Stichting),宗旨如下:「收回王子運河二六三號,必要的話,加以整修,特別保存密室,以及安妮.法蘭克日記中所宣揚的理想,那是她留給世人的遺產。」貝豪斯那一年慶祝創立七十五週年,為表示友善,捐出該棟樓,基金會並以募得的資金買下隔壁的屋子。
藏匿者殘留的痕跡,只有安妮的原始壁紙,牆壁貼著她收集的影星明信片與剪下的雜誌內頁。照片往往最令訪客動容,威斯特拉先生說:「他們的反應是沉默,照片深深烙印在他們的心上,他們無法交談。」在安妮父母的臥室牆上有一張諾曼第小地圖,奧圖用大頭針追隨盟軍的進展,還有一張記錄安妮與瑪歌成長的身高表。每間房間放置藏匿者使用過的物件,包括伊迪絲.法蘭克的祈禱書、奧圖的《博茲劄記》(狄更斯著)、瑪歌的幾份拉丁作業。樓上起居間的牆壁有一份菜單,是蜜普和詹留下過夜時,安妮以樓下打字機打出的。
這一切的開始,是她的日記在她遭到逮捕後結束,而幕後功臣則是密室的唯一生還者——她的父親奧圖.法蘭克。一九四四年八月四日下午,在安妮與其他七名藏匿的猶太人遭到逮捕,連同兩位協助者約翰斯.克萊曼與維克多.古格勒一塊被帶走之後,在該棟樓工作的秘書蜜普.吉斯與其他幾位辦公室員工上樓進入密室。蜜普回憶:「他們檢查了所有的櫃子,地上散落著書本、文件與任何對『綠色警察』不重要的東西。我們找到幾張紙、一本舊帳簿和幾本安妮的作業簿,她的格紋日記本寫完了,她在我們給她的簿子上繼續寫。」她們不敢在上面待太久,但是蜜普把筆記本和紙張收拾起來,鎖在她的辦公桌裡。隨後不久,一間搬家公司就清空了密室。
奧圖讀日記讀到入迷,寫和圖書信給在巴塞爾的母親:「我無法放下安妮的日記,實在太令人驚訝了……我絕對不能讓這本日記離開我的視線,因為裡面有太多其他人不該讀到的内容。」不過他後來決定選出若干段落與親朋分享,親朋讀了之後,鼓勵奧圖出版完整的日記。起初他猶豫了,而後回想起安妮自己在日記所言:「你早知道,我最大的心願是成為記者,之後再成為知名的作家。不管怎樣,戰爭結束後,我想出一本叫《密室》的書。」
「我希望死後還能繼續活著!」一九四四年四月五日的日記中,安妮.法蘭克寫下這句話。六十三年後,她的日記受到全世界讀者的喜愛,已經翻譯成七十五種語言,賣出大約三千五百萬本。她大概是二十世紀最知名的少女,她的臉龐成為猶太大屠殺的象徵,她寫日記的那棟阿姆斯特丹建築,一年吸引將近百萬名訪客。
為了避開依舊進行的戰事,奧圖.法蘭克從奧斯威辛集中營出發,取道俄國與法國,花了四個月時間,終於在一九四五年六月三日抵達阿姆斯特丹。他早知妻子已經逝世,期盼能在阿姆斯特丹找到女兒,當女兒的命運確定後,蜜普將安妮的文字作品交給他,並說:「這是你女兒安妮給你的遺產。」他把東西帶進私人辦公室,獨處了「好幾個小時」。日後他在回憶錄中寫道:「我開始慢慢閱讀,每天只讀幾頁,再多是不可能的,因為我無法承受痛苦的記憶。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新發現,一個與我所失去的孩子截然不同的安妮出現,我不知道她的思想和感受這樣深刻。」
(全書完)
電影在一九五九年首映,最後一個畫面是阿姆斯特丹的白雲,上頭有一行字:「儘管發生這一切,我仍然相信人性本善。」許多人誤以為這句話是日記的最後一行,其實這是奧圖選出來的文字,他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我必須不停(對德國年輕人)傳達這些訊息,因為跟安妮一樣,『儘管發生這一切,我仍然相信人性本善。』」電影並不賣座,但得到八項奧斯卡獎提名,最後榮獲三座獎項。此後還有許多電影與紀錄片以安妮.法蘭克為主題,羅伯.道漢林(Robert Dornhelm)在二〇〇一年拍了電影,由班.金斯利(Ben Kingsley)飾演奧圖,詹.布雷爾(Jon Blair)則在一九九五年執導了英國紀錄片《緬懷安妮.法蘭克》(Anne Frank Remembered)。和_圖_書

奧圖堅持這棟樓房不只是紀念女兒的博物館,希望它成為來自世界各地年輕人的聚會場所。創始初期在基金會工作的安妮克.史汀麥傑爾(Anneke Steenmeijer)回憶:「對他而言,教育層面最重要,他一點也不希望這裡只是一間博物館。」迄今,博物館依然主辦國際會議與教育工作坊,強調各種形式的迫害,奧圖將安妮塑造為容忍的普遍象徵,因此除了猶太大屠殺,安妮之家的訪客也會了解人權、歧視與種族偏見。
