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樓可以嗎?

Peter:「係囉!用廣東話宣誓,仲要翻譯什麼?」
從社區組織協會在二〇一〇年的《香港露宿者調查報告》中可見,公屋輪候時間太長是當今對已申請公屋的無家者來說最大的「上樓」困難。其實公屋的輪候時間太長與整體市場對公屋需求有絕大關係。根據政府的統計數字,截至二〇一三年九月底,輪候冊申請已達二十三萬宗,短短一年間已經增加了百分之十三,當中非長者單身人士的申請更貼近一般家庭申請,達十一萬宗。公屋申請,在這一年間新增了近二萬宗,按年增加百分之十九,當中逾半的單身申請者為三十歲以下的青年人士。
此外,在報告中有部分露宿者亦表示,自己不懂得申請公屋,或者對申請程序感到複雜。事實上,社會福利署資助了三間非政府機構各自營辦一隊露宿者綜合服務隊,當中有社工跟進露宿者的生活狀況和幫助一些不懂得填表的露宿者申請公屋。但有部分露宿者的流動性較高,由於打散工甚至有幾份工作的關係,每天的露宿地點都會轉變。有一晚在尖沙咀遇見的劉先生跟我說:「有時要在商場當夜更保安,只會在快餐店睡一下就開始另一天的工作。有時也會在另外一些工作地點就近的地方露宿」。露宿者的流動,令有些個案(尤其中年及做兼職的人士)難以跟進。越來越多露宿地點遭到保安人員或執法人員的驅趕,也會使露宿者越來越隱沒在難以察看的地方,增加社工跟進的困難。只有一些已得知社工電話號碼的露宿者,能夠在遷移地點後仍然獲得跟進。由此可見,社工跟進無家者的公屋申請,正面對露宿地點遷移(大部分原因是由於政府的驅趕),聯絡通訊更新上的困難。若政府繼續在不同區域驅趕無家者,就會導致社工更難幫助和跟進無家者的情況,使其公屋的申請年期比預期中更長。
同時間,在有申請公屋的露宿者當中,輪候超過三年的佔百分之四十一點七,當中更有露宿者輪候了十年。可見即使輪候公屋,露宿者亦未能上樓。現時,根據房委會二〇一二年十一月的數字,需要輪候接受調查的分數已達到一百四十四分,而配屋所需要達到的分數更需要分別為:市區一百四十六分、擴展市區一百五十四分、新界一百五十四分及離島一百四十八分。分數之高,令露宿者亦表示「等到死都等唔到間屋」,以致百分之七十六點七的被訪者未有申請公屋。
和職員理論期間,職員當然只講程序,完全沒有同情和憐憫之心的態度,之後更完全不理會作為一個人的感受,向成哥說:「我們查證後若發現你虛報資料,我們是有權檢控你的!」我立即回應她:「你咪告佢囉!」因為,坐監就可以有瓦遮頭了!荒謬嗎?
之後填完另一張表格,五分鐘就完成宣誓程序!
今日政府把福利歸於www.hetubook.com.com老人家,是出於敬老,感謝他們以前為城市所作的付出,正如同特首所說的「老有所養」。但事情沒有他們所講的那般美麗,津貼只是有限量提供,實際上仍然有貧困的老人家必須以拾荒維持生計,甚至以垃圾桶來維持一天三餐。試問香港這個拿福利以先,必須審視申請人是否已經把「棺材本」拿出來生活的城市,福利還是不是「老有所養」?這個福利政策的綠燈究竟是為誰而開的呢?
好難想像,若不是有我們陪成哥來,一個肢體傷殘、不懂文字又不懂回應的他,對著這些「官僚」會有何遭遇,一定會被人當人球般玩弄,叫天不應,叫地不援!
這位拾荒婆婆應該符合「長者生活津貼」的要求,也應該符合「生果金」的年齡下限,亦可以申領「綜援」。由此推算,三份津貼加起來應該有八千多元甚至一萬元。照這樣看,婆婆就算沒有很多積蓄,申領津貼也應該足夠生活和交租,為什麼還要拾荒呢?最初筆者以為大部分拾荒的老人家都是不願意拿政府津貼的公公婆婆。但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數字並不是這樣計算的,婆婆跟我說,如果拿了政府的「綜援」,就不可以申請「生果金」,也不可以拿「長者生活津貼」。加上政府原有的租金津貼根本追不上租金的升幅,因此,一個月的津貼根本不足夠生活的基本需要。
