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靈心靈
動物園

我喜歡動物,但不怎麼喜歡「養」動物。
我喜歡龐大、兇猛的動物,我喜歡嬌小、靈慧的動物,但不怎麼喜歡親眼看到的那些,尤其是躺在檻柵中只能轉圈子、或彎腿或敞著肚皮睡覺的那些。
記憶裏一支永恆的歌曲
我喜歡動物,但比較喜歡影片中會跑會飛的動物,更喜歡卡通中的彩色動物。
我喜歡動物,也因而不太喜歡我們的動物「園」,我是說圓山的。
而以前卻不會這樣想過。童年時希望有一條狗,少年時希望有一匹馬,青年時希望騎一頭駱駝,而且希望牠們是溫馴的、聽話的、頭可以讓我撫摸的。而當一切都不曾擁有時,就轉而希望動物們要有個性、有脾氣、理直就要氣壯,最好回到森林、原野或沙漠去!這似乎是一種補償。
童年時烤老鼠,現在不敢。
————和圖書動物們憑什麼要當乖乖牌?
而爲什麼以前都不曾這樣強烈地想過?那時,童年只是年復一年走入這圓山的園裏,讓舊識的、新來的動物好奇地看一遍又長高了一些的我,伊歪一聲,再通過廻轉鐵欄杆走出園來,轉眼卻通過了少年和青年。父母帶來的童年——行動自由精神壓抑,現在自己帶著子女的童年來——行動拘束精神開放。卻都不曾這樣強烈的想過。雖然園仍是小小的、擁擠的、有點臭腥的,但都是甘心、興趣高昂、指指點點的,「不要打牠們哦」,那時是老師說,現在換成我說,愛護的,卻不敢奢望更多,只是一遍遍看著欄柵後那些動物。
他的散文承繼了明朗、乾淨而不乾涸的詩風,善用修辭術和意象組合,纖濃合度的疊複句法、問答交錯的内向自省、以及與和_圖_書特寫的配合無間,在靈閃的語趣中開發想像力和回憶穿梭的時空,這些慧黠的「詩散文」技法——在此指「充分運用意象組合」的散文文體——將人生/記憶、動物/柵欄、童年/成長、關閉/開放,這幾組相互銜接(或者矛盾)的概念,以螺旋型的序列融為一體;乍讀平淡,再請則覺滋味甘醇。

「爸爸,廁所一隻蟑螂,快!」三歲的女兒跑來告狀。我只好脫鞋抓紙奉命前往。以前還會告訴她:「蟑螂螞蟻都很可愛,可是會吃我們家的東西,所以才打牠。」還不敢用「死」字。後來她指著圖畫書說:「那這隻貓咪也吃我們家的東西,要不要打死牠?」我只好三緘其口。這又是一個矛盾的童年。只有對蟑螂螞蟻繼續感到抱歉了。
————動物園爲什麽和_圖_書不曾教我什麼?
童年快樂地走了,記憶裏一支永恆的歌曲。童年是不會說話的,不管給的是什麼,可能都是快樂的。但希望給這一代和下一代孩子們的,是真正可愛、放大、開放的童年。給動物們的,是讓牠們成爲眞正「可愛的」動物。
《給夢一把梯子》,五四書店
一九八九年版

童年時很少有疑問,現在很多。
白靈是台灣新世代傑出的詩人之一。有詩評家談及白靈的詩作,謂「他應該算是因題爲詩,先有了詩題,定下範圍,定下企圖,然後再苦心經營,全力以赴。妙的是,他總能在詩題下,不越出題旨,而銖兩悉稱,並且常常在結hetubook.com.com尾安排突兀和驚喜。」
也就是牠吧,使我再度想起華盛頓動物園那隻在玻璃窗後斜躺著,已經二十五歲的人猿,也是用這樣的眼光,不,還支撑著頭、帶著生氣樣、斜睨著眼瞪著我,差不多一分鐘吧,然後又不屑地轉開眼去。那一夜竟讓我無法成眠。那麼一隻龐偉的、智力好像是少年的動物,卻被關在玻璃窗後,他是代表其它的動物在無聲地發言、哀怨嗎?大概是從那時起吧,讓我對動物有一種虧欠。看到小鈴鈴,也使我對圓山動物園裏所有的動物都有一種虧欠。連帶的對華西街的、山產店的、踩著油污站在淡水河邊的、在臺灣各地正一步步走入污染和陷阱的,都隱隱感到一絲絲抱歉。
都不要有太多欄柵,都只是嬉戲用的,而且容易跳過。
————動物園爲什麼任老虎受人宰割?…和_圖_書
童年時街上很少圍牆,現在很高。
白靈 (1951-)本名莊祖煌。福建惠安人。美國紐澤西史蒂文斯理工學院碩士。現任教於台北工專。著有散文集《給夢一把梯子》等書。
————小動物爲什麼就要欄杆?
童年時是聽話的,現在卻頑強。
而當這一切記憶就將如同孔雀美麗的羽屏摺合起來,而且不再打開時,便園前園後趕快再走一遭,卻發現了視界窄小、欄柵重重、活力不足、委屈膽怯、受綁多年的童年!就像是紅褐毛的那隻小人猿——鈴鈴,吊在三年不到、陰暗吵雜、腕粗的黑欄柵後,斜眼歪鼻,幽怨地看著我們,眞是幽怨地!啊。就是牠吧,使我發現了這樣的一個童年——我童年的眞貌。
————童年快樂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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