建築前半部已經現代化,密室則保留原樣,幾位基金會董事十分希望在裡面擺設家具,讓參觀民眾了解藏匿者的日常生活,不過現在依舊按照奧圖的希望未放置任何家具。他說:「戰爭期間,一切都被搬走,我希望保持那樣的狀態。」曾有大眾指出裡面房間非常寬敞,但奧圖告訴他們,那是錯誤的印象:「千萬不要忘了,難以承受的壓力無時無刻不存在著。」
克萊兒.嘉納(Clare Garner)
二〇〇七年
第二年,舞臺劇搬到德國公演,一位劇評家寫道:「在柏林,落幕後,震驚的觀眾默默坐在原位,沒有掌聲響起,唯有一陣越來越響亮的痛切啜泣聲打破悄然的寂靜。接著,柏林人魚貫步出戲院,依然不發一語,彷彿不敢迎上他人的目光。」在接下來短短幾個月,這齣戲在另外五十八個德國城市演出一千九百八十四場,觀眾超過百萬,德國人開始以「安妮.法蘭克」為街道、學校與少年活動中心命名。一九五五年到一九五七年期間,日記在荷蘭出現十五個新版本,在一九五八年,荷蘭、英國、德國、法國、美國、挪威、丹麥、瑞典、日本、以色列、義大利、匈牙利、芬蘭與西班牙都出版了日記。到了一九五八年一月初,舞臺劇的總收入已經超過兩百六十萬美金。
多年下來,奧圖放棄找出出賣他們的人,反而致力散播「安妮追求和平與同情之理想的精神。」他在一次訪談中說:「我們再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只能記取過去的教訓,明白什麼叫歧視與迫害無辜人民。我相信反偏見是每一個人的責任。」他的第二任妻子艾爾芙麗德始終支持他的使命,伴隨他前往各地,包括到美國成立美國安妮.法蘭克基金會,以及到德國烏帕塔查看為二十戶難民成立之安妮.法蘭克村的興建工程。夫妻二人在家招待一群又一群的訪客,討論日記及其啟示,奧圖還堅和_圖_書持親自回覆每一封他所收到的來信。在一九七〇年代末期,他在一場訪談中形容自己:「角色奇怪……在正常的家庭關係中,一般是孩子才有榮幸接下出名的父母的未竟之業,但在我的例子上,角色則顛倒過來。」他在一九八〇年去世,去世前一年說過:「現在我將近九十歲了,我的能力慢慢衰退,但安妮留給我的職責賦與我新的力量——為和諧與人權而戰。」
日記在荷蘭賣得不錯,荷蘭語版本在三年内印刷了六次,但比較之下,這個開始依然相當緩慢。美國的銷售情況則不同。一九五二年六月十六日,美國版本發行,出乎意表,五千本在當天下午便銷售一空。出版商趕印第二刷,印了一萬五千本,同時戲劇經紀人、製作人與電視節目總監急著爭取改編版權。一九五五年十月五日,一齣根據日記改編的百老匯戲劇在紐約克爾特劇院上演,觀眾包括瑪麗蓮.夢露(Marilyn Monroe)等人。奧圖寫了一封信給導演與演員,解釋他無法出席首演的原因,這封信釘在後臺的布告板:「你們將會明白,這齣戲對我而言是我人生的一部分,舞臺上搬演我的妻女及我的故事,對我是一件痛苦的事,因此我不可能前往觀賞。我的心永遠與你們每一個人同在,希望此戲大獲好評,故事的啟示可以透過你們盡可能傳達出去,喚醒觀眾心中對人道的責任感。」日記在美國熱賣(書及舞臺劇皆是),在荷蘭也立刻成了暢銷書。
參觀結束後,博物館邀請訪客在簽名本簽名。一九九四年羅傑.摩爾(Roger Moore)寫下:「這棟屋子應該永遠存在,讓世人同意這種事萬萬不能再發生。」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也在同一年寫著:「安妮.法蘭克以死亡換取其他人記取教訓,非常特別的一趟旅程。」一九九八年丹.艾克洛德(Dan Ackroyd)寫下:「在這樣一個簡樸的地方,想像人類追求憐憫與寬容的動人過程。保存這項極其重要的歷史遺跡是非常偉大的工作,謝謝。」
三年後,在一九六〇年五月三日,安妮之家正式對外開放。那天上午,奧圖、蜜普、詹、貝普、克萊曼夫人與市長范.豪爾獨自進入密室片刻,在之後的開幕典禮上,奧圖情緒波動得無法自持,於是縮短了演講內容:「請原諒我,我無法再次談論戰爭期間在這裡發生的事,那對我而言太難了,我說不出口。」他告訴記者,這間屋子「不是博物館,也不是朝聖地,而是來自往日誠摯的告誡,以及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未來希望的使命。」
熟讀日記的訪客爬上早已熟悉的窄梯,看見擺了卷宗夾的原始書架,密室就藏在後面。窗戶有遮光簾,但訪客透過鏡子可以見到底下後院的西洋栗木,聽見西教堂鐘樓的鐘聲。頂樓展示那本著名的紅白格紋筆記本,這是安妮十三歲時收到的生日禮物,是她的第一本日記本,也是唯一長久展出的筆記本。安妮的其他日記本與若干散裝的日記紙頁,則與她的「最愛名言錄」和收錄她創作的「故事」筆記本輪流展出。