近年公屋的申請人士有年輕化的現象,歸因於香港整體樓宇租金和售價上升,加上青年一代購置私人物業越來越困難,變相越來越多年輕人將申請公屋視作置業的「安全網」,引致公屋輪候冊申請數目不斷上升。公民黨議員梁家傑認為,現時的配額與計分制鼓勵年輕人輪候公屋,部分年輕人找到工作後,入息已超出限額,但有關申請仍在輪候冊內。因此,公共房屋政策出現了一個學歷審查的漏洞。
日落西沉,黑夜已經來臨,奇哥仍站在窗邊垂眼疲憊的看著屋苑內的小花園。昏黄街燈也都亮起,在公園裏的老人家亦已經歸家吃飯去。但奇哥沒有歸家去,事實上他沒有家可以歸。他只能默默站在窗邊看著,看著別的老人家趕著回家吃頓暖飯、看看電視、沖一個熱水涼。而他自己,在晚上就必須待在冰冷的街頭裏,等待睡意來臨的一刻,希望甜睡能夠帶走他的思慮,進入了無邊際的夢境,一直走到晨曦光明的來臨。然而街上的車子來來往往,行人吵吵鬧鬧,睡着並不是那麼的容易。許多時候,他只能半睡半醒的躺在椅子上。
官:「我地唔可以教佢讀誓詞。」
一個老人家,曾經為香港七八十年代的黃金歲月,付出了一生中的青春年華,因而塑造了今日香港的繁榮。但時代變遷,老一輩已經被社會轉型淘汰,霓虹之下,這些被淘汰的上一代,卻在拾荒。
政府在公屋和*圖*書政策上曾作出三年「上樓」的承諾,但在二〇一一年有約百分之十三的長者單身人士申請輪候了三年仍未獲首次編配。長時間輪候公屋對於有學歷、有住屋的年輕人來說問題不大,但對於長期露宿街頭又無力支付租金入住私人住屋的露宿者來說,他們必須每天在街頭上露宿等候公屋申請的審批。加上有些地區會不定期驅趕露宿者,使他們在這個處境中沒有選擇,只能繼續等候。有無家者表示,自己輪候了超過八年的時間,仍未獲得審批。
(香港社區組織協會,二〇一二年)
荒謬的是,房屋署多年來一直沒有核實申請人所填的資料是否正確,卻讓他繼續排隊(這是一種制度下的荒謬,申請人的中英文名、性別、出生日期、婚姻狀況、身分證號碼等基本資料,房屋署需要審批和核實是最基本的程序吧!)
這是許多朋友問過我的問題。在我們的生活中,租金的確是越來越昂貴,但對我們來說,住是一種必然,沒有一個人會輕易因為租金昂貴而想露宿街頭。所以我們會想不通為什麼他們不能上樓,又或者為什麼輪候不到公屋。
官:「他自己讀唔到那些字,又無帶翻譯來,我地幫唔到佢。」
婆婆年事已高,差不多六十多歲,丈夫也在幾年前去世了,現在剩下她自己一個人過活。一個人的生活,要養起自己,就必須找到收入來源來應付租金、支付日常生活所需。不過,生活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筆者看見她的時候,她的腳步緩慢,走得很不自然。「老了,自然多病痛,身體不好,天氣轉涼的時候,關節特別的痛。」婆婆的一席話說出了老人家的憂患,身體經歷退化而變得脆弱,因此,已經找不到工作來應付生活開支。
職員解圍:「先生,你地可先出去,我比另一張表格你填……」
我:「我想知,要什麼翻譯?」
成哥,在深水埗區一位相熟的無家朋友,五十出頭,他露宿超過十年。當初認識他的時候是壯健如牛的,但在今年初因傷口感染,右腳需要截肢保命。還記得農曆新年,他那時候剛完成手術出院,失去了一條腿的他呆坐在街角的畫面仍歷歷在目。他好一段日子情緒十分低落,直至近月才轉好一點。
心靈上的折磨
我:「咁我地讀一句,佢講一句唔得咩?」
後來我們陪同成哥到房署總部安排公屋再審批程序,有幸職員的積極幫忙,按程序辦理資料和手續。今天按房署指示,將成哥的婚姻實況以書面型式作記錄,再到民政事務處作婚姻狀況的宣誓程序。入到宣誓房間,看見「宣誓官」,又遇見令人火滾的官僚咀臉!
「點解露宿者唔輪公屋啊?」
其實等待,並不困難。無期的等待,才是最困難。今天紅燈高https://m.hetubook.com.com亮,究竟綠燈為誰而開?

單身人士上樓無期

其實,過長的輪候時間加上樓價高企不但帶來物質上的缺欠,更帶來心靈上的疲乏,減低無家者脫離其行列的意欲。因此,當區議會考慮如何驅趕無家者的同時,必須先行考慮如何提升和兌現令無家者脫離無家行列的支援、承諾和鼓勵。
我起火了:「我地過了好多關先黎到呢度,房署叫佢來宣誓我地兩個有嘢唔做都陪佢來!我地赴湯蹈火都要幫佢搞掂佢!你話我知係你制度框架下我地要點做!我配合你!」
成哥的路到底還可以如何走下去?真的令我們極度擔憂。結果這件事情擾攘足足接近兩個月,房署要見成哥,我們也特意請假陪伴成哥去房署。房署要成哥去宣誓婚姻狀況,我們也照做。今早跟房署負責的職員通電話(坦白說她已盡力協助),過了重重關卡,竟然現在才告訴我需要成哥辦理離婚手續的證明,才可以有條件審批租約的程序。我認認真真的告訴了房署的職員,為何如此「必要」的程序,不能一次過告訴我們去配合?我也認真地告訴了她,成哥的處境不能撐得到很久,因為在街頭露宿,他的左腳已開始發炎,昨晚也已經入院,這是與時間競賽。如果未來的日子,他的左腳也被截肢甚至死亡,到時是否能夠上樓對他來說已經沒有關係。
官:「得,但咁樣佢唔係填呢張表格。」
根據當年董特首提倡的「老有所養」,對沒有親屬照顧的長者,政府會提供基本生活保障。有需要的長者可向社會福利署申請「綜合社會保障援助」(綜援)以應付生活上的基本需要。同時政府還有許多不同的福利津貼,特別是有被稱為「老人金」的「生果金」,還有去年通過的「長者生活津貼」。這樣說起來,許多長者都應該拿到了足夠的金錢應付生活所需。但為什麼在城市中,還有許多貧困的老人?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許多津貼都並不是那麼容易地獲得審批。
這天晚上,他幾乎不發一語。在冰冷的街頭,沒有大鐘報時,也沒有溫暖的空間可以尋夢,只能帶著沉鬱的身軀,繼續看著昏黃的夜燈,實在不知道黎明何時才會來臨,或是永遠也不會來臨。
事實上,當我們看看現在輪候公屋的大隊人數時,便會對露宿者多一份瞭解。如同第一章所說,一個學歷不高的工廠工人,要找一份工作可以足夠應付租金已經十分不容易。若果公屋輪候也需要等候十年八載,那麼上樓的日子就更加遙遙無期。
上星期他告訴我終於獲派公屋,更是在深水埗區,他滿心歡喜期待這日子的來臨,還興高采烈地和我們分享打算安排傢俬的位置。今天是收樓的日子,因他沒有能力繳交按金(事情十分荒謬,政府安排公屋予一個領取綜援的露宿者,根本應預期他們很可能會不夠錢和圖書交按金,但政府卻沒有任何支援。),所以今天戰友陪伴他到屋邨辦事處辦理收樓手續,事前成哥更需親自上該單位才能辦理領取鎖匙的手續。
綠燈亮起,婆婆慢慢的拖著紙皮走過馬路。她低著頭,一臉煩惱,好像正在思想什麼。在此之際,她已經走過了這個燈口,她一步一步繼續努力地拖著紙皮,繼續走到下一個燈口,再等待,又再等待綠燈亮起。
另外,有沒有發現一件好奇怪的事:由陪同成哥收樓、去房署再到宣誓,都是由兩個無聊的閒人東奔西跑在協助,跟官僚架構打交道。我們真的想知道,社工們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輪候時間太長
究竟,綠燈為誰而開?
這一章,我們會透過不同的人和故事,看看為什麼他們上不了樓。當中又有多少荒謬的制度和官僚主義引致貧困者更為絕望。

無期的黎明

我告訴「宣誓官」,因為成哥沒有受過教育,連基本的閱讀文字也不懂。「宣誓官」二話不說:「你地有冇帶翻譯(員)來?無我地今日就唔可以幫佢宣誓。」我們呆了!(就像被詢問「有冇帶律師來?」)
「這老頭還是累了吧?」我心裏想。經過一整個下午的努力,奇哥跟另外一些幫忙裝修的戰友終於把這個公屋單位內大部分的牆壁都磨平了。但這個單位不是奇哥的,奇哥也不是專業的裝修工人;這個單位是屬於奇哥的一位朋友,他的朋友剛剛從政府那兒獲得一個公屋單位。奇哥只是一個仗義幫忙的老友式義工。
這個星期,他要為他的朋友的公屋單位重新上油。沒有別的,只是因為原先他們都是睡在街上,一同生活了許多個年頭,他們有著一份比誰都還要深厚的情誼。因此,新屋入伙這個星期,奇哥當然要去幫忙打點一切。當一天的工作完成,奇哥便走回原先躺臥的地方休息,然後另一天又去幫忙裝修整理。

綠燈為誰而開?