如今,奧圖著手的工作透過瑞士安妮.法蘭克基金會與世界各地安妮.法蘭克相關組織繼續運作(安妮.法蘭克基金會擁有安妮日記的著作權),安妮之家也與時俱進;舉個例子,密室窗前安妮的那棵西洋栗木已有一百五十年歷史,後來長了黴菌,必須砍掉,現在它藉由互動式網站活在虛擬空間中。在二〇〇六年,愛瑪.湯普森(Emma Thompson)成立網站annefranktree.com,你可以在網站選擇一片虛擬葉子,與一群感覺與安妮.法蘭克相連結的人聯繫在一起。博物館要求訪客在參觀的最後思考今日「自由」的定義,透過名為Right2Choose的互動式論壇討論,還邀請訪客票選目前與人權和言論自由最為相關的議題,例如描繪先知穆罕默德而引發許多爭議的丹麥漫畫,以及信仰伊斯蘭教的女孩在校是否該獲准圍頭巾。威斯特拉先生說:「我們認為應該向大眾提問,強迫他們重新審視自己的價值觀,因為這是維持民主精神的方法,而民主精神可以反擊獨裁政體。」透過這些活動、日記內文與她藏身的建築,安妮.法蘭克在逝世多年以後絕對依然繼續活著。
第一年有九千人參觀博物館。其後十年,人數達十八萬,其中十萬是美國人。人潮導致建築結構出現問題,在一九七〇年,博物館不得不關閉整修數個月,在一九七一年重新開放,這時博物館顯然不能靠捐款繼續維持,於是開始收門票,但是訪客數字持續增加。在一九九七年,七十一萬人走進大門,博物館無疑需要擴大空間,於是又關閉改建,增加了展覽空間、書店與咖啡館。前屋的辦公室重建出一九四〇年代的風貌,密室則維持原始狀態。在一九九九年,荷蘭女王碧翠克絲為博物館重新揭幕,從此以後,每年有九十萬名以上訪客參觀,今年(二〇〇七年)正值日記在荷蘭出版六十週年,人數可望超過百萬紀錄。多數訪客來自英語系國家,百分之二十五來自英國,百分之二十五https://m.hetubook.com.com來自美國,百分之十五來自荷蘭,剩餘的百分之三十五來自世界其他地方。
安妮之家的參觀行程以片刻的内省開始,訪客先看到安妮.法蘭克的照片,聽見摘錄自日記的一段文字。擔任安妮之家館長二十三年的漢斯.威斯特拉(Hans Westra)說:「大部分訪客正在度假,所以我們必須讓他們重新集中注意力,他們腦中往往浮現一個少女的形象,所以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指出安妮.法蘭克的文字不僅僅是一名少女的文字,而是一個能夠深思的少女的文字。」接著他們帶領訪客走上精心規畫的單向密室參觀路線。威斯特拉先生說:「一般人通常知道大屠殺的事實與數據,但走進屋子,一切才變得非常真實,他們明白了與你我一樣的老百姓活在恐懼之中並且遇難,不公不義的事實擺在眼前。」
這時好萊塢也參與熱潮。一九五七年五月二十日,奧圖與二十世紀福斯電影製片公司簽下日記電影版本的合約,製作預算為三百萬美金,外景在阿姆斯特丹拍攝,密室則在好萊塢攝影棚按照比例重蓋。奧圖在美國待了兩星期,提供藏匿期間日常生活的實際資訊。在他心中,飾演安妮的首選是奧黛莉.赫本(Audrey Hepburn)。赫本本人在荷蘭經歷這場大戰,一九四七年時便讀過出版成冊的日記,表示日記「毀」了她,她也是第一批參觀王子運河二六三號密室的人,不過最後回絕了這個角色。她告訴奧圖:「我不想為自己的利益利用她的生死——多賺一筆薪水,或者因電影演出而獲得讚美……再承受一次,我一定會毀了自己……我實在無法面對。」最後安妮一角由來自紐澤西州十九歲模特兒米麗.柏金斯(Millie Perkins)擔任。
尋找出版社的任務起初顯得困難重重,起碼有四間重要荷蘭出版社拒絕出版這本日記,接著奧圖把日記交給知名歷史學者詹.羅邁因(Jan Romein)閱讀,羅邁因十分感動,寫了一篇文章,刊登在一九四六年四月三日的荷蘭《格言報》(Het Parool)上:「我讀完時,夜已深,我很驚訝發現燈還能用,我們還有麵包和茶,我聽不見飛機在上空發出嗡嗡聲,街上也沒有軍靴喀喀喀地走動。——我讀到入迷忘我的境界,被帶回那個距離我們已經將近一年的不真實世界。」由於這篇文章,接觸出版社(Uitgeverij Contact)於一九四七年六月限量印刷了一千五百本,採用安妮自己選擇的書名:《密室》(Het Achterhu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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