奇哥的樣子十分蒼老,但遠看起來卻有幾分霸氣。每次聽他開口談生活、談政府,都會不經意的帶著絲絲怨氣。沒有別的,只是等待了不知道是八年還是九年,仍然沒有收到任何關於輪候公屋的消息。雖然口裏說著仍在等待政府的安排,但心裏卻早已不存寄望。因此,每天的生活只是等待做點散工。這幾天,奇哥能夠為老朋友的新屋做點事,我相信他的心情必定是百感交集。

輪候公屋?

今天縱然綠燈亮起,婆婆仍然只能慢慢的拖著紙皮走過馬路。生活逼人,她沒有選擇,她只能低著頭,一臉煩惱。但在此之際,她已經走過了這個燈口,同時,這個月的津貼也差不多花光了。接下來除了把僅有的微量積蓄拿出來用以外,她只能每天繼續一步一步努力地拖著紙皮,拿到廢紙回收商那裏變賣成十元八角,幸運的話https://m.hetubook.com.com,起碼足夠吃一餐。這樣一日復一日,直走到下一個燈口又再等待。等待下一個月,等待綠燈再次亮起。
為著今天的一件事徹夜難眠,還是要爬起來用文字將這事記錄下來,這是一位肢體傷殘的無家朋友遇上一件「災難事件」!
支援和跟進
在房屋署寫字樓填表格之際,職員隨便詢問成哥的婚姻狀況,成哥回答:「我離了婚好多年。」就是一句說話將事情推向「災難式的巨變」。原來成哥在六、七年前在「婚姻狀態」上填了「未婚」(對一個知識水平低的人來說,和配偶婚姻離異,各散東西超過二十年,在他認知真的未必能分辨「未婚」、「離婚」和「已婚」的分別——是認真的,我不是在說笑,更不要給我「文明人」的回應。)。
對於公屋輪候制度,百分之七十八點七的露宿者均表示不滿意,當中百分之八十三點八的被訪者不滿輪候時間過長、百分之五十二點四的被訪者不滿「公屋計分制」不公平。現時「輪候公屋的三年承諾」並不適用於非長者,一人的申請、單身人士的輪候時間沒有保障。截至二〇一二年六月,已有近二十萬宗公屋輪候,而單身人士更佔其中的百分之四十七(星島日報,二〇一二年),現時公屋建屋量每年一萬五千個單位(每年只供應二千個單身人士單位),實在供不應求。
若當日成哥申請資格一早被發現有問題,寫錯也好、虛報也好,他當日便會跟足程序做好「合乎資格」的手續而不需要他白等了足足七年的時間!更竟然到了滿心歡喜取鎖匙的一刻將他推到絕望的深淵!將心比己,風餐露宿多年期待這一日的來臨,這是一種難以承受的打擊和折磨!坦白講,我真的很擔心他的心理狀態是否能承受得住,更擔心他甚至會否做出傻事!
我冒火了:「佢係唔識字,但清智清醒、智力正常, 有能力講野!就算在法庭,在法律框架下,一個目不識丁的人也可宣誓才作供吧!」

你並不合乎資格!

日落西沉,黑夜即將來臨。奇哥站在窗邊漫不經心的看著屋苑內的小花園。昏黄街燈逐漸亮起,在公園裏玩棋的老人家站起來,歸家吃飯去。奇哥仍然站在窗邊看著,這天晚上,他幾乎不發一語,帶著沉鬱的背影趴在窗框上。
在短短的時間和細小的房間中,親身見證政府這一幅高牆、制度的荒謬、行政的粗疏、部門的推搪、高級職員的官僚冷漠、初級職員的無奈、弱勢社群的徬徨無助。在政府、在職員眼中,這一個人可能只是一疊文件,甚至只是檔案編號,而在我們面前,則是一個人!
其實對於這一群露宿者而言,輪候已把他們對入住公屋的盼望消磨殆盡。因此,公屋輪候不單在生活上帶來影響,在心理上,也令他們對於脫離露宿者行列,即所謂「上樓」的盼望漸漸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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